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语琴殇(下)----仲心宛琴

作者:  录入:08-20

  梨舞若有若无地轻叹,银针在刹那出手,冷光幽幽,瞬间惊芒点点,彻骨奇寒已贴着皮肤划开。
  梨舞确信万无一失。要夺走的生命已是风中残烛,失去反抗的力量了,三枚银针只不过是加快一点时间,或许,还能减少一些痛苦,她是讨厌等待的,决不会等罗刹回来,出手,就已经现了杀机。
  一枚银针毫不犹豫地钉入了冷若寒的右肩,冰冷的痛楚立刻顺着那一点开始蔓延,渗入全身的骨髓血液。冷若寒的脸色惨白如霜,忍不住低低呻吟。
  梨舞得意极了,冰冷的笑一点一点在她脸上浮现,只是她毕竟没有弑神的力量,看着痛苦不堪的少年没有丝毫怜悯的她,下一刻就陷入了莫大的惊恐。
  另外两枚银针钉入了已经开始凋零的花树,一串细碎的铃声和着秀儿的声音,如鬼魅般响起:“小哥哥!”
  梨舞心中一沉,尚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秀儿已经悄声无息地出现在冷若寒身畔,她的眼睛里根本没有梨舞,望着满头大汗的冷若寒,她焦急了,伏在他的膝头,篡着他的衣角摇晃:“小哥哥,你怎么了?小哥哥,你很难受么?”
  冷若寒苍白的嘴唇开始泛紫,身体因为冰凉而瑟瑟发抖,毒素在他体内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凶狠地蚕食他的生命。
  勉强睁开眼睛,他看见秀儿溢满泪水的眸子,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渴求活下去的愿望,虽然重病在身,中毒又是雪上加霜,但就是在这即将到达生命的尽头的时间里,冷若寒竟然有了强烈的求生意志。他捉住秀儿的小手,默默聚集着微弱的力量,直到最后,才终于忍住噬心般的剧痛,拔掉肩上的毒针,微笑:“我没事。”
  月亮的光辉开始泛滥,笼住冷若寒没有温度的身体,残月的力量顺从主人的意志,游护于他的周身。他抬眼淡淡扫视梨舞,那女子僵硬立在原地,手中祭着青冶刀,又恨又怕地瞪着秀儿,如同张开羽翼的鹰,随时准备扑向猎物,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修罗

  “秀儿,”冷若寒低头俯视膝上的女子,衰弱无力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慵懒的命令口吻,自然天成的高贵无须雕琢,“帮我把那个女人赶走,我不想再见她了,好么?”
  “你!”梨舞美丽的眸中顿时凶光毕露,她早已占尽了上风,把失败从自己的字典里删除了,又怎么容许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让中了剧毒的冷若寒再活下去?
  “坏女人,都是你让小哥哥难受!”秀儿转过头,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在脸颊上,狠狠瞪着梨舞,她一点点把手伸到腰际,握住了两个小铃铛。
  梨舞顿时感到了强烈的压迫感,迎面怒目而视的女子,年纪已经二十六、七岁了,看似一派天真无邪,然而从身上散发出的压倒性的紧迫,几乎让她无法把持住自己,忍不住后退了数步。
  秀儿的眼中蒙上了淡淡的光辉,泪眼之后,是一种属于绝世高手的冷静,片刻,她的纤手一扬,原本围在她腰际的一圈小铃铛,竟连成一片飞扬而出,神奇地化为了一条银鞭,恍如披着银鳞的长龙,长吟着以雷霆万钧之势落下。
  铃声细碎,秀儿脚步一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梨舞一鞭打去,劲风裹挟着内力落向梨舞,她只感觉到狂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耳边传来“咯嚓”一声。
  梨舞心知不妙,反手一刀企图切断银鞭以及它所带来的狂风,同时身形疾退,极尽腾挪之力,方才险险躲开那一鞭。
  梨舞虽非绝世高手,也已清楚地估计了形势,自己根本不是那个痴女子的对手,她睁开眼睛,企图在正面避其锋芒,把狙杀目标全力集中在病弱的冷若寒身上。
  只要冷若寒一死,一切也就迎刃而解。梨舞觑着秀儿,她正将银鞭紧篡在手中,歪着头疑惑地看着自己,梨舞一怔,似乎在这个时候,才感觉到疼痛。
  身体一下子僵硬了,梨舞惊诧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右手上有清晰的鞭痕,她刚才听到的“咯嚓”声,竟是自己手臂折断的声音!只是因为这一鞭着力太巧,她刚刚才感觉到疼痛,而此时已痛彻心扉!
