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目光,“有些事你不懂……”声音极轻,听不出一丝的波澜,却能感受到言语中的沈重,“回去休息吧,折腾一天,你也累了。”响儿扶著叶冉躺下,替他掖好被子,走了出去。
“母亲,四弟也太胡闹了,我听说这次绛云小产和那个戏子有关系。”欧阳婉月与温绛云是同学,平日里与她走的也近,两个人自然会说一些女儿之间的事,欧阳婉月性情洒脱,有什麽说什麽,前几日在温绛云话里听出了些端倪,自然是要为她打抱不平的。
“那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觉得老四年纪轻,有了家室也就定性了,这次也确实是做的过分了。这事千万不要传到你父亲那里去,要是被你父亲知道老四这般胡闹,家里恐怕是不得消停。”欧阳夫人微微皱著眉头,叹了口气,“那戏子要尽快解决了才好,真的闹大了,不只你父亲那头,恐怕咱们欧阳家都是要蒙羞的。”
“母亲说的极是。”微微点头。
“今天是你最爱吃的酱鲫鱼,多吃一点,最近你又瘦了。”亲自拨了刺,将鱼肉沾好汤汁,放进叶冉的碗里。多天来因为温绛云小产加上军部的事务众多,今天才抽得空来看叶冉,知道叶冉还是气自己,也不多提那天的事,尽力的讨好他。叶冉也不抬头,只吃了一点,便把碗推开了,“吃不下了。你今天不回去麽。”
放下拨鱼刺的筷子,抬起头,看著叶冉那毫无波澜的眼眸,点点头,“等一下就回去,再陪你一会。”站起身,眼睛轻轻掠过欧阳弘毅,“早晚都是要走的,何必多留这麽一会。”转身走向二楼。
欧阳弘毅本是耐著性子哄著他,可是叶冉一直都是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禁火气上涌,手掌拍到桌子上,“啪──”的一声巨响,胸膛剧烈的起伏,一旁的响儿紧张地看著欧阳弘毅的脸色,站在厅外的齐少居听到响声也赶了进来,欧阳弘毅坐在椅子上,紧抿著唇,不做声,眉头紧皱,看著没有丝毫反映的叶冉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火气才算是压下去,“少居,备车。”齐少居正是担心两个人又要闹起来,听到这句话,赶紧快步朝门外走去。
“四少,学潮的那件事压是压下来了,只是这次规模过大,已经是惊动了先生,叶轩的事不很好办。”齐少居看著欧阳弘毅,一脸的担忧。
“恩,明天我回去找二哥商量,二哥负责这一块,只是放个人不至於这麽难,若是父亲怪罪下来推脱几句也就算了。”拿出一支烟,慢慢地吸进去,再缓缓地吐出来,头向後靠,一脸的疲惫。
“二少会同意麽?二少知道叶公子……”只说到这儿便不再往下说,看到欧阳弘毅越皱越深的眉毛,他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
叶冉端了茶放在小几上,规规矩矩地坐在欧阳老夫人对面,欧阳老夫人直直的打量著叶冉,叶冉也不避讳,任她这麽看著,心中却是盘算著怎麽应对,他知道这次欧阳老夫人是来做什麽,温绛云的小产所带来的应该不只是欧阳弘毅的一顿脾气。
