清清嗓子,低头扫视文档,满纸都是喵喵喵……商榷心里咯噔一下,愕然望向台下观众,发现坐在正中的,是身穿西装的大橘,却长着一张人脸……笑吟吟地望着台上。
猫身人头,这也太魔幻了……最重要的,商榷不懂猫语啊!报告怎么做!
商榷从梦中惊醒,发现猫猫乖巧地蹲坐床边,见他醒来,爪子轻拍身边的瓷碗。
白瓷碗,黄汤水,汤上浮着几根姜丝和猫毛,热气升腾,商榷恍惚觉得隔着雾气,从猫猫乖巧的面孔上看出了傅思的笑脸。
“喵~”
看你用过电脑,我学会上网冲浪了。查到姜汤能祛风寒,猫猫亲自切丝,熬的汤,开火的时候没注意,毛都烫糊一片。
商榷握住猫猫烫到的前爪,轻轻呼气,感冒未好,呼吸都是滚烫的,非但没有清凉降温的作用,猫猫全身的毛都支棱起来了。
心里痒痒的,酥酥麻麻。
因为生病,商榷双颊白皙中透出粉红,双唇比平时颜色更深,像正在花期的蔷薇,而他眼中还生理性地湿润着,那就是蔷薇上晶润的露珠……
鬼使神差的,猫猫凑上去,轻轻舔过商榷泛红的眼尾。
众所周知,猫科动物的舌头是带刺的,而大多数蔷薇也是带刺的。
猫猫的刺轻轻扫过商榷蜷曲的眼睫,商榷下意识地眨眼,猫猫便尝到,一滴露珠的滋味——
蔷薇的眼泪是苦的,但蔷薇的刺是软的、撩人的。
猫猫这一动作,让商榷整张脸都红了起来,虽然宠物亲昵主人是再常见不过的,不过为什么他感觉从绿幽幽的猫眼里能看出点含情脉脉的意思?
——忽然想起表妹的话,虽然爱情能跨越很多,但一步跨得太大也不好吧?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单身久了,看猫都是眉清目秀的。
商榷心里小鹿乱撞,头晕眼花之际,有点分不清梦境现实,煮姜汤的猫,穿西装的猫,猫身子人脑袋,猫语报告,喵喵喵……
商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碗姜汤喝下去的,反正从口腔一直温暖到肠胃,发烧的症状也缓解了。
他安稳地入睡,再醒来,是猫猫用爪子拍他肩膀,“喵!”
伴随猫叫的还有连续不断的手机铃声,商榷揉揉眼,看清屏幕显示来电——
陈教授?
他不是带夫人出国看病了吗?
商榷接通电话,本来嗓音磁性从容的老教授,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孩子——
“小商……不见了,不见了……我可怎么活啊……”
“陈教授您别急,什么不见了,您慢慢说!”
“桂枝,桂枝不见了!我刚带她回学校,她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50章 五十年
商榷问清陈教授现在是在学校西区,让老人家就在原地不动。他火速赶到,陈教授已经是哭成了泪人。
“我就去了一趟洗手间,跟桂枝说好了,她在外面等我……我一出来就找不到她了……我怎么能让她一个人……”
陈教授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商榷反复顺着老人家后背,“老先生,别急坏身体,报警了吗?”
陈教授摇头,“刚失踪,不到24小时,不能给警察同志添麻烦啊!都是我的错!我得把桂枝找回来!”
“那我陪着您找!”商榷扶着老人。
猫猫跟在他脚边,仰头看着努力保持镇静的商榷。
他是,在任何时候,都值得信赖的人。猫猫想,他真好。
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商榷更好了。
商榷问:“陈爷爷,你好好回忆一下,桂枝奶奶走失前,你们在做什么?……您慢些走,奶奶不会有事的。”
陈教授擦了擦红肿的眼睛,脚步蹒跚却急促,回答商榷时还左右张望,试图寻找妻子身影。
“桂枝的病情很严重了……听力几乎完全丧失,话也不太能说。外国的医生都没办法了……我们的日子剩下不多了,我得带桂枝回家啊……
我说,桂枝,我带你回家。桂枝听了几遍终于听懂了,说,好啊。”
老迈的嗓音颤抖着沙哑着,而商榷双眼早已湿润。
“我们在A大过了一辈子,在这里读书,在这里结婚。”陈教授指着道旁尚未开放的桂花树,“就是在桂花树下,桂枝答应了我的求婚……我刚刚还指着这棵树告诉她,我还记得毕业那年,她有多美……五十多年都过去啦……我把我的桂枝弄丢了……”
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在桂花树下嚎啕大哭,夏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还没到桂花飘香的季节,这段故事不该就这样结束。
路过的学生老师纷纷驻足,商榷将陈教授的情况告知众人——
“请大家帮帮忙!找到陈太太,A大是他们夫妻的家,即使失去记忆,她一定知道,陈教授在家里等她!”
