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佑没有在意,收回筷子自己吃下:“这倒是,你先喝。”
舒进低头喝著,感到自己耳根有些热便轻咳了声随口问道:“怎麽想起炖这个了?”
李天佑有些抱怨地说:“最近你瘦得狠了,自己没觉得?问你又不说哪里不舒服……”
舒进一愣,说了句“没事。”便低下头继续喝汤,後来也没再怎麽说话。
李天佑见提到这话题他又沈默,心里实在是万分地疑惑兼郁闷。
这餐饭两人便吃得有些沈郁。李天佑原本很高涨的情绪这时也开始有些无精打采了。舒进全看在了眼里,他微微皱了眉却也没说什麽。
晚上两人各自看了些书,都有些心不在焉。
两个多小时过去,舒进扔了书本走过来欲言又止,只问:“看完了?”
李天佑抬起眼还有点犯迷糊,他仍沈浸在自己的心事里,茫然点头:“唔,没看……嗯嗯,看完了。”
舒进避开他的视线点点头:“看完了咱俩说说话吧。”
“好。”李天佑心情立时大好,他想舒进终於肯开口了,於是推开书本,转过身来正对著舒进,一副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的模样。
谁知舒进却沈默了,垂头坐在那里半天不见说一个字。
李天佑有些奇怪地低下头贴过去拧著脖颈凑眼看舒进:“怎麽了?想说什麽的?跟我还客气个什麽,有啥不能说的?”
舒进转开眼没看李天佑,莫名其妙地笑了下说:“没什麽,我就是想问问你对将来有什麽打算?”
“将来?找家医院安心做个好医生啊,不是说过的麽?”李天佑习惯性地笑著伸手来揉舒进头发,“就这个?那你问得这麽犯难做什麽?”
舒进停了片刻,轻声问道:“然後呢?”
“然後?”李天佑挠挠头,“然後自己努力希望日後专业上能多出点成绩。”他说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问舒进,“你呢?”
舒进咬唇摇了摇头:“不是……”他沈默了一会便做了决定似地认真看著李天佑,“你想过以後找个什麽样的人成家没?”
“成、成家?”李天佑张口结舌,没有料到舒进突然问他这个。舒进的眼光紧紧地看住他,他不知为什麽心里忽然很慌,脸上渐渐红起来,“没怎麽想过呐。这个顺其自然吧……”
舒进点点头,依然盯著他,又问:“你脸红什麽?”
“我……”李天佑脸更红了,心里乱作一团不知道该怎麽掩饰。
舒进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眼神也开始迷茫起来,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开:“算了,不说这些了。”
李天佑如蒙大赦心里一松,可转瞬又为舒进那声低叹揪心起来,他看著舒进走开很想拉住他,却又不知拉住後该说些什麽,他没法向舒进坦白自己为什麽脸红。此时他心里要逃开的冲动与要拉住舒进的念头一样强烈。
舒进走回去坐了会便开始打水洗漱,李天佑呆在原地看著他忙来忙去。
直到舒进躺倒床上李天佑才迟疑著靠过来故作轻松:“唔,我想过了,以後麽我肯定要找个漂亮的女孩,不然到时不叫你笑话吗?”
舒进睁开眼对上李天佑一脸龇著嘴笑的表情,他笑了笑说:“我怎麽会笑话你?”
李天佑也不晓得是否自己的错觉,竟觉得舒进这笑看著有几分忧伤,他茫然地看著舒进探手过来拂开一缕掉落下来挡住他眼睛的头发,一时忘了要说什麽,心里满满地尽是莫名的胀痛感。
“你也收拾收拾早点睡吧。”舒进翻个身面向墙里不再说话。然而直到身後的李天佑起身离开他才深深地沈入自己的心思里。
流年请驻17
十七
“有没有心情听我唱歌?”
