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曛摇曳----夏不安

作者:  录入:08-28

  在黑暗中我闭上双眼,不知为何,一滴莫名的眼泪回淌进心间,慢慢地涤荡开来汇成了深泉。

  第十六章 积木与拼图Ⅵ

  那之后我又拜访了陈家两回,不过都只是纯粹找他玩儿而已,陈父依然对我持不冷不热的观望态度,我也依然猜不透他的心思。有时候羽曛也来找我,我们玩玩电动或者做些关于爱的事情,我并无心把他介绍给没心没肺的董安安,但有一次我们正打算出去吃饭,恰在楼下碰上了打道回府的她。
  那时她刚锁了车,正准备去后备箱拿行李,我轻快地叫她的名字:“董安安!”
  董安安向我甩了一下车钥匙,嗔怒道:“去!没大没小的,过来帮老妈扛包。”她招呼着我,又一眼瞥到从我身后走向前的陈羽曛。
  羽曛很有礼貌地说了声“阿姨好”。
  董安安先是若有所思地端详着羽曛,而后忽然顿悟般指着他说:“你不就是那个学钢琴的小孩儿!”
  我厌恶地拍掉她没礼貌的手,“他不是,他是陈暮然的弟弟。”
  “哎呀,就是他嘛,长得一模一样嘛!”
  “他们是双胞胎,你别大惊小怪了。”我恨不得缝上董安安利索的小嘴儿,看着羽曛冷却僵硬的容颜,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头也不回的甩给董安安一句“走了!”。
  “晓光!”董安安在背后叫住我,“别疯玩儿,早点回来。”她的语气颇为严厉,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是犀利中带着责备的。
  那天我们的午餐进行得并不愉快,虽然我竭力想让氛围变得轻松,无奈何总是引至弄巧成拙的失败。
  “我妈她也见过暮然,我没有和她说过暮然去世的事,你别介意啊。”
  “怎么会。”羽曛淡淡地回答,沉默了片刻他倏地冷笑了一声,“不过看样子我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
  我猜想八成是刚才董安安勒令我的口吻弄得他心里不爽,就劝慰道:“你别怪她,她就那个样子,工作一累心就迁怒于别人。再说她也不是因为你才……”
  “那是因为谁?”羽曛手里的水杯与桌面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因为陈暮然?”
  “羽曛……”我无力地轻叫出声,口直心快的是我,不经大脑的更是我,越解释越乱套,真不该说那样的话,羽曛一定不知道暮然有那么悲伤的过往,“不是的,因为我,因为我没帮她提行李就拉你跑了嘛!”
  “没什么,你不用解释。”羽曛抿了一口水,又露出他的招牌微笑,他伸手划了一下我鼻子似有遗憾地说:“如果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不是陈暮然,而是陈羽曛,不知道你妈妈会不会对我满意?”
  他这样的话像是在安慰我,又让我哑口无言。他为什么会一针见血地猜到董安安是因为暮然而戒备他,为什么又说出想早些比暮然遇见我,难道他……
  那时我的心里竟有种惶骇的想法,也许,暮然的过去,陈羽曛什么都知道,他不仅知道暮然暗恋他,还知道陈父的想法,他知道暮然偷找老师学琴,知道暮然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愈想愈可怕,不是这样的,一切都不过是我无端的猜疑,我不要再想了,幸福来之不易,我们的未来唾手可得,任谁都不能扼杀,就算是我自己,也绝对不可以!
  和羽曛不欢而散之后,我回到家里把自己卧室的门摔得砰砰响,董安安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嚼着开心果。倒在床上冥神片刻,干净的皂香让我惊觉原先的床单和被罩都已经被换掉了,我瞠目结舌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告诉过董安安我的性向,她就因为暮然的曾经而对我和羽曛起了疑心吗?
  我恼羞成怒地踢掉被子跑进客厅,对着董安安质问道:“你干嘛换掉我的床单?!”
  “你神经什么?脏了我不能洗啊!”,董安安泰然自若地剥着果壳。
  “你什么意思?哪里脏了,明明就是刚过了年才换洗的!”
  董安安不再神闲气定,她抓起桌上的一把开心果狠狠砸在我脸上和身上,“脏了就是脏了,谁叫你带那种孩子来家里的!”
  “什么孩子,哪种孩子?!陈羽曛不是陈暮然,陈暮然已经死啦,死啦!”我悸痛地吼叫着,“就算他还活着,我还是会一样带他来家里,你凭什么说他脏,他比你干净多啦!”
  “啪!”董安安起身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我脸上,我竟不觉得疼,对啊,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我还害怕什么。
