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下)----绿水袖

作者:  录入:07-26

我反手一巴掌打开盛涛,说:“操你妈的。你饶不了我?我还饶不了你呢?我告诉你,刚才那是她的绝命电话,她已经跳下去了,她已经在电话里跟我说永别了,她已经死了呀……你狠?你厉害?你有本事立刻把她找出来、把她救下来呀!她肚子里还怀有孩子呢,一死两命,都是你这个当弟弟的给害的!”
盛涛似乎也懵了,目光呆滞地看著我,浑不是平时强势精明的董事长。
随後闻讯赶来的还有商容及110的民警。商夫人今天刚好外出,她没有来。
这时候,厂里已经有人知道商容的皇弟身份,就由他做主安排,把110的民警还有我们一起领进一楼一间空置的办公室里,问明情况。
我的情绪很激动,我说问什麽问,老子也不知道什麽情况。我就知道,阿秀死了,我不该给她打电话呀,我怎麽知道这是她的绝命电话?
民警也许见多了这种情况,听清楚了我其实也就是接到一通电话而已,至於是不是真地死了人,既没有案发现场,也不知道对方电话的地址,现在实在不好定案。他们先找商容问了一下,然後开始给局里打电话,让局里派人查询号码1**********的通话纪录,确定对方电话的来源。
等我情绪稍为静下来一点,他们才对我询问当时的情况。
我老老实实说了。民警做了笔录。只是当我问他们什麽时候能找到阿秀的时候,他们也不好说。他们最後把我的手机取走了当作证物。并且让我在这一段时间尽量地回想一下当时有没有什麽细节遗忘的,如果有,就请我随时给公安局打电话,以协助他们破案。
我答应了。
商夫人回来了,也答应马上联系人手、帮忙寻找。然後,她破例地安慰了盛涛两句,也安慰了商容,就先出去了。
110走了,我的心里却一片冰凉。不止是我,盛涛也深知以姐姐的彪悍,绝不会像别的女人那样装模作样地假寻死,她说“永别了”那就是真地永别了。我们坐在那里半天不说话,我一个劲地抽闷烟,盛涛站在那里看窗外,肩头耸动,整个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最後,商容受不了了,他还抱著希望地说:“夏、哥,你们先别这样了,公安局已经派人去找姐姐了,也许姐姐只是心情不好,没真地往下跳……”
“闭嘴!”“你懂什麽?”我跟盛涛几乎同时骂,内容有所不同。
盛涛看我一眼,恨恨地骂:“妈逼,都是你!要不是你老小子闲著无聊,我姐姐能往下跳吗?”
我现在也是满腹的恨意,当即也回骂道:“我操!要怪也怪你当弟弟的,你说你这几年关心过你自己的亲姐姐没有?你发了财,却让你姐姐跟你爸爸还一直到处租房子住?让你自己的亲姐姐孤零零一个人,始终没嫁出去?你根本就不配当人家的弟弟!”
也许是我的话戳中了盛涛的隐痛,他骂:“你懂什麽?你知道我不关心她吗?可她让我关心吗?从小到大,她就不喜欢我,爸爸也不喜欢我!你还让我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行呀!反正她现在死了,她的尸体过不久也会变得冰冷了,根本不需要你盛董事长的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了!你不关心她,好歹当初也不该破坏她!要不是你,我早就娶了她了,她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放屁!老子破坏你?破坏你的根本就是……”盛涛也是气糊涂了,幸亏觉察得快,及时收住了嘴。
而我情绪激动,也没有注意。我只是愤怒地骂:“妈逼,你他妈的像个男人好不好?你自己做过的事情还不承认?当初要不是你散布那些狗屎的照片,搅黄了我跟阿秀的婚礼,她根本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阿秀的死,你必须负责!害死自己的姐姐和亲外甥,你小心以後生孩子没屁眼,死後下十八层地狱!”
“啊──”盛涛没吭气,商容却像忽然受惊似的,在椅子上一下没坐好,竟然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
我看了他一眼,并无意去扶他起来。今天阿秀的自杀,已经让我的心濒於崩溃边缘。别看我在骂盛涛,但心里我却是更加自责。盛涛是有责任,但我的责任却更大。如果我能对她留点心,如果我不打这个电话,也许她还活著。她也曾经是我喜欢过的人,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当年婚礼的事对她的打击颇大。因为有情有义,我希望她现在过得好,而不是还生活在当年的阴影下,甚至於最终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我自责不已!心痛不已!
