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袂----越离

作者:  录入:07-23

“又要出去吗?”丞相从台阶上迈出步子,缓缓地向她走近。
“怀远,”她盯着他的脸细看了一阵,“这声‘公主’你到底要叫到什么时候?”
他愣住了,没想到自己竟会被这个问题为难到失了神,最后只好带着妥协的笑意,改口道:“蝉儿。”
“唔,”她皱起眉,“勉勉强强的,好像没什么诚意呢。不过算了,这次就饶过你。”
他笑着,朝她身后望了望:“背后藏了什么?”
她低下头,一阵犹豫后将手里的东西展在面前:“今天你也一个人忙着吧,本公主要去外头放纸鸢,不准你再派家臣跟着我,我可不想被一大群人围着……”
“一起去吧。”他忽然打断她的话,将她的纸鸢拿在手中。
“你说……”她睁着不可思议的双眼,“一起?”
“怎么?不愿意?”他反问。
“不是……”公主支支吾吾地说道,“只是有些……”
“管家,”他对守在门外的家臣吩咐道,“备车。”
并排坐在马车内的两人,却是全然不同的两副神态。丞相背靠在椅背上,伸手将一旁的公主搂在怀中,双眼注视着窗外。而公主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之举惊得有些不知所措,靠在他怀中的身体有些僵硬,视线也不知该放到何处。
“蝉儿,”他忽然问道,“你怕我?”
“怕?”这话倒是一下击中她的要害,“这世上能让我害怕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呢。”
“哦?”他低头看着她,“那怎么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她答不出话来,对自己这样笨拙的神态也感到无可奈何。
“只是……”她吞吞吐吐地说着,“只是有些……不习惯被这样……抱着……”
他抬起她的脸,看着那上面微起的两片红晕,答道:“那你就慢慢习惯吧。”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开始慌乱地躲避。你说的没错,怀远,我怕你,怕得不得了,你是这世上最让我感到害怕的人,最想要逃避,却又是最想要得到的人。
马车在城外的林间停下,丞相从车内走出,回身向公主递出双手,她稍有迟疑,而后将自己的手放上,在他的搀扶下走下车来。
山脚的平地上有一片开阔的草坪,和煦的暖风迎面而来,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她手持线轴,吩咐下人举着纸鸢的一端,自己便开始奔跑起来。抓住纸鸢的手放开了,她一路回头看着纸鸢缓缓升上空中,却总也无法在高处停留。来来回回跑了几次都不能成功,倒是有些让她气馁。
身后的人握住了抓着线轴的手,公主回过头,看到他一脸淡定的神色,一手扯住线绳反复向后拽拉了几次,那纸鸢便稳稳地高悬于空中,向着高远处飞扬。他总是能把一切都完成得这样出色,在她眼里,他是完美的,唯一的缺憾恐怕就是,他不爱笑。不,她指的不是那些虚假的笑,恭维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她几乎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露出那样的笑容,除了对那个人。
丞相站在她的身后,环抱住她的双手与她一同握着连住纸鸢的线绳。眼看轴上的细线快要用尽,他便吩咐下人找来多余的线头接上,然而却被公主阻止了:“不管线有多长,它最后还是要回到地面上来。”
他失神地看着她,竟无言以对。
“它可以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可以飞向那么高的天空,它可以到达常人无法触及的世界,它看起来是那样自由,然而终究还不是要受这线绳的束缚?没有了这根线,它就无法自由地高飞,有了这根线,它就不再是自由的。怀远,你说它到底是自由还是不自由?”
