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听听。”沈挽立刻追问道。
陆峥伸手将沈挽揽紧在怀里,以另一只手为枕顺势往岸边的草地上一躺。明亮的月光浮於漆黑双瞳之上,却连半丝也没有渗进那如墨的漆黑之中。“四界之中,法界的君主继承是靠世代传承来延续的。空界人的寿命虽然比法界略长,却也没有逃出人族的范畴,所以他们与法界是一样的。咱们诡界的魔族与鬼族则是长寿之族,尤其是身为君主至尊,基本上是没有寿命的限制。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因寿终而死的……你知道,鬼王是被我杀死的,否则他永远也不会死。”
沈挽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
“其实,我一直认为惑界的妖族是介於人族与鬼族之间的一种存在,长寿而美丽却又不可避免消亡……”揽在腰上的手轻轻抬起移到了沈挽的脸庞,长而结实的手指在沈挽的眉角轻轻的描画,疼惜犹如对待世间珍宝。“所以我想,若妖族真的介於两族之间,那麽妖族的幻王是不是也介於这两族的族王之间呢,既要长生,又需要传承。”
“陆峥,我不太明白,惑界从来没有过幻王传承的说法……”小狐狸明显有点糊涂了。
“这是我在幻王殿看到那些壁画和那些没有尸体的冰棺想到的,”陆峥解释道,并侧过身子,让沈挽躺在他的身侧。“你还记得我说过那冰棺中衣服的样式都不属於同一个年代的吧?如果幻王不曾死过,那麽那些人又是因何而被埋葬在那里的……所以,我想,不是没有人知道关於幻王传承的事,而是那些知道内情的人都已经进了幻王的陵墓。”
沈挽瞪大了眼睛,陆峥的推测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她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知情人都进了坟墓,那麽幻王的传承又由谁来完成?”
“我想幻王的传承应该是与人族的不同,不会是人的交替,要不然那幻王的陵室中也不会只有一具冰棺……”说到这里,陆峥的目光忽然一闪,似乎意识到了什麽,连忙又道:“不,不对,鬼火洞中的冰棺并不全是知情者的棺木,因为以妖族的寿命来说,那幻王的更替也太频繁了……这不可能,我想的太简单了。”说罢,他低低的叹气了一声,不再言语。
沈挽本是认真听著陆峥的分析,此刻对方却又将一番猜测全部打翻,不禁也觉得有些失望,便将头枕在陆峥的胸口上,默默的回想著陆峥的话以及那幻王陵室的情况……忽然,他心中一动,开口问道:“陆峥,你说幻王的尸体只有一具,而知情者却那麽多是不对的,那麽会不会那妖火洞里面也有历代幻王的棺木呢?”说到这,沈挽将头抬起来,发现对方正用惊讶的眼神看著他,便又继续道:“……嗯,我记得你说幻王入葬的方式有些奇怪,很可能是一种仪式,那麽会不会我去到的那个陵室并不是幻王自己的陵室,而是要执行某种仪式的场所呢?”
陆峥听罢沈思了一会,似乎在考虑沈挽这个想法的可能性,最後他肯定的点了点头,淡笑道:“对,你说的对,那不应该是一个陵室,而应该是一个执行仪式的地方。而且很可能就是……”说到这,他又顿了一下,之後的话与其是说给沈挽听的,倒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幻王也许没有永恒的生命,但也许他可以像我魔族一般转移元神……这样,他就可以在不受寿尽的限制下,永远的活下去。”
“陆峥,转移元神是像你之前那个样子麽?”沈挽好奇道,如果真是那样,那麽幻王根本就不需要所谓的传承了……
“我的做法只是其中一种,还有一种需要以强力的术法为辅助将元神转嫁在婴孩的身上,也叫做转生。”陆峥回答道。“只不过,转生之後人的能力会受到限制,会变得很弱。”
“那岂不是很危险,又很麻烦?”沈挽不敢苟同的摇了摇头,然後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好在你不用这麽麻烦的转生,否则我就只能给你当保姆了。”
陆峥被沈挽的话说得一怔,随後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直笑得沈挽的表情开始扭曲了才停了下来,认真的道:“我保证不会让你天天换尿布的。”说罢,抱住沈挽又笑了起来。
