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想到了何苦还要勉强出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掐着他的胳膊,掐得我自己生疼。
「因为我不想再被封在冰里,见不到你,更毋论拥抱,那种日子生不如死。」他淡淡地应我,眸光犹如远望,半点不见空洞。
「你出来之后还不是一个人跑了!」我压不住怒气,只觉得眼眶也涨得难受。
「我不跑你就会让我天天抱着吗?」就算眼睛已盲了,这人依旧爱眯起眼笑,狡黠得真像一只狐狸。
我一把将他抱住,将脸靠在他颈窝,恨道:「我说过我讨厌你自作主张,你至少应该告诉我,我们可以先找出解毒之法。」
「那如果穷此一生都找不到呢?难道我就要永远被封在冰里,而你要搭上一辈子去不停地找寻吗?」狐狸很安静地反问,「邪王之毒,没人能解。我不想那样,也不想让你那样,所以,我就这么做了,你讨厌也没用。」他抬手搂住我的脑袋,另一只手哄逗孩子一样在我背上轻轻拍抚,低柔着嗓音唤我,「蓝,我现在很安心,我知道就算没有我,也会有人陪在你身边,你能过得很好。」
「别胡说了,没有你哪行,你两个弟弟还打架呢,回头没你管着岂不是天翻地覆。」我觉得面颊阵阵酸麻。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爱怎么打我不管。我说过,我不再过问那些事了。」狐狸轻笑,那模样仿佛真的已什么也撒手不管了。
我心中一阵恐慌,紧紧拽住他,「你跟我回魔界,让陌柳替你解毒,她一定办得到。」
无极只是笑着,不再应我,他像是要岔开话题般问我:「肯定是傲雪这家伙没忍住告诉了你,我应该亲自看牢他的,他人在哪里?」
我说:「他气疯了,想要杀了轩辕绯,现在应该还在昆仑仙宫。」
无极轻叹,摇头,「那就没事,仙宫宫主会看着他们俩的。」他静了好一会儿,又叹一声,「其实傲雪他也很不容易,我是很想劝你对他好一点,但是……看起来不必要了。」
我略呆一瞬,苦笑,「你还不明白吗?他什么都好,但我办不到。我还是离他越远对他越好,最好永世不要再见,等到淡忘了的时候,就什么都好了。」
「那么我呢,在见不到我的很久以后,我也会成为被淡忘的那一个吗?」狐狸摸索着将手抚在我脸上,轻缓地用指尖描画着我的轮廓。他不等我回答,便又兀自笑道:「这样最好,忘了吧。」
我胸腔里一阵缩紧,按住他狠狠啃下去。
他却抬手挡开我,「不行。如今我血液□之中全是毒素,你不要碰。」
我抓住那只可恶的手,强行深吻下去,缠住他的唇舌不放。否则他还打算说出怎样的话来?说什么要等我的答复,说什么要天天给我烤鱼……「骗子!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我要怎么做不需要你替我做主!」眼眶胀痛,有什么湿热的东西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我顾不得去擦了,张嘴一口咬在他肩上。他的血涌入我嘴里,瞬间,我觉得舌头全麻了,苦涩无边。
「吐出来,蓝!」无极猛一把反掐住我的脖子,一拳揍在我肚子上,逼得我一阵干呕。「别做这种让我要小瞧你的事!」他的怒意陡然大盛,几乎将我压得不能动弹。
「那我要怎么做呢?怎么做都是错啊……」我仰天躺倒下去,花气袭人分明馥郁芬芳,我却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天空似成了油彩盘,转个不停。我抓住狐狸的手,拉过来盖在自己眼睛上。我说:「我只有一个人,一颗心,没办法劈成两半。你这只阴险的烂狐狸,偏要用这种方法逼我做决定。」
「你就让我再自私一回吧,反正也没有多久了。」狐狸的声音听来是在笑着。我感觉到他倚在我身旁,可我再不敢睁开眼去看了,只能紧紧把他抱住,当作是抱住了一丝希望。
后来,轩辕绯终于跑来孟阳谷找狐狸,大哭大闹得像个傻孩子,但是狐狸没有见他。
我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见,总还是兄弟,见了,就真连兄弟也做不成了。
