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点头,王爷又接着道:依臣弟看,若非纪凛本人,倒也好说;若真是本人,这人发现亲随失踪,绝不能在原地坐守。狡兔三窟,他既敢来,落脚处一定不止一处,不如就在那某处派人守几天,若他已离京城,那无法可计,要是没走,定要派人回来探探口风,到时暗暗跟着,找到他落脚之处就可一网打尽了。
皇帝表示赞许:朕也是这么想,这人既和官员有来往,朕信不过他们,打虎还要亲兄弟,这件事就交给六弟你了,可不要让朕失望。
王爷一时叫苦连天,其实他不想管这事,不过转念一想,皇帝有意要借这事找些官员的麻烦,他来负责,也可尽量少牵扯些人,最重要的是不能牵上叶丞相家。至于纪凛老兄……
王爷又开始咯吱咯吱地磨牙:活该!让你不快跑!
接下烫手的山芋,王爷回府想了想,为了将来放水方便,面子上可要先做足,不然皇帝大哥嫌他办事不力,到时不好讲情。于是先派下令去,京城附近的关卡,所有进出人等严加盘查,又派人把那某处搜了个底朝天,自然是搜不出什么东西的,再把左邻右舍叫去一个个盘问。最后留了一小队人在门口把守。
守了几天,没守出什么来就把人撤了,当然,没忘记留暗哨。
守卫一撤,暗哨就发现有人在附近探头探脑,还悄悄地打听被盘问的邻舍近况。暗哨一路跟上去,最后跟到丞相府的后门,人不见了。
暗哨回来禀报王爷,王爷倒抽了口冷气,随即严肃地吩咐暗哨保密:这是军情机密,如敢泄露半句,要你的脑袋!
把手下打发了,王爷坐在椅子里头痛,叶公子胆子太大,这人不是藏在他家,就是被他藏在别处,总之脱不了干系,这要怎么捉人才能只捉本尊?
头痛了大半夜,王爷想起叶公子来,心里涩涩的不是滋味:这个纪凛当真那么好,值得你为他连命都不顾;纪凛难道也是为了叶公子,才滞留京城一直不走?
王爷越想,越觉得嫉妒,只不过仔细想想,怎么好象这两个人,他都很嫉妒……
第二天,城里到处张贴了告示,告示曰:最近京城有采花大盗出没,官府挨户搜查捕捉,期间全城宵禁,夜晚在街上随处乱逛者一律作同党处理。
告示贴了,就开始有官兵挨户检查了,无论官宦平民,统统都要查。这天,王爷带了人马,亲自来查丞相府。
白胡子的老丞相亲自迎接出来,叶老丞相是三朝老臣,先帝的老师,年纪又大,见了皇帝都不必下跪的。王爷见丞相,当然更是和和气气礼数周到,于是一队兵都在门外等着,一个也没带进去,只丞相和叶公子陪着到处看了看。
丞相捋着白胡子道:搜查无错,但这么查,是不是太扰民些?老臣的府上一向管得严格,料想不能有什么奸 淫之徒藏匿。
王爷陪着笑道:那是。其实也是例行搜查,别人家都查,丞相家不过来看看,说出去不大好,连小王的王府都给查了一遍呢。
连王府都查,老丞相就没话说,那就随王爷爱看哪看哪吧。于是王爷逛花园一样把丞相府逛了一圈,又由叶公子一路送出门去。
往外走的时候叶公子很随意地问:怎么抓采花大盗这种事,王爷还要亲自办?
王爷笑:这不是全京城就我最闲吗?我大哥说我再在家里闷着就该长蘑菇了,踢我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公子点头:哦,那什么时候查完?这些日子大家人心惶惶的,又是宵禁,很多不便。
王爷也点头:快了,这些天没什么动静,我想这人得了风声,怕是早跑了。再查三五天,没什么消息也就算了。
公子没再问,把王爷送出门口。王爷临上马时忽然想起什么,对丞相府的老管家道:这几天还是要多加注意,府里的内眷婢女出门都小心些,你们家公子也小心些。
老管家应声,心里嘀咕:内眷也就算了,采花大盗和我们家公子有什么关系?
