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哭且笑,凌霄已然痴了,轻捂住心口,感受那种真切的痛苦,差一点便要摔倒,幸亏被箫音扶住了。
箫音自然比凌霄警醒,心中立刻觉出异样,双眉微攒:“秦夫人,你说的那女人,又是谁?”
宇文秀嘟起嘴,偷偷看向秦子羽,见他也关切而焦急地盯着自己,这才认真回忆起来。
“那女人,他让小哥哥难受,小哥哥让我赶她走,我一直追她到庙外面,她好像说……说什么教主……噢,对了!”
宇文秀在身上摸索一阵,自袖下掏出一枚银针,托在手心,幽蓝的光泽婉转动人。“那女人用这针打我,她之前还把这种针刺在小哥哥身上,小哥哥很难受的样子。羽,这针很漂亮对不对?”
宇文秀天真的向秦子羽笑着,后者却不禁大惊失色,反手夺下了银针,同时搭住了宇文秀的脉搏,惊叫:“哎呀,这,这……秀儿,你有没有被刺到,有没有?”
“没有啊。”
确定了宇文秀的确没有什么事,秦子羽这才放下心来,小心地拈着细细的银针,眯起眼睛,抬头,凌霄与箫音都已迎上前来。
“针上有毒!”凌霄骇然变色,恐惧在瞬间攻克了他的心,脸色惨白地盯着那枚银针,他有一种恍惚要把它刺入自己的身体!
秦子羽的眼中阴沉沉的,像化了一点浓墨,深不见底,“此毒名曰‘轮回’,性子甚是烈,中毒之人少则一柱香功夫,多则三、四个时辰,必然丧命!”
“不可能,你,你一定是看错了!”凌霄立刻反驳,欲夺那银针,却被箫音挡住了。
箫音眼中注满悲伤,扶住凌霄的肩,半晌,方才轻叹:“这是‘轮回’,阿霄,你,不要……”
“谁相信?”凌霄勃然大怒,撞开了箫音,冷笑:“什么轮回不轮回,你想说什么,小莫,小莫他中了银针,你想说他死了吗?”
“你冷静些!”眼见凌霄已近歇斯底里,箫音双眉紧蹙,蓦然一声断喝,反手扣住凌霄,“谁也没说世子有事,你胡说八道什么!有有琴慕霜在,他绝对不会有事!”
“大姐姐下山去了,把小哥哥一个人留在那里呢。”宇文秀忽然插嘴,见三人神色都很可怕,又不敢说下去了,径自躲到秦子羽身后。
“什么!”箫音浑身一震,脑中顿时混乱,顺口滑出隐瞒了太久的秘密,“主人,主人怎么可能离开世子,他们不是……”
“你是不是一早什么都明白,而故意向我隐瞒?”凌霄怒火填胸,依然敏感地从箫音话中发现了破绽,厉喝:“小莫在哪里,你说啊!”
“在朝月寺,他在那儿养病。”箫音失魂落魄,无力地回答,他一直告诉凌霄自己不知道世子的下落,现在他却已无法隐瞒,或许,那个少年,已经……
“哼,你果然知道。”凌霄咬牙切齿地迸出几个字,放开了箫音,他怒极反笑,刻薄地嘲讽,他笑得分外凄凉,“连你也骗我,我这个笨蛋,最终还是被你骗,哈,哈哈……”
凌霄纵声长笑,眼中的光辉竟透出了绝望,箫音神色一凛,心忽然就痛起来,他想要结实,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出来。
“我要去救小莫,那女人一定是明护秋的人,我要这些人全都付出代价!”凌霄浑身散发出凌厉的杀气,反手一铮,青鸾已盈于手中,他不再看箫音,也不管秦子羽,转身,持剑,离开。
夕阳下,那瘦削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宛如一柄直插霄汉的剑,孤傲如斯,卓绝如此,带着玉石俱焚般令人动容的决绝!
阿霄,你,不会再信我了吧,箫音低叹,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慢慢伸出手,可是距离已经太遥远太遥远,他什么也抓不到。落日的余晖从他的面颊上滑落,洒下最后的辉煌。
一个人被欺骗了太多次,到最后也就再难相信别人了,阿霄,但愿你,不要成为第二个有琴慕霜。
“我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箫天宇?”秦子羽忽然闪上前来,猛得拍了下箫音的肩,低声喝道。
箫音茫然地望着一脸愠怒的秦子羽,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暴怒,“怎么了?”
