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攸叹了口气,很是疼惜得轻抚著他的双臂抱住:“你不是还有我吗?”有些心虚,虽然是欺骗,可就当是安慰他吧。
“是啊。”法净不去看那个破了的小洞,抓住那只弄得他痒痒的手笑了笑,即使只有一个月自己也知足了。终究这里断断不会是自己的归宿的。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都以为利用的对方,却不知道自己也在被他利用。
“不说这些了,要不我教你功夫吧?”濮阳攸建议道。
“噗,你教我?”法净看著他点头,“那好啊,我们先打一场,要是你赢了,你教我。我赢了,你便喊我一声,师父。”
濮阳攸说了一声好,心想,我赢你这和尚还不容易。不然怎能夜夜把你压身下。想起他的身体昨天和自己的比试得够激烈的,突然有些觉著胜之不武了。不武就不武吧,反正自己对谁都并不是君子,至多过会让他一招半式。
说著,两个人出了院子,来到花园的空地上。一见那地方法净愣了一下,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只半个月一切尽如此不同。而那地方便是法静半个月前讲经之处。
听说,少爷和那个和尚在切磋武艺。
听说,少爷和那个叫法净的和尚打起来了。
听说,少爷把那个叫法净的和尚给打了。
听说,少爷把那法净师父给打坏了.
“什麽!!”濮阳广怀一拍桌子,把来报信的下人给吓的,“这还了得,这还了得,无法无天了他。我早知道他不服教的。带我去,带我去……”要是出点什麽事,这让他怎麽向卧莲寺交代啊。
那下人机灵得带著他走,一路上看见很多人往後花园赶。脚下的步子就更大了些。
很快来到那块平地,只见早早围了两圈人。叫好声,掌声此起彼伏。濮阳攸皱了皱眉,这不像是出事了的场面吧。
刚要叫那群下人闪开,却只听得前面高大的护院说:“没看出来少爷还有两下子。”
边上的人点点头接上他的话:“不过,那个小师傅明显比他厉害,少爷撑到现在也不容易。”话音刚落转过头看到老爷,立刻退到一旁,“老爷。”
“老爷。”另一个的人反应过来。
濮阳广怀没有说什麽,错过身,往前走。
刚一到前面,便见濮阳攸右掌一击,法净不急不忙伸出得往他手腕处一手刀的同时往左侧退了两步。没来得及稳住的濮阳攸一个踉跄,转接一个侧翻落地一记扫腿。
“好!!”濮阳广怀禁不住叫好,不愧是濮阳家的後人,话音未落就见法净背著手右腿一拐,靠一只支撑的濮阳攸扑的倒在地上。连僧袍的边都没碰到。
他倒地的样子狼狈极了,引得周围围观的丫鬟仆人们一阵哄笑。濮阳广怀黑了脸,刚想训斥什麽,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那些下人才发现不知道什麽时候,他们家老爷已经站在边上。
“好了好了,戏看完了。都给我干活去,下不为例。”濮阳攸正声说道,“厨房的人在不在?”
一个厨子模样的人上前拱手道:“贺福在。”
“今天做道红烧肘子,送到少爷院子了。”濮阳广怀看著被法净扶起来满脸狼狈的濮阳攸说。
贺福看著他们家老爷一眼,忍住出口的笑意:“是,是。小的这就去做。”
濮阳攸是听到这话的,他任由法净拉他起来,拍著身上的尘土,没有说什麽。谁让自己技不如人呢。想著,拉住法净拍打衣摆的手臂,看著他说道:“既然我输了,我就喊你师父。你教我功夫打赢你。”
法净笑了,摸了摸自己的头:“你要叫我师父,那得成为寺里的俗家弟子,就得和我去寺里行拜礼。”
“又想骗我去当和尚。”法净放开他,一点也不管不远处他爹黑了的脸。
“没,没让你当和尚,不过是呆上段日子,代发修行来习武。其他人是不给进寺院,只有出家弟子和俗家弟子。所以收俗家弟子的规矩很严格的。”想起寺院正对大雄宝殿的韦陀像,法净有些伤感,以前在寺里早上都是自己擦的像。
濮阳攸看著他,脸上不悦的表情逐渐散去,拉著他边走边说:“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既然那麽为难就算了。你改罚我跟你吃斋念佛几天吧。”
法净偷偷看了眼他,笑道:“怕熬不住吧。”
“这个和尚……”居然嘲笑自己,也不知道谁教的。濮阳攸皱了皱眉,难不成是自己。
抬眼正好到了濮阳广怀的面前,法净早挣开向户主请安了。濮阳攸嘟了嘟嘴很不情愿得叫了一声爹。
老爷听到这话眼角都笑了,不过还忍著说:“恩。以後让小师父多和你切磋武艺。不要老是呆在那个院子里。哦,你母亲问你什麽时候和她一起吃饭。”其实这是借口。
濮阳攸没有答话,想了下就走开,才半步便停下说:“那就明天吧。”
这下,濮阳广怀心里乐开了花,对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法净点了点头,很是恭敬的拱了拱手说道:“法净师傅有劳你了。这孩子,还听话吧?”
