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同时感到一股豪情斗志涌上。宋缺这样的敌手,确是千载难逢。
“九字真言手印?”徐子陵重复了一句。
“正是。佛家有三密,是为身、口、意。九字真言手印,正是通过三密和宇宙沟通,达致天人合一之境,明心见性,即身成佛。”灰衣僧人缓缓说道,“施主与佛有缘,更有大智慧,对这九字真言手印,定能彻悟。”
徐子陵苦笑道:“大师莫非要点化小子?可惜小子只是俗人,并无什么佛缘吧。”心中想起这要叫仲少知道,非一口咬定他会出家当和尚不可。
灰衣僧人微笑道:“与佛有缘未必要出家为僧。老衲只是见施主方才在大殿内流连不去,对种种罗汉手印似是很有兴趣,故有前番言语。”
徐子陵点头道:“大师所说的九字真言手印,想必是那些罗汉手印的总结。”
灰衣僧人微笑点头:“不错。佛门手印千变万化,却有九中基本手印,所谓万变不离其宗。”
他双手举过头顶:“老僧将演示这九种基本手印,施主请仔细看!”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大亮。整整一夜过去了。
寇仲倏地收住刀势,后退两步持刀抱拳道:“多谢阀主指点!寇仲终身难忘!”
宋缺看着他,破天荒头一次露出欣赏的笑意:“等你争得天下再说这话吧!”转身边走边道:“寇仲你果然是习武的奇才,短短一天就领悟了刀意。不过,刀意还不是刀法的最高境界。”
“那最高境界是?”寇仲紧跟在宋缺之后问道。
“舍刀之外,再无他物。”
“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寇仲不由得停住脚,默默将这句话念了两遍,才发现宋缺早走得远了,忙紧追上去。
徐子陵踏下最后一层台阶,回头向高高的山门望去。
那位真言大师的九字真言,博大精深之处难以言喻,九种手印更是精妙至极,不仅如真言大师所说可以明心见性,而且可以应用于武功之上,结合长生诀的玄妙,定能产生巨大的威力。
可是更震撼他的,却是真言大师的话语。
“只要悟得清净,就是修行,并无入门出门之分。即世便是出世,入门便是出门,平常心正是佛心。”
徐子陵首次感到对佛门精义有了兴趣,以前他对于佛门的清规戒律总是敬而远之,但真言大师这番话,却让他有悟于心,有种被精化和升华的感觉。
如果能“悟得清静”,是否就能摆脱人世间的种种烦恼?
徐子陵心中一动,想起了远在岭南的寇仲。其实仲少正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烦恼起源,然而若要他抛弃这烦恼,他真能做到吗?
——或者说,无情之人,真就能获得清静吗?
徐子陵深深地望了山门一眼,转身大步走开。
“我刚才已经和少帅达成协议。宋阀虽不直接参与少帅军的天下之争,却会提供一切后方支援。”宋缺扫视了宋鲁等人,目光最后落在宋玉致脸上,柔和了一些,“如果少帅争得天下,玉致就是他的皇后。”
寇仲手一抖,差点把茶杯摔了,好不容易止住了涌到嘴边的“什么!”两个字。
从昨天见到宋缺到现在,宋缺除了和他过招就是指点他的刀法,根本没谈过让他娶宋玉致的事。但寇仲却没理由说宋缺独断专行,因为事实上早先向宋家提亲的正是他自己。
宋阀的支持对于少帅军是绝不能缺少的,到了这种时候,难道要他说不?
