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尔听着酒客们你一言我一语。
外人对梅森家的情况猜测不一,她也没能从原主记忆中窥探出端倪。
伯莎留下的那些记忆里,生母早亡,父亲富裕大方,继母亲切温柔,对她都很好。
她与两个弟弟都不太亲近。同胞弟弟理查性格内向不爱讲话,而与小弟弟乔治有十三岁年龄差,根本没有什么能聊的。
珀尔没能从中找到疑点,却也不排除原主本就忽视了一些事。
确认梅森一家的为人处事,还需亲眼见一见,只能等去了英国再做安排。
她所求也不多,既然使用这具身体活着就要弄清原主死亡的前因后果。
那次海上惨案,至今真凶在逃。究竟是海盗作祟,或背后另有阴谋,总得查个明白。
然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同样是去了一趟买加的西班牙城,同样没有达到预期目的。
珀尔面色平静返回尼亚号,但罗切斯特阴沉着一张脸上了船。
马龙迎面走来,原本还敢搭讪罗切斯特,用这位来练习克服社交恐惧,但这次直觉性避让了。
这是怎么了?
罗切斯特上岸几天,他的脸色怎么从以往的瞧人不耐烦,骤变成了阴云密布?
马龙感到疑惑。幸而不似以往,他现在有了超好的聊天对象。
珀尔?兰茨先生,博学多才,说话又好听。愿意帮助他润色采访稿,更会为他解惑一些事。
黄昏时分。
尼亚号的甲板上,人们三三两两露天闲饮。
马龙他压低声音询问:“兰茨先生,您也去牙买加的西班牙城,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您有没有觉得罗切斯特先生从那里回来后变得有些异常?好像一只随时会炸的火///药桶?”
珀尔说出梅森全家移居英国的消息。
“罗切斯特先生应该扑了一个空,没见到准岳父一家人。时间上看,他从苏格兰出发环球旅行之际,梅森一家刚好从地球另一头出发前往英格兰的约克郡定居。
另外,坊间传闻,老梅森能成功打入伦敦社交界,是老罗切斯特的引荐。”
马龙不解,“两家有婚约,原本就在相互帮衬的关系范围内。罗切斯特为什么会心情阴沉?”
珀尔轻轻一推眼镜。
“以下,存粹是我的个人推测。梅森家的移居,老罗切斯特的帮忙,这些很可能都没提前告之罗切斯特先生。马龙先生,你懂这代表什么吗?”
所谓三年婚约,准新娘伯莎死不见尸,准新郎爱德华?罗切斯特对父亲与准岳父的私下往来毫不知情。
冷不丁听说老罗切斯特引荐老梅森进入伦敦社交圈,往好想是讲究情义,不在意两家最终是否能结成姻亲。
事实上,大家都清楚伯莎能够生还的概率低到堪比火星撞地球。
扯开温情脉脉的表象,老梅森是不是用本来给女儿的三万英镑嫁妆,通过另一种方式入股了罗切斯特家族的产业?
伯莎也好,爱德华?罗切斯特也好,都没能掌控财富。两个人只是两家利益交换的工具人。
伯莎更加可怜,不仅因为她已经死去,而是法律从一开始没给做妻子财产保障。
罗切斯特至少还能选择离开家族自行发展。可活着也不一定是幸运,他的自尊与自傲,在两年内被流言不断攻击。
现在又发现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父亲帮助准岳父移居英国。这件更是一记重拳。
马龙渐渐琢磨过味来,升起一抹同情。
“上帝啊,爱德华?罗切斯特成了家族的联姻工具人。他真可怜。”
珀尔瞧着马龙,该说他极富同情心吗?
作为实习记者也没什么家庭背景,在为转正而拼命奋斗。一年倒头风里雨里跑新闻只有七十英镑工资,比不过罗切斯特的一块怀表贵。
珀尔浅浅笑了,似随口一问:
“马龙先生,如果让你成为这种可怜的工具人。说真心话,你愿意吗?”
马龙当场愣住,理想情感与金钱物质的冲突,猝不及防摆到了面前。
他想着想着,眉毛能打结了。上帝啊!兰茨先生怎么提出了这种令人难以决断的问题。
黄昏云浓,残阳坠海。
一眼望去,大海半是夜幕将至的黑蓝,半是落日渲染的血红。
甲板上,珀尔迎着海风,端着起朗姆酒瓶晃了晃,抛下了问题却没想为马龙解惑。
在光影错落之间,她静谧地与大海相似。半身隐藏于黑暗,半身显露于光明。?
