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想起还躺在医院里的那三个人，还有背对着自己离开的刘小龙，那难过就马上被怒火烧干了。
他开了口：“刘莉，吴庆杀了人了。”
刘莉脸上的肌肉一丝不动，半天，她才慢慢地说：“我已经听说了，庆哥他就是太冲动了。”
韩臻掐着拳头：“你准备怎么办？”
刘莉睁开眼睛，脸上浮上点嘲讽的笑意：“我能怎么办，庆哥这次不是拿酒瓶子砸人脑袋那么简单，我就是去陪警察局长睡觉，也没用。”
韩臻只觉得这几句话正扎到他心窝里去，新伤旧伤一起鲜血直流，面对这么一个老辣无耻的孩子，他的尊严和力量一下子都变得微不足道。
这时，刘莉语气一转：“再者，韩老师，你要知道，条子就像是苍蝇，一闻到血腥味就会蜂拥而上。庆哥这案子血气这么重，条子叮他叮得很紧，我没法下手。”
韩臻听女孩满嘴黑话，语气完全像是黑社会的大姐大，他知道如果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于是他稳稳神，转移话题：“这样的话，那我也不多说了。看你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好好休息吧。吴庆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
他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听见背后传来刘莉凉凉的声音：“不错，不错啊，韩老师不愧是大学老师，还懂得以退为进。不过韩老师，现在可不是和我玩文字游戏的时候，你知道我要什么，你也给得起。”
韩臻停在原地：“如果这次你能保吴庆没事，我答应你的条件。”
“所有条件？”
“所有条件。”
“如果我告诉你我有艾滋病，还要你和我□呢？”
“……我答应你。”
刘莉突然大笑起来，声音尖利：“去你妈的圣人嘴脸，韩臻，你他妈真让人恶心！”
韩臻转回身子，看着床上的刘莉：“刘莉，我不是圣人，我也害怕，但是，我还是希望吴庆能够活下来，因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刘莉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直勾勾地盯着韩臻：“活着？！韩老师，那你说，我也算是活着么？”
她猛一下子揭开身上的被子，她在被子下的身体居然是□的，韩臻看一眼，就忍不住把眼神转开了。
刘莉盯着韩臻，表情如癫似狂：“韩老师，你也觉得恶心对不对？我只有二十岁，身子却像一块烂肉。你觉得，活着对于这样的我来说，还会比什么都重要么？！”
韩臻站在原地，他这次真的无话可说。
刘莉嘶声叫喊着，泪水滚滚而下：“我也像普通女孩那样活！可是，从来没有人给过我这样的机会！！”她抓起身边的枕头，被子，胡乱向韩臻扔过去，“妈妈，爸爸，家人，我什么都不曾拥有！现在我只是想要一个吴庆！你们他妈的为什么都拦着我！！”
她把东西扔光了，把头埋进满是溃疡的双腿之间，嚎啕大哭起来。
韩臻看着缩成一团的赤身裸体的女孩，半天，他走过去，捡起地板上散落的被子和枕头。
他走到床边，把枕头放回原处，展开被子，包住女孩□的身子。
女孩的身子在颤抖，韩臻犹豫一下，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
渐渐，刘莉的哭声微弱下去，最后，她终于平静下来，又过了一会，韩臻松开双臂，发现女孩已经睡着了，他把女孩放平，把被子盖好，看着女孩带着泪痕的脸庞，韩臻已经不知道是该觉得恨还是怜悯。他站起身来，走出房间。
门口，带他进来的大汉还守着，脸上神色如常，甚至还是有一些笑意的：“韩老师，慢走。”
韩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就在他准备下楼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那个大汉的话语。
“韩老师，你帮我个忙，给庆哥带句话。”
韩臻停住脚步，听。
那大汉停一下，似乎是在抑制什么感情，才说：“告诉他，如果他辜负了刘姐，我就要他的命！”
韩臻转过身，大汉倚靠在门边的墙上，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
韩臻下意识地点点头，也不知道是替吴庆还是自己。
第七十一章
刘小龙站在加护病房外面，他透过玻璃看着里面躺着的尸体一样的韩秋实。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光芒，似乎有种已经燃尽的东西，又开始死灰复燃。
他无意识地用牙齿撕着嘴唇上干裂的皮，那皮扯下来，留下一个个小小的伤口，舔一舔，有点刺痛。
很快，刘小龙的嘴里就尝到了血腥的味道，他的眼睛更亮了。
他在想一个问题，也许这个问题他早就应该想到。
他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上次他问那个人，那个人给他的答案是那么冠冕堂皇，什么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活下去。
好么，他照做了，可是结果呢？
他生平第一次，那么渴望得到一个人，又是那么努力，去试着抓住那个人。
不管需要他付出怎样的代价。