  可是看到董安安的美目中噙着的泪水,我当即后悔说出那样的话,但凡吵架总是夹带着理智以外的感情,我痛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口不择言,不断地伤害着这世界上仅爱的人。
  我抓起她的手,对她说:“你打吧,我说错话了,我是你儿子,你打死我都成!”
  董安安的拳头伤心欲绝地捶在我肩膀上,她嚎啕大哭着:“你这个死孩子,你这个死孩子!……”
  和董安安生活那么多年,她才只是第二次当着我的面哭,这么说是因为我很多次都发现她偷偷背着我掉眼泪,也许为了一个又一个离她而去的男人,或者为了总是不争气的我。
  哭够了打够了,董安安恢复了她一如既往的傲情,她坐回沙发对我颐指气使,示意我也坐过去。我没有坐,仍旧撇着头站在那里。
  她也不强求,只对着落地窗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凉薄的声音飘忽而出,明明是上扬的音调却如同冰雹砸在了我的心田。
  “你是同性恋吗?”
  愕然望着董安安,她也扭过头回视着我,目光愈加地凄惶坚定:“是吧?你是的。”
  “妈妈……”我怯惧出声,不知该辩解,还是勇敢地承认。
  “别叫我妈妈,我知道你不情愿。是,我是很脏,我对那些臭男人们投怀送抱,我不喜欢做家务,不爱照顾孩子,不配当你妈妈……可是我只有一个希望,我希望你干干净净的做个有出息的人,娶个好老婆,一心一意只爱她一个,这就够了。可是我没想到……”
  董安安的嗓子又有了哽咽,“我没想到,你还那么小就被那个孩子迷了心窍。”
  “妈妈,不是的……”
  我强忍着泪水试图解释,董安安打断了我:“我看到过……他帮你剪指甲,还有那天你追着他跑……那时候我只是觉得你终于有了玩伴,不再整天蹲在门口像个傻孩子了。直到那天你用手砸烂了隔壁李老师的玻璃窗,你高烧了两天,整说了两天胡话,我听不懂,可是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你不断念叨的那个名字,我才知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那个姓李的是怎么和那孩子搞在一起的……
  “妈妈,别说了……”我哭求着,可是董安安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还记不记得你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我狠狠地打了你,不只是因为你为了一个我擅自拿去干洗的枕头和我顶嘴,而是因为我在扫房的时候发现了你藏在枕芯里的照片,是两个男孩子在弹钢琴,我偷偷撕掉了你知道吗?……我不能承认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我不想承认!”
  董安安愤恨地瞪着我,眼神里却尽是哀戚:“你为什么不能争气点,你是你爸的独子他们家都不肯认你!你存心是让我们母子难堪,让我们被人笑话啊!”
  “我不是故意的……”心如刀割的我走到董安安身边,跪在了她脚下已是泪如泉涌,“我不是故意不争气、故意让他们看我笑话,我也不想喜欢男生,可是那时候除了你,对我好的就只有陈暮然了啊,只有他了……妈妈,你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相隔多年后,我们母子二人再次相拥而泣,眼泪像怎么也流不尽似的,多希望它能够清除伤痕、洗尽铅华。董安安那么藏不住事儿的人,竟然把对我的疑虑压在心底这么多年……我知道的,她爱我至深才会用心良苦,她爱我至深才会不知如何与我相处,她爱我至深才会怕我得不到常人该有的幸福。
  董安安一时还不能接受我和羽曛在一起的事实,很多事情她都觉得荒唐不可理喻,我也只是在她冷静下来后大致和她讲了陈家的情况和我们认识的经过,当然都是一笔带过,自不会讲暮然的畸恋,更不会说我上A大就是为了找羽曛。
  董安安一言不发地听完我的闪烁其词,也不做表态,一连很多天她依然早出晚归按时上下班,眼神也总是躲避着我,我知道她不是厌恶只是无法面对。
  寒假结束,我要回学校报到的那天,她坚持要送我到火车站,羽曛已经买好了票在车站外等我。
  我下了车对董安安说:“我走了。”
  她嗯了一声,欲言又止,只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陈羽曛就又收回自己的目光,发动了车子。
  在等待进站的时候,我感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拿出来一看是董安安发来的简讯,“要好就一直好下去,我操不起那闲心。”
  人潮鼎沸中我掩住鼻口潸然泪下,羽曛拿过手机看了看,然后轻轻地将我揽在了怀里,熙熙攘攘的大厅到处都在上演别离,没有谁会注意到我们的拥抱和泪水是因为相聚,它在一名“不称职”的母亲“牵强”的支持下,变得更加虔诚无畏。