沈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把拍在陆峥的肩膀上,笑骂道:“这话要是让魅姬姐姐他们听到,你这冥王的颜面算是别想要了。不过啊,你要真变成了小孩子也不错,”沈挽的说到这里,目光转向了一旁安静的水潭……这样,我就可以像当年师兄一样,带你一起去水中摸鱼了。
47-1
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夜,直到天边泛出了鱼肚白才勉强闭上了眼睛。不过刚过了半个时辰,沈挽便跟发!症似地猛的坐了起来,连带著将他身旁的陆峥都吓了一跳。
“陆峥……”沈挽一看就是睡迷糊了,虽然人已经坐了起来,却是一脸的茫然。
“怎麽了,沈挽?”陆峥见沈挽的神情有些异常,便也坐了起来。
“我刚才忽然想起来……如果那地下陵殿中的灯油真的是我师兄放进去的话,那麽我师兄就应该是这一代的知情者。”沈挽用手指揉了揉额角,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若不是他刚才在梦中梦到了那次他跟踪师兄去幻王殿森林的事,他还真把这麽重要的一个事情给忘记了。
“以你师兄的能力来说,确实有这个可能性。”陆峥回答道,然後他捏著沈挽的下颌将他的脸扭过来,又将手指按在沈挽额前的魔痕上。“休息的时候还是该平心净气的好,你想的太多了。”
“哎,我现在是满脑子的疑问,睡都睡不安稳。”额头的魔痕因为接受了陆峥的魔气而变得热热的,这令沈挽清醒了不少,於是小狐狸舒服的“呼”出一口气,将身体懒懒的靠进陆峥的怀里,继续道:“只是不知道这知情者跟幻王是什麽关系,难不成我师兄当初答应给那法界的小仁主做影君也是幻王的意思?说起来,那法界的小仁主虽然一脸的孤高傲慢毕竟还是太嫩了,我师兄要想借此机会吞掉法界也不是不可能。”
陆峥白了沈挽一眼,心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嫩,自己被欺负的事就完全记不得,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过,嘴上说的却是:“我看你师兄倒没有夺那法界的意思,他的目的恐怕不是那麽简单的,要不然又何必来找诡界的麻烦?……毕竟,若是惑界抢了法界的地盘,唯一不会帮法界的就只有诡界了,可他却是先对诡界下的手。”
“这倒是,”沈挽一时无言以对,过了良久他才继续说道:“我记忆里的师兄一直是个能力出众又十分温和、值得信赖的人,但是自从他去了法界之後人就慢慢变了,唉……有的时候真的很想念过去的时光,那些悠闲快乐,无忧无虑的日子啊。”
“过去的终究回不来,记忆只要怀念就可以了,即使现实再不堪,人也是要努力活著的。”陆峥安抚般的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随後又指著小狐狸身上的衣服说:“再过一会黄泉道就开了,你若是想穿著我的衣服回去,我也不介意。”
小狐狸脸红,真要穿著陆峥的衣服回去,先不说大小合适不合适,单是过黄泉道时那万众瞩目的壮观场面就足可以让他这辈子都没脸出家门了,於是各自找回自己的衣服穿戴整齐。寂寒烟的情况没有什麽变化,依旧昏迷不醒。沈挽蹲在他身边不太消停,一会儿摸摸额头,一会儿探探腕脉,似乎总是想查查他到底为什麽不醒。陆峥看了半天,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提著小狐狸的衣服领子把小狐狸拎走,省得寂寒烟在长鸢还没有赶到之前,先被沈挽给折腾死了。
沈挽被陆峥警告不许再去打扰病人,只得无聊的蹲在潭水边上发呆,不自觉的又想起了早上做的那个梦。梦里漫天白雪,树林中空地上一个没有墓碑的小小坟头,师兄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沈挽想,那是什麽人的墓呢,怎麽会埋在幻王的森林里。
“陆峥,我要再去那幻王的森林一次。”沈挽忽然说道。
“那里不安全。”陆峥回答道。
“我只去那森林,不进幻王殿。”沈挽解释道。
“做什麽去?”陆峥问道。
“挖坟掘墓。”沈挽严肃道。
陆峥看了沈挽一眼,道:“小心谨慎,速去速回。”
“得令!”沈挽笑道。
