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柳色----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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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站的这个铜钉红漆大门的后面,就是沥海镇最最为富不仁的王员外的宅邸。
  贾小山跟贾家票号的伙计打听过了,这个王员外一直都有欺行霸市压榨渔民,还跟官府勾结强占土地强娶民女毒打长工拆别人房子偷别人鸡……总之就是坏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那一种,最适合拿他开刀劫富济贫了。
  韦天赐分腿与肩齐,双手叉腰,中气十足的喊道:“里面的人听着!”
  刚刚起了个头,就被贾小山一把推向前,一面在后面鼓劲:“天赐别喊了,快点上吧!”
  “嗷!”
  韦天赐长啸一声,跳上去一脚揣在大门上,轰隆破开一个大洞。
  两个人破门而入,宅子里的家丁闻声赶过来,一边大骂一边要捉拿他们。韦天赐一阵拳打脚踢,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路上躺倒了十几条大汉,再没人敢跑来送死。
  贾小山提着大刀跟在他旁边,甩来甩去,不时用刀柄敲晕一个。抬头看见一群人鬼鬼祟祟的往后院逃,中间围着的家伙衣服穿得光鲜闪亮,人生得脑满肠肥,一眼看过去就很可恶。贾小山轻飘飘跃起来,轻飘飘落在那群人前头,左右看了看,露齿一笑。
  家丁们叫得好像看到鬼一样惨,呼啦一下全部跑掉了。
  王员外人肥脚短跑不动,惊怯怯的看着贾小山,满头汗水好像雨一样往下落。
  贾小山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托着刀背,上下掂了掂。王员外的眼珠也跟着上下转,快要瞪出来了。贾小山还是笑得很和善,温言细语的跟他说:“好了,把你的珠宝古玩金子银子地契房契还有美艳姬妾都交出来吧。”
  “你要美艳姬妾干什么?”韦天赐瞪他一眼。
  “顺口就说了,反正他家的姬妾很可能也是强抢来的,不如分点家产给她们走掉。”
  “也好。”
  “大爷饶命啊!”王员外自顾自在那边哭起来了,一边磕头一边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襁褓幼儿,还欠着隔壁街贾家一百两银子,两位大爷千万不要听外面那些人胡说,我只有糊口的家底啊。求两位大爷看在我一家老小也要活命,放我一条生路。”
  “他说的好惨啊。”
  “这样你都相信?”
  “我看起来有这么傻吗?我老大之前就教过这套说辞,他说被劫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这么哭,一定不能心软。这个人一个字都没有变,八十都不会改成九十。”
  “哈哈哈。”
  两个人站在一边大声说悄悄话,每一句都给王员外听到,憋得他一张脸青了紫,紫了黑,黑了灰,看起来就快没气了。
  贾小山把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抬起他下巴来,冰冰凉的刀刃贴着肉,让他精神精神。
  “我跟你说,我是比较好说话的,我后面这位韦大爷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天门寨赫赫有名的强盗头子,杀人不眨眼,剥皮不见血,还有一千手下各个都是穷凶极恶背着悬赏的。你再不老老实实的把家财交出来,就换这位韦大爷跟你说话了。”
  贾小山指指后面,韦天赐正凶神恶煞一样瞪过来,把拳头捏得咯咯响。
  “我交!我交!”王员外真哭了。
  贾小山压着他去开箱倒柜,找了个大布袋给韦天赐提着,金银财宝都倒进去,看见有名贵的的瓶瓶罐罐也随手装进去。王员外藏着掖着的都给贾小山翻出来了,墙上的暗格也撬开,风卷残云一样搜刮干净。
  王员外心痛得晕倒在一边,家丁们忙着给他倒水扇风,他还是宁可死过去不要醒的样子。
  韦天赐看看已经装了满满两个大布袋,叫贾小山别拿了,趁着官兵还没来赶紧走路。作为强盗,逃跑也很重要。
  贾小山去踢了王员外一脚,王员外赶快翻身起来听训。
  “今日暂且放过你,今后只要让我知道你有一两一钱的不义之财,就抓你去韦大爷的山寨,他一千个弟兄一人剁你一刀,足够把你剁成肉泥拿去喂猪,都记下了?”