轩辕绯说他一定要找出解毒的办法。
我说:「那你最好快一点,别又笨手笨脚拖拖拉拉的。」
他恶狠狠瞪我,转身跑得无影无踪。
但我知道,狐狸恐怕等不到他。
我以千里传音给陌柳送信,但她迟迟没有回我。所以我明白,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我原本想带狐狸去雪山上,或许那样低寒洁净的环境能让他体内的毒素扩散的慢一点,可是他不愿意。他坚称瞎子也是有感觉的,执意要留在鸟语花香的孟阳谷。我无奈,只能随他的意。
当我一个人离开孟阳谷时,才踏出一步,便看见了守在谷口外的轩辕昊。
「我大哥呢?」他怔了一会儿,忽然这么问我。
于是我也怔了,看着他,没有回答。
阿昊眼中的光华渐渐黯淡下去,但他却笑起来。「我回天界去了,虽然不喜欢,但是担子总得有人扛啊。」他似有几分无奈,转身要走时,忽然又停住了步子。他静静地问我:「你说……他其实并没有离开,对吧。他会一直在我们身边,陪着我们,看着我们。」
「嗯,是啊。他一直都在。」我靠在山谷入口的石壁上,看着阿昊那张肖似狐狸的脸,浅浅扬起唇角。
然后我回了魔界,被老妹好一顿暴打。她质问我:「你干什么了?为什么一副连苍蝇都能拍死你的模样?」抓住我手腕,就要摸我的脉息。
我拍开她手,把「碎魂」交给她。我问她:「我本来打算把它带走的,但我现在恐怕守不住它了。陌柳,你准备好往前走了吗?」
她瞪着我,剪瞳流光。「哥——」她拖长了尾音喊我。
我抚摸她的长发,叮嘱她:「如果你找到解邪毒的方法,记得要告诉我,不管多久,你知道怎么找我。」
「哥,逸云他——」陌柳追在我身后急语。
我摆手让她别说了。我知道,哪怕余生只剩下无休无止的找寻和等待,我也知道我该怎么做。
人界的大雪天总是让我格外难受,尤其是现在。「炎玉」还给了浅叶,「炽晶」和「阳阙」都留给了老妹,「凤羽」还给了阿昊,好在我还有傲雪那颗龙珠,才不至于被冻成冰块。
其实我原本打算连龙珠也还给傲雪,但他执意不要。
「你就当作是我想忘了你,却又不想让你忘了我,所以才把它留给你吧,我偶尔也想自私任性一次啊。何况,就算你把它还给我,我也再变不回龙了,你难道不比我更需要它吗?」那时,他很难得地露出笑意来,扭头看着我。
他说的也对,我的确是很需要,这颗龙珠汲取了太阳创造新生的灵力,只有这样的温暖才足够支撑已至极寒冷的生命。我说:「你这回如愿了,我终于欠你一个大人情。」
「记得就好。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就回来找你,你可是要还我的。」他笑说着就走了。从那以后我便再没有见过他,天大地大,人是何其渺小,若是真不想见,又哪有那么容易重逢。相见不如不见,相忘江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走在白雪皑皑的山路上,前面有家小酒馆,我一头钻进去,要了一壶烧酒,努力凑近炭火,想暖一暖身子。
老板的儿子小狗崽儿一样滚过来,被递归舔得浑身都是狗口水,简直像刚从池塘里捞出来的。他很好奇地问我:「大哥哥,为什么你的头发和眼睛是红色的?」
我笑眯眯地答他:「因为大哥是个西域人。」
小鬼头很惊叹,但旋即挺起胸脯:「我们家云哥是银发蓝眼哦,比你的好看哩!」
「小云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我毫不犹豫把这臭小鬼拍在地上,再捏着他的小脸蛋把他揪起来,「他人在哪儿呢?带我去给你糖吃。」
小鬼头蹦跳着把我领到后院,满嘴乱嚷嚷:「云哥云哥,有人来找你哦!」
雪地里,那银发的美人一身素衣,整个人宛如冰雕,唯有眼睛是澄澈的湛蓝,就像是镶嵌其上的宝石。
可是他望着我,眸色清冽,静静地问:「这位公子,你认识我?」
「云哥受了伤不记得事了,是我把他救回来的,当时他傻呆呆的呢,只记得自己叫小云,我爹说他可能是撞到了脑袋。」那臭小鬼一边吃糖一边还不停大发谬论,一副自认居功甚伟的模样。
