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与自责显露无疑,那是眼睁睁看着亲人在面前遭遇意外死去。
沙滩上,气氛凝重起来。
众人都没了适才提问时的兴奋,被珀尔的讲述感染得心情沉重起来。
珀尔已经不看众人,而是眼神放空地看向大海。
“那一刻,海水被鲜血染透了。血,到处都是血。我想要张口呼喊,但开口就被灌了一嗓子血腥味的海水。
很快,却连血腥味都没了。所有人连带船,被高速旋转的漩涡卷着往下坠。眼前漆黑,听不到海水汹涌外任何声音。
我真的认为自己死定了,要是那样死了,算起来也是来不及体会到痛苦地死去。谁能想到无知无觉间漂流到鲁滨逊小岛,再次睁开了眼睛。
我活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乔、罗斯、船长史蒂夫、药师彼得森、大副林文、机修工凯德、厨师长大卫……所有人都不在了。他们,全都不在了啊!”
珀尔不知不觉间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一番话有些语序与用词混乱,但那一连串的名字吐词清晰无比。让人觉得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在海难发生时。
她有些茫然地侧头,看向格兰特船长等人,“其实,我也不懂,究竟为什么到最后只有我一个活着呢?”
这一句疑问让沙滩上的气氛彻底死寂。
询问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独活,不知是在问谁,又能向谁索要到正确答案。
登岛小队全都面色沉重,无一例外全被珀尔的话给影响了。
每个人无不感同身受,因为所有人至少有一次的远航经历,绝大多数都喜欢探险。
海难对他们来说不陌生,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故,说不定哪天就会倒霉地落到自己头上。
有的人经历过劫后余生。而那种其他人都死去,孤身一人的幸存感并不好受,有庆幸但更多是悲痛。
一船人,昨天还吵吵闹闹,说说笑笑,今天就只剩一个活了下来。
大海太无情,人类太渺小。生离死别用言语表述都太苍白,谁能保证每次都是死里逃生的幸运儿。
珀尔似不经意环视一圈众人的凝重神色,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犹如一道透明又朦胧的屏障,让人瞧不清她眼底的真实。
此刻,她的心绪平静到几乎冷漠。
正如预先拟定的剧本,这一幕真实上演了。
海浪拍岸,沙滩叙话。一群深知大自然无常与残忍的人群,因为懂得与亲身经历更能共情共鸣。她的全情投入成功让所有人立刻感同身受,一下子拉近了与这群人的距离。
最高端的谎言,是真假不明。
悲愤不已地讲述,控制不了地情绪外泄,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却早就不重要。
几分钟后,珀尔率先打破沉默,神色变得坚毅,让人觉得是努力收起了不该外露的悲痛。
还能彬彬有礼安慰众人:“抱歉,失礼了。我一个人在荒岛呆得太久,两年半终于迎来了同类,不免有些啰嗦。
请原谅我,刚刚的话勾起了诸位不美妙的情绪与记忆。我们应该坚信意外灾难总是少数,明天必是美好的。”
最后一句,珀尔讲得掷地有声,终是面带微笑。
登岛者们全都为之一振,被这种坚韧精神所打动了。
人们都舒展了眉头,从低落情绪中抽离。
没有意识到短短十几分钟,情绪随着一个初见者的讲话几经变动,而只认为珀尔真情流露。更是越看这个年轻人,越觉得了不起。
对珀尔没了初识的防备,已然带上隐隐的敬佩与亲近。
这个人孤身在荒岛求生,虽然着装简朴,却完全无法遮掩骨子里的优雅光辉。
马龙内心非常激动,忽略了刚刚人群争抢问话,但他作为恐惧社交者没能成功向珀尔?兰茨先生转提出独家专访的提议。
此刻,马龙脑中就冒出一个念头,之前幻想竟然成真了。
小岛上真的出现一位大佬,彬彬有礼、博学多才、说话又好听。他,超喜欢的!?