寇仲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骑虎难下。
徐子陵温润的双眸在眼前一闪而过,中秋时两人半是嬉笑半是认真的话语浮现在脑海。陵少比他更早看透了这一切,——其实是他也早该看到,只是压抑着自己不肯去正视罢了。
即使明知会是分开的结果,他们也不会后悔曾经做过的事。
只是,似乎心底裂开了个口子,闷闷的疼痛着。好像丢失了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寇仲有些茫然地捏紧了茶杯边缘,抬头时正看见宋玉致瞥了他一眼,接着低垂下头,再看不清表情。
寇仲和徐子陵再聚首的时候,只看了对方一眼,就清晰地发现了对方的变化。
那是一种成长的感觉……他们再不是青涩的少年亦或普通的习武人,而是对武功和人生都有了更深刻领悟,有了独立思想和见解的高手。如果说此时他们已接近于开宗立派的宗师级人物,也不为过。
寇仲从岭南带回来的,还有宋阀的支持,和如果他夺得天下,宋玉致将为皇后的消息。
少帅军将士们为得到宋阀的支持而欢呼的时候,寇仲在看着徐子陵。
两人对视了一瞬,然后寇仲一摊手,脸上摆出了个无奈的表情。那是小时两人偷馒头之类的行动失败挨揍之后,寇仲常做的表情。
徐子陵回他一个微笑。
说不痛苦是骗人的,但两人都晓得要面对和承担。
站在竟陵城头的时候,他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有和仲少挑明的一天,徐子陵想。能发展到今天,或许他们彼此都应满足了。
“陵少,我们如何混进长安城去?”
“你不是鬼点子最多吗。”
“哈?别摆出这么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凭我一人的本事可找不到杨公宝库的。”
“又在耍贫。只看你俩眼发亮,就知你早想好如何巧用鲁前辈的面具了。不要憋宝,快快说出来!”
“陵少真是太了解我了,这叫什么来着,——真让小弟情何以堪啊!”
“噗——”徐子陵刚喝了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天底下还有比你更肉麻的人吗,不要啰嗦了,再磨下去明年都进不了长安了……”
篇十五、婠婠
“邪帝舍利在杨公宝库里面?”寇仲惊讶地看着婠婠,似要研究出她所说是真是假。
婠婠微微一笑,绝世容颜中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诱惑味道,妖冶无比:“少帅可要婠婠立个誓?”
寇仲摆手道:“罢了,婠大姐天不怕地不怕,还会怕应誓?料来你也没理由骗我们。”
婠婠嫣然道:“算你寇仲识人。”说着将一只柔弱无骨的玉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抚,“下次不要带着面具见人家,人家还是喜欢看你们本来的面目。”说着话还顺便抛给徐子陵一个妖媚到极处的媚眼。
寇仲徐子陵对她这性格早已见怪不怪,俱是苦笑。这位阴癸派传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绝美但妖异的气质,饶是他们两人也要时时警惕,生怕落入她的阴谋或圈套之中。
婠婠和他们达成的交易,便是她会全力助带着面具的两人隐瞒身份,寻找杨公宝库,而两人要做的是找到杨公宝库后,将放置在其中的邪帝舍利交给她。
据婠婠说,邪帝舍利贮藏着魔门历代邪帝的内功精元,被鲁妙子储藏于杨公宝库之中。邪王石之轩现在正在全力寻找邪帝舍利,石之轩本身的不死印法已经登峰造极,如果让他得到此宝,获得历代邪帝的精元,必将变成最世间可怕的敌人。
石之轩处心积虑统一魔道,这对阴癸派来说绝不愿接受。而他的作为将会搅乱中原形势,更会支持渗透在各大势力中的魔教中人,更糟糕的是可能引得塞外民族入侵中原,这也是寇仲和徐子陵绝不愿见到的。
就这样,从见面伊始就斗得你死我活的婠婠和双龙,竟然同仇敌忾,变成了盟友。
寇仲一把将门关上,长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位大姐总算走了。”
徐子陵笑道:“你寇少帅居然也会怕她。”
寇仲叫道:“怕得要死!怕她算计死了我,又或者把陵少抢走……”
徐子陵脸一红,白眼望天:“你胡说什么。”
寇仲道:“陵少莫要告诉我你没看出婠婠对你有意思,虽然她每次都拿我做挡箭牌。”
徐子陵哑然失笑:“阴癸派的传人,就算这一刻和你恩爱缠绵,下一刻要捅你一刀也绝不会手软的,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寇仲同意地点头,一屁股坐在床沿,忽又弹了起来:“这是婠大姐趟过的床,不晓得她有没有洗脚!”
徐子陵忍俊不禁地看他将床铺掸了又掸:“仲少你有了洁癖吗?”
