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拍拍儿子的肩背,“儿啊,一路保重,吴二少……我和你娘都不会太难为他的,哎,他本该跟你们一起上京的……”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赶紧换一种口气,“你也别想太多了,好好考试,不要让你娘失望!”
“孩儿铭记在心。”文北影敞开胸怀抱住自己的双亲,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踏上马车,在路口与其他几个公子哥汇合。
一路上,包括余昕在内的少爷公子都对吴二颇有微词,说他道貌岸然,下流无耻,亏以前还对他崇拜有加,果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字写的再好,画画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人品问题可是个大问题,啧啧。
这种时候,维护吴二的必然是大少文北影,他佯装微怒,说人生在世,孰能无过?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已经坐牢了,受了惩罚,何必小人之心咄咄逼人呢?
几个公子少爷对文大少更加钦佩有加,瞧瞧人家文大少,宽厚待人,不计前嫌,纷纷叹吴二命好,有文大少这么个处处为他着想的好兄弟。
余昕窝在一旁闭着眼睛听,想着吴二小时候对他的好,不禁湿了眼眶,转头拉开布帘欣赏起窗外风景。
风景旧曾谙,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赶到京城,已是三月初,京城不愧是京城,地大物博,好生气派。
文北影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纵身一跃跳下马车,来来往往的人群比鹤州城翻了几倍,他东瞧瞧西瞅瞅,尽展十七岁少年该有的纯真。
其他几个少爷见文大少出了马车也纷纷效仿,跟在文北影身后,装出一副满腹经纶博古通今的书生模样。
还是文北影的书童见这么个乱逛法不是办法,提醒少爷道:“大少爷,您看咱们赶路半月有余,途中劳累,是不是找个地方先歇息一下,再作打算?”
文北影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还是冬装的衣服,与春天的气息格格不入,一拍书童小绳子的脑袋,“嘿~,果然是我的书童,比我想的周全!走,先找个客栈去!”
少爷们又是一阵附和,文北影走了几步,停住,“高——升——客栈!瞧这名字起的,就这了!”
大摇大摆往里走,刚踏上台阶,小二就吆喝开了,“哟,几位爷,来京城会试的吧?来来来,里边请,咱们客栈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每年我们这都出十个进士呢,您几位算是选对地儿了!打尖儿还是住店呢?”
文北影心里感叹,瞧瞧这牛皮吹的,比鹤州城有过之而无不及,“住店,要六间上好的厢房。”
小二面露难色,掌柜的顺势过来,“这位爷,实在对不住,这几日啊赶考的人实在多,我们这又离翰林院近,考生多半都住这里,所以……您看看,能不能三人一间,价钱嘛好商量!”满脸堆笑。
文北影皱眉,倘若是在鹤州城,谁敢忤他的逆?只得摆摆手,“那三间,两人一间,没的商量!”
掌柜的一拍腿,“行咧,小二带几位爷楼上请。”
刚才的小二又急匆匆赶过来,手里还拎着茶壶,“您几位先随我上去,稍后为你们安顿马匹。”
分配房间时,文北影先声夺人道,“三少,你同我一间。”
余昕多日来神情恍惚,也不反驳,跟在大少身后进了楼梯口的房间。
文北影环顾四周,手指擦了擦桌子,也算干净,“还不错,先准备热水,我们要泡澡。”
小二点头哈腰,“爷不要着急,我把这几位少爷也分配好就给您办,您先喝口茶。”说着拿起一个茶杯,给文北影把茶填满了。
文北影啜一口,又趴到窗边看街道上络绎不绝的人,要是考上了状元,是不是以后就要在这为官呢?