第6章 这个海岛有点东西
海滩上,登岛者们的情绪几经变化。
从乍闻陌生人声的惊愕与防备,到兴奋激动于死亡诅咒被人突破而纷纷提问,再变成对珀尔海难遭遇的感同身受,从而敬佩且亲近对方。
这些竟然只发生在短短十几分钟内。
查林杰教授一贯言辞犀利,眼下也为怜惜珀尔而措辞温和了些。
“兰茨先生,你说得对。活着就能发现生活的美好,比如能见证历史新发现。”
他突兀地提起了某项考古发现,“去年,在英格兰北部新发现了一处古罗马浴场遗址。在那里挖出了贝壳,有蛤蜊的发光品种。
学者们推测古罗马人可能一边泡澡,一边食用海鲜。一千九百多年前,老普林尼《自然史》中的相关记载,由此得到了实证。”
这话听着没头没尾,但结合前面的谈话能看出这是隐晦的安慰。
十几分钟前,珀尔提及了曾经与教父母一起食用发光蛤蜊的幸福时光。
查林杰教授的潜台词:
逝者已矣,人活着总能获得新的快乐。例如见证考古新发现就会愉悦,就是变相延续死去亲人们的探索精神。
弗兰克斯坦不由偷瞥了一眼查林杰。
没想到啊!毫不留情当面训斥他的家伙,居然会拐弯抹角安慰人。
“谢谢您,查林杰教授。”
珀尔向查林杰颔首致意,表示她懂得这种迂回的安慰。“这对我来说,这真是一则很有趣的新闻。”
查林杰教授并不熟练于接受真诚感谢,他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珀尔仿佛一直都是通情达理,没强迫查林杰教授口头承认他的善意。
她主动转移话题:“我在岛上困了两年半,外面定是发生了不少日新月异的变化,还希望诸位别嫌弃我问东问西。”
船长格兰特至此已经接纳了珀尔,登岛小队结束对鲁滨逊小岛的勘察后,肯定会捎珀尔一程回到大陆。
抵达智利后,珀尔是想坐尼亚号去欧洲或是其他安排,之后再另谈。
尼亚号的航线不包括美国,下一此将在加勒比海岛屿停靠休整,然后顺着墨西哥湾流与北大西洋洋流回到欧洲。
那些稍后再议,眼下先填饱肚子。
“其他事情等会再说,先用早餐。”
格兰特船长邀请,“兰茨先生,不如尝尝我自带的黑面包?但愿你不介意它的口感完全比不过巴黎的面包店。”
“非常感谢。”
珀尔其实没多少兴趣,黑面包一点也不好吃。
但毫不犹豫就接受邀请,因为要演好被困海岛两年半对大陆食物产生的无限怀念。
“虽然我已经吃过早餐,可还请务必让我尝一小口黑面包。”
她好似直言不讳,“我怀念它。小岛虽然有前人移栽的作物,但是面包、巧克力、咖啡与茶却都成了记忆里的味道。”
新人记者马龙终于抓住开口示好的时机。
社交恐惧让他没能在一群人中交谈自如。这不行,事关他的转正独家报道,必须要主动。
马龙:“我带了咖啡粉与土耳其咖啡壶、酒精灯。兰茨先生,不如让我请您喝一杯。”
珀尔一眼看出马龙积极请喝咖啡的原因,势必与记者职业有关联,极可能想进行独家采访。
这不巧了吗!
简直就是送上门的机遇。
珀尔愉悦回应,“谢谢您的招待,那我就不客气了。大家带的淡水够吗?附近一公里,有处小湖泊可以取水。”
马龙主动劳动,“我来!”
格兰特船长明白马龙作为新人记者不易,他随船出游不是为了玩乐,而是要完成编辑部的任务。
给马龙制造单独谈话机会,拿出两只空水囊。“不必取用太多,之后有需要再现取。”
珀尔接了其中之一水囊,领着马龙前往小湖泊。
这条路不难走,没有神出鬼没的毒蛇,也没有潜伏捕食的猛兽。
来到林间小路,马龙终于压下社交恐惧,一鼓作气地说:
“不瞒您说,我在《伦敦时报》实习,必须有出色的报道才能转正。兰茨先生,您是否愿意就荒岛求生一事接受我的独家专访?”
珀尔等到意料之中的邀约,答应得爽快。
“当然可以。非常感谢你们的到来,让我能重返大陆。我愿意为您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
话是如此,这种报道背后却潜藏着无法预测的风险。
小岛上百年前的死亡阴影是谁所为?
那把银行钥匙藏起了什么秘密?
登临鲁滨逊小岛的人,是不是会被可能存在的暗中势力盯上?