欧阳老夫人看著眼前淡定的叶冉,又想起那日小产的温绛云,眼神中不禁夹杂了一丝冷寒之色,到底是随著欧阳先生枪林弹雨一路打江山走过来的,习惯了喜怒不形於色,内敛了怒气,冷冷地开口,“叶老板,我来之意我想叶老板多少也能猜到几分吧。”听到欧阳老夫人的冰冷语气,叶冉微微点点头。从容地笑了笑,“那就好,我也不和叶老板兜圈子,你和毅儿闹成这样我一直没有去管,只是叶老板似乎一直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今後自己的路要怎麽走,绛云的小产我想叶老板也是有所耳闻的吧,毅儿已是有家室的人,我不希望他再这麽胡闹下去,”欧阳老夫人自手袋里拿出一张支票,推到叶冉面前,“我欧阳家不是无情无意的,我听说毅儿一直待你不错,现如今我希望你能够离开毅儿,这里是汇通银行一千大洋的支票。”
叶冉注视著那张支票,一丝冷意侵入骨髓,呵,钱,钱,又是钱。你们可知道,在这个世上我最痛恨的就是这钱,因为钱,我出卖了自己的尊严,灵魂,而如今,又拿钱来买我的感情。这钱真的就是这样万能麽。伸手把钱推了回去,“老夫人太小看我叶冉了。”
欧阳老夫人看著叶冉,依旧是那种处变不惊的笑容,虽是中年,却是依旧雍容华贵,婉约风雅。“叶老板是当真不明白自己的地位与身份麽,最近学潮闹得紧,叶老板当真以为政府一直压著这件事是慑於外界舆论麽?毅儿……他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意料中的看到叶冉脸色微变,她知道,她要的答案叶冉会给她。
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低下头,死死地咬著下唇,“若是我离开……”
“其他的都有我来安排。”
猛然抬起头,眼神中多了一分坚毅,坐直了身子,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提了一口气,淡淡开口,“老夫人容我两天时间,两天後我定会离开,这钱请老夫人带走,叶冉虽然身份低微,却也是懂得什麽是这世间最珍贵的,无法用金钱来赎买的,恕叶冉不能送老夫人。”等欧阳老夫人离开,叶冉早已是一身冷汗,他只觉得寒,自内而外散发著寒气,微微闭上眼睛,眼角氤氲著雾气。
“冉儿在哪儿?”走进大厅,边脱外套便问站在一旁的响儿,响儿听到欧阳弘毅的问话,赶紧答道:“公子在花园坐一下午了,怎麽叫都不回。”欧阳弘毅听到转身来到花园,看到叶冉坐在合欢树下的大吊椅上,整个人都蜷在那里,像是一只受了伤害的孤独的小猫,脸朝著西边,一动不动,欧阳弘毅甚至是以为他睡著了。
虽然是春天,晚上也是有寒气的,把自己没脱下来的外套披在叶冉的身上,叶冉微微地动了动,转过脸来,看到只穿了一件衬衫欧阳弘毅,淡淡地笑了,“什麽时候回来的,你穿的这麽少,把外套给我做什麽,生病了怎麽办。”说著便把外套拽下来,要给欧阳弘毅。欧阳弘毅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前几日一直和自己别扭著,今天的叶冉却是这般的温柔,心中自然是欢快了不少,“你还知道会生病麽,穿了这麽少在外面坐一下午,身体都是凉的,乖乖披上。”宠溺多过於责备,仔细地给叶冉披好,强力压制住叶冉的挣扎。
“在屋子里我透不过气,”靠在欧阳弘毅的胸膛里。欧阳弘毅顺势抱住叶冉,“怎麽了,身体不舒服?我叫方医生来看一下。”摇摇头,“不用了,只是想看看夕阳,你陪我看看吧。”微风吹过,叶冉的青丝拂过欧阳弘毅的脸颊,似孩子柔软的小手,一下一下抚摸著欧阳弘毅的心。夕阳一点一点地躲进远处的山下,西边整片天空似少女羞红的脸,透漏著一种娇羞而又妩媚的美,只是,这慑人心魄的美之後,便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弘毅,明天有空麽?”回过头,抱住欧阳弘毅的脖子,似孩子一般,将头埋进欧阳弘毅的颈窝。“应该会有半日,怎麽?”