当时,我不无冰冷的那一眼却似乎刺激到了商容。商容蹲在地上,用力地抱著自己的头,痛苦地大叫:“别说了!我承认,当年的事是我做的!是我害死姐姐!我才是杀人凶手!”
“容容!”盛涛吃惊之下大叫。
而我──完全懵了。我的脑子里在嗡嗡作响,我身下的大地,在震动。
我爱商容,爱他的天真、爱他的纯洁。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但我想不到,这样的孩子居然也会骗我。他把我骗得团团转!哦,或许不只是他一个,还有盛涛。也许是某种未知的原因,也许只是想摆脱我,这两弟兄合起夥来骗了我。他们把我当成一袋可以随意转让的糖精,在他们兄弟之间、在他们与虎王之间,任意地切换。
而最後,当我可以摆脱他们的这种欺骗,可以与虎王一起度过後半生的时候,他们的欺骗,又间接害死了虎王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一瞬间,我失去了所有曾经爱过的三任情人们。
一瞬间,我理解了虎王在电话里向我说“永别了”时的心情。那是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找不到一丝所爱後的绝望。
一瞬间,我想起了那只在自行车里绞断了脖子、又被我们给吃下去的老兔子。虽然我爱唱《饿狼传说》,虽然我有时候觉得商容那孩子,他的心思几乎都单纯的写在脸上,可爱的像一只小白兔,但是到头来,我才发现,原来只有我自己,才是那头倒楣的、只能绑著任人宰割的傻逼兔子。
我看了看四周,烟雾还没有散出去,办公室里的墙壁桌椅,都被扭曲得目不忍睹。一切都是那麽地怪异,如此安静,我好像是走到了人世尽头。猛然之间,我毛骨悚然,返身向著办公室外狂奔而去,那寂静之中的笑声告诉我,人世间,我再也不会相信所有关於爱与温情的东西,而爱与温情在此也已经向我彻底关上了大门。

《工厂》第七十四章
转载的亲请保留这段!!!! 绿水袖 鲜网首发
我又一次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我只偶尔喝点水,吃几块饼干。大多数时间我不睡觉,我不停地在想阿秀,想她的孩子、想我早娶她就好了。
想得多了,我就以为是我和她的孩子死了,心里就很焦灼,陷於失去了老婆和未出生的孩子的巨大悲痛中。空无一人的房间中,我无数次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有时候我也看看窗下,看到有时候是盛涛、有时候是商容,还有时候是他们派的人在楼下守著。他们虽然都说了很多,但我完全不想听。也不想让他们走进我小小的壳里再次打扰我的生活。
我其实一点都不牛逼。我也不是虎王,我其实就是一头自以为了不起的、四处踢蹬腿的老兔子,以为用一口只能吃草的小牙和钝钝的小爪子四处挥舞著,就很威风了。
以我这点老流氓的能耐,去对付这些比我小十岁、也精明十倍的真正流氓们像狼一样扑上来的爪牙尖利的阴谋与利用,想一想心里就虚了。但是,我又不知道不做流氓我作做什麽,在我灰暗孤独的日子里再塞进无数虚假的温情和一连串的利用,我想起来便茫然地发慌。
这是个累脑子的问题,我想我宁愿回去造糖精,还想去找虎王和她的孩子,但一看到不间断守在楼下的几头狼我就缩了回来。我只好睡。
不过有本事又怎麽样,人再有本事也难抵抗命运的不仁慈。
我的心口时不时很空,空得像在电视里的外太空。这种空从心口开始,一寸寸地四处漫延,逐渐吞噬著我的大腿、腹部和胸部,漫进我的脑子。
只是,不记得第几天後起来上卫生间。我慢慢转过脑袋,偶尔见著镜子里的自己。自己的脸的确有些灰,上面还隐隐有一个字,那个字读“傻”。我慢慢摘下挂镜,猛地往地上一抡,砸出一声脆响──圆的镜子剩下一半镜面,另一半镜面碎成几块躺在旁边。我弯身捡起一块碎片。这块碎片月牙形儿,像一片温柔的小镰刀。我的背部贴著卫生间的墙壁慢慢往下滑,屁股坐在地上,让小腿搁在前面,拿这片小镰刀比划一下,一用功,刀尖钻进皮肉。然後,刀尖慢慢游走,在小腿上划出一道弧形。血渗出来,像一条蚯蚓爬过我的肌肤,形成一个问号。我收起腿,把另一只腿放在眼前,依样用碎片划开皮肤,写上一只问。
有了这两只问号,我心里的空似乎减弱了一些。起码,我在问我自己,我为什麽会先爱上一头狼?又爱上另一头狼?为什麽我不能跟阿秀母子过一生?为什麽我救不了自己的妻儿?