  第十七章 积木与拼图Ⅶ

  新学期伊始,学生会通常比较忙碌,校级院级的各项活动都需要那些干部去组织进行,羽曛作为主抓文体学的副主席自然也是不得空,有时候忙里偷闲,我们就腻在公寓里。因为无心向学,我的课业落下了不少,不过想到上学期段子张奕也是这么混过去的,心里便安慰自己得过且过。
  有一次,羽曛问我想不想出国,我想到董安安曾经一度想把我送出国门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发现了我的异样,我反问羽曛:“你是不是想出国?”
  “是。”他很坦率地承认,“曾经很想逃离那个家,逃得越远越好,不是因为它是樊笼,而是因为那里实在太冷了……但是现在,我只想听听你的想法,如果你愿意我们就一起走,如果你不想,那我也就断了出国的念想了。”
  “说实话,我英文很菜……”枕在羽曛紧实的腹部,我摇晃着脑袋,“不过,现在才大一,你说我还是有机会赶上你的水平吧?”
  羽曛什么也没说,他的手掌覆在我脸上摩挲了一遍又一遍,我知道他很高兴我不假思索就做了这样的决定。
  其实,我们都还太年轻,他才二十岁,我甚至还未满十八,尽管我们都生长在特殊的家庭,不断的挫折磨砺我们早熟,但对于未来的生活,我并没有像羽曛那样做好了准备去迎接,只是当确信他是我生命中的真命天子后,我的勇气也便成倍地增长,甚至变得盲目自信。
  五月末的时候,羽曛发短信说他今天要回家呆两天,我说好啊那你回吧,课上到一半我才意识到他要回家做什么,于是急忙拜托张奕帮我写了张假条匆匆逃了课。我没有回寝室就直接上了出租车,在车上我给他打电话那边却提示机主已关机,赶到车站那趟列车已进站,我混进人群挤了进去又在列车上补了票。
  那是趟过路车,车厢内十分地拥挤,强忍着不洁的气味和人们的白眼我一节一节车厢地寻找,还是没找到他,电话依旧拨不通,可是回家的列车白天只有这一班,而羽曛又是从来不会坐大巴回家的。
  倚在车厢关节的门边,看着窗外渐渐模糊的风景,我的心也由之怅惘起来,好害怕他就这样悄然离去,找不到足迹,听不到声音,甚至连面容也化成一片空白。和他越相爱,我就越彷徨,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陈羽曛在隐瞒什么,潜意识里愈发觉得那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不,也许已经是横亘其间的壁垒了,可是我不愿咄咄相逼,不愿那种美好在我的猜忌下可悲的衰竭。
  列车靠站,我不知道何去何从,随着人群茫然地流动向出站口,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晓光?!”那是人间最动听的乐章,超乎一切平庸。
  转过身,看到那人潮涌动中挺拔修长的身姿一步步向我靠近,目光是交错复杂的,有讶异有迟疑甚至一丝畏葸,但很快就被一种释然的快慰所替代,羽曛拉着我的手说:“你怎么来了?”
  “你还说,你是不是压根不想让我跟来,手机都关机。”
  “不是啦,学生会杂事很多,我关了机他们就不会来烦我了啊!”
  “我还以为……”看着他略带忧伤的神情,我又想到此行的目的,“羽曛,让我也去好不好,我想……看看暮然。”
  羽曛轻轻地呼出了口气,他的手紧了紧,然后温柔地说:“好。”
  我随羽曛一起去了他家,那时候陈阿姨在准备祭品,她抬头看见我们似乎有些意外但并不诧异,她告诉羽曛陈父和朋友们钓鱼去了,让他先去厨房帮忙准备果盘。陈阿姨拉我坐下,她和蔼的说:“小薰说你也是小然曾经的好朋友,哎,都是可怜的孩子。”