  王员外吓得话也说不清,胡乱点头。
  韦天赐跟贾小山扬长而去,一家主仆又是作揖,又是磕头,好像送神一样把他们往外送。
  两个人提着大袋财物跑到大街上,翻墙上房,沿着屋脊逃了一路。韦天赐在前面哈哈笑,十分快活的样子,贾小山也跟着他笑。
  一直跑到一个小楼顶上,摊开手脚坐下来歇着,袋子丢一边。
  底下像是个酒楼,楼前人来人往的是个热闹集市,贾小山探身起来看了看,喊道:“天赐天赐,我们强盗还没当完啊,富已经劫了,贫还没有济,快点济吧。”
  “那不是应该趁着夜半无人时候,偷偷丢一个银袋到穷人的屋里吗?”
  “又是你老大教的?”
  “嗯。”
  “他自己跑去丢过吗?
  “……没有吧。”
  “现在的江湖已经不是他的江湖了。”贾小山沉痛的摇摇头,跟着展望前方。“你现任老大我,有个更好的法子!”
  话还没说完,他提着袋子站到房檐边上,抓起一把珍珠就撒下去。跟着是一把银票,漫天撒开,底下街面上有人惊叫起来,有人欢欣无限的喊着。贾小山再撒了一把金锭子,回头向他招手。
  “天赐,快点快点!”
  韦天赐虽然觉得这么撒法不合强盗的规矩,而且谁知道拣去的是富人还是穷人,不过看他这么高兴,就陪他一下好了。
  两个人并肩坐在楼顶上,你一把我一把的往下面散财,底下人越聚越多,丢下去一样东西,就是一阵欢呼。贾小山放声招呼下面小心接着,把瓷瓶端砚一一扔下去,他用得力道巧,接一个中一个,更有一群人围着喝彩。
  韦天赐也跟着扔了块翠玉坠,摔碎了。
  底下有人喝倒彩,贾小山指着他笑,韦天赐趴在屋檐边上大叹可惜,还是给他来扔好了。
  正要起身坐好,抬头时候,眼角掠过长街尽头,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过去。空荡荡的一条街道,人人都聚在这边凑热闹,倒有人看也没看一眼。
  韦天赐张手打望,走在前面的是个女人,白衣绿裙,身姿修长。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少年,身形敦实,那张脸虽然隐隐约约的瞧不清,还是十分眼熟,熟到他呆了一呆。
  贾信?
  这不是五少爷贾信吗?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群人找了这么多天,竟然在这里看见了。
  “五少爷——”
  韦天赐放大声要喊,贾小山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凑到他耳朵边要他先别乱叫。韦天赐瞪大眼睛看他,用眼神问他怎么回事。
  “五哥明显是跟一个女的在一起,你看五哥那么呆的人,为了这个女的家都不回了,一定是爱得很严重啊。”
  韦天赐哼哼两声,真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贾小山顺手把两个布袋全部丢下去,拖着韦天赐往前跑,蹲身低头,沿着屋脊悄悄的追到贾信附近。足足还有十余丈远,他拉着韦天赐在房顶趴下来,冒出半个头看着。
  “你要干什么?”韦天赐贴着耳朵问他。
  “再近会被发现的。”贾小山贴着耳朵答他。
  说完了还要小小吹口气,害他痒得抖了一抖。韦天赐敲他一记,要说贾信的功夫有这么厉害吗?这么远都能发觉。
  那个女人慢慢走过前面的街道,步子轻的好像在飘一样,头上覆着轻纱帽子,看不清她的样貌。一丛乌黑的头发挽起来,行止间十分端方,年岁总在二三十之间。她身后跟着的少年,五官好像五粒小豆子,齐齐整整的摆在脸上,果然就是贾信。
  韦天赐想起宋皑说贾信给一个高人劫走了,什么喜怒无常武功出神入化的,难道就是这个女的?可是怎么看也不像啊。
  不过,既然有贾智那么娇娇弱弱又异常恐怖的人,搞不好这个女的是更可怕的贾智。
  贾小山一直都专心的看着他们,果然他也是有偷窥的爱好的。
  贾信跟在那个女的身后半步,啰啰嗦嗦的跟她说什么,她半天都没有理会。贾信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小心展开,里面是两个包子。他走快一步追到她跟前,要拿给她吃。她停了一下,还是往前走。贾信是个死心眼的,再追上一步,仍是举着要给她。两个人这么磨磨蹭蹭,足足十几遍,她终于伸手接过一个包子。
