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狐起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跺跺脚下道:“出来吧,替我好好照顾孙二公子。”
一个武士从铺着厚厚石板的地面上钻出来,持着武士刀二话不说朝孙飞扬的脖颈砍去,孙飞扬却还痴痴地坐着引颈待戮。
萧近英将两个武士暂时打压到地下后及时赶来格开那一刀,将命悬一线的孙飞扬救了出来。
他一手提着仍浑然未觉的孙飞扬到灵狐面前,指着他厉声质问灵狐:“你疯了吗?连他也要杀!你到底想做什么?!”
灵狐冷笑:“做什么?杀你!”
他说出最后两个字的同时急速向后滑去,双手同时发出数十根黑羽针射向萧近英。
严沐林看着火光冲天的威武镖局。
这么混乱的场面,顺手牵羊偷出一匹马来应该不是难事吧?
于是他在避之不及纷纷逃命的人群中逆流而上,走进威武镖局。
萧近英已经身中数针,将孙飞扬掩在身后,笑道:“你明知道我百毒不侵还拿毒针来射我,你还是不想我死。”他这么说着,却猝然吐出一口血来。那黑羽针上剧毒虽然对他没用,发射者的力道却足以摧毁他的五脏六腑。
灵狐冷笑一声:“我自然不用亲自动手!火太郎,金太郎,你们还等什么?”
不再管身后激烈的战斗,他飞身掠出屋外,正好看到严沐林偷偷摸摸穿过庭院,乍一看到他,目瞪口呆,再也迈不动一步。他以为是来偷袭的,跃上屋顶,顺手给了他五针。
眼见着这五根黑羽针直朝严沐林门面射去,应该是万无一失,然而旁侧忽然伸出一根银鞭,卷了这五根针回掷向灵狐,严溪违挡到了哥哥面前。
“你是白痴啊!真赶这儿来凑热闹,小命不想要了?!”
无端受了弟弟教训,严沐林的火气也上来了,回道:“不是你叫我劫镖也要给你弄一匹马来吗……哎!”一个武士持刀砍来,他被严溪违一把抓起扔出墙外落在草地上,力道掌握得刚好让他吃些皮肉苦头又不至于受伤。
“在外面好好呆着,再敢进来有你好果子吃!”
严溪违处理好了哥哥,挥出银鞭独自应战。
灵狐安静地注视着底下的战斗。十大武士各个身怀绝技,精通东洋忍术,帮助毒教纵横江湖多年,鲜遇敌手,今天算是碰上了对头。只见那银鞭游走如蛇,灵巧不失霸道,先缠住了武士的刀,缴获了他的兵器,见他要遁土,一扫地下,缠上了武士的脚脖子,将他连根拔起摔到院墙上。
严溪违收好银鞭正要转出去找严沐林,忽然听到屋檐上传来击掌声:“阁下好身手!”
严溪违草率地朝他一抱拳道:“不敢。”就要走开,听的那人又道:“不如加入我毒教,助我横扫武林如何?”
严溪违这才看了他一眼,见屋檐上的人白发银眸,在火光中衣袂翻飞,真如同狐仙下凡一般,心下也很奇异,便认认真真道:“多谢仙人抬举。只是我并非武林中人,对江湖恩怨也不感兴趣,仙人怕是找错人了。我哥哥还在外面等我,告辞。”
他刚走了两步,忽听到屋檐上的人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了。”颈后一凉,一摸摸下根细小如法的针来,在手中闪着奇异的绿光。严溪违知道不好,朝墙外叫道:“哥哥快……”那个“逃”字他再也没有办法说出来,两眼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第 3 章
孙宁远又回头看了一眼威武镖局。
曾经恢弘的宅院只剩下一堆断壁残垣,御笔亲题的匾额半截埋在土里,烧得只看得亲“威武”两个雄浑的大字。一场恶斗下来,镖师损折大半,剩下的也都身负重伤,难以延续过去的事业。关中第一镖局的辉煌已成过眼云烟,再崛起也不知要等到何时,也许会就此消亡,如同许多对抗毒教的大派一样。
萧近英拍拍他的肩:“走吧。”
是的,还没有完。他们的亲人还在,镖局可以重建,祸害武林的毒教一定要彻底铲除,否则还将有无辜的人受到牵连,江湖将永无宁日。
“如果我不曾来,或许这些事也不会发生。”萧近英到底还是内疚。
孙宁远笑道:“萧兄怎么如此糊涂?莫非杀此人一向决绝,江湖门派要么归降毒教,帮助他们为非作歹,要么一举消灭,永除后患,哪有什么中立之说?我威武镖局受当今天子御封为护国镖局,行镖百年,怎可做那为虎作伥之事?今日镖局沦落至此,他日定要叫他莫非杀加倍偿还!”
