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袂----越离

作者:  录入:07-23

风过时,吹落一串娇朵,他拾起,戴在我的髻上,一阵端量:“很衬你。”
我抬手轻轻触摸,微笑,却摇头:“有人比我更适合。”
“或许吧,”他怅然地说道,“毕竟在这浊世上,有几个人能够拥有这般纯白无暇的灵魂而不被玷污呢?”
本是清闲的心情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沉重起来,我低垂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大人去过北雁吗?”
他点头,注视着我:“去过。”
“哦?”我显得惊喜,“不知是何时呢?”
“十一岁上吧。”他回答。
“为何事而去?”
他有些迟疑,看了看我,又低垂下头:“随军而去。”
我开始明白他的犹豫,遂问道:“正是紫辕与北雁开战之时吧?”
他的表情稍显沉重,敛声而答:“是。”
你来,是为挞伐我的国土,然而又说要带我离开,究竟,你在逃避些什么?是因为承受不起这样的命运,想要远远地逃开,却又失去了独自前行的勇气吗?如果那时和你一起离开,如果当时没有再犹豫,或许你就不必去承担这强加于身的使命,而我们也不会深陷在命运的泥潭里不可自拔。
“殿下为何会问起这些?”他转而问道。
我面对着他,有些恍惚:“将军与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是吗?”他回望我,“其实殿下也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哦?那可真是巧了,”我答,“是在北雁认识的人吗?”
“是,”他点头,“只不过,我想他一定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低头,沉默不语,从盆中折下一株铃兰,递在他手中。
他凝神看着手中的花束,静默无声。
不久后,他便起身离去,什么话也没有留下。我望着他远离的背影,就如同当年一样,只剩下无尽的怅惘。
慵懒地踱着步,朝亭外走去,正踏至廊上便被那飞奔的孩子撞了个满怀。
“殿下,救我!”女孩扯着我的衣角,目光楚楚地望着我。
我一看又是那神庙中的少女,便俯身摸着她的头问道:“怎么了?”
“清尘,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从不远处走来一位纤秀的少年,微带责备地对我身旁的女孩说道。
“你是……”我上下打量着来人,一阵思索,“啊,我想起来了!你是神官大人的辅官,叫……紫横,是吗?”
“殿下还记得小人?”他恭谦地作揖而问。
“上回神官大人遇害之时,曾在北宫中见过你,”我答道,“不知大人现在是否安康呢?”
“承蒙殿下关心,”他恭谨地回答,“大人已经康复。”
我豁然而笑:“那便好。”
“都怪这小儿顽劣,惊扰殿下了,紫横这就将她带走。”
“我不要!”女孩一下躲到我的背后,“神官大人一定会罚我的!”
我看了看身后的少女,对面前的人问道:“这孩子是犯了什么事吗?”
他有些无奈,回答:“弄坏了一个神器。”
“是这样,”我恍悟道,“那神官大人真的会罚她吗?”
“这……”他似有些犹豫,“这就要看大人的心情了。”
“我看她应该也是无心,”我说道,“不如这样吧,我替她求个情,就请神官大人饶了她这一回,如何?”
“殿下言重了,”他答道,“既然是您的意思,大人一定不会拒绝。”
我点头,将身后的女孩拉到面前说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嗯!”她对我纵情地笑着,挤出两枚深深的酒窝,“谢谢殿下!”
