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逸云不禁惊诧。
的确,储君与公主容貌肖似,只是储君的面庞轮廓更硬朗分明许多,介于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已然英气勃勃。
陌柳见逸云半晌不语,十分泄气地甩手:「哥哥你长这么快,眼看着就跟我不像了,个子也比我高了,害我都没办法扮你骗人玩了!」
「要像也是你像我吧,怎么能是我像你。」储君笑道。
「有什么区别嘛。」陌柳咧嘴,「小时候大家可是都说你像我哦,王后和我母妃还总是给你穿我的衣服哩!」话才刚出口,立刻便察觉兄长十分不悦的寒冷视线,她连忙兔子一样跳到自己的护卫身后躲起来,一面却又探出个脑袋来甜笑着,「逸云你不知道吧,我哥小时候比小姑娘还漂亮哦,总有人把他认成我哩!」
「陌柳你今天功课都做完了吗?我刚听说君父见过老师之后就在找你。」储君看起来笑得十分和善,但眸子里的凉意已然锋芒毕露。
但公主却不吃这一套。「切!哥哥你又拿老爹来威胁我!」她叉腰哼了一声,反而又拉住兄长衣袖,缠问:「哥哥,哥哥,溪禾今天怎没跟你一起?」
「有狼烨每天陪你玩还不够?还得把溪禾也搭进去?」储君扬唇一笑,「你真奢侈啊。」
「哥哥你真小气!」陌柳扮个鬼脸,忽然将逸云推一把,道:「我拿他跟你换溪禾!」
「他?」储君挑眉。
陌柳正色:「你可不要小看他哦,他可是蝉联了三届魔武榜首的,连君父都夸他呢。」
储君闻言看向逸云,好一番打量。
也不知为何,逸云顿时只觉心尖一紧,面上张热,紧张地指尖冒汗。即便是在圣君面前,他也从不曾这样过。
他听见储君说:「我记得你,你叫逸云。」
储君竟然记得他。逸云喉头一热,倒身拜道:「末将逸云,拜见储君殿下。」
「叫你每天陪着陌柳胡闹真是浪费人才,」储君伸手将他扶起,轻轻笑问:「你想不想跟着我?」
逸云不由微怔。这意思,可是叫他去参加储君身边的黑甲精骑?听说储君麾下有一只精锐,身披黑甲,战无不胜,骁勇无比,非德才堪当之人不可入选。若要让他去,他当然是愿意的,可是……他抬头看一眼陌柳公主,一瞬踟蹰,低头道:「末将还是……能守护公主就好了。」
「为什么?」储君问他。
「因为……」逸云又是略微迟疑,道:「公主殿下对我有救命之恩。」
「我什么时候对你有救命之恩了……?」陌柳诧异。
逸云苦笑:「……小事一桩,公主不记得了罢了。」
储君微微一笑,「不勉强你,但你何时若是改了主意,来找我就是。」言罢转身而去。
「逸云你这个笨蛋!」陌柳拎住他脑袋一顿狠敲,「我到底什么时候救过你了?」
逸云垂目:「当年,逸云被母亲带来魔界,若非蒙公主不弃带回赤焰城,恐怕早已死了……」
「啊……」陌柳不禁一声轻呼,「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忽然拍掌笑起来,又扣起手指在逸云前额敲了一下,笑斥:「呆瓜,你肯定是认错人了,那不是我,是哥哥啦!」
惊闻此言,逸云不禁好一阵心神震动。是这样么?原来,自己坚信了十年的事,竟是找错了人……?