  贾信在旁边大口吞,比着跟她说要如何吃。
  她看了半天包子,终于掀起帽子前面的轻纱,放在嘴边,咬了一小口。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看到了她藏在轻纱后面的脸,还是觉得美不胜收。眉眼低垂,颜色姣好,唇边漾起浅浅一抹微笑。
  韦天赐倒吸了一口气,问道:“她没吃过包子吗?怎么能对着包子笑成这个样子。”
  “原来她笑起来这么好看。”
  贾小山把指尖塞到嘴巴里,用力啃,一下子满腹心事的样子。那边两个人甜甜美美的吃包子,他就在这边吃手指。
  “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贾小山干脆利落的说完,爬到一边去再也不看了。
  韦天赐摸不着头脑,铁链牵扯,只好先跟着他爬走。两个人丢下贾信和那个很好看的女的,从屋顶跳下去,穿街过巷,远远的跑开。贾小山一路闷头向前走,韦天赐不停叫他。
  “小山?”
  贾小山不答应,也不回头。
  “小山!”
  韦天赐扯着铁链把他扯回来,他退着走了几步,终于给拽到身前。韦天赐抱着他的胳膊,让他转过来。“你是怎么了?”
  贾小山低着头不肯看他,韦天赐把他的脸捧起来,他一双眼茫然无措的看着韦天赐,像是慌乱到不知所以。韦天赐再也顾不上其它,赶忙把他紧抱到怀里来,用力安抚揉搓。
  “这是怎么了?不慌,不慌。”
  贾小山靠在他怀里,抖了一阵,慢慢安稳下来。伸手搂住他的腰,贴在胸口蹭了蹭,声息中带着鼻音,小小声,撒娇一样叫他:“天赐。”
  “我在这里。”
  “天赐。”
  “嗯。”
  “天赐。”
  终于变回平常一样的叫法,带着笑,又想要骗他什么。
  “今天,要满足你的心愿。”
  话音刚落,手腕上跟着一轻,那根链子已经去了。他也从怀里起身,站开去。韦天赐陡然间觉得空空落落的,伸出手,想要牵住他。
  贾小山把手背在身后,笑着点点头,道:“我放你走了。”

  18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韦天赐伸长胳膊去捉他,要把他抓到手里狠狠敲一记再问个清楚明白。贾小山侧身让开,韦天赐抓了个空,手掌翻转仍是扣他手腕。贾小山再退一步,脚下更不停歇,抬眼的功夫已经离开数丈远。
  “你给我站住!”
  韦天赐大声喊着,跨步追上去,手上接连抢抓,奋力逮他。韦天赐正着追,贾小山倒着退,堪堪剩下尺许长一段距离,偏就抓不着。
  “天赐,我想了好久,还是决定给你走了。今天跟你打劫了一回,发现你做强盗的时候看起来最开心,原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做强盗的。虽然我心里不知道多舍不得你,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应该阻碍你成为江洋大盗的大好前程。江湖险恶,生死难料,你此去要自己多多保重,我就不等你了。”
  贾小山还是看着他笑,一大篇话真真假假的说出来,倒有十分的伤感。
  “你说什么胡话?给我站住,让我先揍你一顿!”
  韦天赐快要给他气炸了,手上还是抓空,干脆抽刀出来照着他身侧便砍,看他往哪里躲。贾小山身形一晃,一手按在刀背上,整个人凑到跟前来,仰头望着韦天赐。
  韦天赐气得紫涨着脸,不住粗喘,恶狠狠的瞪着他。
  贾小山伸手出来,给他揉揉胸口顺顺气,再摸到脸上,按平眉心结起的竖纹。韦天赐用力把他抱到怀里,哑声道:“你再骗着我玩,我真的要生气了。”
  “没有骗你。”贾小山说。
  声息闷在胸前,轻轻一句,语意却重得不能再重。
  贾小山推着韦天赐站开,慢慢拉下他两只胳膊,牵着他的手把大刀收回鞘中。
  “天赐,你去做个快活的强盗吧,我会努力忘掉你的,也用不了多久就记不得了。我们这就分开啦,山长水远,就不期后会了。”
  “贾小山!”