“怎么了?这该我问你才对,还有闲心在这里感叹,我们再不赶往朝月寺,我看明护秋已可以把整个寺踏平了!”秦子羽没好气地呵斥。身子突然像右倾去,掠至附近的梨树,伸手探入枝杈间,熟稔地扯出之前被箫音挑飞的鞭子,顺手抛给了宇文秀,而他自己则如一只巨鹏,单足停在梨树枝上。
“就算世子生死不明,也该去探个究竟再说,箫天宇,你不走我可先行一步了,秀儿!”
宇文秀应了一声,身形宛如巨蝶,轻飘飘逸向秦子羽,秦子羽趁机瞪了箫音一眼,挽住爱妻。两人一齐点足,蓦然间跃开了数丈之远,那枝桠受不住这般力道,“叭”地折断了。两人携手而去,好似神仙侠侣,很快缩小成一点,在凌霄消失的地方消失了。
箫音寂然四顾,苍茫的暮色里,只余下他一个人,孤独如无形的巨网抓住了他,看了一眼手中已被斫坏的玉箫,他摇了摇头。
箫声已经破碎,断断续续地,连不成一首曲子。
栖霞血暗
栖霞山的日暮是血色的,夕阳艳红。
凌霄仰望着这岿然屹立的高山,晚风之中,自有一种难以明状的悲怆,仿佛压抑着死亡的气息,笼着寂寞,彷徨,流转……氤氲于天地之间的是莫名其妙的凄凉,惊鸿一瞥间,就铸就了永恒的情殇。
小莫,你等我。凌霄暗提真气,青鸾的辉光似乎又炽热了一些,带着冰冷的守护。他将青鸾护在胸口,桀骜的眸中,宛似傲煞九霄!
“凌霄!”
凌霄心中一紧,瞳孔极速收缩,唤他的童稚声音,是他所陌生的,他犹豫了片刻,方缓缓转身,乱草窟里,就钻出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子。
那小孩子精灵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凌霄,不过六、七岁的模样,小小的身体里却有天生的桀骜,见凌霄没有反应,张口又唤:“凌霄?”
凌霄觉得这孩子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呆了一呆,走上前拍了拍孩子的头,问:“你认识我?”
“你真的是凌霄哥哥?”孩子忽然咧嘴笑了,猛得抱住了凌霄的腰,扑入他怀中,呜啦呜啦地叫起来:“太好了,终于找到你,凌霄哥哥,帮帮小米,帮帮小米好不好?”
凌霄被唬了一大跳,差点一剑刺下去,勉强按奈住了,他扶起孩子,又问:“你,你把话说清楚,你叫什么名字,你要我帮你什么?”
孩子抬起头,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活象头小野兽:“我叫罗小米,凌霄哥哥不记得我了么,上次是那个很漂亮的哥哥带我见过你的,我,我哥哥叫罗刹!”
凌霄微怔,豁然记起景山村屠村之后,冷若寒前去质问明护秋,手中确实抱了个孩子,然而他又记得,那个罗刹是义庄被焚那夜,明护秋的亲信护法,凌霄觉得有些混乱了,因问罗小米:“你叫我干什么,不要耽误时间,快说!”
罗小米仰起毛毛的小脑袋,见凌霄攒眉冷目,似要发怒了,不又倒退了几步,怯怯地回答:“我……我……教主让我哥去杀那个漂亮哥哥,哥哥不肯,就和教主吵了起来,教主把我哥杀死了,还让人杀我,我躲在窗下全听见了,就偷偷逃走了,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样?”凌霄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俯下身抱住罗小米,似乎有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他抬眼望向西天的余晖,一片迷离的艳红。
罗小米的眸中,弥漫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肃杀,沉淀于那双眼中的,宛如预言之神的指引:“教主带了很多人,从这条路上,他们要去杀那个漂亮哥哥!”
凌霄霍然变色,仿佛看见那血色的枫叶,铺天盖地地淹没了冷若寒,那绝美惊恐的眼睛,清冷冷的泪水刹那便刺痛了他的心。
凌霄身形一振,人剑合一,几乎就等不及返身向山上跑,层层密密的山径深林,掩盖了的杀机,晚一步或许就会夺走冷若寒的生命!