陌柳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我说呢,你这个傻瓜,哪怕去打听一下也好嘛。就算真的是我救你,我也不要你这样天天守着我来报答我,何况那个救你的并不是我。逸云,你若真想报恩,就去跟着哥哥吧。」她拍一拍逸云肩膀。
「可是……」逸云仍有些茫然。
陌柳却轻推他一把,催道:「去吧,他会需要你的。」
直到逸云再一次直站在蓝炽痕面前,转眼又是三年。他不是惯于攀龙附凤的灵巧人,却是个勤恳实干的真材,投军三年,从小卒爬起,已把他打磨得愈发茁壮坚毅。
黑甲精骑各个精锐,他不过一个出身低微毫无来历的半魔,受尽了冷眼奚落。
然而,三年之后,神魔边界突起骚乱,一番交锋,他带着满身伤痕与卓著功勋回来,从此再无人敢看低他半分,哪怕他的身体里流有一半人族血统。
授勋席罢,月明夜中,储君亲自来找他。
月色下,储君那双赤红色的眼眸犹如火焰,明亮跳动。他看着,不由自主,仿佛连心也跟着那样的牵引而去。「我一直都在看着你。」他听见储君如是对他说,「我记得你,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倔强的脾气,就是不愿意来找我。所以我也就不去找你,想看你究竟能自己坚持到什么时候。」
「我……并不是……」逸云想要解释,但储君的手止住了他。
他解开他的衣带,就着月色,轻抚他身上的伤痕,低声询问:「疼吗?」
「为我魔界,区区小伤,算得了什么。」逸云坦然应话。
储君指尖一顿,掠过他柔韧肌肤,抬起眼问:「是为了魔界,还是……为了我?」他盯着他的眼睛。
逸云只觉得有些微晕眩,胸腔里如有鹿撞,几乎按捺不住。他觉得自己被那双眼睛吸进入了,着了魔,仿佛连呼吸也不是自己的。
储君又问他:「你是为了魔界,还是为了我?」
他喃喃地应着,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我是为了……殿下……我想,能这样堂堂正正地,再一次,站在你面前,让你看见我……我……」
他看见储君扬眉笑起来,那样美丽的笑容,丰盛浓烈,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焰。他忍不住倾身上前,接着授勋庆功时的酒力,放肆地将唇帖了上去。
他的储君一把抱住了他,那样迷人的气息顿时将他淹没其中。几欲沉醉时,他听见了禁锢他一生的魔咒:「逸云,从今往后,你要跟着我,永远不许离开。」
番 外 二
【炽焰无痕 离天无极】
风过凌霄了无痕,空留寒烟袅袅,祥云浮动,香雾缭绕的神界天宫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白袍白铠手持银枪的将军,紧锁的眉宇写出满心的焦急却又无可奈何,身旁是个粉纱短裙驼绒马靴的女子,丹凤眼,柳叶眉,娇美不失干练。那女子只一拍白衣将军的肩,架势一点不像个姑娘,倒像是拜了靶的兄弟,「傲雪,帝尊自然有帝尊的想法,反正现在人也是没了,再怎么急也没用。」
傲雪长出一口气,干脆撂下手中长戟随随便便在台阶上坐了,「现如今外忧未平内患重重,指不定那个二殿下什么时候就又惹出点乱子来,帝尊也不知会一声就没了踪影,怎么能叫人不急。我是整日在外面跑,孟阳你跟在近前的怎么也没看牢了?」
「我也是神将,不是帝尊跟前的贴身丫鬟,这盯人的活没道理摊到我头上。」孟阳毫不愧疚地一摊双手,「再说了,帝尊要走,谁拦得住?与其在这里操心些没用的,还不如盯紧了该盯的人,那孩子一去大半月也没个回信,也不知道是咱们把他当眼线埋了过去还是根本把他给弄丢了。」
「吓?!你们在哪里埋了眼线?什么眼线?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孟阳一句话惊得另一个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少年猛然大叫。那少年样貌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光景,黑发黑眸,贝齿红唇,尤其是一双粲若明星的眸子好生明亮,紫金的发冠,青锦衣紫缎带,明显身份要高出一等,但看他眉眼间的神情纯到极致甚至还有些憨憨傻傻的,一点也不像有架子的人,要说他便是当今天帝轩辕无极同父同母的亲弟轩辕昊,恐怕不少人初听着是不敢信。
「什么眼线?」傲雪亦是一脸茫然地望着孟阳。
孟阳心知说漏了嘴,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听说二殿下身边最近新来了一个乐师十分讨殿下喜欢,不知是什么来历。」
「哦,你说楚乐啊,他很厉害哦,琴弹得很棒,人也很好,我见过一次呢。」轩辕昊微微一笑,旋即叹道:「我说,你们是不是太敏感了,我觉得二哥虽然个性比较阴沉,但也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可怕啊。」
「那是三殿下你才这么觉得……」傲雪苦笑。
堂堂天界三皇子先是颇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继而指一指不远处的星官们,偏着脑袋叹息:「比起二哥,我觉得大哥成天东游西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才比较麻烦唉……你们看,那边的老头们又都急得快哭了……也不知道大哥最近到底怎么了,三天两头就玩失踪,我看着那些白胡子就觉得好可怜哦……」
一句话,惹得傲雪和孟阳愈发苦笑连连。
谁知道帝尊到底又跑去了哪里,要能知道了,还会在这里发愁吗?