第10章 这个盲盒,你敢开吗?
马龙对是否想成为联姻工具人的灵魂拷问,挣扎考虑了很久。
他不想说谎。直至抵达英吉利海峡,终于做出了艰难抉择,对联姻工具人说不。
或许因为太年轻,他仍然渴求能自己做主自己的生活。
不愿像罗切斯特那样背靠家族资源,但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如同提线木偶被家族掌权者操纵。
他想把这种灵魂大拷问反抛给提问者,瞧一瞧珀尔怎么选,但一不留神伦敦港近在眼前。
历时一年,尼亚号终于重返大不列颠。
由于尼亚号不是着急赶路送货,半个月前从南美洲回来的船队先一步将“鲁滨逊岛又出现海难幸存者”的消息传回欧洲。
各大报纸纷纷刊登相关新闻,话题热度已经被炒起来了。
《“鲁滨逊二世”横空出世》,《本世纪上帝偏爱的幸运儿》,《万万分之一的死里逃生者——珀尔?兰茨》等等。
从英国到法国,从西班牙到荷兰,几乎港口大城市都听闻了兰茨先生。
类似的新闻热度,上次还是五年前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登基,或是九年半前法国拿破仑滑铁卢战死。
不同的是,做政治人物的新闻报道,报社要顾忌一些条条框框。
鲁滨逊?克鲁索与珀尔?兰茨的相关话题不涉及政治,媒体少了很多顾忌,可以畅所欲言地发挥。
由于新闻当事人珀尔还在海上飘着,如今也没通讯工具实现即时联络,那就先写些考古报道。
大家先来专题回顾十七世纪的鲁滨逊漂流记。
那个曾经一度制霸十七世纪末报刊头条的男人,挖一挖他的故事有很多方面能写。
比如岛上生活史,种田、捕猎、建造房屋等等;比如斗智斗勇史,如何以少胜多与食人族的斗争。
不只生前,还有死后。
流传了一百多年的死亡诅咒让人们不敢靠近鲁滨逊岛。
曾经被鲁滨逊安排在小岛安居乐业的岛民究竟为什么消失?岛上的火灾谁制造的?前去揭秘的调查者们为何全都遇难?
诸如此类,能展开的话题很多。
各国媒体最近都在感谢“鲁滨逊二世”。兰茨先生的出世,丰富了报社选题,记者与编辑都不怕没热度可蹭而熬秃头。
不愧是被上帝偏爱的幸运儿,能引起一波考古热鲁滨逊热,让各大报纸期刊销量猛增一波。
现在就看哪一家媒体夺得头筹,率先刊登对珀尔?兰茨的专访。
马龙相信珀尔,既然答应他做专访就不会轻易接别的采访。但其他记者也能另辟蹊径,详细报道此事能找登岛小队的另外二十一人。
如此一来,拼的就是速度。
既然他近水楼台先写好了专访稿,必须最快速度送到主编办公室。
当船靠岸,珀尔甚至来不及好好说句再见,只见马龙挥挥手留下道别的残影。
马龙最后留了自己的住址。
由于珀尔不愿意收专访费用,他只能坚持月底拿了工资再见面,一定请珀尔吃饭。
然后,马龙第一个冲下船进港,拦到一辆公共马车跳了上去。
让车夫把普通马车开出了阿波罗神太阳车的神速,很快消失在泰晤士码头。
打工人真不容易。
珀尔想起了前世在丛林考察时遭遇猛兽,她当场学会了似幽灵悄无声息又极为迅速地爬树。
很多时候,习得突破人类自我极限的本领,只是因为当时压根没得选。
暂时作别马龙,她在格兰特船长的帮助下办妥手续。
这就提着从船舱仓库角落找出的二手行李箱,擦干净灰尘,正式踏入十九世纪的伦敦。
刚入城,第一感觉——伦敦的空气太不新鲜了。
结结实实体会一把工业革命的成果,是对呼吸道健康的背刺。
伦敦不只有分分钟让人在暴富天堂与破产地狱里坐升降电梯的金融城,更有大批工厂。
一根根烟囱犹如诡异触手,朝着天空张牙舞爪。它们释放出有害气体与粉尘颗粒,形成了笼罩城市的结界。
七月的阳光企图穿刺雾气,光学散射现象发生,在空中泅开丝丝缕缕的红。
伦敦的雾,成了妖异的血色。
威斯敏斯特宫的哥特式尖顶在红色雾气中若隐若现。
无从分辨议会大厦的塔尖上方是否有不明生物盘旋,它是不是正在冷眼俯视芸芸众生?