他无法回答,因为他也在苦苦追寻着答案。轴上的线用尽了,他看着它从手上滑过,却来不及握住。
“看,”公主苦笑着说道,“没有人握着线的话,它还是会掉下来吧。”
“是啊,”他答道,“不过是掉在很远的地方罢了。”
“我去找回来。”她放开手里的空轴,提起裙摆向远处跑去。她知道的,她并不想追回风筝,她只是突然想从他身边逃开,因为,她已经不能再面对他。
丞相站定在原地,看着她离开。无论是她,还是风筝,都从他身边逃走了,他们曾经都是属于他的,然而现在他却明白过来,他根本什么也无法抓住。
清新的空气里揉进了一丝芬芳,他对这馨香十分熟悉,那是铃兰清雅幽沁的香味。就在身旁的草丛中,洁白而娇小的花朵悬垂宛若铃串,在那上面还结着晶莹的露珠。他俯下身,掬起一串,捧在鼻尖,馥郁的芳香令他迷醉。
张士彦离开后,我也从茶楼内走出,循着那纸鸢的方向一路朝深林走去。身后的侍卫远远地跟着,唯恐跟得太紧又要遭我责骂。只是不知为何,那风筝像是断了线,一下从空中飘落,从视野里消失了踪迹。
“丞相大人!”看到草坪上手捧铃兰的丞相时,与其说我是为这突然的相遇而感到惊讶,倒不如说是被这幽雅而恬然的画面完全吸引去了注意。
他却不如我这般惊奇,只淡淡地说道:“你也在这里。”就连整日挂在嘴上敬辞也全然省去了。
我低头一笑,不免感叹:“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
“今天是又有‘正事’,还是仅仅为郊游而来?”他问道,向我款步走来。
“兼而有之吧,”我回答,“大人呢?”
他站定在我面前,淡然地答道:“陪蝉儿出来放纸鸢。”
我难掩惊讶的神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愣神地看着他。
“怎么?”他浅浅地笑道,“陪自家夫人外出游玩,是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这是哪的话?”我也笑,“二位伉俪情深,实在是羡煞旁人呢。”
“只可惜,”他不无遗憾地说道,“风筝飞走了。”
原来刚才的纸鸢是公主放的,我有一刻的闪神,或许世上的事本就是这样的巧合吧。
“殿下能为我转交一样东西吗?”他忽而问道。
“哦?”我好奇地看着他,“是什么?”
“铃兰,”他将手中的花束向我递来,“把它交给紫儒。”
我接过花,被这迷人的芬芳熏得有些醉意。
“这个,”他又从中分出几株,送到我的面前,“是给你的。”
我微讶,从他手中接过花束,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花给我,而且,居然还是这个人。
“多谢。”我笑答,“子凤一定送到。”
回到宫中后,我命下人将手里的几株铃兰植于盆中,而后便拿着剩下的一捧去了东宫。
看着手里完好无缺的铃兰,就连根须也被小心翼翼地一同拔出以便栽植,丞相大人的细心谨慎也可见一斑。
落日的余晖已不似正午时那般的耀眼,但依然让人觉得温暖。紫儒正坐在园中,吩咐着下人给庭内的花草重新做些修剪和整理。
我缓步向他走去,手中的铃兰随微风轻轻摇晃,专注于花草的他直到我走至面前才抬起头,讶异地望着我。
视线落至洁白的花束,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是惊喜,是高兴,也是哀伤。
我把花捧到他的眼前:“是丞相大人托我给你的。”
他接过,带着盈盈的笑意,却并不感到意外。
为什么是铃兰?这其中有什么含义吗?又或者,仅仅是属于他们的回忆?
我没有追问,将东西送到后,就匆匆回了紫袂斋。
借着仅剩的一点余光,我凭轩而立,细看着置于窗框的铃兰,直到出神。
他从背后将我抱住,低着头在我耳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我伸手抚了一下眼前的花朵,向他转过脸去:“皇上,在紫辕国,送铃兰是有什么含义吗?”
他回看了我一眼,带着清浅的笑意:“关于铃兰,倒是有过一个传说。”
我好奇地看着他,凝神听他述说。
“据说曾经有一位少女,每天都会在高处的山林上远望城外,等待远征的爱人,思念的泪水流尽,他的身影却一直都没有出现,直到死去,都没能再见到他,眼泪落在青草上,结成晶莹的珠串,幻化成洁白的花朵,开遍群山。”他伸手捧起一株铃兰,“你看它的样子,是不是很像泪珠呢?”