文北影和余昕轮流洗好澡,穿上轻便的春装,重梳了发鬓,看那铜镜中人,越发英俊飘逸,顾盼神飞。
文北影哼着江南小调取出箱子里的折扇,一把撑开,看见那扇面上的字倒有些愣愣的,是自己逼吴二题的“功德无量”,摇摇头转身问余昕,“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余昕仍旧萎靡不振,人瘦了一圈,面色蜡黄,“我不去,命小二送上来便是。”
文北影晃荡到这个比自己高出些许的男人身前,“你不是吧你?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相思病也没你厉害,二少知道了……会心疼的。”那后面几个字故意拖长慢半拍,说得猥琐至极。
余昕“啪”一下砸了手上的茶杯,“你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这个人!”
文北影吓了一跳,撇撇嘴,喃喃道,“不提就不提嘛,发什么火。”抬手把前襟的头发往后一甩,提高些许声音,“你真不出去?那我和……”
余昕喘了几口气,“算了,我跟你去。”
文北影一拍余昕的背,“这才对嘛!”伸手揽过余昕的肩膀,把他推出屋外。邀上隔壁的几个少爷,一起出了这高升客栈。
余昕早该知道,跟这些人出来,吃饭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吃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打听来的消息,这会儿天色刚暗,他们已经身处胭脂粉味浓重、吆喝讨好声此起彼伏的花街。
仇公子抬手一指前方的两层高楼,问文北影道,“大少,你看这牡丹院怎么样?”
文北影“啪”一下收起折扇,“不错,就这家吧,三少,你走前面!”
余昕虽然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耳濡目染也知道这种地方是享乐撒欢的场所,但他自己倒是从未有嫖过妓的,他觉得不干净,如今……也不得不踏出这一步了啊。
老鸨花枝招展的上前招呼,文北影邪笑着说:“今天我是特地陪我兄弟来开荤的,把你们这最漂亮的姑娘通通叫出来!”悄悄挤到余昕耳边道,“你今晚玩尽兴了,我请。”
一大桌子美女当真各个围着未经人事的余昕,余昕也是来者不拒,轮流被灌了一通下来,面色早已潮红,浑身燥热。文北影适时退出房间,掩上房门,也不管别间屋子的几个公子,自由自在摇着折扇出了这牡丹院。站在街口吐了口口水,心里感慨,呸,还牡丹院,全都是些歪瓜裂枣,抵不上半个梦霜姑娘,甚至……呸呸呸,怎么想到吴二那个大男人,不过那吴二身上匀称的肌肉、结实的线条、细腻的皮肤……着实美味非常,让人啃了上瘾。怪只怪他不仅有个漂亮的身体脸蛋,还有个举世无双聪明的脑袋,今日若是他文北影不背叛他,他日也定被其他人所陷害,何况他也没有置人于死地,甚至为了保全吴二的性命,花了上百两银子买通大夫,让其一逃死劫……这么想着文北影心里舒服些,只是下腹那里愈加肿胀,他快步走了几步,紧赶慢赶,回客栈自己动手一解饥渴。
第二天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文北影睡觉极浅,有一点声响也睡不安稳,只是今天他没有大怒,睁开眼看见正在换裤子的余昕,嘴角抑制不住的抹上一层笑,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第十六章
余昕自那日之后,日日流连烟花之地。
晚上去花街喝酒玩乐,白天回客栈休息,过起了日夜颠倒的生活。文北影乐得轻巧,晚上睡觉没人吵,白天看书也没人吵,只是余家书童三番四次跑到跟前让他劝劝余三少,说什么余家就一个三少念的进书,全家都指望他一个,在鹤州从没出没过这种地方,如今怎么会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呢?
文北影通常点头应允,有求必应,说一定好好说说三少,离考试没几天了,不会让国家栋梁沉迷厮混下去。
只是……成效好像不大,连隔壁几个风流闻名的少爷都拿起书,背起课文时,余三少还躺在温柔乡里做大梦呢。
三月下旬春闱,连考三场,每场三天。
文北影考完试精神奕奕,胸有成竹,胜券在握,没有吴二挡在前面,他文北影想得个第一还不是易如反掌?