  青冶刀颓落于地,梨舞抱住断臂,惊恐地望着秀儿,刚刚那鞭不止打断了她的手臂,也轻易摧毁了她的斗志。
  秀儿撇撇嘴,忽然笑了:“小哥哥,这是羽教我的。”
  天真的秀儿完全没有注意到冷若寒已经虚弱地无法回答她,握着鞭子等待他的赞许,却半晌没有回音,她想或许是因为自己还没有赶走那凶狠恶煞般的女人,冷若寒才不睬自己的吧,跺了跺脚,又一鞭甩向梨舞。
  梨舞浑身发抖,她想看着冷若寒死,得到她伟大的教主的称赞,但现在如果她不逃,先死的人会是她自己,只是稍微犹豫,梨舞转身便走,以极快的速度离开,她确信中了剧毒的少年是活不久了。
  秀儿的鞭子再一次落空,叮叮当当的铃声不绝于耳,她望着梨舞消失的地方出神片刻,忽然神色变得极为古怪。
  鞭子失去主人的控制,安分地落在主人手中,铃声蓦然止住了,只有花无言的凋零,秀儿却仿佛失去了魂魄,反复念叨起唐人李义山的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一面念,她一面发足狂奔,转眼便跑得无影无踪。
  冷若寒向着空无一人的□伸出手,却无力阻止秀儿将他独自抛下,孤独与痛苦一同淹没了他,他开始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胸口的疼痛开始加剧,鲜血自冷若寒口中狂涌而出,他尽力用手捂住嘴唇,让内力在体内流转,以一己之力抵克病和毒的双重侵袭,然而血水依旧如泉水涌出,透过他纤瘦的玉指,一滴滴淌下……
  一把冰冷的长剑就在此刻抵住了他的下颔,青色的光辉在血色殷红中闪烁,如此熟悉而温柔,冷若寒仰起脸,望见青色的长剑,蠕动鲜红的嘴唇半晌,才吐出轻唤:“子衿。”
  握剑的人,是罗刹。
  他将子衿浴火而化的青剑对准了冷若寒,左手怀抱有琴慕霜的瑶琴,年轻而凌厉的眼睛里,杀气腾腾的目光落在冷若寒脸上讥诮地笑着,还是有些桀骜的:“莫公子,竟着了你的计,梨护法呢?”
  “你的同伴,我怎么知道。”冷若寒哑声回答,眼神迷离地有些散乱,向着罗刹伸出手,索要他怀里的琴。
  如此动人的目光,罗刹不由一怔,情不自禁地将琴递给了冷若寒,看他宝贝似地捧在怀里,仔仔细细上下抚摩了一遍,这才又伸出手,索要青剑。
  罗刹的心神一荡,差些又将剑还于冷若寒,猛然间醒过神,厉喝:“不,你这恶魔,少用这副无辜的表情来迷惑我,我今日就要为民除害!”
  冷若寒洁白的长衫已为鲜血濡红了,泛着凄艳的美,他努力保持着最后一点神志,浅浅地淡淡地逸出苍白的笑厣:“为民除害?我冷若寒究竟是做了什么恶,要成为祸害?”
  “你滥杀无辜,残害……嗯?”罗刹忽然住了口,狐疑地打量软卧上病弱的少年,“你刚刚说什么?你说你是冷若寒?护国亲王世子冷若寒?”
  “我为什么骗你?”寒冷的痛苦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冷若寒,他的面孔宛如仲冬的雪,与口角边的血迹交映着,凄丽至极。
  罗刹如遭雷击,望着眼前苍白无力的少年,年纪、样貌乃至浑身散发的宛如灵玉的气质,的确都与传说中的世子殿下符合,唯一让罗刹惊疑的,只是教主的嘱托。
  他所尊敬乃至崇拜的教主明护秋,曾亲自郑重地告诉他,绝美的莫青寒,为虎作伥,外表软弱可欺,实则杀人如麻,凶狠至极!