魔界,皇城,赤焰,阳昼。
微微拂动的风中隐着一丝不安,撩起伫立风中之人的如绸黑发,玄黑衣衫也随着风上下翻飞,扬出一抹冷冽。墨黑眼眸中淡淡笑意不甚明显,然而,眸光却锐利得仿佛只顷刻便洞穿了一切的本质。那一抹意兴盎然全部胶着在不远处正在武刀弄枪的身影上。
那身影何其灵动,连发丝上也隐隐闪着火红的光华,炽热犹如燃烧火焰。
无极看得兴起,随手操起一柄长剑,轻盈一跃,如惊鸿飘摇而至,对那人喊道:「较量一二如何?」
烈火般的人抬起笑意满含的眸子,一派自信嚣张,「敢问阁下尊姓高名?」
「在下无极。」
那人也不自报家门,笑着时,一把弯刀已夹着劲风劈空而来。
无极从容闪手,长剑出鞘,霎时间剑光点点如凭空绽开朵朵雪莲,隐冷冽凌厉于无形,早已将那当头一刀拢在剑气之中,危机顷刻化解。他淡淡扬起一抹闲情笑意,「这位小哥好不讲公道,也不告诉一声尊名就先偷袭!」
「呵呵,你且先赢了我手中刀再告诉你我姓甚名谁也不迟!」
你来我往,刀锋又近,那人刀法越是狠厉,火红刀光飞旋,如烈焰窜动,仿佛连空气也被燃着了。如此快刀无极还是头一回见识,与此同时,更叫他惊诧的是,那人虽然招式迅猛但灵力却仿佛有意克制一般并未全全施展。
无极愈发觉得有趣,不急不慢,一一应对,长剑如凤。一时间,刀光剑气交错翻飞,眼花缭乱,也分不出高下来。
刀客显然也意兴浓厚,眼中燃烧着兴奋,明烈胜似火焰。他只微微一抖手,刀锋顿时一转,却是以退为进,攻势更猛烈。
无极手中长剑微微游移,寒光瞬间宛若星光散布,筑出一道水晶般的气墙,生生将刀势全拦在墙外,只是两股力量相撞难免有一场较量,一时间灵光四射,竟是将两人都推出了战圈之外。
「好狡猾!」那人收了手中刀,虽然没分个胜负却也笑得灿烂,神采奕奕,「你这一剑是算平局还是算你临阵脱逃?」
无极收剑入鞘,微微抱拳,「承让了。」若是如此缠斗下去,只怕成了旷日持久的天地大战也是分不出高下来。
「既然算不得你赢我,那我也不用告诉你我名姓!」那一双如火眼眸中狡黠乍现,如吟吟浅笑的狐妖般邪魅,古怪精灵。
「用不着你来说,我又如何会看不出你是谁?」无极轻笑,「这天地间能有那实力与胆魄与我拼个不相上下的,只能有一个,你是魔界第百代圣君,蓝炽痕」
「你这人,脸皮真厚,这算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蓝炽痕瞥他一眼,旋即却扬眉大笑起来,「但是,你这脸皮厚得我很喜欢。」
「那可真是承蒙不弃。」无极亦是大笑。
蓝炽痕将弯刀一扔,席地坐下,盯住无极,笑道:「你干吗?竟敢跑来赤焰城,也不怕我抓住你宰了。」
「我来看看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家伙。」无极毫不介意,凑上前去与他并肩坐下,一脸神秘莫测:「我都来往好多回了,你没发现过?」
「呵呵,我都不知道堂堂天帝原来有偷窥癖,你胆子倒是肥啊。」蓝炽痕从腰间解下酒囊,拔开喝了一口,顺手递给无极。
无极接来仰头饮了一口,递还给他,转脸笑得愈发高深,「我知道你不会宰了我的。」
蓝炽痕闻言挑眉:「何以见得?」
无极理所当然耸肩:「宰了我,你一个人孤零零,既没对手也没个伴儿,岂不是孤单无趣了?」
蓝炽痕一口酒笑喷当场,「喂,等下回我也跑天界串串门去,但愿你还能觉得有趣。」
无极不动神色,点头道:「你来呀,不过不要被那群白胡子星官发现啊,不然他们可以唠叨到连我也想去跳斩仙台……」
魔界,东南,漠城,星夜。
「你这回又来,总不会真是要挑拨内乱吧?」蓝炽痕抱着双臂,斜斜靠在墙壁上,僻静小屋,一派清幽宁静。