听到严岩这个提议时舒进正心不在焉地与他一起走在黄叶满地的街道上。一场雨刚过,落叶的叶面上枯朽的色痕因湿润而显得愈加地斑驳。
严岩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很自然,仿佛不经意的一句而已。
那晚抱著吉他於风中弹唱的黑衣少年形象倏忽飘过脑海,舒进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看天色,不知李天佑会不会等得心焦。
“我歌唱得不错的。”严岩的眼神隐在一阵蓝色的烟雾里看不真切。
舒进微微颔首:“我知道。”
严岩不觉扬起了眉毛:“你知道?”
“嗯,你们那次校庆晚会上听过。”
“噢……”严岩有些意外,转而笑了下,看著大街上驶过的汽车深深吸了口烟吐出,“早知道你会来,我会唱点别的。”
“那晚我唱得你喜欢吗?”他接著问了句。
舒进笑著点点头:“唱得不错。”
严岩看著他,忽然伸臂揽住舒进的肩趴低了身子笑著再次提议:“走吧,到我那里去,今晚我只为你而唱?”
舒进吓了一跳,有点不习惯严岩这样的亲近,可转眼看到严岩清秀的脸上笑容有点像个孩子似地嬉皮耍赖,不由也笑了:“严岩你比我小吧?”
“是吗?”严岩直起身夹烟过来又吸了口,眯眼看舒进,“你多大?”
“二十二。”
“那一定我大,我正月里的生日,也二十二。”严岩用力吐出烟,一锤定音,语速挺快。然後他偏偏头示意前方,“你看公交车来了,正好可以搭上。”
舒进抬头果然看见一辆公交车正缓缓往前面不远的站台停靠。
近来与李天佑的相处有些沈闷,两人都有些不知该与对方说些什麽,於是每日里尽力避免闲著,有事没事都各自捧著一本书狂看。
而此时严岩眼中尽是殷切,舒进不觉点了点头,心想迟些回去也好免得与李天佑两厢尴尬。
下了车後严岩带著舒进来到一处排挡集中地,两人在烟气缭绕中就著晚风和人群吃得心情不错。与严岩一起是另一番体验。严岩特有的出众外形似乎很适合无所羁绊的场境,一片杂乱仿佛就是生来衬托他的,或者说他的出现使得杂乱也别有一种浪漫情调。
舒进想美院的人果然与他们不同。与严岩相比,李天佑常常让身周的一切都充满著纯净的色泽,你会觉得人生是一片绿色,勃勃然很是美好。而严岩则更像个变数,他前面的道路或者凄迷或者开阔,却总难离开危险而刺激的痛与快乐。
“怎麽了?老是看著我。”严岩一路走一路忍不住笑著地问舒进。
“我在想,你很迷恋烟?”
严岩对著前方轻声笑了笑继续走,顺手又抽了口:“如果你要我戒,我可以从此不再沾它。”
舒进不由微咳:“呃……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你还年轻。”
严岩顿住:“我比你大。”
“不见得。”舒进笑,虽然同是面临毕业的一群,可严岩是四年的本科,而他们医学是五年本科。他不怎麽相信严岩的话,越是强调越是难信。
严岩默了片刻没说什麽依旧朝前走:“好吧舒医生,我会尽力少抽。”
路上的人不多,风早吹去了空气中残余的湿气。严岩靠在一间隔壁连著一座不大的二层楼的房屋前一边介绍一边解锁推开房门:“这就是我的小屋,欢迎天使的初次光临。”
“天使?这是你向女孩子们献殷勤的常用语吧?用在我身上合适?”舒进笑著跨进去。
“医生不就是天使?”
“嗯嗯。”舒进没再仔细揪著,在他心里白衣天使大多指的是护士们。他前後上下打量一下屋内屋外,“怎麽换了个地方了?”
严岩嘴角略弯:“有秘密的人适合独处。”
舒进有些诧异地转眼看著他,头一次觉得严岩其实也挺有趣的一人,“秘密?”
