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过是稍稍提过,也稍稍被他笑过,居然还记得。
也许是好久没听人这麽叫过自己了,居然回味过来有点激动。於是。刚想伸手拉他过来,却听到後面有一个声音。
“少爷……”
杨欢儿提了个请求,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她希望濮阳攸能救救她家少夫人。
这不可能。濮阳攸心里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回答。
原因?昨天都说清楚了。自己不想摊这趟浑水,也没能力去做什麽。除了自己的爹,他根本没什麽势力。难不成靠那些酒肉朋友,或者是芙蓉楼的姑娘们?当然不可能。
法净没说话,眼睛盯著手上那串玉佛珠。刚才下棋的时候,他心中所想的也便是这回事情,他希望濮阳攸出手去救那些女子。谁知道杨欢儿先一步说了去,也正是她说出口,法净才晓得这件事情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以为简单了。濮阳攸不答应确实有他的道理。可是……
让自己以为没有发生过,不去理会更不可能。法净握住佛珠,也许自己走之前能做的也只有这件事情了。
濮阳攸奇怪於旁边的法净一言未发。若是平时定不会这样,瞧他眼珠子转著,便大约知晓他在想什麽了。
“法净师傅,我求求你让少爷救救我家小姐……”杨欢儿方向一转,朝法净磕起了头。
没等法净说什麽,濮阳攸就开口:“你求他也没有用,退一万步讲,我救了你家少夫人,那天佑寺的事情必定会败露。那麽以前的那些女子包括你家少夫人,不洁的事实就会曝露在世人面前,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没去管她们,她们还能生活下去,说不定锦衣玉食忘记了这不堪的记忆。可是若我们管了她们,就注定让她们被人戳著脊梁骨过日子,被休被逐,你让她们颜面何存?然後便是一尺白绫,一缕香魂了。”
从来没想过这个层面的杨欢儿,惊愕失语。而法净也呆呆得望著他。
看罢,是自己想的如此简单。想的如此理所当然。出家时发愿说要普度众生,可这世上的众生又岂能如此简单说普渡就普渡。就连救人也……
握著手里的佛珠,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
杨欢儿失落得离开,内院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为什麽想救人都那麽难?”法净开口。
濮阳攸叹了口气:“红尘如若这棋局,进可生也可死。”从棋盅里拣了一颗棋子摆在棋盘上,“我刚才也是败在这个地方。我只看见了进後的前途,没想到棋子本身在进之後所受到的威胁。简而言之,前一步你诱我进你的圈套时,已经注定我腹背受敌了。”
法净捻起那颗棋子放在指尖,不断的摩挲。
“我想回去了。”
“回哪?”濮阳攸锁了锁眉问道,声音不住有些沈闷。
“回卧莲寺,回我该回的地方。”站起来,法净走到那葡萄架下,看著那缝隙间的阳光。
濮阳攸心头一紧,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怎麽这麽突然?你不是昨天……昨天才说你喜欢我吗?”
法净看著他,惨淡一笑,摇了摇头。
“为什麽摇头?你舍得我吗?等下,你不是要替我治心魔的吗?你不是,你不是还有个愿望没有许吗?”濮阳攸不明白自己为什麽听到他这句话後会如此焦急。
对,对,梅清云还没来看过,还没决定要留下呢,对,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不能走……
法净抬手执起濮阳攸胸前的一缕头发:“心魔因执念而生,因迷茫而存。我不但帮不了你,连自己也著了心魔。好不容易解开了,却发现这解开更让我迷茫。”对上濮阳攸的眼睛,法净继续说,“愿意留在红尘,红尘却不属於我。不然为什麽明明知道有恶魔作祟,却半点也帮不了她们?你问我要什麽愿望,好,那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帮她们逃离却可以不伤害她们?”