我拎起他塞到糖果堆里埋掉,转身走到小云面前。我笑说:「就算从前不认识,现在不也认识了?」
他看着我,良久,展眉微笑,忽然就流下泪来,「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我忽然觉得……很开心。」仿佛连自己也觉得惊诧,他眼中散出异样光华,忙抬手去擦,却怎样也擦不断。
我将他整个搂进怀里,感觉那久违的温度。
可他却愕然仰面盯住我,惊呼:「你……好冷……你的身子像冰一样……」他抬手抚上我眉梢。
我握住那只手,问他:「即使是这样冰冷的怀抱,你还会愿意停留吗?」
他久久望住我,一言不发,只是将脸轻轻地帖在我心口上。
然后我带小云去孟阳谷。
他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就像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奇妙的地方,充满了好奇与新鲜感。直到他看见那个沉眠在百尺冰壁之中的人。
「他……死了吗?」他久久地仰面凝望,并不问我那是谁,神情肃穆哀伤。
「不能算死,但也不算活着。他只是睡在这里,没有知觉,也没有痛苦。或许有一天,能有办法让他再度醒来,也或许,他会在我死去的时候,随着法力的消散一同灰飞烟灭。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会一直在这里。」我将小云拥住,亦抬头看去,轻呼出一口气,问他:「即便如此,你也愿意留在这里吗?和我一起?」
小云看着我,反问:「如果我不愿意,你能怎么办?」
我说:「等到你愿意为止。」
小云问:「如果我再走掉呢?」
我说:「找你回来。」
他呆了好一会儿,叹息:「你就没想过放开我吗……?」
「我不想。」我低头亲吻他的眉眼,「看见我时,你说你很开心是假的吗?只要有一丝是真的也好,我就不会放开你。因为当我找到你时我也很开心,真的开心,所以我自私的想把这开心留住。」
小云安静地靠在我怀里,仰面默默望着沉睡冰中的人,良久,一声轻叹,「他的表情看来很满足,好像已经没有遗憾了。可是我总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是空的,如果不能填满,一定到死都会遗憾吧……」他就在我怀里转回身来,将手搭在我肩上,坦然直视我的眼睛,问:「你能……帮我填满它吗?」
我托起那张熟悉的俊秀脸庞,勾起唇角,「除了我,还有谁能?」
番 外 一
【华露初凝 逸逸浮云】
「娘亲!娘亲!云儿想回家!爹爹为什么不要云儿了?!」哽咽不成声的孩子,拼命地抓揉着母亲的衣服,「云儿会很乖的!!娘亲,我们回家好么?!」
一把将孩子抱进怀里,泪水从女子湛蓝的眼中滑落,湿透衣衫。那女子三千长发,如雪银白。「那里终究不是娘与你的家呀!只怪娘一时神迷……云儿,这里是娘亲的家乡,从今往后,你就在此好好活下去罢……」殷红的液体从腹部的伤口渗透而出,顺着倾斜的地面缓缓地流淌,汇入波澜不惊的镜湖。带着伤忍强行做法回来魔界……已经是尽头了……女子长叹一口气,她轻柔的抱着自己的孩子,最后感受着这份令她眷恋不舍得温度,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孩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摇晃着母亲的肩膀,哭喊着要回家,只是,究竟哪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不知道哭了多久,昏睡了多久,幼小的云儿迷迷糊糊的被人拍醒,他抬起头,印入眼帘的是一个华丽华贵的女孩儿,火红的衣衫,火红的眼眸,火红长发随风飞扬,一片撩人的明艳。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女孩儿的声音分外好听,新莺出谷,悦耳悦心。
云儿缓缓摇头,「娘亲带我来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女孩儿又问:「那你娘亲又在何处?」