严岩不答,随手关上门走进去将灯光调亮了些,於是舒进这才忽然发现这房子的墙壁上大小挂著很多人物速写,而那些炭笔勾勒成的形象大部分都是一个人──舒进。
画面上的舒进或沈思或淡然而笑,有侧脸的有仰首的,有回眸一瞥的也有垂著眼的,不一而足,而不论哪类他的目光都不是正对著画外,甚至还有一两张是个完全的背影。
舒进一一看去,意外得一时不知该说什麽才好。
“画得如何?”严岩观察著舒进的表情,坐下来找出水瓶摇了摇,“你看,你早已当了我的模特。”他站起来冲著舒进笑了笑,然後拿著水瓶往外走,“你等会,我去隔壁要点热水。”
舒进“嗯”了一声没回头仍在继续看那些画,看著看著他心里渐渐生出一些难以辨清的情绪。他想起严岩曾经对他说过“你不愿意当我模特只好我来你身边”的话,这些速写应当产生於那些随在他身後的日子里。他从来没见严岩带著纸笔,想来这些都是他回来後凭记忆描摹而成。
严岩推开门看到舒进仍然望著墙上那些画儿没有挪地儿,他眼里不由蓄满笑意。
接过严岩递来的水杯,舒进垂眼看著热气一缕缕地自杯沿嫋嫋升起,想了想便抬头问了严岩一句:“怎麽画了这麽多的我?”
严岩看著舒进没有立即回答,两人相持了片刻,严岩忽然笑得轻松:“我向来如此,不到自己满意时不肯放弃。”说完十分清晰地感觉到舒进松了一口气,他心里立刻便有些堵,於是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挂著的吉他。
“想听什麽?”严岩顺手拨出一连串的和音,低著头问道。
舒进看看他,微笑:“我喜欢的是一首很老的歌。”
严岩扬起眉:“说说看。”
“杨庆煌的《菁菁校园》。”
严岩不由一愣:“这首啊……为什麽喜欢它?”
舒进沈吟了下说:“喜欢那股纯净的气息,没有驳杂的心事,简单而美好。”
严岩不再说话,他看了舒进一会便沈默地抱著吉他坐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弹拨出那首歌的旋律,显然十分生疏,似是在凭著记忆努力翻出曲谱。
这天舒进走後,严岩一个人弹了一晚上的这首歌。
舒进回到住处时大约九点半,李天佑正在桌前对著书本发呆。
舒进进来後心情不错地与李天佑打了声招呼,李天佑点点头神情却有点黯淡。
双手枕在脑後,舒进在床上躺了会便扭头瞅了李天佑一眼:“看不下去书的话放首歌来听听?”
李天佑僵了片刻起身给小录音机插上插座:“想听哪首?”
“你以前介绍的那首《菁菁校园》。”
“哦……”李天佑很快地翻出那盘磁带,不一会儿屋里便充满了杨庆煌十分年轻的歌声。
李天佑默默地背对著舒进坐在录音机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怎麽看许巍的歌?”舒进突然出声问他。
李天佑却半天没反应过来似地回头看舒进,“哦……许巍……”舒进这些天明显疏远了,他独自一人时想了很多却依然没什麽头绪,今晚舒进更是连招呼都没打一个还回来得这样迟,他不敢想象两人日後会如何。
“嗯,许巍。”舒进看著李天佑一脸的茫然心里渐渐也有些低落。
李天佑勉强打叠起精神,想了想便认真地说:“他是个很有想法的歌手,歌词也很有诗意……”
“嗯。”舒进打断了他,对著他笑了下,“我还是更喜欢《菁菁校园》这类一些。”
“唔,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多听听其它类的。”李天佑有点心不在焉,“了解了解有好处哈。”
“是吗?”舒进盯著他,“已经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还有必要分散精力?”