可结局是他伤了那个人，那个他这一辈子最在乎的人，那个他这一辈子第一个爱上的人，还伤得那么深，伤得那么彻底。
那个人不想再见到他，那个人却为了吴庆去见刘莉。
那他呢，他算什么呢？
刘小龙问自己，我活着，为什么？
他从自己的出生开始想，一直想到认识那个人之前，他忽然发现，好像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在乎过他的存在。
他的妓女妈妈，是在一次“生意”里不小心怀上了他，怀胎8个月，他母亲还在招揽生意，还差点因此而流产。
他的养父，在他8岁的时候把他收为养子，原因只是因为一次行动中他的母亲不小心当了当时还是黑道的养父的挡箭牌。其实，和其他人相比，养父对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他在公司里的地位，还远远不及小虎。
他的情人，大多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韩秋实还算处的时间比较长的一个，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太疯狂，□，3P，各种花样都玩遍了，却从来没有对彼此交换除了□的其他东西。
只有那个人，只有那个床下圣人床上贱人的韩老师，才是真正在乎过他的人。
虽然小龙之前从未见过爱情的模样，但是那天在大学校园飘着甜蜜气息的走廊上，那个人给他的那个吻，让他在一瞬间似乎见到了丘比特的洁白翅膀。
刘小龙被这个毫无□的吻度化，洗心革面。
他曾经天真地想着这一辈子都跟着那个人过活，为那个人而活。
可是，现在他又被以前的罪孽打回原形，本来他觉得罪有应得。
但是，当他看到眼前的曾经和自己一起放纵一起堕落的人，变成这样一滩烂泥，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现在受的伤害，甚至是死，都不会有任何意义。
那个叫吴庆的凶手，罩在刘莉污黑的翅膀底下，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那么，他之前犯下的那些罪行，到底是为了谁？
那么，他现在承担的这些惩罚，又是为了谁？！
刘小龙把头顶在玻璃窗上，喃喃自语：“你放心，那个人一定要为这个付出代价，我会把咱俩的份儿一起讨回来！”
一会儿，韩臻站在刚才刘小龙的位置上，盯着玻璃窗后面韩秋实，许久，叹一口气。
我们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为了爱，那么为什么还要有欺骗和背叛？
如果是为了恨，那么为什么还要有愧疚和不忍？
如果是为了活着而活着，那么为什么还要有爱和恨？
第七十二章
吴庆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是纯白的世界。
屋顶是纯白的，他举起手臂，发现手臂也是纯白的，
他被这纯白晃昏了头，于是他闭上眼睛继续睡。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房间里已经有些昏暗。
他定定神，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是妹妹被人淹没的情形，他想跳起来冲出去找妹妹，可是刚起身脑子里就一阵晕眩。
他坐在床上，慢慢地开始觉得身上无处不疼，那疼痛叫嚣着让他躺下休息，可是吴庆硬生生把那声音打压下去。
他要知道妹妹的情况，立即，马上。
他扶着床站起身，又是一阵晕眩。
半天之后，他挪到房间门口，推开门，蹒跚地往前走，还没走几步，旁边就上来一个人拦着他：“对不起，你不能随便走动。”
他心里只有去确认妹妹没事这一个念头，下意识地挡开对方，还是向前走。
后面的人没料到他还有力气，被推开了，又马上赶上来抓住他，一边喊护士。
吴庆被抓住挣脱不开，他脑子里还是有些迷糊，转过头冲拦着他的人发火：“松，松手，听见没，不松我削你啊！”
话刚说完他就愣了，那人穿着警服，吴庆迷迷糊糊地想，怎么医院的保安还管挡道的？
很快医生护士来了，医生大概看看吴庆的神色，招招手，旁边一个护士递过来一支针筒，那医生往吴庆脖子上扎一下，吴庆吃疼，大叫一声：“好家伙，上回就是你，这次……你……你还来……这……一手……”
他结结巴巴地刚把话说全了，就昏了。
走廊不远处的拐角，韩臻立在那儿，看着吴庆被人抬死猪一样地抬回病房，他转身往楼上走。
今天，晓娟被注射的物质的检验报告应该出来了。
韩臻进了化验室，向医生表明了身份和来意，医生很明白地告诉他，检验报告已经被警方取走作为证据了，检验结果在警方公开之前，院方必须保密。
但是，从他的语气里，韩臻能够猜到晓娟被注射的一定是致命的危险药品。他离开化验室，一无所获，心里无比沉重。
韩臻不明白刘莉为什么还不动手，她是要等到警察把所有证据都收集完毕，提起公诉了，甚至是把吴庆都逮进去了，她再找一帮黑社会去劫狱不成？
他用了走下两层楼的时间，来思考这件已经远远超出自己能力的谜团。
忽然，韩臻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来。
“韩臻，你为什么要自寻烦恼？为什么不放下这一切，放下吴庆，放下吴晓娟，放下刘莉，做回以前逍遥快活的大学导师？”
韩臻在离吴庆病房不远的长椅上坐下来，听着。
