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在江边发了半天呆,这才想到赶紧命人携了船只,顺着下游打捞追捕,自己带着人回到石潭山,看山上搜查结果如何。
等回到山下的时候,有部下来报,一路搜捕时发现了向山上逃跑的叶公子,被士兵一路追着,最后被逼到山峰无路可退。叶公子说自己受了蒙骗,误结交匪类,有愧父母教导,也再无颜回去见自家亲人,接着拜了两拜,以袖掩面投下了悬崖。
王爷听了这话,半晌没有反应,只盯着地面似乎发呆一般。部下也不敢出声,过了好半天才听王爷低声道:可到崖下找了没有?
部下赶紧回话:当时就派人下去找了,还没找到尸……咳,没找到人……
王爷沉默,又是好半天才道:继续再找,若是天黑还找不到也就算了,本王先回宫去禀报皇上。
部下连声应是,王爷挥了挥手,拨马带人走了。
部下奇怪,心想王爷刚才不是这样的啊,怎么这会心不在焉,脑袋不转了一样。难道是听见叶小公子投崖,刺激太大了么?
王爷回到宫中,把事情经过禀报皇帝。当然,和纪凛在江边说的那些话,上报时是缩了水的。
皇帝听了禀报,倒也没什么话说,纪凛跳江有许多人看见,确定无疑;叶小公子既已跳崖自尽,也算抵了自己罪过。心头之患已除,事情到此为止也罢了。
王爷交代差事回到王府,一连好几天闷闷不乐。
他这几天在府里思来想去,其实叶公子投崖一事疑点颇多,纪凛手下不缺能人高手,那投崖的是否本人很值得怀疑;但纪凛受伤跳江,就是他水性再好,也是凶多吉少。
这几日着人沿江查找,并没半点消息。王爷现在矛盾得很,若纪凛安然逃脱,不是件好事;但大家于公虽是死敌,于私毕竟相交一场,要是纪凛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王爷也觉得甚是惋惜。
算了,王爷安慰自己道:祸害遗千年,这小子要死,怕也不会死得如此容易。
事情平静了一些日子,老丞相忽然上书要辞官归隐。
叶老丞相今年七十多岁,这次说是年事已高,朝政繁忙有些力不从心,想退休回南方老家含饴弄孙。
皇帝现在有自己宠信的臣子,巴不得老臣们快些退休回家。于是批准得很痛快。老丞相辞了官,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一大家子人一起回南方老实。
叶老丞相毕竟也是三朝老臣,太后身体不好,王爷便奉命代太后前来送行。其间谈起叶小公子,套了半天话,老丞相只摇了头道:不孝逆子,提他做什么?!于是王爷什么话也没问出来。
临告辞时,王爷见府里忙忙地都在准备,道:这样多人口一起上路,一路上未必太平,我派些人护送吧。
王爷这样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老丞相为官多年,政敌仇人多少总有几个的,如今失势,怕是有人要趁火打劫。
老丞相习惯性拈胡子道:明哲保身,王爷和叶家,还是少有牵扯的好,生死有命,老夫一家自己照顾自己便可。
王爷无言,自己回了王府。到叶丞相动身的那天,王爷不便亲自护送,却还是派了数百兵士一路保护。直送出几百里地,兵士才自行返回。
临走时,领兵的将军捧出一张弓,交给叶家管家道:这是先皇御赐之物,王爷随身常用的,前面关卡驻守总兵是王爷旧部。你到前面将这弓给他看,他自会再派人保护,末将不能远离京城,就此告辞了。
管家唯唯称是,目送兵士们远去,赶紧携弓回来,上了中间一辆装车箱的车,轻声对里面道:小公子,人都走了,出来吧。
车里几只衣箱被挪开,叶小公子坐在车里不差。车内却还半躺着一人,左手臂缠着厚厚的绷带,右肩也被厚厚包扎起来,不是纪凛还有哪个?
纪凛直起身子,不小心扯动伤口,疼得咝了一声,愤愤道:没事弄这么多兵来做什么,害老子一路上连头都不敢往外伸!