寇仲咕哝道:“我没有洁癖,该说婠大姐有怪癖才对,她每天光着脚跑来跑去,怎就踩不到钉子……”
杨公宝库,原来是一座地下机关城。
听起来有些夸张,但对于身临其中的寇仲徐子陵来说,这个形容简直再恰当不过。杨公宝库内机关重重,寇仲利用从鲁妙子那里学来的机关术一一破解,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摸入宝库,其间因为寇仲这个半吊子机关大师多次出错,险些到阎王那里去报道。
徐子陵对他早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认了命地随着摸索机关,同时感慨他俩真是福大命大,这么瞎撞居然没被那些机关弩箭射成刺猬。
终于到了宝库中心,发现竟有张地图,指示了杨公宝库的四个不同方向的地道出口。同时竟还有预备好运送宝库内财物和兵器的勾索和铁车。只看得两人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杨公宝库内的财物和兵器更是让两人眼花缭乱,可以想象当年杨素的权势和财力,即使和国库比起也不逊色。
两人刚看好地道出口,返回正中心的大厅,徐子陵忽然神色一凛:“有人来了!”
邪王石之轩。
寇仲和徐子陵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会在杨公宝库内见到石之轩。他们现在的灵觉已经非常敏锐,可是连石之轩在何时起跟踪他们,何时进入宝库都毫无觉察,可见此人的武功之高已经达到骇人听闻的地步,决不逊色于宁道奇傅采林之类人物,甚或犹有过之。
徐子陵话一出口,石之轩还未现身的一瞬间,寇仲已经抬手同时扳下数个手柄,俱是地图上所说可以由内封闭宝库中心的机关,可是机关尚未启动,石之轩已经来到面前。
风声骤响,石之轩如鬼魅般扑至,一进手就是夺命的招式。
“锵”的一声,寇仲掣出井中月,黄芒暴起,不退反进,直向对方掌风最强处袭去。
徐子陵暗捏大金刚轮印,双掌间螺旋气劲狂飚而出,封死石之轩一切后招。
强大的气场轰然相撞,整个屋子似都被震得晃了一下,寇徐二人各退出数步,徐子陵还好些,寇仲直面其锋锐,顿时喷出一大口鲜血。
石之轩被这两人合力攻击,也是全身巨震,但仍有余力,迅速闪到正中的石桌边,将桌角一提一转,桌子应手而起,露出下面一个四方的地洞。
寇仲徐子陵猜到那定是邪帝舍利,刀风掌风从两个方向向石之轩再度扑至,但为时已晚,只一瞬间,一个金属质桶子从其中冒出,落入石之轩手中,他一声长笑,一手将墙上手柄扳开,飘然退走。
寇仲徐子陵处处比他慢上一拍,无奈眼睁睁看着他拿着邪帝舍利全身而退。
外面又有呼号声传来,原来是两人刚开始闯入宝库的这番折腾,早由监听地底的管道惊动了李阀之人,循着声音找来,正遇上刚刚离开的石之轩。
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次寻宝之行真正的麻烦来了。
==========我是杨公宝库里大打一场天翻地覆(囧)的小分==========
“石之轩得到了邪帝舍利?”白衣如雪的婠婠如精灵般飘来,闪在两人面前。
寇仲苦笑道:“婠大姐请见谅。”
徐子陵沉吟道:“石之轩的武功现在已高出我们很多,若让他得到舍利中历代邪帝的武功精华,天下没人会是他的敌手。可是我们对此却无计可施。”
婠婠幽幽一叹:“尽人事知天命吧。不过有个好消息,石之轩在出杨公宝库时撞上了李元吉率领的一批李阀高手,虽击毙数人,他自己也受了伤,若能在他伤好之前找到他藏身之处,大约会有些便宜。”
寇仲恍然:“原来如此,难怪李元吉后来碰上我们显得不堪一击,让我和陵少成功逃脱。”
婠婠用摄人魂魄的眼神在两人身上兜了一转:“我会将此事报告家师,少帅和子陵愿否同行,人家很需要你们的帮助呢。”
寇仲寒道:“一个妖女已经够瞧了,若再见你师傅,我怕会尸骨无存。”
婠婠噗嗤娇笑道:“没胆鬼!子陵就不像你这般装模作样!”