那声音来了精神：“吴庆从来只是给你带来麻烦，如果不是他，你现在还可以装糊涂好人，被刘小龙那个色小鬼伺候得欲仙欲死。你想想，凭你的本事，是斗不过警察叔叔的，更何况那个家大业大，背景复杂的刘妹妹。所以，听话，放手吧。”
韩臻手臂放在腿上，头颈深深垂下，坐姿颓废，半晌，他笑出来：“滚你丫的，我他妈的装乖宝宝都装腻了。”
他抬起头看不远处吴庆的房间，门口的小警察似乎是正和周公下棋，头一点一点地，正如小鸡啄米。
韩臻笑了，他心里的声音尖叫：“不，韩臻，你不会想那样做！”
第七十三章
韩臻站起身，他往那个病房走过去。
站在门口，韩臻能听见身边小警察微微的鼾声，却听不见病房里面的声音。
他猛地推开门，在小警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地把门在里面锁上。
小警察在外面擂门：“喂！开门！我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
韩臻没把那个黄毛小子放在眼里，转身看床上。
床上的吴庆性感极了，胸膛半遮半露，星眸半睁半闭，嘴角还挂着淫靡的银丝。
韩臻奔过去，抓着吴庆肩膀摇：“你给我起来！给我清醒！”
吴庆张着嘴，一个脑袋摇来晃去，根本没有清醒的迹象。
韩臻听门外人声越来越鼎沸，他要抓紧时间。
他坐到床边，看着吴庆的睡脸。
“吴庆，你做着梦也给我好好听着……”他皱皱眉，伸手把吴庆淌着口水，大大咧开的嘴合拢上，又接着说，“……我一直都在乎你，不是作为朋友，不是作为兄弟，而是作为一个爱你的人。这一点，不会因为你杀人而发生改变，更不会因为你爱上别人而发生改变……”
他停一下，接着说：“因为我爱你，我不在乎你爱谁。”
正在这煽情的时刻，门被撞开了。门口的小警察，医生，护士，还有身份不明纯粹路过看热闹的，都在看清房间里超出预想的情景之后目瞪口呆。
韩臻起身，俯身在吴庆好久没洗的额头上印了一吻，回过身子对小警察一笑：“小哥，对不住了。有些话，不好意思当着你的面说。”
小警察先抢上去查看吴庆，回身对韩臻说：“你有毛病么，闯进来就为了说几句话？！这是犯法你知道不？”
韩臻没答话，对着小警察淡淡一笑。
小警察看着韩臻的笑脸愣了，一瞬间他忽然想起自己小学时候做了自己六年班主任的老太太，那时候他身子弱个头小，每次被其他男生嘲笑小豆丁小鸡崽儿，都是老太太出面教育他们，还鼓励他，带他回家给他做土豆炖牛肉。
小警察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盯着罪犯的脸发呆，他下意识地看周围的人，每个人都只顾着打量那个闯入者，没人注意他，有几个小护士眼睛里还闪着性质不明的精光。
小警察上前铐住韩臻，把看热闹的人群驱散：“都别看了，各忙各的去！对了，医生，能不能麻烦你先把这个病房锁住，我把犯人带回局里，就回来。”
锁了门，小警察过去推一推，回过头谢谢医生，才带着韩臻往外走，到了医院门口，打个的。
司机问去哪儿，小警察看韩臻，韩臻一愣，小警察伸手过去，给他解开手铐，又跟司机说：“去附近的那个警察局，我在那儿下。”
韩臻看着小警察的侧脸，忍不住问：“你为什么……？”
小警察瞅着前方，瘪瘪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韩臻沉默了。
车子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小警察又开口：“你……你是干什么的？”
韩臻又愣：“我？我是大学老师。”
小警察忽然转过头盯着韩臻看，半晌，喃喃地说：“果然，我就知道……”
很快，出租在小警察说的那个警局停下了，小警察预付了一百的车费，韩臻知道他是诚心的，不好意思拒绝，小警察下了车，关上车门，韩臻挪到窗边，摇下窗子，说声“谢谢”。
小警察一摆手：“甭谢，这是咱们的缘分。对了，下次不能再犯了！”
韩臻被年轻人教训，心里却还是暖暖的：“知道了，警察同志。”
出租车发动，小警察很快被抛在身后，韩臻把头缩回来，靠在座位上，手腕上似乎还能感觉到手铐的冰冷触觉。
第七十四章
几天后，韩臻在报纸上看到了关于韩秋实案子的报道，题目是《一男子自杀未遂，缘起失业危机》。
韩臻把那报道读一遍，里面一笔带过吴庆和吴晓娟，更没有提吴庆企图谋杀韩秋实和晓娟被注射了不明液体的事情，而是用了大部分篇幅来描写韩秋实在工作上的失意，把韩秋实的自杀铺垫得顺理成章，着实是一篇混淆事实转移大众视线的佳作。
他放下报纸，给医院打电话，医院告诉他，三个人都被警局来人转走了，院方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韩臻放下心来，他挂了电话，靠在沙发上，有种一切结束后的虚脱感觉。
忽然，他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
是一个不明号码来的短信。
他打开看，一下子愣了。
短信这样写道：“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现在我终于找到我生命的意义，那就是用我腐烂的人生最后的一点力量，终结我们所有人噩梦的起源。最后的最后，我只想到了你，想和你说一声再见，也说一声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曾经给我那个有关爱情的美梦。韩臻，我爱你。”
韩臻看着短信，一时间只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