“那紫横就不便打扰,先行告辞了。”他施礼,正欲离开,却被我拦下了。
“不忙,”我道,“听说足下跟随神官大人多年,近日又升任神辅一职,一定对占卜之术十分精通了,子凤素来对易理颇有兴趣,只是当中晦涩之处实在难以参透,若是哪日有闲暇,还望能来此小坐,为子凤指点迷津呢。”
“殿下客气了,”他答得谦卑,“若是有什么疑难,只管传唤小人便是。”
“嗯,”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不定,你还能碰上紫阡呢。”
听到这个名字时,他不自觉地抬起头,眼内有一丝闪烁。
“他常来这里,”我继续道,“还总是对我提起你,说你是如何如何的乖巧,又是如何如何的懂事。说起来,你们主仆二人也有些时日没见了,正好也能在此一聚呢。”
“是,”他回答道,“紫横定当前来。”
“清尘,”他又对女孩说道,“你也打扰多时了,快跟殿下告辞,随我回去吧。”
“唔……”她不情不愿地鼓着脸,抓住我的手不放。
“不是已经替你求过情了吗?”紫横说道,“大人不会罚你的。”
“我知道,”她回答,“可是,我还想留在这里多陪殿下一会儿嘛。”
“算了算了,”我笑道,“就让她留下吧,一会儿我差人送她回去。”
他看不好推辞,只能答道:“那就有劳殿下了。紫横还有些要事,先在此别过了。”
“请。”我应允,看着他离开,而后俯下身,拍着女孩的脑袋问道:“你很怕神官大人吗?”
“嗯!”她使劲地点点头,“不止我怕他,宫里的人都怕他。因为大人很凶,没有人敢顶撞他,就连皇上见了他都没有脾气呢……不过,有一个人要除外。”
“哦?”我好奇地问道,“是谁?”
“就是刚才说到的那位大人。”她答道。
“你说……紫阡?”
“嗯,”她点头,“上回还吵架了呢,我还没见过有人敢和神官大人吵架的。”
“原来神官大人这么可怕,”我状作惶恐地说道,“那你一定很讨厌他了?”
“不,”她拼命地摇着头,“神官大人是好人!”
一会儿把他说得那样可怕,一会儿又说他是好人,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想的。
“清尘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抓去戏班做苦工,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还常常要被师傅打骂,那天大人看到我被人欺负,突然就变得好生气,他让人把整个戏园子都拆了,还把我带回宫里,给我吃好的,穿好的,还给我住大房子,所以神官大人是好人,不管他脾气有多坏!”
拆戏园子?倒真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殿下,”她看着我说道,“你替清尘求情,所以你也是好人。”
我笑笑,摸着她的头:“不过好人也是会干坏事的,而且通常一件坏事就足以抵消所有的好事,所以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好人。”
她抬眼,不解地看着我。
“以后你就会明白的。”我起身,轻拍她的肩膀,不再多言。
这一整日里,御书房便没有停止过惶惶不安的气氛。殿前的大臣一个个满脸的肃色,看样子像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皇上,”从那上前的大臣脸上就能看出什么叫做诚惶诚恐,“陈锐才调回京师,边境就出现异动,看来这新任的镇西大将军身上一定是有不少问题。”
“此人乃是受丞相大人推举,而又闻丞相素与西境蛮夷多有来往,此次异动实非巧合。”看来,这朝中总是不乏应和之人。
“据西境的探子回报,近日胡族首领与数中原人士来往慎密,似有暗中媾合之势,只怕与这次异动有脱不了的干系。”
殿上的君主神态自若,倒是与这一班大臣对比得鲜明:“各位卿家是在怀疑丞相大人吗?”
堂下众臣这会儿却只顾面面相觑,不敢回话了,果然所谓朝臣就是不喜欢直言直语的。
“恐怕不只是丞相,”终于还是有了个例外,“近来邢氏一族与其余曾隶属太子门下的旧臣频频出现在相府,民间还传出不少声援太子而毁伤吾皇的言论,即便是旧族势力,也不得不防啊。”
“哦?”君主一脸顿悟,“原来此事与我皇兄也有牵连呢。”
不管何时,只要殿上的君王一开始装傻,大臣们就只能个个束手无策。
“那么,众爱卿认为,朕应该怎么做呢?”
依然是为难地低头,默不作声。
看这一副鸦雀无声的态势,他便开始自顾自说道:“众位说的倒是绘声绘色,可究竟还是无凭无据,这样子总不可能叫朕去抓人吧?”