徐子陵只是苦笑:“事实上我们是要先把杨公宝库的财物和兵器运走,再去杀宇文化及给娘报仇吧。”
婠婠撇了撇嘴:“好吧,反正将来还会有机会见面的。”
篇十六、师妃暄(三)
分别的那一天,天气恶劣得很,昏暗的天空下着似雪又似雹子的东西,或者可以说是雨夹雪。
“老天爷真合作。”寇仲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
“恩?”徐子陵不明白。
“下雨啊,这样呆会儿我要是哭出来的话,陵少你也看不到了。”寇仲仍是一幅嬉皮笑脸样,只是两人相处得太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早一听就明。徐子陵呼吸一窒,忽然觉得眼睛酸酸涩涩的。
“陵少。”
“又怎么?”
“……不用给我报仇。”
“……”徐子陵停下脚步,寇仲也停下来,自嘲地一笑:“我是说,如果我比陵少早死的话,千万不要来给我报仇。因为我都打不过的人,你小子也肯定打不过。”
徐子陵深深吸了口气:“你再说下去,我可能真的走不了了……”
“啊,那还是快走吧!——对了,还有一件,你可不要随便出家当和尚!”
“……仲少你真的很啰嗦啊!”
刚说出这句话,寇仲忽然张开双臂搂住他。
街上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他们在路中间紧紧拥抱,在行人眼里,都认作是好兄弟的告别。
最后终是徐子陵松开手,寇仲也随着松开,看着徐子陵转身走去,在雨雪之中渐行渐远。
他没有用轻功或缩地之法,亦没有刻意慢下脚步,终究是走得很远了。寇仲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地运功于双眼,一直到他走到长街的尽头,拐了弯去,消失不见。
寇仲叹了口气,陵少终究没再回头一次。
此后的一年间,少帅军风生水起,杨公宝库的财力、岭南宋家的支持,加上寇仲的军事天才,让少帅军迅速崛起于南方,先后消灭了数个势力,成为唯一能阻止李世民统一天下的因素。
与此同时,李阀内部斗争却日益激烈,李渊在自己的几个儿子中,明显更倾向于太子李建成,加上李世民常年领兵在外,建立了自己的军事势力,引起李渊的嫉忌,父子间关系一路降至冰点。李世民内有掣肘,外有强敌,在攻打洛阳时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挫折,一时和王世充形成僵持之局。这种形势自然愈发对寇仲有利。少帅军将士们扬眉吐气,无不对未来充满信心。
寇仲身为少帅军的领袖,每天忙得昏天黑地,这才知道身为一军甚至一国之主,除了领兵打仗之外,还要处理众多的文书条令,虽然他每看到这些堆积如山的文件便头痛,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坐过一个又一个时辰。
如此波澜不惊地过了一段时间,细心的任媚媚发现,寇仲的寝室在后半夜常会亮起灯烛。找个机会询问,寇仲笑答长生诀恢复体力事半功倍,并不需要大睡一整夜。
任媚媚尽管将信将疑,也只得罢了。
她自然没看到寇仲眼里一闪而过的怅然,他的目光投向远处,似乎在望着某个望不到的地方,想着一个不在眼前的人。
徐子陵一路北上,数月之后已经远离中原,来到关外。
塞外风光和中原大不相同,除了广阔的天地,一望无际的草原,更吸引人的是塞外民族的热情豪放,这让长期生活在阴谋和压力之中的徐子陵倍感清新和解脱。
塞外民族众多,各民族都有自己的习惯和风俗,这些又让徐子陵大开眼界。
在草原上游历时,人会产生漂泊无定的感觉,那不同于在中原的游览,如果说在中原,人是从一个城市游历到另一个城市,总会有落脚之处;那么在塞外人就如漂浮在大海上的一叶小舟,生出天地苍茫,浮萍无根的感慨。
徐子陵感到自己渐渐忘记了中原的种种争斗。天下之争、江湖之争,都变成了十分遥远的回忆。但唯独有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反而随着时间推移,在记忆中愈发清晰。
多次暗暗地自我追问,坚持这个决定,是否太过绝情。
但每次得出的结论都是别无选择。
人总是得陇而后望蜀。徐子陵低眉一叹,检视行囊准备继续行程。
“师姑娘?”徐子陵愕然看着眼前这人。一身男装的师妃暄盈盈立在前方,似乎早已在这里等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