濮阳攸噤声,揽过他的肩头靠在自己身上,手里握住他僧袍麻布的衣料。
他还是喜欢法净穿上僧袍,让濮阳攸觉得这样不可亵渎的人只属於他,而在这佯装神圣下面却有一颗多麽无垢的心和生动的灵魂,其实第一眼开始看到这呆和尚,濮阳攸知道他有多麽不谙世事。即使被自己上了,还要问自己来确定。偏偏,有时候却连自己也有心动的感觉,仿佛愿意就这麽一直下去。
“我帮你,帮你把天佑寺那个淫窟摆平。只是……我有个条件你答应我。就是……在我摆平之前不要走,好吗?”濮阳攸第二次让他不要走。第一次是因为和梅清云的打赌,那这此呢?因为心软吧,因为自己亏欠吧。
“我答应我不走。”而刚才之前自己甚至想过留在他身边算了,法净看著他笑,“……阿攸,昨晚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
无论你是不是那个拈花而笑的少年,在我眼里早已经认定。原来从那时起我破的早已经不是清规戒律那麽简单了。这颗心是遇见你之後我才感动它跳动是的活力。怪不得那麽多人为俗世的情情爱爱所罔无法置身物外。你瞧,这麽多的清规戒律,是它让我都为你一人所破,竟无怨无悔。
“谢谢你。”它原来不是洪水猛兽,可以那麽美好。
濮阳攸见那一双眼睛里泛出了水雾,润湿了那双眸子,亮亮的。有什麽东西让他的胸口咯!了一下,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光头不好看,和尚也木讷。可濮阳攸一直知道他让自己有倾诉的魔力,他也一直在扮演爱他的角色。
他承认昨晚的告白,让自己无所适从,但是不能否认是开心的。以前是怀疑和尚喜欢上自己了,从法净亲口说出来,也就是说连这傻和尚都知道他喜欢上自己。
无所适从是因为愧疚吗?欢心窃喜是因为赌赢了吗?
还是单纯的……因为他喜欢自己而高兴呢?
濮阳攸在他耳边亲了一下,便不去看他,转身离开了。
原来,自己还是选择逃避呵。
如果要解决这样一件事情,得让天佑寺里的假和尚都噤声。而噤声最好的方法就是杀了他们或者一把火烧了。
当然,快刀斩乱麻固然方便。濮阳攸决计不会去做的。
在芙蓉楼的二楼最里间,濮阳攸躺在床上望著床顶。
连徐娘这只狐狸都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呆在楼里已经三天了,狠招软招想过了百八十种却找不出一种可以用的。楼里香粉的味道不似法净身上的檀香清香,有说不出的呛鼻。
那天匆匆交代了一声秋雁,自己就独自来的芙蓉楼躲进了房间。门外蜚声淫语丝竹管匏不绝於耳,让人听了烦躁。干脆遣了就近的两间,让人隔断了才算清静了些。
唉,这个保证自己下的太不值当,什麽救她们出来解决这事,自己根本没这能力。和尚想普渡众生就让他普渡去吧,自己瞎掺和什麽啊?这脑袋本就不够用,在下想破了也想不出什麽来吧。
有些事情说著方便,可是却做不下去。那些自己明了的道理和自己的行为永远不在一条线上也是这个原因。
如果梅清云早些去“念货”,早点让和尚回寺里,自己就不会为这些乱七八糟,狭义肝胆的事情所扰了。
终究,梅清云还是来了。带著几分不甘愿。门被推开的时候,一瞬间在睡著迷糊的濮阳攸以为看错了谁。可那个时候心里以为是谁来了呢?想不起来了。
一进门,梅清云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然後自顾自的脱起了衣服。
“怎麽脱衣服了?”濮阳攸皱了皱眉,自己不过是找他来想办法的。
反到让梅清云吃惊不小:“你从来来找我或者让我上芙蓉楼,哪次不是先上了床再说话的啊?怎麽,转性了啊?”
濮阳攸尴尬得清咳了一声,从床上起来,坐在桌前:“我是想问你,你到底什麽时候,去问问法净啊?”
梅清云又倒了一杯,像是渴极了:“法净是谁?问他作甚?”
濮阳攸盯著他,一会才开口:“你不会忘记我们的赌约了吗?”
“哦,”梅清云这才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记得记得。你著急个什麽啊?”
“我……”濮阳攸不知说什麽。是啊,梅清云没有成亲,自己也多个床伴,至少现在对法净还全是新鲜感。这麽自己就这麽急赶人走呢?“我想著是这一月半之约就要到了。再说他也挺麻烦的。”
“麻烦?”梅清云似笑非笑,“可我怎麽听秋雁说,你们两个恩爱的很啊?赏花弄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小两口呢?”