“那自然是不妥,”这回终于轮到御史大人说话了,“不过在真相查明之前,还是有必要限制丞相的行动。”
“你是要朕派兵软禁他?”皇上边说,边为难地蹙起眉,“若是日后查明此事与丞相无关,那朕岂不是委屈了好人,伤了我君臣二人的感情吗?”
“皇上多虑了,”张御史答得镇定,“这怎么会是软禁呢?只是近来流传着不少谣言,恶意中伤吾皇与丞相的君臣之谊,伺机挑拨,怕是会对丞相大人造成不利,皇上为保大人周全,特意派军保护,这份体恤之情,丞相大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爱卿说的是,”圣上露出几分笑意,“丞相大人一向深明大义,又怎么会与朕计较呢?是朕多心了。那就这样吧,此事就交由御史大人全权处理了。”
“臣领旨。”拜揖退下后不久,其余大臣也陆续退出御书房,各自回府。
殿内空余一人,顿时生出几分凄清。
“紫儒,朕又该拿你怎么办?”他自语着,疲惫的双目紧闭。
“皇上,”殿前的侍者入内而问,“今日移驾何处?”
他睁开眼,思绪还有些游移,“东宫”这两个字像是无意识地从他口中说出,伴随着一丝迷蒙与昏惑,紧跟上沉沉的步伐。
今天与往常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又好像说不上来。他还是一如往常的娴静,一如往常的淡薄,可是这一份淡定在此刻却显得如此异样,如此让人不安。
“紫离,”这是难得的一次他首先对他开口,“听说近来朝中事务繁忙,你怎么会有空闲来我这里?”
年轻的帝王不露声色:“你是听谁说的?”
这一声反问令他有些错愕,那种久违了的猜疑似乎要再次打破他平静的生活。
他停顿了片刻,答道:“是子凤,最近也只有他才会来这里。”
“是吗,”皇上低头温和地望着他,“看来你们处得不错。”
他抬头,对他微笑。
“他还和你说过别的什么吗?”
太子的眼中晃过一丝疑虑:“不过是闲聊而已,不知皇上指的是什么呢?”
“他没对你说怀远的事吗?”
不能听到那个名字,尤其不能从这个人的口中听到,因为他一旦提起,就只能意味着灾难。
“近来发生了不少事,似乎都与他脱不了干系,朕不想怀疑他,却又难防悠悠之口,实在是叫朕难办。”他说道,语气中透出为难。
“是边境异动,还是舅父他们又开始不安分了?”他问得那样从容,就仿佛一切都与己无关。
他笑,在他耳边答道:“都让你猜到了呢。”
座中的太子依然镇定:“皇上打算怎么做?”
“朕也在为此头疼呢,”他皱了皱眉,“皇兄,你怎么看?”
这一声皇兄直叫得他背后发凉:“朝廷大事自然是要皇上亲自定夺了,我一个深居简出之人怎么好妄加评说?”
他摇头,抚着他的肩膀:“我可是觉得皇兄你一向都料事如神呢。”
“皇上真是会说笑,”他答得淡然,“我若是料事如神,就不会身遭险境,落下这样一副病体。”
“紫儒,”他敛声而问,“你恨我吗?”
“恨你?”他道,“我怎么会恨你呢?这一切不都是我活该自找的吗?”
他俯下身,靠近他的侧脸:“紫儒,你今天说话句句都带刺呢,这可跟平时的你一点都不像,是因为他吗?因为他令你方寸大乱?”
“看来紫儒今天不慎失语了,惹皇上不高兴了吗?”他的神情冷淡,目无惧色。
“不,”他回答,“无论你对朕说什么,做什么,朕都不会不高兴,就算是你杀了朕,朕也不会有怨言,因为朕欠你的。”
“皇上若真的这样认为,就一定不会伤害我身边的人,是吗?”他抬眼,直视着面前的君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紫儒,”他说道,“但是,在你为别人着想的时候最好也能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你认为你还能成为束缚他的力量吗?你认为他还会像过去一样听从你的意志?此时此刻,对于他而言,你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是还想死守的人,还是已经丢弃的人?是心中的寄托,还是前行道路上的阻碍?”