李天佑触到舒进的眼神怔了一下,他怎麽觉得舒进的话里似别具含义,不由呆住了,张了张口不知该怎麽回答。
舒进起身走过来拍了拍他,“我随口说的。不早了,我先睡了。”说著便去洗漱。
“舒进──”李天佑冲口喊住了他。
舒进转身等待著。
李天佑却垂了头,“哦,没事,你忙吧。”
舒进脸上没什麽波动,只轻轻“嗯”了声继续手头上的动作。
流年请驻18
十八
秋月明净,光华自窗口如一匹倾倒了乳液的蓝丝绸,凉凉地滑入屋内。夜色如许。舒进暗叹一声闭上眼。
他脑中思绪繁多人虽然躺下了却很难睡著。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李天佑那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李天佑悄然停在了舒进的床前。舒进止不住心头一阵大跳,不知李天佑在那站著想些什麽,他也没敢睁眼,呼吸有些紧窒,只得勉强压制住,自眼睫的微隙中暗暗观察著。
李天佑站了一会,便垂了头,慢慢转身走开。
“李天佑。”舒进轻声叫了句。
李天佑惊得全身一震僵立当场。
舒进忍不住翘了嘴角:“吓到你了?”
李天佑尴尬地挠头:“呵,以为你睡著了……”
舒进半坐起身子靠在床头,拉过一只凳子示意李天佑坐下,“你有话对我说?”
李天佑踌躇了片刻走过来坐下:“嗯……”
“说来听听。外边的月色正好,就不开灯了。”
李天佑点点头,默了半天才开口:“舒进,最近我们……我心里……很难过。”
舒进低头不语,他忽然也很想抽一支烟。轻轻吁了口气他低声说:“我也是。”
李天佑听到只觉心里辣辣地一热,仿佛濒死之人而舒进这句就是一针强心剂。些许的痛感中他抬眼细看舒进的表情,微淡的光线下舒进眼皮低垂面容光洁无瑕看著显得十分沈静,他不由又有些惶惑。
“你那天问我今後找个什麽样的人成家……”
舒进的心又开始扑扑如擂鼓。
李天佑却又阻住了,坐在那里局促得手脚不是地方。
“怎麽了?”舒进的声音极轻极温和。有一种静必须打破。
李天佑愣了愣,“如果日後我不会成家,你怎麽看我?”
舒进的眼中看去如水般地润亮,他往後靠了靠,将脸隐在了李天佑的影子里,“选择独身?”
“不是。”李天佑垂著头语声里似有黯然的情绪,“我是指……”他越发低声,“我是说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一个女孩一起生活。”
“一辈子?”
光线从外边投过来勾勒出李天佑的剪影,他轻“嗯”了声,神色迷茫。
舒进话语里有些惘然:“一辈子很长的,一时怎麽说得定?”
李天佑没吭声,直著眼盯著黑暗的角落愣神。
舒进等了会子见他依然没什麽动静便拉了他一下:“为什麽?”
李天佑转目有些呆滞地看他:“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了?”
舒进蹙眉:“我这样说过?”
李天佑笑容很淡,昏暗的光线里看著有些凄凉:“我心理有问题了。你不觉得很不正常?”
“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为什麽?”舒进坚持得有点急切。
李天佑兀自在那里絮絮叨叨:“……怎麽会这样……居然一点都不想……还很排斥……”
舒进一下推开身上的被子,正对著李天佑端坐到床沿沈默地看著他。
李天佑被舒进很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啊?!”
舒进深吸气,缓和了声调:“为什麽?”
“为……我……”李天佑张了张口,怔怔然望住舒进,然後羞惭万分地小声说,“因为你。”
屋里骤然静到极点。
李天佑不安地看了舒进一眼。舒进正看著他,恍若失神一般瞧不出喜怒。
“因为我所以你怕了陈清?因为我你这些日子只看书不说话?因为我你发著烧亲完了没事人一样?这理由真不错,因为我原来什麽都可以当做没发生不存在。”舒进冷哼连声,李天佑初时还一副垂头羞愧状,听到後来耳边便是一片炸雷。
“什、什麽发著烧……亲、亲完了?”李天佑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吞了下去。那晚高烧恍惚以为是做梦的事难道竟是真的发生了?!
舒进没理他,继续冷冷地说著:“因为我所以我会瞧不起你。嗯,不愧是大家眼中很有前途的李大夫,推理分析的能耐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