叶公子摇头道:话不可这么说,若不是有这些人护送,你这一路怕是歇不得这样清闲。说起来你当真也是运气极好,原江水势那样凶,竟然还能无事。
纪凛笑道:哪有这样运气好?自然是早做了安排的。忽然抬头看见叶管家手里的弓,好奇地接过来道:这是那个王爷的东西么?倒是一张好弓,只不知他拿了这样好东西,会不会用,别是只作摆设罢。
叶公子挖苦道:莫以为只有你自己才会功夫,王爷长年驻守边关,下了马用剑许是比你略差些,这马上骑射功夫,倒还是了得的。
纪凛拨了拨弦,不十分关心道:哦,是么。
叶管家忽然想起件事来,道:刚才那将军临走时还说,王爷说小公子以前有块玉佩忘在他那里了,王爷想留着作个纪念。作为交换,这张弓留在丞相府,就不必还了。
一提玉佩,叶公子一大滴汗流了下来。自从那夜逃出王府,许多事情接连发生,竟把这一茬给忘了,若不是王爷提,怕是还想不起来。
叶公子干笑着转过头来,对纪凛老实交待道:纪大哥,你给我的那块玉佩,在王府时,被王爷拿走了……
纪凛听了,倒也并不十分在意,挥挥手道:人无事就好,身外之物,何必这样看重?
叶公子心下抱歉,见纪凛只拿着弓左看右看,似乎十分喜爱,灵机一动道:反正王爷也是拿这张弓作交换的,既然他拿了你的玉佩,不如这弓作个补偿,陪给你吧。
纪凛险些从车上跌下去,笑骂道:胡扯。老子又不和他私订终身,拿他的东西算怎么一回事?!你当是交换定情信物么?
叶公子脸红了,嘿嘿地默不作声。
话是如此说,纪凛越看那弓越喜欢,心痒痒地想要。暗道那王爷追得老子狼狈不堪。如今拿他一样东西,也不算过分。
于是纪凛把弓收了,直到进了南郡地界,和叶家人分手,他也没记得要还那张弓。
第 10 章
几千字之内没有大虾出场的份了,交代一下王爷家的乱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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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凛和叶家的事暂且告一段落。过了不久,就没人再提及此事,因为有一件更大的事发生:皇太后去世了。
举朝上下忙着下葬服丧,所有的一切都忙完,又过了些日子,才慢慢平静。可是接着,又有看王爷不顺眼的了。
看王爷不顺眼的人是皇帝的周贵妃。其实王爷没招惹过周贵妃,周贵妃忌恨王爷,说起来本人挺冤。
王爷的皇帝大哥子嗣艰难,唯一的儿子就是周贵妃生的,今年才五岁。所以周贵妃很得皇帝的宠爱,儿子也早早被立了太子,可偏偏太后不喜欢周贵妃,周贵妃想当皇后想了很久,皇帝每次提及,都卡在太后那一关。
而且皇帝是长子,年轻时太后管教起来严厉,对年纪小的王爷就娇惯许多。恨屋及乌,周贵妃记恨太后,顺便连王爷一起迁怒了。
可是周贵妃生的小太子却很喜欢他的六皇叔,因为王爷每次回家,都有许多好玩的礼物和新鲜故事讲给他听,惹得他亲娘很不高兴。
某次小太子正玩王爷给他做的小弓,贵妃催他读书,小太子被催得急了,胡乱嚷嚷:我才不想做太子不想做皇帝,我要跟着六叔去边关打仗去!
周贵妃当时气得脸都紫了,抬手就给儿子一个耳光,打得小太子哇哇大哭。从此开始,周贵妃就把王爷定性为不教儿子学好的坏人,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皇太后一去世,周贵妃大大松了口气,自觉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可是皇帝的身体,却是一天比一天差。
其实皇帝的身体本来就不大好,小时候就天天吃药,成年后养生补品吃了无数,也没见好转。又遇上太后去世,精神身体双重打击,虽然才三十多岁,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某日皇帝在后宫抱着小太子对周贵妃感叹:朕身体越来越坏,最担心的就是你们娘俩。说来满朝文武,也只有六弟对他最好,朕百年之后,就让六弟作摄政王辅佐,朕才放得下心。
周贵妃一听就慌了,其实皇太后临终时提过此事,要他们兄弟互相扶持,当时她没当回事。现在皇帝也这么提,周贵妃的危机感顿时腾腾地冒出来。
于是挑了个日子,周贵妃找来自己的弟弟商量对策,周国舅爷倒吸一口气道:姐姐,这事可了不得,太子年幼,他要是做了摄政王,大权在握,将来还有你们母子的活路么?