学校里许多师生都是知道陈教授夫妻的,听说陈太太走失了,有的转发朋友圈,有的骑着单车在校园里到处寻找,还有的还提议发布校园广播。
这提醒了商榷,他当即联系宋词,“你们新媒体社能动用哪些资源?校园LED屏幕,广播?那好!现在情况是这样……”
所有人都在帮陈教授找人,猫猫也不想干看着。
猫猫扒着商榷裤脚往上一蹿,蹲在他肩头,使劲嗅了嗅陈教授身上的气味——
狗的鼻子是很灵敏的,猫的嗅觉也不差。
猫猫捕捉到陈教授身上淡淡的女士馨香,然后深深呼吸四面八方涌来的空气,试图定位。
“喵呜~”猫猫竖起尾巴,伸出一爪,指向前方。
猫猫闻到这条路上有桂枝奶奶遗留的气息。
商榷听不懂猫猫的语言,但下意识的,他相信猫猫所指就是正确的方向。
“陈教授,我们往求知楼的方向找找。”
“唔……求知楼,当年,我和桂枝第一次一起上课,紧挨着坐,我紧张得什么都听不进去还被教授罚站。桂枝后来一个月都没搭理我,她说我不爱学习,看起来也傻……”
商榷扶着陈教授,猫猫蹲在商榷肩头,两人一猫,向已经坐落在A大上百年的求知楼走去。
——与此同时,很少被动用的校园广播反复播送着同一段话:【沈桂枝女士,陈望舒先生在找您,您先生要带您回家。】
整个A大都在帮这对携手走过五十余年的夫妻团圆。
沈桂枝要和陈望舒一起,回家。
求知楼就在眼前。
猫猫察觉到桂枝奶奶的气息越发强烈起来,循着气味望过去,入眼是一双白色帆布鞋,然后是笔直的裤管,再往上,是傅忆淡静微笑的面孔。
喵呜!
猫猫浑身的毛都扎煞起来,傅忆身上有沈奶奶的气味,难道是他把老人家拐跑了?
显然商榷也有同样的怀疑,将陈教授交由旁人搀扶,他上前与傅忆对质,“怎么你无处不在,阴魂不散?”
傅忆挑了挑眉,语气轻松,“我还以为商先生除了在我大哥的事上,永远是从容温和的。现在这样疾言厉色,又是为了什么?”
傅忆故意将手掌拢在耳边,试着听清广播内容似的,“哦,在找人啊。”
目光越过商榷,落在失魂落魄的陈教授身上,傅忆轻笑道:“商先生还真是活菩萨一样,凡善必行,凡仁必为。这才叫无处不在吧?”
“我没时间和你玩这些虚伪的文字游戏,你只需要说,有没有看见沈奶奶。”商榷本就着急上火,看着这小子云淡风轻的神情,气得想揍人,要不是猫猫压在肩头,他一准动手。
猫猫更看不惯臭弟弟,直接上爪,精准打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傅忆手背落下一道爪痕。
“啧,真狠啊。”傅忆按了按流血的伤口,嘴角微微扯动,“都说关心则乱。我还愁不知怎么让大哥乱起来……”
傅忆抬起黑生生的眸子凝视商榷、肩头的猫,“我现在确信了,凡你在意的,便是大哥决意维护的;凡你厌恶的,便是大哥决心扫除的。”
“要是早知道一个老太太能有这样的效果,我真该做点什么。”傅忆惋惜道。
“你知道沈奶奶在哪?!”商榷捕捉到关键信息,紧扣傅忆肩膀,“快说!”
“说出来有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在找么?找到才算惊喜。”肩膀被掐得生疼,傅忆依然笑出一对梨涡。
惊喜个头!疯子!
商榷愤然丢开傅忆,一转身,却见陈教授目露惊喜,几乎小跑着奔向求知楼一楼入口——
在那里,一位穿着碎花连衣裙外套针织衫的老太太正迟疑地左顾右盼,像是在等什么人。
“桂枝!”陈教授高声呼喊。
“谁叫我?”沈奶奶茫然地望过来,“哦,陈同学!”
陈教授大喜过望,上前紧握住妻子双手,“你记起我了!你记得!”