珀尔仰望看不清的天空。
那里仿佛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欢迎来到1835年的伦敦。」
来来往往的行人却对伦敦的雾气视而不见。
或是早就习以为常,正如对街头显而易见的马粪面无异色。哪怕穿着长裙的女士们,也能身形敏捷地闪避地面马粪。
珀尔收回环视的目光。
没有选择马车,反正她的行李非常少,不如步行。
在船上熟读了不同版本的伦敦游览指南,是时候将印刻在脑海中的地图调取出来。
让理论信息结合实地观察,自己给自己导航,步行前往终点查令十字街的旅店。
这一路不必走得太快,而要带着目的观察。
一方面观察各类报摊书店,判断自然探索类书籍的受众市场,为自己的计划出版作准备。
另外,在兰茨先生抵达伦敦的新闻被传到人尽皆知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去巴莱克银行,瞧瞧那把小岛毛丝鼠洞垃圾堆里的钥匙是否有用。
七月三日,尼亚号抵达伦敦后的第二天。
上午九点半,街头报童们的嗓子都沙哑了,听听他们叫喊的内容:
“等一等,大家都别抢!下午《伦敦时报》出加印刊!”
“让一让,别堵着路。《伦敦时报》卖完了,我要去补货!”
“卖报了!卖爆了!兰茨先生打破鲁滨逊岛屿百年死亡诅咒,独家专访详见《伦敦时报》。今天下午加印发售!”
一觉醒来,“兰茨先生”空降伦敦新闻热搜榜。
今天《伦敦时报》刊登了『“鲁滨逊二世”专题报道』,将持续了半个月的相关新闻热度推向一个新高峰。
《伦敦时报》的主编艾伦在收到马龙的专访报道后,只用三分钟就拍板明天刊登在头版。
办报纸两原则:出新闻效率要高;有热度就蹭,没热度那就创造热度。
遵循了这一宗旨,这期报刊不仅仅是脱销,更有一堆卖报零售商堵住报社门要求加印、加印再加印!
亟待购买的人群众不乏媒体同行。
其他国家的记者不是人人都求一手报道,抓紧时间搞转载不失为一种方法。
伦敦街头因为“鲁滨逊二世”而喧闹,人群中却有一位金色卷发中年男人沉默地逆流而行。
他穿着洗到发旧的夹克,但不见一丝褶皱。
正目不斜视走过报刊书摊,似乎对大众热议的新闻毫无兴趣,径直向伦敦金融城而去。
金毛天然卷不是别人,正是热搜榜当事人珀尔。
昨天,她对巴莱克银行进行了踩点,拟定使用旧钥匙的方案。
先确定银行所在伦巴第街附近的几条逃生路线,再购买好乔装用的假发、二手衣服、化妆品等“作案”用具。
今天立刻出发,在人们都在议论兰茨先生时,她以北欧中年男人哈默的身份进入银行。
伪装,或求彻底隐入人群,或要特意强调某种特征更好地误导旁人。
珀尔选了后者,这会提着帆布包,里面装着刚刚换下的外套。
根据踩点路线,刚在小巷无人角落迅速变了装。还将鼻子、脸颊的皮肤画出几分北欧红,符合居住高海拔地区的脸色特征。
当然给配了人物小传:
哈默,挪威人。41岁,受过良好教育,但是家道中落。
半个月前,在阁楼发现曾祖父藏起的旧钥匙。
虽然不确定钥匙对应银行保险柜的具体情况,还是燃起一丝获得额外遗产的期望,赶来前往英国伦敦的巴莱克银行试一试。
这种人设既解释了对保险柜钥匙不熟悉的原因,也将与兰茨先生进行彻底划分。
之所以小心行事,是为防备暗处可能存在的鲁滨逊岛屿死亡事件真凶。
进入银行后,取了号码牌A4,耐心等待叫号。
珀尔在等待席上,面色如常地坐着,但做足了情况不对就跑路的准备。
“A4,请来三号台。”
珀尔听到叫号声,不慌不忙地走向柜台。向柜员陈述了自己想要办理的业务。
银行柜员听金发自然卷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口音的英语叙述了来意,他尽力保持职业素养面不改色,但眼神中还是不免带上了几分惊讶。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柜员在上班路读了《伦敦时报》,正为“鲁滨逊二世”的故事而惊讶,兰茨先生的海难逃生经历叫人拍案惊奇。
没想到坐到柜台后,居然又遇上了入职七年都没接触到的业务、头一回遇到有人来提取上个世纪初的保险柜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