王爷及其手下走得没影了,叶公子赶紧回到后院,把菜窖的盖子掀开,道:人走了,出来吧。
纪凛一跃而出,深吸一口气:可闷死我了!抬头看见老丞相过来,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叶老爷爷,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老丞相微笑着扶他起来:靖国公纪宁是老夫多年的交情,他的后代,老夫拼上这条老命也要保的。不过……
老丞相拈拈胡子,表情严肃:经此一关,以后切记须谨慎行事,以身犯险之事万万不可再做。
纪凛惭愧:我本是要救个兄弟来的,要走时忽然得了他的消息,说是救他有望,想等他一起走,才耽搁了几天,我自己无妨,连累老爷爷一家,只怕……
老丞相摇头:这不必说,老夫一把老骨头没几天好活,也没什么可惧的。若真有什么事,能让我孙儿逃了就好。你在此躲几天,有事无事,想办法送你出城。
第 6 章
过了五天,果然宵禁令撤了,京城门口守卫也不像前几天那样多,叶公子打算亲自送纪凛出城,纪凛坚决认为不妥,说白日与公子一同出城,目标太大,他在京城还有藏身之处,不如夜间离开叶府,白天他自己想法混出城门就是,到时就是被抓,与叶家没有牵扯。
叶公子扭不过他,点头了。于是当夜暗暗把纪凛送出府,纪凛临走取出块玉佩递给叶公子,道:这是我家传之物,将来你若在京城呆不下去,就到南郡找我,只要把玉佩着人送去,我一定帮忙。
叶公子接了道:这么贵重之物,交我你放心么?
纪凛玩笑道:自然不是送给你的,只是我若倒霉被逮,这玉落到他人手里未免可惜。暂借给你保管,以后再见,记得还我,家传之物,娶亲时还要留着送给媳妇呢!
叶公子也笑了,将玉佩收进衣袋,看着纪凛跃上房顶,消失在黑暗中,才转身回来,刚转了个弯,不禁大吃一惊。
小道两边,顶盔贯甲的士兵一字排开,严阵以待,中间一顶黑色小轿,内中一个沙哑陌生的声音唤他的字:子贤,这么晚了,你还去哪里?
叶公子这一吃惊不小,不知轿内这人是谁,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这时早有兵士上前掀开轿帘,叶公子愣了,轿里的人不是王爷是谁?
王爷咳嗽了两声,继续沙哑地道:要去哪里,上来本王送你吧。
叶公子惊疑道:殿下的声音……
王爷轻描淡写地道:哦,没事。这几日没睡好,着了风寒。
说着话,又忍不住咳嗽两声,声音确是嘶哑难听,若是没看到脸,不说叶公子,怕是连他亲娘太后都听不出是本人。
叶公子愣了愣,一咬牙上了轿,道:我要回家。
王爷让人放下轿帘,小轿抬起,走的却不是丞相府的方向。
叶公子又惊又惧:你要去哪里?