我低头细细地看着,而后问道:“所以,送铃兰是表示思念吗?”
他点头,拨弄着我耳侧的发丝:“怎么?有人送你铃兰?”
我摇了摇头:“今天去城外的时候随手摘的。”
“你就是爱往偏僻的地方跑。”他笑道。
原来是只能这样了吗?无论有多少的思念,如今都只能借由这几束小小的山花来传达了吗?这里面究竟承载了多少的幽思与怀念?
“我记得,紫儒最喜欢铃兰。”他出神地看着手中的花,半是自语地说道。
我想了想,回答道:“的确与他很像,一样的纯白如雪,一样的清雅淡泊。”
“你是这样看他的?”他问。
“皇上不这么认为吗?”我反问。
他垂目,撤回了抚弄在花上的手:“你说的没错,从小他就是这样,一点也不像他们,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比他们都要更加的高贵,比任何人都更善良、更高洁,因而也更加的脆弱。”
我看到他眼中的怜爱,听出他语中的真意,或许他真的很喜欢这位兄长。
“所以,才更需要呵护。”我无心地说道,并没有多少深意,只是不自觉地对那人怀有一丝怜悯,因为我做的事一定会伤害他。
他无声地看着窗外,许久,回神问我道:“子凤,你有思念的人吗?”
“没有。”我毫不犹豫地答道。
“哦?答得这样干脆?”他好奇地看着我,“不是人人心中都应该有所念之人吗?”
“那么皇上呢?”我问,“皇上心中有思念的人吗?”
“也没有。”他回答得那样理所当然。
“那皇上还说我……”
“因为,”他打断我的话,继续说下去,“能让朕思念的人,不是每日都能见到吗?”
我掩面而笑:“不知是何人如此有幸呢?”
“有幸?”他重复道,“那人或许并不觉得有幸呢,不但和朕闹脾气,还总是嫌朕没有诚意。”
“哦?竟有这样大胆的人?”我轻挑双眉,面露惊奇,“皇上难道不生气吗?”
“生气?朕哪里敢生他的气?”他说得无可奈何,“他不生朕的气,朕就谢天谢地了。”
“瞧把皇上委屈的,”我抬起手抚着他的脸,“让人听了都心疼呢。”
“子凤,”他握住我的手,“无论你怎样的任性妄为,怎样的无理取闹,朕都不会生气。只有一件事情,朕是绝对无法原谅的。”
面对他突然现出的肃色,我有些无措,只能顺着他的话问道:“是什么?”
“说谎。”他回答,简短然而不容违抗,“子凤,永远不可以对朕撒谎,知道吗?”
我笑,群臣百官、左右亲信,全天下哪一个人不在对你说谎?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不能够对你撒谎呢?而况,自我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对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是这么认为。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骗朕,唯独你不可以。”
我看着他,带着满目的笑:“子凤怎么敢欺骗皇上呢?”
“不是不敢,而应该是不想。”
“是,子凤当然不想了。”没错,不用去想我也能对你撒谎,因为欺骗你是我的本能。
他沉默,不再追问,然而他的眼神却透露着某种失望,那一次他说,我们一样的绝望,此刻我似乎真的开始有些明白了。

第十四章 暗流(1)

春日的清晨本该是宁静而安逸的,然而相府的客室内却会集了成群的新旧大臣,到处充斥着紧张与不安。
“大人,”座中有人说道,“如今陈锐撤回京师,边境空虚,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没错,”应和之人似是一名武官,“以大人的实力要与其抗衡并无困难,而且早就听闻陈锐有异心,若是能将他也收为己用,那我军就更是胜券在握了。”
“你想拉拢陈锐?”位于上座的丞相轻描淡写地露出一丝嘲讽,“乘早打消这个念头吧,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进言之人满是不解,环视四下却个个是似笑非笑的鄙夷之色,便只好作罢,不再多言。
“大人,”座下又有人言,“近日太子众旧部也已与我方合流,其实力虽大不如前,却也不乏重臣元老,威望之大不可小觑。大人不是一直碍于师出无名吗?此番正好借着平反之名,助太子夺回帝位,摄政而治,自然也是名正言顺。”
丞相从座中站起,沉默地走向众人,双眼却看向窗外:“各位的心意,在下已经明白。只是,这一大早就劳师动众地聚在我相府门前,是要故意惹来非议,激怒了皇上,也逼急了我吗?”