无极凝视他,笑得像只偷着了鸡的狐狸,「我有那么下等么?说好了是打赌玩嘛。」
蓝炽痕轻轻一笑,挥手上前,「你答应帮我一个忙我就不计较你私自闯入我魔界还挑动我那笨蛋舅舅叛乱,如何?」
「若是好玩的事情倒还可以考虑。」
「呵呵,好玩是好玩,只怕玩出火来就不好了。」
鲜有人烟的幽寂小屋里,眸光对撞,诡异弥漫。
待无极终于彻底明白当日蓝炽痕所谓的「玩出火来就不好了」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竟破天荒在心底自嘲了一番,原以为只是答应了要替他磨练一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孩子,却连内心的平静也一同打翻在地。
透过清明镜面看见自己久久不得平复的紫魅眸色,他忽然一阵茫然。
命运这东西,莫非真是早已注定,半点不由人意?可他不是凡人,他是三界至尊的神帝,为何竟也逃脱不能?
「想得太多当心早衰。真难得见你露出这么一张哭丧脸。」
听得这么一声戏谑抱怨,无极把视线挪到门口,看着那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蓝炽痕也不客气,跑上前来,一探手抚上无极眉心,「别皱眉了,这表情不适合你。」
「那,什么表情才适合我?」无极略抬起下巴,看住眼前这一团火,「若是有一日,我也把你忘了个彻底干净,如同陌路,你又会是什么表情?」
蓝炽痕望住他,良久叹息:「或许……那已经不是我了,无极。」
胸腔里猛一阵瑟缩,猝不及防的疼痛竟如此尖锐,「……不,那是你,那就是你,在我眼中没有分别。」无极伸手,一把扼住这灼痛了他的火焰。
「那又如何?」蓝炽痕冷傲挑眉,「你说该如何?」
猛然间一声闷雷敲响天边,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吹打得门窗声声作响。
是呵……该如何?能够如何?
无极深深的凝视那双如火眼眸,良久,唯有苦笑:「顺其自然吧,若是我真命中注定——」
空气顿时凝滞,只听得一声悠长的叹息,而后,那个火一样华美妖冶的魔族竟伸出手去将沉浸在一片玄黑之中的天神抱了个满怀,「你怎么说得这样凄凉啊……害我都有点同情你了!」带着温暖体温的指尖游移着,随之而来的是唇齿间湿润温热的柔软轻触。「你不是说,在你眼中,我与他是一个人吗……那他欠你的,就由我多偿还一些给你,这样总可以了吧。」
听他这么说,无极瞬间竟是微微一愣,莫不是看错眼了么,这张总是挂着不羁笑意的精致脸庞上竟也会有如此惆怅的神色?「为何……?」
「为何?」蓝炽痕朱唇轻启,笑靥如花又带着些小小的奸诈,「不是你一贯喜欢说的么,因为想要如此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无极一把狠狠抓住他,心几乎绷紧的要断裂,呼吸急促。他问:「你心里对我,究竟——」
「别说这些。别说。」随随便便把疑问拨了开去,双手揽上面前人的肩头,蓝炽痕在心底一声长叹。不可否认就是那一抹浓重的玄黑魅惑吸引了他,但也正因为如此而更不喜欢看见他总是把自己藏匿在一片迷茫黑雾中,想要干脆的剥去他黑色的伪装,想要更加坦诚的相对……他凑上前去,吮住那双樱色薄唇,享受惊异之下的似水温柔。可偏偏这家伙像是呆了一样,木讷讷得,每个动静。他无奈,又叹一声:「你以为我在同你玩笑么?你到底要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