我正想躺回床上,仔细地欣赏我的问号,也欣赏从两条腿上各自爬出的一挂血水 ,汇到一起,然後一滴一滴坠到地上。我听到门外传来巨大的声音,门被撞开了,撞开门的数条大汉让在一边,在他们身後,是狼一样的两兄弟冲进来。小狼似乎有点被吓住了,看著我一时说不出话,眼里泪光涟涟。另一头大狼一边取下我手中的碎片,一边狠狠地把我摁倒在床上,大骂妈逼,你疯了是不是?想寻死!
我不吭声,淡淡瞧著自己举在空中的手掌。不过我想我可能真地快要疯了。我这才知道,疯病虽然也算生病,但生病了一般都让人很难受,疯病却不是这样的。像喝得半醉半醒的酒鬼,周围的一切在我眼里都罩上了一层薄雾,变得不再那麽丑恶,变得有些朦胧的美感。
盛涛大声地骂身後的下属,手里立刻多了云南白药、创可贴与纱。他拿云南白药撒在伤口上,拿创口贴捂住伤品,最後用纱布裹上,然後取了毛巾擦去我腿上的血迹。做完这些,商容才回过神,他哭著说夏!这怎麽行?得立刻送医院!
盛涛没有看他,盛涛沈著脸冲我吼:你给老子听著,你是糖清厂里的老牛逼,不是你妈逼的女人!你丢不丢人呀?你不想活了很简单,刀子直接冲著胸口去,划腿干吗?划腿是死不了人的。
商容在他身後打他,商容又惊又怒地大叫,你怎麽能这样?你还骂他!你想让他死吗?他如果死了,我告诉你,我让你偿命!
我迟钝地看他。实际上当时我不明白他说的什麽意思,得事後慢慢地回忆,才能明白。
不过我不是虎王,她最後终於是死了。只要心里属於老牛逼的那份睥睨群卵、不可一世的厉害与骄傲还存在著,我就不可能真地发疯或者寻死、不可能沦为像个娘们似的怂卵。
人年青的时候也许可以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但我已经老了,我只会越来越怕死。正如当初年爬上厂里的大烟囱,不是为了寻死一样。这一回自残,我也不是想自杀。我只是心里难受。
有些事情这几天我想得很明白,如果因为某些不曾完全长大的孩子的愚蠢,便轻易把自己的老命给送掉,就太贱了!
我想我得坐正,我得骂回去。我动一动手脚,无法挣脱压在身上的体重。我的胸口起伏了两下,愤怒地挤出一句:“妈……逼……老子愿……意……”
商容也不骂了,他楞楞地看著我,又看了看我腿上的纱布。他的眼眶慢慢红了,随後有两行泪水滑了下来。
盛涛这时候反而立刻起身,退後两步,跟商容站在一起,脸色淡淡的。他不哭,然而我钝钝地看过去,这张脸孔也是憔悴的,眼睛虚飘,眉头不易觉察地扭动著。
这种记忆力机上於它本身就近似於一个梦,於是後来的几天内它常常出现在我梦里,被我反复磨洗衣,成为一个!亮的铁块。
我看著这两张淡淡的脸,觉得就像看两棵长得很像的树。他们的存在把这间本不大的小屋里的空气都给抢光了,剩下我呼吸困难。我的腿疼了一下,跟著心里也痛了一下。我又很想做点什麽。我紧一紧脸,一把扯掉两条腿上的纱布,血水立时渗了出来。我从床上起来走到墙边,蘸著血在白色墙面上划了一个红字:滚!