珀尔对风险心知肚明,担除非将登岛小队全部灭口,否则她两年半的生活痕迹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清除。
既然岛求生经历势必要展露人前,权衡利弊,大大方方地公开是把话语权捏在手里,遮掩反而更容易招致有心人的怀疑。
当机立断,化风险为机遇。
既然注定会成为一段时间的新闻标题任务,就好好利用这股东风赚钱。
做人设要做全。
兰茨先生为了纪念教父母,决定回忆布洛克斯夫妻曾经撰写的探险手札,将其整理出版。
设定中,布洛克斯夫妇的原版笔记毁于海难。
珀尔会在返回欧洲途中回忆复述出来,书名可以是《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或《作死小能手的四十九式》或《帮你规避探险中的四十九种风险》。
哪怕已经拾得稀有海螺,谁又会嫌弃钱多。未雨绸缪,多种赚钱方法总是好的。
珀尔答应后,又看似疑惑地提问。
“恕我直言,这种报道真能火爆吗?它能成功帮助到您转正吗?小岛上没有特殊的事物,所谓的死亡诅咒极有可能是以讹传讹。
岛上的生活平静到乏味,人们会喜欢看这种内容?或者,您想要搞些夸大其词?”
“哦不!我的报道不会作假。”
马龙不假思索地说,“兰茨先生,请您相信这种报道会有很多人想看。相隔一百五十年,在曾经发生荒岛求生奇迹的岛屿,再次有人上演鲁滨逊式的奇迹,这是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
原来如此。
珀尔立刻抓住关键词,推测出部分旧事。
岛上被掘墓的鲁滨逊,在两个世纪前也发生了海难。他这座小岛上荒岛求生,而后顺利返回欧洲后引发了极大新闻的热度。
原主不知道这些,看来对大冒险毫无兴趣。
有这样的历史背景,外加死亡诅咒的神秘气氛加成,人们必然好奇第二个上演死里逃生奇迹的人经历了什么。
珀尔预见到了将来“兰茨先生”会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成功走红。
继续套话,“对于死亡诅咒,你又怎么看?我在岛上两年半,根本没遇上奇怪的事。马龙先生,你做为记者消息灵通,有没有听闻过什么内情?”
马龙不好意思承认消息灵通,他只是在出发旅行去大英博物馆前做过相关的资料,但因为年代久远很难有靠谱的书面材料。
“说实话,能查到的资料很少。一百多年前,报纸传媒不像现在这样发达。
这一路上,我也听尼亚号上的学者们分析,他们也没肯定的结论。大概说来就是鲁滨逊死后,岛上发生火灾。灾情的消息传回欧洲,为时已晚。”
1715年,鲁滨逊去世之后的第五年,小岛传出有山羊人出没。
那是一种似人非人、似羊非羊的怪物。
头顶两个羊角,但是能直立行走。山羊人袭击了岛民,导致前后十人死于非命。
“受害者都被羊角刺穿了心脏。幸存者是个小女孩,但惊吓过度说不清具体情况。
在那之后,有一批岛民不愿继续留在岛上,北上去了墨西哥。这些人后来也死了,是怀特船长发现的。”
英格兰的怀特船长,与鲁滨逊岛屿的居民有私人交情。
1718年,他再次登上小岛,发现了火灾焚烧了岛上的所有建筑物,剩余岛民全不见了,也没发现尸体。
将此消息带回欧洲后,成为第一批去追查小岛变故的人。
他前往墨西哥,发现先前离岛的居民还是没逃过死亡命运。
“第二年,1719年,怀特船长本人与他的船队也消失了。原定在七月返航伦敦,说不清是遭遇海难或者其他,总之没再出现。
民间开始流传鲁滨逊小岛有死亡诅咒,但总有人不信要去一探究竟。随后十年,陆陆续续有七支探查队去小岛,无一例外或失踪或死亡。”
岛屿已经荒废,从中得不到任何利益。外加接连不断的探秘者死亡,渐渐没有人再敢去探查。久而久之,鲁滨逊岛成为了航海禁地,没人再靠近。
马龙:“这次,格兰特船长的尼亚号绕全球航行,登鲁滨逊小岛的船是另外在智利港口租借的。不是所有乘客都来了,哪怕时隔一百多年,总有人对死亡诅咒心存顾忌。”
也就怪不得登岛小队在听到陌生人声时地大吃一惊。
哪怕是不信鬼怪如查林杰教授,也是神经紧张地握住了枪。
珀尔默默思忖,她可以很肯定没在岛上察觉到与诅咒力量相关的异样,身体也不能更健康。动物、植物也都没有异常现象。
如果不用时间摧毁死亡诅咒去解释,那么百年前的事故全部是人为。
有计划地一个不留地灭口,归根到底也就三种原因,求财、为情仇或者是获得变态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