再次来到幻王森林的外沿,沈挽立刻被这一夜的变化惊得闭不上嘴,因为只这一夜之间,整个幻王森林的树木都被覆上了一层雪白的冰霜,银装素裹好似腊月三九的大雪之後。
“好厉害的冰冻结界。”沈挽不禁暗自咋舌,心想这幻王果然了得,竟然能设置如此强力的阵法。踏著地面上的薄冰步入森林,周围尽是早已被寒气腐蚀而死去的树木,连空气中都弥漫著一股冰冷的死气。沈挽惧寒,因此并不想在此多做耽搁,所以立刻沿著记忆中的路线快速向森林深处掠去。
林木间的空地上,那座小小的坟头上也覆满了冰霜。坟头上生满了低矮的杂草,看来已经有些时候没有人来打扫了。沈挽蹲在那坟头前观察了一会,然後从袖中摸出漆黑的短匕,心中默念了一句“得罪了”,便一刀挖了下去。沈挽手中这把匕首是陆峥用自身的魔气淬炼而成,仿佛天生就对冰冻之类的东西有克制作用,饶是这坟头的冻土坚硬异常,也很快被挖平了一多半。很快的,沈挽便在土下发现了一个密封著的绘满了咒文的黑陶罐子,大小很像是家里平时用来储酒的酒坛。
这到底是什麽啊?沈挽困惑了,这麽小的东西怎麽看也不像能放下一个人的啊,放个小孩子似乎都有些挤……嗯?小孩子?!沈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紧紧的盯住这个只用蜡油封住了罐盖的黑陶罐子,因为他想到了陆峥说过的以小孩子为媒介的“转生”,想到了师兄看著这个坟头时候的表情……
迟疑半刻,沈挽用匕首小心的刮下蜡油,然後将盖子轻轻的打开……
陆峥正坐在潭旁擦拭著他那把漆黑的长刀,忽觉心中一动,抬起头时却见沈挽已经回来了,只是那脸上的神色实在有些怪异。於是上前,刚想开口询问原因,却见沈挽猛的扑进了怀里,双手更是死死的抱住了他。
“沈挽?”见沈挽不说话,陆峥心里有点没底。
“陆峥……我看到幻王用来转生的婴儿了,‘他’已经死了。”等了好一会,沈挽才缓缓的开口,声音中充满了淡淡的悲哀,尤其在说到‘他’这个字的时候,甚至还停顿了一下。
“他?”陆峥自然抓住了沈挽语气中的破绽,不过眼神中仍有疑惑。
沈挽点了点头,接著道:“一只半妖。”
闻言,陆峥也不禁吃了一惊。这“转生”一说最忌讳血脉不纯,若这作为媒介的婴儿不是纯正的妖族,那麽幻王现在十有八九是必死无疑了。不过按理说,幻王若是以转生来延寿便不应该不知道这个忌讳,如此看来问题只能出在执行转生的人身上了。
陆峥本想再问的详细些,但见沈挽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便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揽著沈挽的肩头安慰道:“你累了,待回到诡界好好休息吧。”
沈挽再次点了点头,将脸埋在陆峥的怀中没再言语。
午时,黄泉道开启,与恶赭一同前来的竟然还有之前去了神界的长鸢,这令沈挽十分的高兴,还没等长鸢来上几句久别重逢的客套,便已经被沈挽拉著去看寂寒烟的伤势了。陆峥则唤了恶赭过去,将鬼族血洗冥王府的事仔仔细细的问了个清楚。
“回禀主上,此事是属下们失察所致,而且请您恕属下们无能,虽然抓获了几名鬼族细作,却至今没有查到佰单的下落。”恶赭虽然人高马大一副凶悍模样,但是站在矮他半头的陆峥面前,总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被沈挽戏称为“就像女婿见到了老丈人”。
“佰单的事不用再查了,他已经离开了业火莲城。”陆峥说道,随後目光一转,又压低了声音道:“我在幻王殿里放置了引路标,你派几个机灵点的人去里面把那地下墓室的壁画给我复制出来,提醒他们小心冰冻结界和妖火。”
“是。”恶赭领命即刻下去安排。
陆峥便走到沈挽那边,看他们这伤瞧的如何了,没想到刚走过去便听到沈挽十分不爽的在那里唠叨著:“长鸢啊,我说那挂著业火莲城的锁链到底结实不结实啊,那可是一城的人啊,这要是掉下去,想拣都拣不回来了。”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那锁链根本不是用来拉住业火莲城的,而是通过那锁链将神界的地脉之气输入进诡界,从而令诡界恢复活力的。”长鸢倒是不慌不忙,一边跟沈挽废话,一边还能分神去检查寂寒烟。
“这样啊,怪不得那些锁链里面有水一样的东西在流动呢。”沈挽恍然道,不过随後又追问:“那这得多少年才恢复啊?”