  我对那个“都”字有些介意,不过陈阿姨下面的话才使我明白她指的另一个可怜的孩子不是我而是羽曛。
  “我刚到陈家的时候,小薰很不喜欢我,性子又烈又倔,他爸爸袒护我就 总是打他,拿着皮带抽他后背,手和屁股都打不得,要坐着练琴嘛。后来我发现这孩子爱吃鱼,就常做鱼给他吃,渐渐地他对我也就不那么恶劣了,总是没事儿就晃悠到我身边说‘做条鱼呗!’……哎,可惜小然的过世对小薰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他有好长时间都自闭着手也不能弹琴,过了大半年才缓过劲儿来,人变温和了也不怎么爱说话了,跟我们都像隔层膜似的……我知道他那是恨我和他爸,我没有见过小然那孩子,听说他们兄弟两个感情很深,我愧对他们啊!
  我想安慰陈阿姨,自己内心却早已细雨蒙蒙,那是我不所知道的故事,它让我既心酸又心疼。
  陈阿姨拍着我的手接着说:“我一看到你就觉得面善,后来我和他爸说你看这孩子像谁,他爸说像小薰小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啊,尤其是你眼神里透着的那股倔劲儿真是像极了……”
  我像少年羽曛么,怎么自己一点都没发觉,也是,我不爱照镜子还总是架着副眼睛,怪不得那天陈父总是打量我,怪不得羽曛说我同别人不一样,都是因为我像他吗?
  “晓光啊,晓光?”
  “嗯?”我从陈阿姨的唤声中清醒过来,“哦,阿姨您说。”
  “也没什么,就是说啊小薰真的很喜欢你,我这人老了眼可不花,你们呐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知道吗,要说起来这活着的人可是比走掉的更悲惨,我们家小薰实在是很可怜啊!”
  “阿姨,你们说什么呢?”羽曛端着一盘水果走出来。
  “没什么,说你是个好孩子!”陈阿姨接过水果又问他:“果盘都准备好了么,够不够?”
  “够的,阿姨,您买太多了。”羽曛将牙签插在蜜瓜上,那些削了皮的蜜瓜依然被仔细切分成平均的方块。
  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这样切水果,他笑着说觉得这样很公平,每个人分到的都是一样的。我记得自己当时颇为理性地说这世界上没有绝对公平的事,他把我搂进怀里答道所以啊老天待他好过他人。
  陈父回来的时候手里果然拎了两条大鱼,他看见我显然有些吃惊,想到陈阿姨的话我不禁有些尴尬,但也有些安心,陈父总不该会讨厌一个看起来像自己孩子的人吧。
  陈阿姨拎了鱼去了厨房,陈父便在她的位置坐下,离我很近,羽曛对他说:“父亲,我想留晓光住两晚,明天他想同我一起去扫墓。”
  陈父呷了一口茶缓缓道:“既然都是朋友,就去吧。你去帮你阿姨打打下手,和你阿姨说那两条鱼都烧好,今晚吃一条,明天你给小然带一条。”
  羽曛应了声也起身去了厨房,古朴的客厅里只剩我和陈父两人。
  “喜欢吃鱼吗?”陈父突然问我道。
  “嗯!喜欢!”我重重地点头,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那就好。”他把端着的茶盅放在了桌上,微微一笑说:“小薰从前也很爱吃鱼,可是现在啊不喜欢了,不过为了讨他阿姨欢喜他还是说爱吃。”

推书 20234-08-23 :感谢你不舍不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