“凌霄哥哥!”罗小米抓住了凌霄的衣角,一双乌黑晶亮的眼睛,清澈,聪慧,倔强,依旧有凌霄幼时的影子,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这少年,才让他猛得想起,这孩子已成了无一无靠的孤儿。
幼失所怙!凌霄叹了口气,只好再蹲下来拍了拍罗小米的头,“小米,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跟你上山,我想救那个哥哥!”罗小米忽然哭了起来,蹭着凌霄的腿,哀声软语。他试着够青鸾剑,却怎么也够不着。
凌霄怜爱地抱住罗小米,发现这孩子的身体小小的,瘦瘦的,让人心疼:“你不能去,小米,那里太危险了,我没法子护你。”他削下青鸾的剑穗儿,把它系在罗小米的手腕上,微微勉强地笑:“乖,你带这个去莫愁湖边的明月阁,在那儿等我,我带那个漂亮哥哥找你,好不好?”
“真的?”罗小米晃了晃剑穗儿,腮边还挂了两大滴泪珠。“那,那凌霄哥哥,你可不可以答应小米,将来,将来教小米武功?”
“吓?”凌霄犹豫了一下,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好,我教你。”
“拉勾!”罗小米伸出一根小指,以儿童特有的执着,想凌霄索要他随口应了的承诺。
凌霄用小指勾住那纤小的指头,轻叹,若真得有缘再见,那便收这个孩子做徒弟好了。“金钩,银钩,骗人是小狗!”
凌霄转身向栖霞山上飞奔而去,足不沾地,身形宛如一只急转腾飞的巨鹰,倏而没入莽林之间,失去了踪影。
两边的草木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退,凌霄一刻不停地向前逸遁,铺满山径的落叶杂乱无章,明显有大队人马在不久前从这里经过。凌霄心急如焚,提起十成轻功,猛吸一口气发足狂奔,惟愿能赶在明护秋之前到达朝月寺,或者在半途截住他,不要让他们伤到冷若寒。
追到半山腰的光景,嘈杂的人声,脚步声乱七八糟地响起来,并且渐渐变响变清晰,凌霄猜想那肯定是红枫教的人马,于是腾至半空,掩到一株参天古木上。
侧目俯视,果然见大队红衣的教徒,手执各式武器,按奇门人阵的布局排列,向山深处的古刹进发,为首两匹枣红大马上的,正是明护秋与岑风。
一眼望见明护秋,凌霄登时怒火中烧,目眦欲裂,恨不得即刻冲上前去将他碎尸万段!就是这个男人,表面上与他称兄道弟,背后却唆使他为非作歹,表面上恭谦有礼,背地里狼子野心,最最不可原谅的,这个男人居然亲手射杀冷若寒!
在心中默诵“谪仙剑法”的口诀,凌霄哪里顾得上对方人多势众,只想一头扎下去,单剑独舞,杀他个痛快!他手腕奋力一振,青锋灿若莲花,芙蕖八瓣,剑气反侵浸骨之寒!
“阿霄!”耳边一声低喝,凌霄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瞠目心惊,略顺过眼看,原来是秦子羽和宇文秀,两人虽亦栖身于古木的枝桠上,却完全没有让人感觉,已于自然融为一体。
“干嘛?”凌霄不悦地皱眉,剑势微敛,若有若无一阵梅香。
“你身上的恨意比守护之心更为强烈。”秦子羽一语道破天机。
凌霄不由一怔,脸色变得极不自然。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大队的人马,再不出手,他们就走远了,可是他的目的,究竟是杀明护秋复仇,还是守护小莫呢?他犹豫了。
“要杀他,这帮人就太碍眼了,你好歹等我和秀儿清理下这些杂碎。”下一瞬,秦子羽脱口的话语,却又极力怂恿凌霄复仇。
话音未落,宇文秀一声清啸,婉转千回,催魂铃悦耳玲珑,须臾间人已跃入红枫教徒之间,冲乱了宛如蠕虫的红色人流。
一片混乱。
宇文秀的长鞭银光闪烁,所到之处,鲜血即渲染成灿烂的烟花。红枫教徒不断向她扑去,却又近不了她的身,白白送了性命。
“这丫头!”秦子羽微笑着摇头,却无丝毫怪罪的意思,扬起的嘴角,更多的是无情刻薄的讽刺,他骈起双指,一条光刃即盈于指尖,
光刃薄而细,隐隐然有虬龙盘旋其中,虽然只是虚无的刀锋,却传递出真切的冰冷与杀气。秦子羽散步般逸入混乱的人群里,身姿特秀,风神如玉,然而抬手之间,便血光四溅。
岑风与明护秋在最前端,觉察到身后的厮杀,岑风暗暗惊讶,竟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杀入红枫教来,他觑着明护秋,后者坦然坐于马上,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可是手已按住了刀鞘。
岑风立刻判断出来者非同小可,于是拔转马头,指挥在外缘的教徒按五行八卦的阵势,攻向被围于核心的秦子羽夫妇。
看见气势如虹的光刃“龙神”,岑风蓦地想起了那滴血的枫叶。
秦子羽仰天长啸,如同风催朽木,轻而易举地对付着红枫教徒,宇文秀的铃鞭矫若游龙,两人联手,几乎是无坚不摧!