王爷咳嗽着道:自然接你的熟人去。
小轿转过两个街角,叶公子从帘缝里看见纪大侠了。
火把把整个街角照得如同白昼,纪凛手持单刀被堵在墙角里,周围披甲执锐的士兵重重包围,连墙上房顶都是士兵,张弓搭箭对准了他,看样子正在僵持中。
叶公子这会明白了,想是这几日,王爷的人一直守株待兔,等的就是纪凛离开他家的时候。
王爷拉过叶公子,悄悄地道:待会要是打斗起来,闹得太大不好收场,借你一用,省些力气。
叶公子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王爷推了出来。两个侍卫上前说声“得罪”,便一边一个胁持着叶公子,佩刀架在他脖子上,推了他上前,正挑了个不很显眼,却又能被纪凛一眼看见的位置,就站定不动。
叶公子这时听见有兵士上前喊话,不过是些快快放下凶器束手就擒,可得从轻发落的老套话,没什么新意。他瞅着纪凛朝自己这边看,想是看见了他,于是拼命地使眼色教纪凛别管自己,有机会快逃。反正王爷不过做做样子,又不会真把自己一刀咔嚓了。
可是纪凛好象没看见他的示意,瞅瞅自己又转过头去看包围他的士兵,再看看小轿,眼神转了那么三四圈,忽然一扬手,把单刀扔了。
士兵一拥而上,把纪凛按倒在地,五花大绑,捆了个粽子模样。其间,纪大侠一直没挣扎。
本来王爷是打算把人直接丢去天牢的,想想又转了念,让手下把人带回王府,先扔进了自己家的地牢。
他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但是放走纪凛也不是办法,看来事到如今,该向纪大侠表明身份,面对面好好谈一谈。
但是应当怎么开口,这是个问题。王爷估计纪大侠看到他的时候,绝对是惊吓而不是惊喜,还很可能因为被骗而勃然大怒,到时来个火上浇油,事情就没法谈了。
于是王爷站在地牢阶梯的拐角处,一边按着伤风头痛的太阳穴,一边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进去头一句该说什么。迈出几步又转回来,转回来琢磨琢磨又转回去,终于要下定决心的时候,听到地牢里传来锁链哗啦啦挣动的声音,还伴着纪凛中气十足的怒骂。
纪大侠骂的也不过是阴险无耻、胜之不武之类的,再加上不停地喊: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下流招数冲着老子一个人来,少连累无辜!和王爷逮他的时候,叫士兵喊的话水准相当,同样的没甚新意。
王爷正头痛,听到这话怒了:去他XX的连累无辜,本王这个最无辜的就是被他害的!要不是为了捉他,至于守了几天几夜吃不好睡不好,伤风感冒现在还在头晕么?这姓纪的小子倒是精气神十足,都关人家地牢里了还要逞英雄。
一怒之下,王爷也不想进去了,拂袖便走,心道现在没力气和他吵架,吊他两天老实了再说!
生病中的人,脾气比平时更糟糕十倍,谁扫到谁倒霉……
王爷出了地牢,一眼看见叶小公子在门外站着,不由奇道:你怎么没回家?
叶公子只低头站着不吭声。王爷看看,明白意思了,不再搭腔回头就走,叶公子就在后面跟着,一路跟到王爷的卧室里。
叶小公子和王爷是好朋友,王府的内侍都知道的,所以他一路跟进去也没人拦他。叶公子进了屋还是没说话,只看着王爷接过内侍端上的漆黑药汤,捏着鼻子皱着眉喝汤药,又看着内侍端了空碗退出去。
屋里没别人了,叶公子扑通一声跪下了:求殿下放过那人吧,他不是纪凛。
王爷转过头,一张俊脸冷若冰霜:子贤,你倒是消息灵通,哪个告诉你本王要捉的是纪凛?
叶公子脸色变了变,咬着嘴唇道:殿下和我心里都很明白,又何必装糊涂,只是殿下真的不能放过他吗?
王爷怒:这人意图谋反,要颠覆的是我家的江山,换你能放过他?!
叶公子沉默,想想又道:要是我能劝了他归顺,王爷能不能放过他?
王爷愣:你说了他听?
叶公子不十分肯定地回:试试吧……
王爷想了想道:那你明日去劝他试试。若是能归顺朝廷,当然皆大欢喜,到时同殿为臣,本王自然不会为难他。要是不肯归顺,那……
叶公子赶紧道:我知道。
王爷过来扶他起来,叶公子起得急些,站起身时,当啷一声,纪凛给的玉佩掉出来了。
叶公子吓了一跳,赶紧低头去捡,还是慢了半拍。王爷脚尖一勾,那块玉早到了他手里。
叶公子一急之下,也不顾礼节了,上来就抢:快还我!
王爷抬高了手叫他抢不到,一边仔细审视:玉是好玉,可不象你的东西,是谁的?
叶公子急道:关你什么事,还我!
王爷啧啧:这么宝贝,该不是纪凛送的吧?
公子额头上冒了冷汗,这玉是纪凛祖传之物,若被王爷看出什么,麻烦更大,于是急着辩解道:不是,这是我的!
王爷半信半疑:当真?怎没见你带过?
叶公子心虚:爷爷给的,贵重之物平时自然收着,哪舍得天天带?