“很快,用不了一万年。”长鸢嘿嘿一笑。
“一万年……”沈挽翻白眼,本来他还想著要是陆峥离不开诡界,就在诡界找个地方住也不错,没想到需要那麽久才能恢复,看来还是想办法将陆峥拐回惑界吧。
“他怎麽样了?”陆峥站在两人之间,打断了两个人的闲聊。
“被妖族的灵火侵入了身体,若不是这孩子的身体里有妖族的力量,恐怕他早就死了。”长鸢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还是比较轻松的,这令沈挽也轻松了不少。
“那他怎麽会昏迷不醒,是不是伤的很重?”沈挽追问道,听长鸢一说妖族的灵火他便立刻想到了幻王殿下洞穴中蓝色的妖火,从而他也知道了为什麽寂寒烟会找到幻王的陵室去,想来当时的情况与他後来遭遇到的情形是相同的吧。
“伤势不算太重,只是这种妖族的灵火不是那麽好驱除的,总得知道施术者是谁才好。啊,还有他这个昏迷状态不用担心,因为我发现他的妖族血脉偏阴性,估计是属於蛇一类的族群,这一类的妖族受伤时会以昏迷来自我疗伤,看他现在这种状态应该也是自我恢复的一种方式吧。”长鸢解释道。
“既然如此,我们先回诡界再行商议对策。”陆峥点头说道。
虽然冥王府在天灾中受到了损坏,好在还不算太严重,又经过这几日大力的修整,基本上也与之前没什麽太大的区别。长鸢一入城便带著寂寒烟回了自己的居所,说是要尽早查明病情好对症下药。而沈挽回家的第一件事则是睡觉,陆峥瞧著他那泛青的黑眼圈也没拦著他,自己带著众将军在大厅商讨接下来的事宜。
如此直到傍晚时分,众将军拜退回府,陆峥才想起该去瞧瞧那睡了一天的小狐狸。回了自己的住处,屋子里面已经掌上了灯火,桌子上摆放著早已凉透了的午膳,而沈挽却还是在床上睡著,看这样子午饭也没吃。
陆峥命人把冷掉的饭食撤下,换了晚膳,然後才来叫沈挽起床。不过小狐狸睡的正香,叫了几声都只是哼哼唧唧的不起,好像还在做什麽美梦。陆峥对他实在无奈,扭头看到桌子上放著的酒盏,眼珠转了转不由得低低一笑。
47-2
沈挽睡的正是香甜,隐约感觉到唇上一阵柔软的触感,接著便有带著淡淡香气的沁凉液体顺著微启的唇滑入了口中,那香气是……酒。沈挽甚是好酒,尽管意识还不太清晰,但是美酒入喉的舒爽感仍是令他不自觉的伸出舌尖舔舐著残留在唇边的酒液。
陆峥看著小狐狸一脸猫样的舔著嘴唇,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口酒算是喂对了,眼中的笑意又重了几分,并趁著小狐狸舔嘴唇的时候,再次低下头在沈挽的唇角吻了吻,又伸出舌来勾住对方的舌尖,加深了这个吻。沈挽闭著眼睛“嗯”了一声,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不过唇上温柔的触感以及淡淡的酒香味仍旧缠的他清醒不过来,於是迷迷糊糊的伸出手去搂住了对方的脖子,并逐渐开始积极回应著对方。
“嗯……陆峥。”刚刚放开被咬的微红的唇瓣,陆峥便听到小狐狸咕噜了这麽一句,本以为那好睡的小狐狸被自己折腾醒了,仔细一看却不禁有些发笑,那小狐狸依旧闭著眼睛一副迷糊模样,只是嘴里嘀咕个不停。“陆峥……你又说话不算,每次都说让我在上面,每次都骗我……看我迟早有一天……”後面声音又小了下去,听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