  韦天赐还想怒吼,声音通通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贾小山按着他的腕脉,真气流转,早已经封住他几道大穴。韦天赐手也抬不起,腿也迈不动,连话都说不出。睁大眼睛看着他,心下一片糊涂,全然弄不清他是为了什么,要做什么。
  他还是笑,眼睛弯起来,好像两弯黑黑的小月牙。
  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望着自己。还是不同的,眼神完全不同了,无波无澜仿佛一潭止水。更像是不见了魂魄,只剩一个壳子站在面前,神情间空荡荡全无一物。
  “小山。”
  韦天赐喉咙嘶嘶作声,叫不出。
  贾小山点点头,像是听见了。跟着摇摇头,像是不想听到。最后凑上来吻了一下他的嘴巴,没有一点缠绵的意思,柔柔的,凉凉的,干干净净的亲昵。
  他转过身,两只光脚慢慢迈出去,落地已经离开好远,转瞬就不见了。
  只剩下韦天赐独个站着,动不了,想不明。仿佛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深黑深黑的无底洞,不停的往下坠,伸开手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他抓。韦天赐紧闭上眼睛,再大大睁开,瞪着贾小山走掉的方向,眼底好像火烧一样,又干又涩。
  没有功夫难过,没有功夫生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韦天赐用力凝神定气,只想早一刻冲开穴道,拔脚追上去。
  贾小山这个混蛋,他明明就是很不对劲,还要拿一堆话来骗自己,鬼扯什么做强盗最开心,唯一做成的一次还不是因为有他一起打劫。居然说得出这么烂的借口,可见他连编假话的心思都没有了,不对劲,完全不对劲。
  韦天赐越想越心乱,冲关过穴总是不成功,差点走火入魔。
  幸好他只顾着大练外功,内力本来就没有多少,也没怎么伤到。好几个时辰过去,贾小山都不知道跑了多远了,他还是一动不能动的戳在原地,心里面恨得要死,早知道应该去找个山洞闭关多练练内功。
  正在一筹莫展的关头,背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轻摇慢拖,晃晃悠悠的走到跟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脊背站住。
  “韦公子。”
  听见这个声音,韦天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贾礼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凑过来看他,衣袖轻抚,体贴的给他扫了扫肩头的灰土,顺便摸了一把脸。“多日不见,韦公子还是这么有趣。让我猜猜看,韦公子这是在扮木头人?可真像呢。”
  有趣个鬼!快点把你的手拿开啊!
  韦天赐在心里面骂,偏偏出不了声,只能乖乖的被贾礼戳来掐去,气得不停瞪眼。这笔烂帐还是要记给贾小山这混蛋,等着挨揍吧!
  “这条巷子虽然僻静,转过去就是大街,人来人往,要是有人趁着韦公子扮得专注,前来动手动脚占了便宜去,可怎生是好?”贾礼好诚恳的在那边自言自语,然后转到韦天赐前面来,捏起他的下巴,笑得像是狐狸一样奸诈。“不如先让我来占上一占,你看我这么英俊潇洒,你也不会太吃亏,搞不好还有得赚对不对?”
  什么什么啊?
  一个贾小山还不够,为什么贾三少爷也这么不正常?
  眼看着他低下头来,两片红红的唇就要凑到脸上,韦天赐大喝一声,双掌用力推出去,跟着腾身向后,锵一声撤出大刀。贾礼没想到他突然发作,给推出去好几步,跌撞站住。韦天赐左右看看自己手臂,穴道竟然冲开了。
  当下正色喝道:“三少爷,小山丢了,你不要再这么没正形的玩闹,你要是知道他去了哪里就快点跟我说,你要是不知道就别耽搁我的功夫,我还得去找他。”

推书 20234-11-19 :倒贴庄主----春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