望着倒地不起的母亲,逸云一双小手仍是不肯松开,柔嫩的脸颊上还带着泪珠。「娘亲睡着了。我等娘亲醒了带我回家。」
红衣女孩儿看了一眼这对母子,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儿低头道:「爹爹不肯给我姓,娘只叫我云儿。」
闻言,红衣女孩儿笑了起来,张扬的笑容一如火焰般明媚,仿佛一切尽在掌中,「凡此界万物万灵皆为我魔子民,从今往后你便叫逸云,随我回赤焰城去罢。」
那一年,逸云,才只有五岁。
「逸云拜见君上!」翻身下马,逸云叩首礼拜,而后呈上刚刚在比试中一举夺下的红缨。
转眼云烟十载,当年湖边无家可归的孩子早已成了赤焰城数一数二的勇士,虽然身材矮小还是个半魔,但却由于身手不凡深的魔界圣君器重。
「逸云,」圣君笑道,「你已连连三次夺得这魔武盛事榜首,今番要我赏你什么好?」
逸云微微扬起一抹少年意气风发的笑容,一昂首,「回君上,我只要作陌柳公主的护卫!」湖畔一别光阴逝,朝思暮想,他不会忘了当日是谁将他从那孤苦寒冷的镜湖畔带回了赤焰城,那个如火焰一样明媚的公主,将是他这一生誓死效忠的主人。
十年对魔族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十年前的小女孩儿如今却也出落得齐整,虽然依旧淘气不羁,到底还是多了许多柔美秀丽,再不会像那时一般笑得那么烈如炽焰。
他忐忑不安的抬起头,望着面前红发红眸的女子,这个美的如火水晶一般的公主。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一刻,当公主问他的名字时,他紧紧地咬了咬嘴唇,他本以为他的公主一定能够在第一眼就认出他,就像他每时每刻都可以一眼穿过人群穿过时空看见她美丽的红发与眼眸一样。「回公主,末将名叫逸云,末将的名字是公主亲自起的!」
「我亲自起的?」陌柳一挥衣袖,满脸惊讶,「我不记得了,什么时候有这样一回事?」
略静一瞬,逸云只有苦笑,他又如何能够要求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能够和他一样对十年前的事情永不忘怀?想来,对公主而言,他也不过是十年前顺手捡回家的小狗罢了。但即便如此也没关系,从此之后,只要能守在公主身边,他便无怨无悔。
时光如水,匆匆而过。每日的生活,平淡无奇,不似往日效力圣座之前那般精彩。逸云却也毫无怨言。他终日看着陌柳公主,心中便自有一份宁静恬淡。然而,却又总有一份惆怅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他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陌柳十分淘气贪玩,常与一帮贵族子弟混在一处到处玩闹,与男孩儿无异。身为护卫,他只能远远跟着。
陌柳常喊他:「逸云,你一起来,你还没有见过我哥哥呢!」
每每此时,逸云总觉得惶恐。公主的兄长,乃是圣君的嫡子,亦是魔界的储君,那不是他可以随意面见的人。
「你真的不见?不要后悔哦!」陌柳总用逗引的语调哄她,然后在被再三拒绝之后叹气,敲他的脑袋:「你呀,真是个笨蛋!」
然而,他到底还是见到了储君殿下。
那是在围猎场上,公主坐下麒麟受惊,他扑身去护,被麒麟兽一掌掀翻,眼看就要被踩踏,忽然一道赤炎红光贯过,将他险险抱起,从麒麟爪下拽出,拉至半空。抬头看时,但见满眼赤红翻飞。那个少年的红发红眸就似环绕他周身的烈焰,美得令人窒息。而更美的,是他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他见过,一定见过……逸云呆磕磕看了半晌,直到被放下地才惊回神来。
「哥哥,哥哥,」陌柳公主跑上前来,见逸云并无大碍,立刻便笑起来。她凑上前去,拉住兄长,对逸云笑道:「你看我和哥哥长得像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