“没什麽,只是想和你出去走走,总是闷在屋子里,心里难受。”脸埋进颈窝的缘故,声音也显得闷闷的。欧阳弘毅呵呵地笑起来,这是自自己同叶冉相处以来,第一次叶冉主动要求自己陪他出去,心中无比的畅快,“好,我明日上午处理好事务,下午就回来陪你出去,近来南山的梨花都开了,我们一起去看梨花。”拉开叶冉,直视叶冉的眼睛,清澈如秋天的天空,高远而清爽。
“响儿,我是去登山,你给我找了这麽一件大衣,我怎麽登山啊。”叶冉看著响儿手里拿著的洋呢子大衣哭笑不得,语气中浅浅的嗔怪。响儿浑然未闻,兀自地披在叶冉的身上,“公子大病初愈,又要去山上吹风,难道还要再病一场不成,这洋呢子大衣虽然笨拙了些,可是御风的紧,公子还是穿上的好。”
“我这身体著实是吓坏你们了,可是这样子恐怕我是到不得山顶的,快脱下来吧。”
“到不到得山顶,四少自然有办法,哪需要公子操心。”响儿根本不理会。两个人正在打闹中,接到内线,说齐少居等在正厅,叶冉赶紧跑下去,“弘毅在车上麽。”笑著越过齐少居,“我们走吧。”却听到齐少居开口道:“四少今天紧急军务,不能陪公子出去了,特意让我来告诉公子一声。”笑容僵在唇边,原本焕发著光彩的眼眸一瞬间暗淡无光,微微低下头,掩饰住落寞的神情,稳住声音,“没关系,你回去吧。”
齐少居见叶冉突然的低沈,终究是不忍心,唤了一声叶冉,“叶公子──”叶冉微微摆手,头始终也没抬起来,“响儿,把这大衣脱了吧,屋子里有点热。”到了尾音已是发颤了。响儿自然是知道叶冉心中的难过的,跑过去解衣服上的扣子,却听叶冉道,“回房吧,今天断然是不会出去了。”
转身上了二楼,回了房间,在阳台上看到齐少居的车开出视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身体靠在阳台栏杆上,强烈的太阳光晃得眼前一切事物都是模糊的,弘毅,没有我,你的生活会有什麽变化麽,应该不会吧。你还是欧阳四少,一个好丈夫,而我,也在你的心里真的也只不过是一个戏子,一个毫不起眼的戏子,一个随时可以在远聆阁找来其他人替换的戏子。
转身下楼,响儿看到叶冉走出来,走上前,“公子要出门麽,我叫司机备车。”摆了摆手,“我去看看哥哥,一会就回来了。”响儿跟在叶冉身後,“我陪公子去吧,免得公子又遇到什麽人。”叶冉转过头看著响儿,知道响儿所指,“不会遇到了,即使遇到也不会怎麽样了。”响儿不明白叶冉话里的意思,呆愣在那里,看著叶冉走出去。
独自走在大街上,阳光依旧是强烈刺眼,走进了西点厅,点了一杯牛奶,看著乳白色的液体,曾几何时,自己可以戒掉咖啡而去喝牛奶,有些习惯原来真的可以改变。屋内的暖气给的十足,窗子蒙上了一层水汽,叶冉伸出手指,一笔一划地写出四个字,那个刻在他心底的四个字,透过那四个字看不清外面的世界,看到的是过往的彼此:初见时的儒雅,福聚楼里的霸气,医院里的帮忙,给自己披外套时的温柔,别人说自己不是时为自己出头的深情,在雪地里救自己时的紧张……弘毅,足矣,这些记忆值得我一生去回味,叶冉从不贪心,所有的一切我已满足。
转了几个弯,回到了家里,却不敢推门进去。站了许久门却打开了,叶轩先是惊讶,然後是冷峻的神情,又一次重重地把门关上,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叶冉也明白,当初的选择是要换得今天这样的代价的,站在门外,轻声地说:“哥哥,我知道,你依旧无法原谅我,今时的叶冉也不奢求哥哥会原谅我,只是哥哥身体不好,以後叶冉不在身边,哥哥要照顾好自己,哥哥的事叶冉不懂,也管不了,只是怕以後……哥哥好好照顾自己吧。”说完转身离开了巷子。学潮的事,弘毅可以帮一次,不能次次帮,这些许的事情,他已是再管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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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 第十六章 满目荒凉谁可语
第十六章 满目荒凉谁可语
回到豫林时天已大黑,响儿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看到他回来了,总算是放下心来,跑过去接过外套,问道:“公子去了哪里,可把响儿急坏了,吃过饭了麽,厨房的小灶上还热著一盅燕窝粥,我去给公子端来。”