濮阳攸叹了口气,心里暗骂秋雁吃里爬外,嘴上却说:“所以法净才会倾心了。”
“是这和尚还是六根未尽呦。”梅清云坐到床边,躺了下去,“说吧,找我什麽事情。”
“就是他给我出了个难题。”濮阳攸望著躺在床上的梅清云,“他让我搅了天佑寺那淫窟。”
“噗”梅清云腾得坐起来,“就你,哈哈,别逗了。喂,不会是说真的吧?你答应了?”梅清云见濮阳攸点了点头,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我找你来就是想办法的。”濮阳攸见他的反应,心里不爽极了。
梅清云哈哈笑了两声:“濮阳攸啊,你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和他说了,居然还答应他?天佑寺的事,不是你这种富家公子能解决的。要解决也只有一个办法,杀光啊。”
话音刚落,濮阳攸就跳脚了:“不可以。法净定不要这样的。”话音刚落,却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噢。”梅清云颇有意味得托长了音,“法净不要就不要啊。你做完你答应的就行。你难道还担心他因此讨厌你不成?”
濮阳攸黑了脸:“这……不是这麽说。毕竟,是我对不住他。怎又能伤他的心,若我真找人杀了他们。他必定觉得是自己害了他们。这样……他本就已经犯了那麽多戒条,若背上这样的心事……一定会……”说道此处濮阳攸紧了紧拳头。
梅清云这下更觉得事情有趣了,自己的一个赌约,本想让濮阳攸暂时远离自己。可没想到……效果好像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有用。那个和尚,自己找机会一定要会会他。还有……谢谢他。哎,梅清云摇了摇头看著濮阳攸抓紧了的拳头,从姐姐到现在,这家夥感情还是这麽得外露。
那麽,姐姐,你让我做的事情,我大概可以放手了吧。
已经七天了,法净坐在明黄的蒲团上念著经文。
偏房的杨姑娘探了好几次头,又回去了。看著天空从浅蓝变成深蓝。和尚一动不动,好似化石了一般。
门敲了三下,法净睁开了眼睛。却看见秋雁提著食盒篮子进来,走在他面前时停了几步。然後擦过身,将一个食盒放在了屋内的圆桌上。转过身,把另一个递给走过来的杨欢儿。
“又坐了八个时辰?”秋雁皱著眉问杨欢儿,眼睛却看著院内的法净。
“是。”杨欢儿咬了咬唇,若不是她那无理的要求的话……
“秋雁小哥,你知道少爷他在哪里吗?”也没听说天佑寺发生什麽。
秋雁瞪了她一眼:“不该问的少问,不该说的少说。少爷若想让你们知道一定会找人通知你们的。”
说著无心,听者有意。而这听者又恰恰是刚又念完一遍经文的法净。
从蒲团上爬起来,许是打坐太久了。腿肚子打了个哆嗦,法净敲了两下便走了过去。
对著杨欢儿和秋雁,一脸平静得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就往屋内走去。
“法净师父……”秋雁有些恼自己刚才说的话,“少爷是怕你担心。”他一向不喜欢这和尚,可是他不是瞎子,他看得出这和尚对少爷是真心实意的。
法净宛然一笑:“我知道。”说著关上了门。
这一笑却让门外的秋雁更不放心,少爷走之前交代过自己要看好法净的,他可不想让少爷有赶走他的借口。
可是现在这和尚的状态,仿佛不容乐观。刚想著怎麽和他说下去的话,让他宽心。却听见里面传来几声干呕的声音,接连著又有碗筷落地击碎的声音。秋雁大骇,推门进去。
听到动静的杨欢儿也放下碗筷,从偏房跑了出来。
秋雁就纳了那个闷了,他一日三餐都让厨房照著城里功德斋的食谱做的。怎麽就吃出猪油味了?他知道吃素食的人吃不惯荤腥,可是他和杨欢儿都吃过了,哪来的荤腥味啊。
抚在胸口,法净推了推手,让秋雁把剩下的都带走。自己转进里屋上了床。
秋雁关上门,提著食盒嘟了嘟嘴。这和尚怎麽比女人还难伺候啊。
躺在床上,法净脑子一直晕晕的,想吐又吐不出,兴许是伤风了吧,他往里面靠靠拉紧了被子。以前只要濮阳攸在家自己都是躺在里面,往前靠就能碰到濮阳攸的身体。