不舍得天天带,却放在衣袋里?王爷不大信,但这玉剔透晶莹,触手温润,单论玉石亦是价值不菲。心想纪凛不过一个盗贼,哪有这种东西,说是叶公子的,倒也可信。
当下王爷提着那玉的络子,铃铛一样晃来晃去地道:你说实话,真是你的?要是纪凛送的,怕是赃物,你可别收。
叶公子怒道:骗你作什么,真是我的,快还我罢。
说着伸手又来抢,王爷却一扬手,那块玉顺着手臂落进了他自己袖袋:既是你的,送我好了。
叶公子一把抢了空,汗刷的落下来:哪有这么强盗的?说要就要?!
王爷撇嘴:认识快二十年了,礼物大大小小送了你那么多,今天要个回礼有什么过分!
叶公子哭笑不得:你要回礼改天再送你,这个不能。
王爷叹:这么小气。放心,不要你的。放在本王这里作个抵押,你劝了纪凛归顺,东西就还你;劝不来就充公算了。
那还不如直接说要抢呢,可东西在王爷手里,说不给他有什么办法。叶公子无计可施,只得道:我劝服了他,殿下可要说话算话。
王爷搪塞:到时再说。
叶公子郁闷:王爷以前没这么赖皮的,最近是跟谁学坏了?
第 7 章
当天晚上,叶公子说什么也不回家,非要住在这里。他要住,王爷当然没有不肯的,叫下人领了公子去客房了。
捉住纪凛,王爷心情就放松不少。心情一放松,觉得这会儿头重鼻塞更难受了,喉咙也火烧火燎地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全身烦燥难受。于是一下嫌屋里烛光太亮,一下嫌有风,一下又嫌侍从走路声音太大。侍从把屋里灯火都熄了,把帘子都拉紧,半点光线也不透,又都退出去不敢乱走动。王爷实在没毛病可挑,才重新躺下努力睡觉去。
正迷糊的时候,忽然觉得帐子里有粗重的呼吸之声,王爷猛然警醒,刚要跳起,就觉一样冰冷锋利的东西抵在自己脖子上,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别动,敢动一下就叫你身首异处!
王爷在黑暗中瞪圆了眼睛,忍不住脱口而出:纪凛?!
话一出口,却是喉咙嘶哑,几乎发不出声来,把王爷自己都吓了一跳。
纪凛也是一愣,在他想象中,王爷应该和叶公子年纪相仿,怎么年纪轻轻的,却生了这么一副破锣嗓子?
王爷惊怒开口道:你……你怎么逃出来的?!
纪凛不屑:这么两把破锁,也锁得住我么?说,你把叶公子关在什么地方?
王爷明白了,纪凛以为他捉了叶小公子,这才要来救人,不然早拍拍屁股趁夜逃了,心想你倒真是情深义重,不由得气闷道:我抓他做什么,他自己不走又关我什么事?
纪凛哼道:不见得,你叫人带他来。
王爷默然,刚要抬手,纪凛把手里的刀往下一压,斥道:想干什么?叫人便是!
这回王爷不屑:本王这里叫人都是击掌,哪用得着开口?
纪凛不语,心想这王爷说话这嘶哑难听的劲头,怕是平时也不爱开口。想放他起来又怕生事,想了想,把王爷手臂扳到身后,整个身子上去压住,手肘顶着王爷的脖颈,空出双手替他击了两下掌。
王爷郁闷之极,两人这等姿势,暧昧的很。纪凛自己没甚多余的想法,然而王爷想起他的前科,却是浑身不自在,刚要开口,听到门外内侍过来问:王爷要什么?
这时纪凛的刀又顶在他脖子上了,王爷没法,开口道:去请叶公子过来,说我有要事和他商量。
内侍应了一声走了,两人在黑暗中一时陷入沉默,王爷给压得难受,忍不住道:你让开些。
纪凛不耐烦道:闭嘴!心想这个王爷倒是自来熟,和他又不认识,这样你呀我的,怎么半点矜持也没有?
两人又沉默了,半晌王爷踌躇道:……要不要我让下人点盏灯来?
纪凛怕他捣鬼,一口回绝:屋里什么都看得到,点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