周贵妃被弟弟一记轰雷轰晕了,急道:那怎么办?
周国舅啧啧地道:现在没的办法,只有先下手为强,想办法除了他!
周贵妃吓了一跳:……太子和他感情还好,不至于吧。用得着这么狠么?皇帝知道了怎么办?
周国舅哎呀呀地道:姐姐,谁知他是不是真心待太子好,你不狠他就要狠。现在不下手,将来你们孤儿寡母被他欺压的时候,后悔就晚了。
一想到儿子,周贵妃就没法淡定,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自然不能有半点闪失。
周贵妃咬了咬牙:好,你说该怎么做,姐姐都听你的。
处理完接连几件事情,王爷觉得呆在京城没什么意思了,于是想回边关,好几次进宫辞行,一见到皇帝大哥愁眉不展的脸,不好提及,总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这天他又打算去辞行,皇帝忽然说,想去皇家猎苑打猎散心,问王爷去不去?
王爷一直想让皇兄出宫散心换换情绪,难得皇上这回有兴致,王爷欣然同意,于是辞行的事又咽回去了。
到了出游那天皇帝一整天兴致不错,打猎之余还带着王爷一起去看自己在建中的皇陵,回程太晚,就住在行宫没回去。
晚上王爷和皇兄一起用膳,席间宫人端了一小锅鹿肉羹上来,鹿还是王爷白天亲自上阵猎来的。
皇帝很高兴,让宫人给自己和王爷都盛了一小碗,道:六弟也尝尝,这是宫内特制的秘方药膳,补得很。
王爷一闻见那锅里药味就晕了,心中叫苦连天,他一身体健康活蹦乱跳的青壮年,吃了鹿肉再加十全大补的材料,非补得半夜飙鼻血不可~
可是皇帝请客不能不吃,于是王爷跟吃药一样捏着鼻子往下咽,引得皇帝摇头大笑。
用过膳兄弟俩又聊了半天,皇帝叹息说自己身体每况愈下,将来若有三长两短,后事可要全托付给王爷。
母后刚刚去世,皇兄又说这样话,引得王爷心中伤感,不免安慰几句,其实也还是保重身体,不必太过担心之类的老话。
聊着聊着,已过亥时,王爷看太晚了,就辞了皇帝回去休息。
周贵妃伺侯皇帝睡了,赶紧偷偷出来找弟弟,周国舅早等得心急,看见姐姐急忙问道:怎样?我给你那东西放了么?
周贵妃点头,惴惴不安道:可那药膳皇上也吃了,怎么办?
周国舅道:没事,给我药的人说吃了只会全身无力提不起内劲,若是不练武的人,没什么要紧。
周贵妃稍稍放心:那接下来怎么办?
周国舅得意道:我早有安排,谅他这回插翅也难飞。姐姐你安心休息,明日一早听好信吧。
周贵妃还是不大放心:要是皇上追究此事,要怎样应付?
周国舅安慰道:皇上就太子一个儿子,你是他的亲娘。便是追究哪个,也不能追到你头上来,姐姐放宽心就是。
第 11 章
这边发生了什么,王爷当然一概不知。只是回了自己寝宫,王爷却睡不着了。
倒不是有心事,而是那一碗鹿羹。也不知里面放了什么大补料,虽然没有飙鼻血,王爷却觉得浑身发热,烦燥难安,死活睡不着觉,起床灌了几碗凉茶都没压下火去。
到了后半夜,王爷甚至觉得头昏脚软起来,心想这是哪个混蛋太医配的秘方,分明折腾人么。
王爷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却听到墙外一声极轻的人声,似乎是谁从墙上跳下,脚步落地的声音。
王爷猛地惊醒,伸手至枕下,握住了自己的配剑。
自从上次被纪凛夜袭后,王爷睡觉都把剑放在枕下,这会儿想起来不由哭笑不得,真不知是该骂纪凛,还是该谢他。
此时听见有人进来,王爷心下大骇,难道行宫禁地,也有强盗出没不成?