  可是那个少年依然抓不住他的“子衿”,颓然倒回软软的卧榻上,他的唇边化开了一抹淡淡的,动人的笑,“……当我想死的时候,是求之不得,现在想尽力活下去,却又不求而得,呵,命运……”
  罗刹慢慢放下青剑,目光被神祗的微笑攫走,几乎已收不回来,“不可能,你是冷若寒?那是教主骗了我?还是……还是莫青寒另有其人?对了,一定是这样。莫青寒在哪里?他在哪里?”他自我安慰般叫着一步步后退,企图强迫自己相信自己。
  冷若寒微微摇了摇头:“这个世上根本没有莫青寒,莫青寒就是冷若寒。”他垂下眼,眸中渐渐变得雾气朦胧。
  气息再度紊乱地不可控制,冷若寒清远的眉间渗满了冷汗,他又一次呕血不止,剧烈地咳嗽着,血已从艳红转为暗红。他的眼中逸出不可抑止的痛苦,低声呻吟着,尽力用手捂住嘴角,满手都是自己的血。
  瑶琴从冷若寒膝头滑落,“砰”地一声,被斫去了一角,冷若寒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血染白衣宛如一朵忧伤的早夭的花,顾不得宛如要撕裂心肺的痛,他弯下腰试图抱起瑶琴,这一点距离却太遥远了。
  眼前的世界渐渐变得黑暗,冷若寒的指尖触到了琴弦,浅浅地掠过,留下一串好似呻吟的低音,他无奈地笑一笑,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儿力量的支撑,意识沉入了无法自拔的深渊。他不可抗拒地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罗刹怔怔地望着气若游丝的冷若寒,太美丽的东西也注定容易失去,这个蜷着身子沉睡的少年,究竟还能在红尘里走多久呢?
  这少年,注定会夭折。
  罗刹不由为他叹息,慢慢走上前,扶起业已昏迷的冷若寒,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顺从了自己的真心,将瑶琴与青剑俱放入这少年小小的怀里,为他拭去沾在完美面孔上的血迹,罗刹一瞬不瞬地望这圣洁地宛如神祗的玉人儿,那般纤尘不染,好似刚刚出生的婴儿。
  如果你是世子殿下,那么我罗刹,会下地狱吧?罗刹笑着转身,可是信仰也在这一刻被完全倾覆。然而做为修罗刀的传人,他一向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哪怕付出生命,也不会回头。
  摸了摸腰际的短刀,名曰“修罗”,指引幽冥。

  血枫

  “教主,从涿郡传来的消息,我们已经找到了地宫的所在,现在引珠护法正在派人搜索枫玉的下落,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
  “很好,告诉引珠,让她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
  “是,属下会尽快传书的。”
  “嗯,有琴慕霜和冷若寒那边有什么动静?”
  “梨舞护法和罗刹护法奉命寻找,还没有消息,不过据属下眼线来报,却已经得知了凌霄的行踪,并且他也不知道冷若寒的下落。”
  “凌霄……他在哪里?”
  “羽情雅轩,他寄寓于忘世龙神秦子羽家中,属下不敢轻举妄动。”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属下告退。”
  书房里只剩下明护秋一个人,空空荡荡有些冷清,他的目光停留在窗前的那株枫树上,微微皱着双眉。
  身后的大理石案上,宣纸大铺,墨迹尚未干涸。遒劲清逸的字体宛如游龙惊凤,但在这份大气磅礴之中,却隐隐透出枭戾,要君临天下般不可一世。
  纸上是一句古语:“阳春之曲,和者必寡。”
  明护秋负手立在窗前,眼前似乎又浮现当日与楚佩玉、凌霄三人在黄山下一见倾心,之后山顶饮酒夜话,义结金兰的情形来,自从十五岁肩负起蚩尤后人的使命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真心与人结交,虽然免不了欺骗隐瞒,他却惟愿三人可以坦诚相见,如若老天允许,大可以把一切抛开,痛饮狂歌,兄弟三人浮一大白。
  只是明护秋不可以,他必须与一切为敌,他必须把凌霄最重要的人送入幽冥,他必须,背负仇恨与孤独一世不得解脱,这是他宿命的悲哀。
  无声地叹息,明护秋心里明白,他与凌霄,或许还有楚佩玉的交点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路,只会分得越来越远。
  “教主!教主!”