後来,他们走了。盛涛让一个手下找来了锁匠,替我把门修好,重新把门关好。
我又在家里住了几天。往後时间里,正如我一开始设想的一样,我经常靠在床上,瞧双腿上的问号。问号第一天是红的,显出血的鲜豔。第二天变得有些紫。第三天便黑了,像在腿上焊了两块细铁。
一个星期之後的某个下午,我从屋子里走出。虽然我的脸色灰白,灰白之中有杂乱的胡子,身板则是变轻变薄了。车间的同事们都吃了一惊,以为来了一个陌生人。但随後想起虎王的事,他们用他们的方式安慰著我。但我想我已经不需要了。
只要我还是老牛逼、还能在我所熟悉、所热爱的厂里呆著,我就能继续昏昏噩噩地混日子、继续机械重复地造糖精。
既然死不了,日子就得继续!


《工厂》第七十五章
转载的亲请保留这段!!!! 绿水袖 鲜网首发
叹,上次删错了,只好补写了这章,想哭,下次坚决不做这种傻事了!
人老了就有些罗嗦,分好几天说到这里,MB小张已经很少发表评论。因为这不是故事,这我最真实的人生经历。故事可以改写,人生无法重来。而我花钱找他,多半也只是想要一个安静的听众。这也是我年青时的想法,我不希望这段人生经历深情地腐烂掉,总希望能留下点什麽,即使只是一丝淡的痕迹。
MB小张大约也知道这一点,後来的几次里,他变得很少说话,评论也不能改变什麽。
但今天他终於有些忍不住了,他说:“老夏,有时候我不得不对你说一声佩服。换了一般人,也许早就受不了了。但你能不能跑说说,要怎麽样才能在工作里治疗心伤呢。就好比我吧,对我来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完全两回事,你是怎麽做到的?”
我说:“你擦过车吗,自行车?”
MB小张说:“你想转移话题。”
我说:“是你应该找辆车来擦一擦。你擦过车就会知道,擦车擦熟了,完全不需要用脑子,机械的动作而已。造糖精也一样,我造了十多年糖精了,所有工作压根不用动脑子,再加上一群大老粗一起没心没肺、说说笑笑,一天下为,你就会觉得以前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都去他妈的,没什麽了不起。况且,像我这样的老工人,没文化、没钱,搞得那麽心思细腻干吗?屁!”
或许是我说这些话时的情绪把握不好,太激动了,MB小张看了我一眼,神情若有所思。MB小张说:“是吗?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你是在工厂那个大环境下长大的,一直生活在工厂里,没有离开过。我虽然跟你不一样,介我也知道,倒退几十年,我们国家的一个个国营大厂,就是一个个小社会。只要要求不是太高,那时候一个人进了工厂,就跟进了保险柜似的,这辈子基本不用愁了。从小孩子上幼儿园到住房医疗、生老病死,各种福利,厂里全给包了,那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环境,呵呵,对没什麽野心的人来说,又有点儿像老死不需与外界往来的桃花源。我倒是觉得,你之所以能坚持下不断,不是你有多麽的牛逼,只是因为那个时候,你还有一座心灵上的‘保险柜’──你的工厂 。唉,没妈的孩子,你这是典型工厂子弟的心理吧。”
我横了他一眼,哈哈笑道:“妈逼,别弄得跟心理医生似的!你又没学过。还孩子呢?你好像还不到三十吧,我都四十了。”
MB小张说:“老夏,我知道我这麽说是有点多管闲事。但是除了你花钱雇了我之外,我想我们也是朋友。希望你别介意,我没有恶意。只是後来,唉──”说到这里,他又是一声长叹,没有把话说完。
我心里也有些难过起来,说:“看你长吁短叹的,後来的事,你不会猜到了吧?”
MB小张说:“是猜到了一半,但不肯定。唉,毕竟报纸上都说了,重污染企业向郊外搬迁是发展趋势,你又说到了代城,似乎正在大力发展旅游业,糖精厂搬迁是迟早的事吧。”
我说:“猜到了就猜到了吧!呵呵,没什麽,真地没什麽。”

推书 20234-07-27 :穿越任我行----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