放榜那天敲锣打鼓声不绝于耳,文北影和几个少爷还在高升客栈吃早点,忽听有人来报:“鹤州文北影——考取贡——士——会——员——”
小绳子高兴得眉飞色舞,连喊:“大少爷,中了,中了!还是头名,老爷夫人知道了肯定高兴!”
文北影倒是冷静沉着的很,命小绳子打了赏,不顾道贺追捧奉承声,吃完早点道一句“有事先行一步”自顾自溜达上街。
小绳子跟在文北影身后,“大少爷您真是喜怒不形于色,别家少爷中个进士都高兴得快飞起来了!”
文北影抬手用扇子敲了下小绳子的头,“急什么,还有殿试呢。”
小绳子咧着嘴边笑边摸摸头,“嘿嘿,大少爷,咱们这是要上哪儿啊?”
“去牡丹院。”
“啊?怎么一大清早就去那儿?要去也是等晚上……”
文北影瞪他一眼,“你这呆子,瞎想什么,我是去找余三少,他昨个儿没回来。”
小绳子恍然大悟,“啊?三少爷?他来京城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知道考的怎么样呢。”
文北影没再接话,到了牡丹院,四周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文北影咳嗽一声,出来个扫堂的丫鬟,打着哈欠道:“少爷,晚上才营业呢,您来早了。”
文北影“啪”一下挥开折扇,“我找人。”
丫鬟还准备接话,大门外走进一个浓妆艳抹年纪稍大的女人,“听说今年会员又是一个江南人士,啧啧,江南真是出才子。”抬眼看见文北影,“哟,这位爷,这么早就上咱们这来啦?对不住了,姑娘们都歇息去了,您晚上再来怎么样?”
文北影狡黠一笑,再次道:“我找人。”
女人上下瞄了眼这位穿着华贵、气质不凡的少年,恍惚间还觉着有些眼熟,“找谁?”
“姓余名昕。”
女人夸张的拍了下手,捏着手帕指着文北影道,“您是第一天陪他来的那位客官吧?叫……叫什么来着?文……”
文北影低头作揖道:“在下文北影。”
“文北影,文北影……对,对,就是这么个名儿,瞧瞧我这记性,余兄弟还在彩莲房里睡着呢,估计还没醒,我去给你叫叫去,您先等着。”说着念念有词的上了楼,低声嘀咕着,“文北影,这名儿今个儿好像听过很多回,奇怪了!”
到了房门口才一拍大腿,“差点就忘记了,会试头名啊!”赶紧敲开房门,拖出还躺在床上的余昕,“这位兄弟,别睡了,今天放榜,你兄弟考取了进士找你来了,快起来吧,别睡了!”
余昕迷迷糊糊跟文北影回了客栈,等了一天也没等到有人来通报,文北影安慰道,“许是搞错了,要不然上翰林院去问问?”
余昕仍旧不清不醒的,摆摆手,“大少,你别忙活了,会试那天我有一半题都没答,估计是落榜了。”
文北影瞬间怒了,“你怎么回事啊?十年寒窗苦读可不就是为了一朝功名?”
余昕笑,“哈,功名,我从来没想过考取什么功名,我读书写字不过都是被……”顿了顿,“被他感染,看他认字多也想认字,看他画画好也跟着瞎涂,看他会武功也吵着练剑,看他会弹琴也买了乐器……我,从来不过是为了不拉低他的身份,让他知道我不是个累赘,也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文北影拍拍余昕的肩膀,“别说了,我理解。”
余昕怒吼:“你不理解!我……我……”眼泪不知何时滚落下来,一颗一颗连续不断,“我过去十六年全都是为了他而活!”
文北影心里一震,想,乖乖,自己简直一尸两命啊,这要让余昕知道吴二是被自己陷害的,还不把自己碎尸万段?当即脸色有些发白,“三少,都过去了,你就别老惦记那些有的没的,二少不还没死吗?他以后将功赎罪,说不定还能出来的,到时候我们兄弟三个还可以一起喝酒玩乐!”