这时窗户忽然又轻轻吱呀一声,一个身着侍卫服饰的提刀人跳了进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举刀就劈。
王爷早盯着他呢,那边刀一举起,王爷手里的剑跟着出鞘了!
王爷的配剑和自己的弓一样,都是先皇御赐的,锋利无匹,袭击之人猝不及防之下,啊呀一声,一条小命就交代了。
一剑斩下,王爷从床上跳起,触到地面时,却双脚一软,险时直接跪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王爷吃惊,试着提了提气,却半点也提不起来。这会儿一站起,头又晕得更厉害了,竟有些神志迷糊的迹象。
王爷这会儿确定了,虽然不知是何时发生的事,但自己被人下了药却是千真万确,再想想眼前这人举动,肯定有人要害他!
既然要害他,就不会只有这一个人,王爷正想着,却隐约闻到木料烧焦的气味,还听着有人在远处喊:行宫失火啦,快来救火啊!
不是吧,杀人也就算了,还敢放火?
王爷牙一咬,低头去剥地下侍卫的外衣,给自己套上。又取了自己的外衣胡乱披在这人身上,心想不管如何,先跑出去再说。
王爷跳出窗户时,又有十几个同样服色的人翻墙进来,看见王爷先是一愣,随即又和那先前的人一样,举刀就砍。
王爷这会儿头晕得更厉害了,神志也有些糊涂,全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提剑一连砍翻了好几个,身上也添了好几道伤。
伤口一疼,王爷反而清醒些,看周围火势大了,映得满天通红。心想不可恋战,不管怎样,今夜先得活着出去,才有命打算将来。
一想到此,王爷翻了行宫墙往外逃,正遇上个骑马巡夜的守卫。王爷上去一拳抡翻,抢了他的马来。不管后面侍卫追赶,催马奔逃。
王爷一路狂奔,后面隐约听着追兵喊捉刺客,心下苦闷:怎么我反倒成了刺客?
此时也顾不上多想,行宫依山而建,王爷催马就朝山上逃,跑着跑着神志越发不清醒,一个坐不稳,从马上咕噜滚了下来。
周围这会倒是安静了,王爷迷迷糊糊地拄着剑,只想睡着。却听见耳边有人在问:这位兄弟,你没事吧?
王爷本能反应,听到动静就一剑挥出,听到有人惊叫一声,接着又有几人惊呼,却再也没力气去看是谁,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当真昏过去了。
王爷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还是黑的,自己躺在干草堆上,手里还紧紧握着剑。
一个皮肤黝黑面目憨厚,目测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这位兄弟,你醒了?
王爷昏沉沉地坐起来,看到不远处还有几个人,围着一堆冓火坐着,疑道:这里是哪里?你们是?
憨厚男人仍然笑呵呵地道:我们是过路的,看你也被官兵追,同病相怜,就顺手帮你一下。
这个“也”是什么意思?王爷刚要问,就听到火堆边一个青年男子出声阻止道:老杨,不要多说!
被叫老杨的男人嘿嘿地挠头,接着又拿了几个药瓶、一些布条递给王爷:你昏着的时候,谁碰你一下你就举剑砍,没法给你包扎,这会你自己包扎下吧。
王爷相当尴尬,想起昏睡前那一声惊叫,想必就是这人。十分抱歉地笑笑,伸手接过药来。这一动,才发现全身都痛,也不知道有多少伤。
王爷大略地包了一下,不深的伤口也懒得管他。老杨这会儿已回到火堆旁边,似乎听见他和那个青年在争些什么,王爷一边上药一边悄悄听,大约是老杨打算救人救到底,那青年却不想惹麻烦。
王爷心想自己也不会跟他们多久,还掂记着要回去看看。于是装聋作哑,这会天也有些放亮,王爷搭眼看去,发现这几人身上还有血迹,心想恐非善类,若有机会还是早些离了他们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