已经七天了,也不知道怎麽样了。似乎自己做了一件错事,逼他做没办法做的事情。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这几日法净总像是活在晕里的,吃也只吃一点,还忍不住干呕,秋雁给他带的青菜小米粥倒是全部喝光了。也不知道怎麽的却异常心烦,问秋雁濮阳攸的情况,却说半点不知。忍不住想出外打听,却被杨欢儿拦住。
站在门口,她关上了门,抵住不让他出去。
“为什麽?”法净问道。
杨欢儿摇头,咬著嘴唇不说话。
“我想去探探消息,都快半个月了,他还没有回来,不会是出事了吧?”法净看这她,一脸担忧。
“不行,秋雁说了,是少爷吩咐的,不让你出门。”其实她也很想出去啊,可是却实在身不由己。杨欢儿倔强得闭上了眼睛,转过身趴在门上,“不开,死也不让你出去。”
法净叹了口气,走到了柳树下。前些天刚去过虫,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法净坐在石椅上,手撑在石桌上摸著额头,淡蓝的僧袍袖口滑落,落出一截手臂。看著前面一片花花草草,闭上了眼睛。
奇怪,怎麽又想睡觉了。
法净是被胃里忽然升上来的恶心感给弄醒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已经是中午了。有人在他身上披了一件长衫,是濮阳攸的衣裳,而给他披的不用想一定是杨欢儿。这姑娘倒好,索性搬了一个长凳,做在了门口,像牢房看犯人的牢头一般。哎,一日三餐让人送饭,真是过得不舒服,还在还有人看著,濮阳攸又没回来,这跟被囚禁的犯人有什麽区别。想著,法净的恶心感变成了一股闷气。拿手捶了捶还是不舒服。
“果然是病了。”法净叹了口气。想著便很自然得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脉。
杨欢儿眯著眼睛奇怪的看著醒来的法净,坐在那边一手搭在另一手上。半天一个同样的姿势,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她皱了皱眉,看了看背後的门,又抬眼看了看法净,走了过去。
走近的杨欢儿才发现,法净一脸的惊愕,胸口起伏的厉害,仿佛发生了什麽骇人听闻的事情。她疑惑得小声问道:“法净师傅,你怎麽了?法净师傅?”
连叫了几声,法净才好像从梦里醒来似得抬头看她,然後忽然站了起来。吓得靠他很近的杨欢儿後退了几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发现法净的人已经从她身边向门口跑去。
中计了?
一路上,法净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想到刚才摸到的脉象,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这怎麽可能?
杨欢儿也顾不得她不可以出院门,一直跟著他。才发现他并不是要去大门口,而是来到了书房的门口。
濮阳府的书房很大,以前濮阳攸带他来过。让他找基本自己愿意看的书,所以法净见过这里有关於穴位和脉象的书。书房前的丫头,见是府里的法净师傅便没有阻拦,倒是拦住了後面的杨欢儿。
法净一格格的找著,这种书并不难找,所以很快他变找到了。
“ 脉如滑珠,此乃滑脉,多以妇人孕子之征。”
“孕者,初多嗜睡,伴有恶心,呕吐之状,或心烦多怒,或体寒体热……”
果然……
法净颤抖得把书放回原处,连手指都有些哆嗦。
孕者……
摸上了自己的小腹,法净心里泛起了奇怪的感觉。
孕,有子……
忽然脑子里闪过,很小的时候,方丈摸著头对他说的话:“千万别让你肋间的胎记消失。只有三途河的水才能洗刷它的罪孽。如果在涅盘前便让它消失,你和你们祖先的罪孽将永世延续并且无解,你的生生世世,你们的世世代代都将受到惩罚。”那时候,自己不明所以的点点头,却一直追问方丈自己的祖先是谁?
居然到现在被自己想起来。怪不得,看不到那胎记的时候自己脑子里闪过什麽,却被自己的惊奇给掩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