沈奶奶皱起眉头,用力挣脱,责备地瞪他一眼,“教授,您要为人师表,怎么能对学生动手动脚?”
陈教授愕然,“……你说我是谁?”
沈奶奶没理他,艰难地迈着碎步来到商榷跟前,“陈同学?我叫你怎么不理呢?”
商榷怔了怔,“您……在叫我?可我不是——”
正待解释,商榷见陈教授红着眼圈,对自己摇头。
——沈桂枝记不得陈望舒已经陪她走过五十年,老得不成样子了。既然如此,就让沈桂枝同学,和她记忆中的“陈同学”说会话吧。
商榷会意,忍住眼泪,改口:“我没听见,您叫我做什么?”
沈奶奶笑着说:“怎么这么客气……你不认识我也正常,我和你不是一个班的……但我看过你在新生大会上讲话……快上课了,你不进去吗?咦,你肩膀上怎么落了这么大片桂花……”
商榷笑中带泪,知道这是阿尔茨海默症晚期出现幻觉的症状,奶奶把橘猫看成桂花了。
在猫猫背上揉了一把,若干金灿灿的毛落在掌心,猫猫看着商榷把猫毛揉卷成团,递给沈奶奶,猫生头一次觉得,掉毛真是掉得妙。
“好奇怪,桂花没有香味。”沈奶奶嗅了嗅,把毛团郑重地放进一方手帕里,“谢谢。好了,咱们上课去吧。”
沈奶奶完全忘了自己是早已过了古稀的老人,语气轻快,言行都带着青春的朝气。但转身走向教室,没两步,就哎哟叫痛起来。
陈教授赶忙去搀扶妻子,还是被推开,只能手脚无措地站在一旁,看商榷代替自己的位置。
“我没事,教授……好像崴了脚,刚才有位同学背我过来上课的,他去哪了……”沈奶奶搀着商榷胳膊,四处张望,没找到人,感叹,“做好事不留名啊……陈同学,我脚现在不太方便,上课能不能坐一起……”
商榷瞬间百感交集,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沈奶奶几乎忘记所有,甚至记不得丈夫模样,却对最初的相遇印象深刻。
沈同学和陈同学,坐在一起。
而沈奶奶所说背她过来的同学,大概就是傅忆吧。这样看来,是商榷误会他了,傅忆就算再疯,也做不出伤害无辜老人的事。
傅忆不知什么时候悄然从人群中退出,商榷一时也没法向他道歉,只能专注于眼前的状况。
“好,我们去上课。”
商榷看了一眼周围,陈教授早已是双眼朦胧,其余跟过来的师生也湿了眼角,人群中甚至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还没到上课的时间,求知楼一楼101教室却座无虚席,座中有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也有三四十岁的教授精英,还有五六十岁两鬓花白的中老年人。
他们都来上一堂五十年前的课。
共同回溯那段最纯最美的时光。
商榷扮演着“陈同学”,当然应该坐在沈奶奶身旁。而陈教授作为“教授”,理应是在讲台前授课的。
陈教授上了一辈子课,从来没觉得台上台下的距离这样遥远——
他站在黑板前,握住粉笔,迟迟不能落笔,只是凝望台下的人——他和桂枝啊,离得这样近又这样远,近不过方寸天地,远便是人生数十年。
他站在垂垂老矣的暮年,看着她沉浸在少年时光中,仿佛一切都未开始,一切都不存在。
遗忘就等于失去,多么残酷。
陈教授忍住呜咽,转身艰难地在黑板上写下板书,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呀”了一声,然后呼唤他的名字——
“陈望舒同学,你怎么站到讲台上去了?跟你说过要专心听讲,被老师罚了吧……”沈奶奶向身旁的商榷求情,“教授,陈同学不是故意的,你还是放他下来吧……”
商榷喉头哽咽,半晌才吐出一个“好”字。
一老一少交换位置。
商榷站在讲台前,讲着自己因为傅思而掌握到的机械学知识。看着台下,满堂学生中,两位满头霜白的老人那样显眼——
她望着讲台,他望着她。
正如五十年前一样。
纵使年华老去,记忆不再,只需再多看你一眼,我就会爱你如旧。
商榷看着他们,无比憧憬,他与傅思也能有这样的五十年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usk的灌溉,感谢读者天使们的追读。
晚安~
第51章 三行情书
陈教授夫妻俩回家了,商榷自然不能再住他们的房子。
新住处就在老教授楼下,也是A大教职工的公寓,商榷东西不多,往下搬两趟就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