叶冉挥挥手示意响儿不要忙了,道:“我在外面吃过了,弘毅可有电话?”这在平时他是断不会问的,只是明日他便要走了,今日不见,怕是这辈子都再见不到。响儿赶紧点头道:“有的,四少说要一直开会,今晚怕是回不来了,要公子多吃些饭,明日赶得回来他定要带公子去南山。”
明日,弘毅,你我怕是再无明日了。缓步走上楼,神魂已经脱离了身体,坐在床上看著铺陈的被单,大朵的芙蓉花,白色出尘,弘毅说过这花像自己。弘毅对自己多是细心的,无论什麽都是顾及著自己的感受,连窗帘的颜色被单的样式也要问问自己是否喜欢,若是不喜欢便要兴师动众地去换,只是弘毅不知道,自己从不在意这些的,自己要的不过是能和他一直厮守,也许会有争吵,但是彼此依然挂念。百年以後,两个人相依偎著看夕阳落日黄昏,只是,这於他们来说怕是一种永远无法企及的奢望。
趴在床上,难过到极致,却是哭不出来,不是不爱,而是太爱,爱到深处便再也无法溢於言表,仿佛哭也无法排解心中的那份疼痛与不舍。弘毅喜欢睡在右边,他慢慢爬过去,躺在欧阳弘毅的枕头上,还有欧阳弘毅特有的肥皂的清香和刮胡水的味道,枕套是苏杭的丝绸,光滑细致,他微微地蹭著,似乎是贴在了弘毅的脸上,感受著他的温柔一般,手触及到了弘毅的睡衣,轻轻地抱在怀里,蜷缩著身体,弘毅,弘毅,你可知我有多麽不舍。原本以为彼此离开会过得更好,可是现在才知道,骨肉相连的爱,失了另一方,就是无法独活的难过。
第二日清晨,欧阳夫人派了自己的贴身警卫员杨先正来送叶冉,车准时停在了豫林的正门前,叶冉独身而立,回顾这幢自己生活了近两年的房子,这里有与他的欢笑,有与他的温存,有与他的争吵,只是,今日以後,便再与他毫无瓜葛。
弘毅,我走了,你好好的。
这是叶冉在他自己经常临摹的那本诗集里夹的书笺,但愿欧阳弘毅在能想起他的时候,能抽出这本书,看到这句话,想起自己,也就满足了。
车子是先到临港,然後坐船去美国。车子是欧阳夫人专用的车,无需通行证只要看车牌各个关卡自会放行,叶冉别过脸看向窗外,路边的树已是发了芽,道路两边的庄稼也都绿油油的,偶尔还可看到春忙的人家,老妇人给老汉送水,老汉接过水大口大口地喝著,老妇人笑著为他擦汗,其乐融融。最简单的幸福,对於叶冉来说却是极其奢侈的东西,怕是这一生他再也寻不到了。
车子还未行至临港,天已大黑,林先正知现时临港定是关了城门,这也在他估算之内,叫司机在临港附近寻了个小镇住一夜,逮到第二日凌晨起程,到临港时也可赶上当日唯一一趟去美国的客轮。
临港原本只是一座小城,又属欧阳弘毅辖区最南之省,常年战事不断,故而一直未兴建,近年因欧阳弘毅决议见军港码头,才开始著手扩建,现虽颇具规模,但依旧有许多不足之处,其周边的村镇与邺阳城相比,更不可语。
叶冉自小便吃苦,对於客店的简陋环境并无丝毫不适,林先正军伍出身,亦是极能吃苦之人,两人同桌吃了晚饭,叶冉心中苦闷至极,只吃了一点便撂筷回房。林先正办这趟公差也是对此事知道些根底的,心中本就对於叶冉堂堂男儿去做男宠颇有成见,见他这样挑口,只以为他是嫌弃茶粗饭糙,更是对叶冉增了几分鄙夷之色。
走回房间,推开窗子,外面下起了丝丝小雨,叶冉倚在窗边,肩膀微微犯疼,心中也五味杂陈,现在弘毅怕是已经知道自己离开了罢,知道了又能怎样,他有家室,日後会儿女成群,自己於他也不过是一段回忆,也许这段回忆也会淡忘,忘记曾有一个叫叶冉的人,忘记过往的一切。
思绪飞扬间,听得敲门声,快步打开门,见林先正闪步挪进屋子里,转身紧紧关了门,低声道:“等一下你别做声,看我眼色行事。”
叶冉不明所以,但他知道此时应全凭林先正的安排,点了点头。还未等两人多作反应,已经是有士兵大力拍门,拍得门板哢哢作响,林先正冲叶冉使了个眼色,转身去开门,就见一名士兵冲进来,口中嚷嚷著:“查房,这还没到睡觉的时辰,锁著门干什麽?”
随後又跟进来几个士兵,叶冉在进出豫林宅邸时也是见过岗哨上站岗的士兵的,眼见这几个士兵的胸章和穿著与豫林完全不同,立时明白他们是南边李鄂连政府的军队,只是这里属欧阳弘毅的辖区,今日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可想而知,这座小镇已被李鄂连占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