一旁的静仪也深受感染:“难得孙大公子深明大义,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定能替无辜的死难者,替整个江湖向毒教讨个公道!”
萧锦衣也向他点点头:“谢谢。”他又回头向身后的人:“严公子,你有何打算?”
严沐林脱口道:“我得找回我弟弟来,萧大侠可有什么办法吗?”
萧锦衣迟疑道:“听你描述的情况令弟并没有得罪过毒教的人。”
严沐林急道:“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毒教!我弟弟虽然会些武功,但一直忙于读书考试。他今年秋天才中了举,得了几天假,陪我去关外拜访一个朋友,怎么知道路过宁中会无端被人劫持?”
萧近英道:“既不认识毒教的人,灵狐留下了他的性命想来是不会杀他了。只不过……”
严沐林急了:“不过什么呀,萧大侠?我弟弟不会有危险吧?我看那天站在屋檐上的根本就不是人,长了那么长的白头发,他抓走溪违该不会是要采补修炼的吧?那该如何是好?不然我们还是报官吧!”
对于他的提议,大家都愣住了。有一个人大笑不止:“哎呦,这倒是个好提议!严公子,祝你在到达官衙门口前还没被毒死!快去快去!”
严沐林瞪了一眼孙飞扬,指着他道:“或者把溪违变得痴痴傻傻的任人砍杀,就像他昨天这样!”
孙飞扬气得要拿断砖拍他。
萧近英道:“也不是不可能。”没有接到孙飞扬恶狠狠的瞪视,他沉思道,“听旁人讲,令弟武功还不错,灵狐抓他或许就是要收拢他。当然不会是孙二公子这种情况,我听说毒教利用药物制造出了一批木人,没有情感思维,听凭主人调遣,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许多名家宗师就是这样成了毒教的杀人工具,令弟怕是已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严沐林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种事会落到自己身上,惊慌莫名,手足无措。
萧近英安抚他道:“严公子不用担心,近期之内他们一定还会出现,到时我会替你留意,一有机会就把令弟救出魔窟。你尽管在宁中等我们的好消息。”
出乎他的意料,半点武功没有的严沐林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跟你们一起去。你们还不知道溪违的厉害,万一他真成了杀人工具,一定会伤到你们。有我在,他不会怎么样的。”
萧近英出门时不过二人二马,回去时却发展成了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行人穿过关中平原,翻越山岭,用了五天四夜进入湘西境内,也就离武林盟所在的翠竹山南竹林不远了。
行至翠竹镇外,严沐林深为当地的秀美风光和淳朴民风所吸引,叹道:“此地翠竹环绕,宁静悠远,我家乡江南的秀丽山川也比不过这里啊!”
萧近英奇道:“怎么严公子也是江南人士吗?”
严沐林笑道:“正是。我听静仪师太说萧大侠祖籍余杭县柳条镇,真是巧了,我家在清于镇,离柳条镇不到五十里地,说起来你我还是同乡呢!”
一旁的孙飞扬打击道:“严公子大可不必套近乎,这位萧大侠侠义心肠,就是不相干的人也会替你把弟弟救出来的。对了,你看那山,云雾缭绕那座。”他马鞭一指远处,“那座山叫做会阴山,就是毒教总教的所在地。你弟弟现在说不定就在那儿替莫非杀端茶倒水呢!”