太子的脸色有些泛白,然而刚才的语气却并未改变:“这个问题就要去问丞相大人自己了,紫儒可不好回答呢。”
“是,”他点头,“朕也在等他的答案。”
暮色暗淡,在天幕下投射出巨大而深重的阴影,昏黄的微光透露着隐隐的不祥。
守军就这样屯聚在相府周围,一连有三天了。不似丞相大人的气定神闲,公主早已是按捺不住,一个人心烦气躁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紧蹙着双眉。
“怀远,”她站在原地,冲着一旁还在悠闲品茶的丞相喊道,“怎么办?”
他抬头看着她,一脸的不解:“什么怎么办?”
“我们要一直被困在这里吗?”她扯着他的袖子,焦虑地问道。
而他却只是笑笑:“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她反问,“你看那些守卫,一点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就这样老站在那里,怪叫人不自在的……”
他笑看着她,轻抚她的发丝:“不要理他们。”
“怀远,你总是能这样镇定自若,不管遇到什么状况。”她歪头注视着他,“我倒也不想理睬他们,只是这样一来,不就不能出门了吗?叫我整天呆在屋子里,多无聊啊!”
他无奈地摇摇头:“你又想去哪里?”
“唔……”她转过脸,有些犹豫,“你不是说要和我离开长安过普通夫妇的日子吗?我就想看看,一般夫妇是怎么过日子的……”
“怪不得你这几天老是往外面跑。”他笑道。
“怀远,你知道民间的夫妇互相之间都怎么称呼吗?”她兴致勃勃地说道,“民间的女子都称呼自己的丈夫为‘相公’,而丈夫呢都称妻子为‘娘子’。”
“哦?”他对她露出惊奇,“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发现!”
“你取笑我!”纤纤娇手轻捶在丈夫胸前,公主低下头,小声问道:“那你以后……也会那样叫我吗?”
“唔……”他定神凝思,“这个么……”
“你不愿意?”她一脸的不高兴。
“只怕我叫出来,你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不会的,”她认真地说道,“我一定不会的。”
他为难地看着她,感到一阵无力:“你不会,我会。”
“哼!”公主气呼呼地转过身去,“不叫就算了,反正你就是不会顺着我的意思。”
“好了,你不要生气,”他妥协,“我会试试看。”
公主定定地看着他,噗哧一笑:“说得好像多严重的事情一样,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他的神色却依然如故:“可我并不是开玩笑。”
她凝视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大人,”从庭外匆匆赶来的侍者神色有些慌张,“宫里派人来了。”
“怀远……”直觉地感到一阵惶恐,公主不安地抓住了丈夫的手臂。
他轻拍在她的手上,声音里充满着慰藉:“等我。”
她的手从他臂上滑落,再一次见证了他的离去,然而这一次与以往都不同,就仿佛是一场诀别,永不再回来。
※ ※ ※
等待着他的不是浩大肃穆的朝堂,而是一座清净幽深的宫院。他认得出,这宫中的院落对于他来说是那样的熟悉,只要再靠近一点,他就可以看到,在院墙的那一头,曾经轻易就能到达的地方、那个承载着无尽思念的被叫做东宫的地方。
年轻的丞相环顾四周,这一处别院是专为他而设,轻推开门,他已经知道会在这里看到谁。
“看来皇上是嫌相府还不够安全,所以特地将微臣接到这固若金汤的皇宫之中,以保微臣的周全。”丞相先声夺人,意态从容地跨进门来。
“知我者,丞相也,”皇上从案旁站起,转身面对来人,“原本朕还担心要遭丞相大人的误会了,看来只是多虑。”
“皇恩浩荡,臣感激涕零,又怎么能误会呢?”他拱手作揖,极尽恳切之意。
“怀远,”他目露忧色,“如今镇西军是彻底投诚了,若不是左军早有察觉及时赶往增援,西境怕是早已失守,而那位大将军又是你所推之人,实在不免要惹来众人的非议。”
推书 20234-07-24 :Hi,哥哥(穿越+3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