剑气飞星裂维天,石破天惊震九霄!
扶剑长号越龙吟,千山风雨啸青锋!
振羽穹苍九万里,潜冰沧海渺粟粒!
怒俯雷霆冼入荒,天裂地崩乱风摇!
玲珑碧玉断魂引,寂语夕阳不尽红!
六合归心揽红莲,龙啸平川催魂铃!
情义之觉
凌霄掩在树后,见秦子羽和宇文秀已牵制住红枫教众,再也无法忍耐下去,略微估测了一下距离,忽然身子一挫,青鸾化作一道飞虹划过天际,直取明护秋。
凌霄剑势迅若游龙,凌厉而凄艳,未曾近身,锋芒便已透骨冰凉,岑风忍不住打个冷颤,剑花飞艳,斜格青鸾。
两剑相斫,“叮”地一声,岑风虎口剧震,勉强控住剑,再抬眼去看凌霄早已掠过他头颅,直面明护秋!
“教主!”岑风立刻回马,与明护秋两马并肩,他看见明护秋眼中在极短的时间内幻化了各种神情,杀气和疼惜化为一体,像神又像魔。
岑风心中一阵战栗,转目去望凌霄。目光短短相接,他触及那少年桀骜之中刻骨的仇恨,竟似要把红枫教整个毁灭!那少年恃剑而立,青锋护在前胸,已臻人剑合一,颀长的身影锋芒毕露,傲如松柏,似乎只要一挥剑,就会有惊天动地的力量。
凌霄恨意漫胸,瞪了岑风一眼,仍然盯住明护秋:“明护秋,让他滚开,我要你付出代价!”
“小子!”岑风双眉一蹙,极不满竟被这乳臭未干的少年轻视,当下把剑一横,借力离了马鞍,“唰唰唰”数剑刺向凌霄。
凌霄咬牙发狠,反手一剑“清辉月璧”,在身子上划开了罩护的弧,抵住岑风,抬腿飞踢其下肋,“走开!”
岑风不期凌霄徒然变招,一味求剑之凌厉,忽视了下方空门,被凌霄一脚踢中,也幸亏他反应奇快,急忙借势后退,斜斜落于一侧。
岑风心惊肉跳,揩了一把冷汗,仍不甘失败,剑势振起再袭凌霄,剑气飘移不变,却让人捉摸不透究竟要刺向何方。
剑未至,箫声忽起,呜咽不成章。
岑风剑术精奇,然而真正算来,不过二三流的好手,他的剑够狠,却不够快,尚未接近凌霄,忽地一把玉箫横插过来,飞花烂漫,岑风竟然难以自控,剑势大乱!
玉箫轻旋,已落入主人手中,箫音的身形宛如张翼的大鹏,飞掠向岑风,箫体冰凉,像神祗的审判,落向岑风的顶心。
岑风大惊失色,一偏头躲过了,急忙举剑相挡,血色的枫叶和血色的夕阳,慢慢淹没了他……
岑风被箫音缠住,凌霄终于收敛起全部的心神,执剑凝立,一瞬不瞬地瞪着明护秋。
那边,明护秋含着诡异的微笑,慢慢拔出了紫刀。
刀是锋利的,刀锋仅仅那么海天一线,刀上竟有一层邪恶的微紫的光,那是刀的凝点。刀一到了主人手里,刀身便乍亮起一种茫然恶毒的寒芒。
剑是凌厉的,它不如刀那么招摇杀戮的气息,它已与它的主人融为一体,它准备着与刀厮杀,它准备着折断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