严沐林不说话了,专注地看着会阴山。
“过来。”莫非杀斜靠着椅子,笑吟吟地看着面无表情,木然走到他跟前的人,“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被问的人机械地回答道:“我叫严溪违,我是五品御封翰林。”
“还是个翰林呢。”莫非杀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摆道:“不对。你要说‘我叫灵蛇,我是毒教的三护法’。再说一遍,你是谁?”
对面的人如法炮制道:“我叫灵蛇,我是毒教的三护法。”
灵狐走过来道:“别玩了,你会把他弄死的!灵蛇,过来,吃饭。”
被叫的人木然地走过去。
莫非杀不满了:“我怎么就会把他弄死了?你和灵蝎来了这么久,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他忽然笑,“小贞敏,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灵狐把筷子塞到灵蛇手里,自动忽略了笑得不怀好意的人后面一句话:“他不像我是解毒体质,也不像灵蝎有家传宝珠护身,万一你靠得他太近或者不小心碰到他,他还不被你这个连衣角呼吸都带着毒的大毒物给毒死了?灵蛇,吃饭。”
坐在旁边的灵蝎“扑哧”笑出来,被莫非杀瞪了一眼,生生憋回去。全天下只有灵狐敢这么跟莫非杀说话,也只有他,说出来之后没有立刻被毒死。他们之间有一种奇怪的默契。
灵狐完全没有看到莫非杀的恼羞成怒,接着道:“让他来伺候你,想都别想。这件杀人利器我还没用过呢,绝不会让他像那些服侍你的武林高手一派宗师倒霉蛋一样悄没声息就死了。等有机会让你看看,我执意要封他做三护法正是物尽其用!灵蛇,别光吃白饭,吃菜。怎么他命令起来这么麻烦,是不是药量下过了?”
莫非杀转怒为喜,拍手笑道:“看来还是我的魔功更上一层楼啊,小贞敏,你看他多听我的话!你要做什么我当然不会反对,反正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能命令这些木人,不如多做一些……”他笑着托腮沉思。
灵狐直觉感到不适:“你该不会是在想如何给武林盟那些人也服下天一丸吧?”
莫非杀一击掌,笑着看他:“把萧近英给你做木人不好吗?”
灵狐只顾着往嘴里划饭:“不要。”
萧近英打了个喷嚏,心想是最近几日赶路匆忙,再加上天气变凉染了风寒。他眼见着远处山头浮起雾气,风雨欲来,对众人道:“我们快些走,要下雨了。”
走在最前面的孙飞扬回过头嘲弄他道:“怎么堂堂萧盟主还怕一场雨吗?这山雨欲来的场景最是壮观,我们应该好好感受感受!”
孙宁远欲行阻止,严沐林已经反驳道:“我一点武功也没有,静仪师太又是女孩子,怎么地挡得住这滂渤大雨?萧大侠是怕我们着凉,不像你,只想着自己欣赏美景!”
一场舌战在即,萧近英刚要出言劝阻,忽然听到已经避免锋芒抄到前面静仪喊道:“你们快来看!”他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心突突地跳,像是擂鼓似的,震得耳膜生疼头脑发昏,忙策马过去。
只见山道的路旁有一块巨石,那上面坐了个人,穿着白衣,白发长长地拖延到石上,一双银眸安静地注视着他们,不是灵狐是谁?
孙飞扬脱口道:“贞敏!”
银眸扫过他,停在萧近英身上:“我等你很久了。”
第 4 章
萧近英看着白衣人朝他走来,孙飞扬已经下马迎了过去,他却绕过,只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他耳内轰鸣,没听到静仪焦急的警告,没听到孙宁远怒斥弟弟,也没听到严沐林惊慌失措的提问,耳力失聪的萧近英只听得到他轻声呼唤:“萧近英。”不是萧大侠,也不是萧盟主,而是萧近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刚认识,还不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时一样。
白衣人走到萧近英马下,朝他伸出手,于是萧近英不由自主地滑下了马,与他对面站着。有多久没有在白天看到过他,自从……他做了毒教的大护法,成为只在黑夜出没,杀人无形的灵狐之后。他的白衣白发太耀眼,像是一团白光,令人不能直视。
萧近英见他果然赤着双足,脱口道:“怎么又不穿鞋?”