余昕举起桌子上满满一坛酒,往嘴里猛灌,酒顺着嘴角流下来,“咕嘟咕嘟”声回荡在整个房间,文北影劝他别喝了,他也不听,吵着闹着非要喝。
喝得颇有些醉了,文北影服侍余昕脱衣躺下,余昕还吵吵闹闹不消停,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文北影倾身向前想听清楚些,那嘴唇一张一合,模糊吐出的分明是“二哥”两字,这小子,当真对吴二……心有不轨?
文北影清理完自己也躺到床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床帐上,余昕的声音时大时小,二哥二哥的喊个不停,只有醉了才肯吐露真心,那自己的真心又是什么呢?想起幼年跟在身后的那个拖着鼻涕的小屁孩余昕,和处处稳重处事通情达理的吴二少,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现在,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文北影想着想着竟是邪魅一笑,吴二狗,不知道牢里的生活过的怎么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过是个凡人,偶尔也想尝试下第一的滋味,呵呵。
翌日,余昕从床上苏醒,已经日上三竿,文北影在房里看书,他开口讨水喝,文北影端了杯水递过去。
“昨晚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文北影不着痕迹的偷偷一笑,“什么是该说的?什么又是不该说的?”
“咳。”余昕觉得文北影问的别有洞天,悄悄转移了话题,“你什么时候殿试?”
文北影也不戳穿,“四月。”想了想又加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余昕茫然,“什么打算?”嘴角还沾着水渍。
文北影把空了的碗重新放回桌上,“你是不是不打算再考了?”见余昕点头,才又继续,“那不如留在京城陪我吧?倘若我当了官封了衔,就给你凑些银子做笔生意或者开个店,相互也好有个照应,反正你回去也没什么大事,更何况……你不是不想听到那两个字吗?”
余昕一呆,傻愣愣的也不接话。
文北影拿起书,“你考虑考虑吧,殿试完给我答复就行。”
文老爷和文夫人在家接到文北影从京城快马加鞭回来的书信,迫不及待拆开来看后,高兴得手舞足蹈。果不其然,文北影不仅高中状元,居然还连中三元。
文老爷拿着信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颤着声音道:“不愧是我文豪天的儿子,哈哈哈,有出息,没想到这混小子有一天也能出人头地,哈哈哈。”
文夫人喜极而泣,用手帕抹着眼泪,“这孩子,读了这么多年书,真是苦了他了,终于熬出头了。”
“居然面见圣上也能从容不迫,是个做大事的料,皇上当场册封翰林院学士,正五品啊,比我这个爹一把年纪才是个四品强多了,哈哈哈哈。”
文夫人瞪文老爷一眼,“什么四品五品我不懂,儿子什么时候回来说了没有?”
“你们女人……啧,虽说咱们鹤州也不差,但比起那京城可还是差远了,儿子以后就在京城当官了,还回来这地方做什么?”
文夫人一愣,“不……不回来了?”
“逢年过节什么的你宝贝儿子肯定会衣锦还乡的,急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在外面也没个人照顾,不知道吃不吃的饱。”
文老爷摇摇头,“女人啊,见识肤浅,目光短浅。”
文夫人上前一把揪住文老爷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文老爷立刻求饶,“夫人,夫人,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哎哟喂,疼死我了!”
“哼,看你以后还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文府大少爷高中状元,当上翰林院学士这件事,没一天功夫已经传遍了整个鹤州城,家家户户都以此激励自家小孩,看看人家文大少,从小虽然贪玩调皮,可人家读书也不差,如今一举夺得三元,啧啧,文家真是教子有方!
余老爷也带了贺礼前去文府道贺,“还是文大少才气过人,可喜可贺,我那没出息的三儿子,唉,连个进士都没考上,还不肯回来,说要在京城做生意,真是把我气死了!”
文老爷笑眯眯地道:“余兄客气了,他们两个十多年的好兄弟,既然三少想要留在京城,你也不必多加阻拦,都是十七岁的大小伙子,是时候闯一闯了,有大少照顾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