  门外忽然嘈杂起来,一大群人互相推攘着,似乎在为什么事情争执,明护秋嫌恶地抬眼,见是几个守卫正拼命挡着什么人要硬闯进来,显然那些守卫都平庸过了头,那人的刀尚未出鞘,已一拳一个,把七八个守卫都打翻在地。
  那人转过脸,明护秋这才看清,原来是教中最年轻的护法罗刹,罗刹也看到了窗前的明护秋,脸色不由一变,目光也显得有些冷厉。顾不得地上那些正在呻吟的守卫,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叫道:“教主!”
  明护秋的目光深不可测:“有什么事,罗护法?你先进来吧。”
  罗刹没有敲门就闯进了明护秋的书房,这极为不敬的行为,只是因为他愤怒,怀着最后一点希望,希望真正欺骗他的人是那个少年,他闯到明护秋面前,赌上了一切!
  怒目视着明护秋,罗刹毫不畏惧,寒声问:“教主,恕罗刹无礼,您真得要杀掉莫青寒么?”
  明护秋皱了一下眉,有些惊诧:“你就是为了问这个?”
  “请教主回答我!”罗刹大声道,逼视着明护秋惊疑不定的目光。
  明护秋半晌没有回答,转身背对着罗刹良久良久,才叹了口气:“罗护法,你真是令本座失望,居然来问本座这样的问题!像他那样笑里藏刀的奸邪之徒,你竟问是不是真的要杀?”
  罗刹的脸涨得通红:“可是,莫青寒对我说他是冷若寒,教主,莫青寒就是护国亲王世子冷若寒!”
  “哦?”明护秋双眉微挑,阴郁的眸中闪现了杀机,口角边落下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他说他是世子殿下,你见过他了?”
  “教主!”罗刹的怒火已到了爆发的沸点,几乎要拔修罗刀,瞪着他曾无比崇拜的教主大人,他的嘴唇已被咬出了血。
  很久,罗刹脸色惨白,声音森冷地问:“教主,为什么你要骗罗刹去杀世子殿下,他甚至只能在朝月寺中养病,什么都做不了,可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和梨护法去伤他!”
  明护秋霍然转身,兴奋而邪恶地笑:“原来他躲在朝月寺。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罗刹惊觉自己失言,然而已经晚了。
  “教主,你!”罗刹最终还是没有来得及拔出他的修罗刀,他的动作不如明护秋快,触及刀柄之时,明护秋的刀已经洞穿了他的小腹!
  “教主,为什么?”
  罗刹满眼震惊,杀机在不经意间闪现,瞬间已将他送入死神手中。
  “罗刹啊,你太聪明,同时也太愚蠢,不错,是我骗你去杀冷若寒的,我早知他是护国亲王世子,所以才要杀他,不杀他,怎么成就我的伟业呢?”
  “感谢你告诉了我他的下落,现在你已经没用了,罗刹,你可以成为真正的地府修罗了!”
  明护秋抽出刀,毫不在乎自己刚刚夺走的这个仅仅十九岁的年轻生命。眼底一缕惋惜倏而消逝,寂寞的瞳孔凝成了冰。最终修罗刀的主人,只能独自一个人,前往幽冥。
  明护秋睨了一眼罗刹的尸体,掏出丝帕拭去了手上的血迹,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唤进守卫。
  “把这个叛徒的尸体扔到乱葬冈去,同时将他弟弟罗小米一并诛杀,速命岑风、高飞两位护法来见本座。”
  明护秋冷酷地像一二月间的西北风,返回案前坐下来,阴冷的瞳仁里满是诡异并且难以捉摸的光泽,嘴角扬起令人战栗的弧度。
  一阵风吹过,案上的宣纸被扬起一角,似乎不愿再安分地留下,明护秋横了一眼,抬手推翻了镇纸,任那副字失去依托,被风吹走了,成了地上践踏的尘芥。
  岑风与高飞很快奉命赶来,通禀过后进了书房,看见地上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不禁略微变色,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岑护法,高护法,你们很惊讶么?”明护秋的声音幽幽响起,宛如地狱来的修罗,含着诡异的微笑注视岑风与高飞,目光似要把人洞穿。
  岑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赶忙敛容:“属下失态。不知教主因何事召我二人来?”
  明护秋扫了一眼高飞,只见他交臂于胸,冷着脸不说话,便道:“高护法似乎对本座尚有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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