白衣人没有答他,一双银眸看着他像雪地里的银湖。他伸出手来抱住萧近英,周围所有人都呆住,孙飞扬手里的水壶噌然落地,严沐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萧近英眼前目下皆是一片白光,微风拂着白衣人的发丝轻贴他的手背,细细凉凉,像流水一般。他开口道:“你不是贞敏。”
白衣人骤然放开他,满脸怒气:“你说什么?!”
萧近英从包袱里抽出了剑:“你不是魏贞敏,不是灵狐。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化成他的样子?”
白衣人想退,剑尖已经指上他的咽喉。他冷笑道:“果然没错,全天下如果还有一个人能认出我假扮的灵狐,那就是你,萧近英!”“他”伸手掲掉易容面皮摘掉假头套扔到一旁,青丝长垂,瞳如墨玉,飞眉入鬓,赫然是个英气逼人的女子。
孙飞扬也凑了上来,指着那女子,仍不能流利说话:“你……你……你到底是谁?”
女子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乔云遥。”
孙飞扬在她注视下感觉像被一盆冰水从头灌到脚。这女子杀气太重。
萧近英道:“原来是你。”
女子又转向他,冷冷地道:“你知道我?”
萧近英点头:“或许。”
他回头问身后马上的静仪:“上次你从南海归来以后说乔宇凌还有一个表妹下落不明,并没有跟着他投靠毒教,你可还记得那女子的名字?”
静仪思索片刻道:“好像叫傅云遥,是乔宇凌姨母的女儿,父母双亡,自小寄养在乔家。父亲本是四川变门中人,精通乔装易容之术。”
傅云遥更正她道:“你错了,我姓乔。我是乔宇凌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在场的,除了严沐林,都了然了。这是想向毒教要人,投靠武林盟来了。
孙飞扬先叫道:“你要人要错地方了!你那个表哥,啊,不,未婚夫,他可是心甘情愿入了莫非杀帐下,现已是毒教一员干将,堂堂灵蝎二护法,在武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入我威武镖局如入无人之境,我们可没这本事帮你拉他弃暗投明!”
傅云遥忽然发怒:“你胡说!宇凌表哥是中了邪术,被那狐妖所迷,才会做下这等欺师灭祖为人所不齿之事!我一定可以找他回来,杀光妖物,一雪前耻,重振我巨鲸帮!”
她冷眼看着孙飞扬道:“你有什么资格说宇凌表哥的不是?前几日你遇到那狐妖,还不是被他的幻术所惑,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任其砍杀!”
众人一惊。
孙飞扬指着她道:“你……你一直在跟踪我们?”
傅云遥大方点头,嗤笑道:“不仅如此,我把你的前尘往事通通查了一遍,包括你和狐妖魏贞敏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萧近英忍不住道:“傅姑娘,那你来找我们做什么?就如孙二公子说的,我们真的没有能力劝回令表哥。”
傅云遥看着他,这时倒收敛了一点寒气,道:“我不用你们替我劝,只要帮我见到他。我总是找不到他们,那狐妖行踪莫定,诡计多端,我没法猜出他下一步要到哪里……萧盟主,我知道你们要阻止毒教继续祸害武林,我虽为女子,作为武林中人也很愿意略尽绵力。你刚才也见到了我的易容之术,虽是宵小伎俩难登台面,但对付毒教那些邪门妖教也许可堪大用!”
又是一个敢于挺身赴险,斩妖除魔誓保武林的女中豪杰。但萧近英犹豫道:“你想加入武林盟我当然欢迎。只是你既查过孙二公子,想必也查过我,我也无需躲闪了。毒教的大护法灵狐,我不会伤他,我也不容许任何人伤他!你能做到吗?”
傅云遥咬着唇,半响,道:“好!我只要我表哥!”
会阴山又下起雨来了。
此地绵绵细雨终年不断,毒雾缠绕,见不到阳光,各种奇树毒花异草反而四季常青,犹如春日。外人偶尔闯入,往往被这致命的美丽和哀伤所吸引,不知不觉就醉倒在恍如仙境般的美景之中,心甘情愿地滋养了这里的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