众听言,纷纷低头拜揖:“微臣不敢!”
“不敢?”他收回视线,直视众人,“口里说着不敢,做的事可是一天比一天大胆。只可惜,本相最不吃这一套。各位最好都给我搞清楚了,若是我想做的事情,不必各位逼着,我自会去做;若是我不想做的事情,不管你们如何催促,我也断不会跨出一步。所以还请各位省下这份力气,回家补个安稳觉,每日摸黑早起、上朝议政,已是辛劳万分,怎能再为怀远的事情劳神费心呢?各位,只有养足了精神,才能共商谋事啊。”说罢,转身背对众人,只道一句:“送客。”便再无多言。
惮于丞相的威赫,众臣只好纷纷作揖告退,撤离相府。
原本对此事并无多少惊讶,只是听到群臣一个个俯首帖耳地自称“微臣”,还是不免让公主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她站在门外,看着他向自己走来,站定在面前。
他不说话,真是沉默地看着她,许久……
“蝉儿,我们离开长安吧。”他说道。
“离开?”她不解。
“我不再做这丞相,你也不再是什么公主,一起去找一处安宁之地,过着普通夫妇的清平日子,好吗?”
“怀远,”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这对于她来说是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奢望,“你真的愿意吗?”
他点头:“只是还需要些时日,有些事务必须做个了结。蝉儿,你愿意等吗?”
当然,她当然愿意等,只要他肯给她承诺,只要他能给她期许:“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下去。”
※ ※ ※
这几日因为朝中党争之事,不断有朝臣出入于皇宫,我看他也是忙得自顾不暇,断是没有这空闲来理睬我,也就不去御书房做那自讨没趣的事,独个儿一人在寝宫外翻弄起花草来。
铃兰的香味依旧浓郁,我端起花盆走进亭内,将它置在石桌上,捧着脸细细看着。视线穿过花束,模模糊糊中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抬头,对着途经的年轻将军点头示礼,猜测他定是刚从御书房出来。
他回头答礼,澄澈的目光中却并无半点亲近之意。
“将军不来陪子凤小坐片刻吗?”我笑问,双手抚弄在花上。
他不推辞,举步走上亭阶,看着桌上的盆栽说道:“想不到在宫里还能看到山间的野花。”
“子凤闲来无聊,外出采摘而来。”我答。
他随意地在我身旁坐下,笑道:“殿下真是好兴致呢。”
我抬眼与他对视:“将军喜欢铃兰吗?”
“不,”他答得干脆,“对花草向来无甚爱好。”
我摇摇头:“大人好没有情趣。”
他又笑:“在下一介武将,做这等附庸风雅之事也是无义。”
“我可是听说大人文武双全,才高八斗呢,”我说,“一定是子凤的面子不够大,提不起大人的雅兴来吧?”
他不说话,只是无奈地笑着。
“大人是不是比以前爱笑了呢?”我看着他频频露出的笑脸不禁有问,这与我初次见他时是那样的不同……不,说初次,或许并不那么准确吧。
“是吗?”他道,“或许只是对你。”
像,他们的容貌是如此相像,我出神地望着他的脸,仿佛看到了过去的少年。那张面容,精致的五官几乎毫无变化,然而那种感觉,那种独一无二的神韵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十多年的时光究竟可以将一个人改变到何种地步?比起容貌来,内在的改变会不会更大呢?我总说人心善变,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何必耽于这样的问题?他当然可以改变,无论改变多少也不必感到惊奇,因为就连他也已然认不出当年的我,说来说去,早已被摧折拗断的自己何必惊讶于他人的改变?

推书 20234-07-24 :Hi,哥哥(穿越+3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