法净合十道:“濮阳老爷客气了。阿攸……攸……少爷其实人很好。”
“这就好,我看的出来。这几天他一直和你呆在一起,心结开了很多。以前的本性也都出来了,相信很快他就会变成以前的样子。”濮阳广怀说道。
法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听完这话他沈默了一会,问道:“濮阳少爷,以前是什麽样子的?”
“哈,这孩子以前很孝顺,也很听话,”濮阳广怀说著有些激动,“他聪明极了,这齐城上下无人不知我濮阳家的少爷聪慧过人。我和他母亲并不逼他入仕途,一切随他心愿。只不过……哎,他对於人和事物都太执著了。以至於发生了一些事情之後,他会钻进牛角尖出不来。”
“是那个叫香云的姑娘吗?”
“是啊……哎,当年他和梅家的姑娘相遇相知,初时我并不同意。因为梅香云的出身和她的为人都……不好说。人倒不坏,就是太过於洒脱,说不好听的就是很自私,不懂收敛。虽然我和夫人都不愿意干涉他。只是……毕竟为人父母。所以他们两个的事情我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有一天这孩子跑来和我说他要娶梅香云被我严厉的拒绝了。之後他一直以为我们在拆散他和梅姑娘。哎,谁不曾想到我只不过带他去了趟京城,回来便得了梅姑娘的噩耗。梅家的人告诉他,梅姑娘思念成疾以为攸儿弃她而去便一病不起,然後没多久就仙逝了。”
“阿弥陀佛。”
“哎……其实也是我不好。当初是我让人散布说我们去京城是为了给攸儿相亲的。我不过是想让梅香云死心。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後来,攸儿知道了一切。他心里怨恨我却无从发泄。毕竟……他还是个孝顺的孩子。所有说这一切都是命。我本以为如梅香云这样的女子是不该想不开的,没想到……到如今我这心里还甚是愧疚。都是命都是命啊……小师傅,你说我的罪孽是不是又深重了一层啊?小师傅……法净师傅?”
“啊?”回过神来的法净连忙假饰自己的失神,“濮阳老爷,刚才您说什麽了?”
濮阳广怀呵呵得笑了起来:“没什麽,没什麽。你看,这天啊,总算漏出阳光了。就离开阳不远了。”
奇怪……法净仰望前方,其实这日头不是一直都开著吗?
“其实师傅您不知道。梅香云刚死的那年,攸儿心里太苦了。一边是爱的女子,一边是爹娘。我和他娘看在眼里却不知道怎麽帮他,若是他能骂我们倒也好了,但是他连一个面一句话也不和我们说。他母亲见他如此天天以泪洗面。攸儿这傻孩子,就是太傻了。”说著濮阳广怀深深叹了一口气,“师傅还记得你那天见到攸儿的那个亭子吗?以前他和梅香云常常在那里幽会。谁知道他居然……居然会想不开。”
法净一惊,胸口难受的发慌。他知道濮阳广怀所谓的想不开是什麽意思。
“要是秋雁没去寻他。怕是死在那里也不知道了。他整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地。我和他娘都吓坏了。实在没有办法,我托著张老脸去求梅家。至少能寻得个遗物来宽宽攸儿的心。谁知道,没有带个遗物回来到带回了一个梅清云。”濮阳广怀又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得摇了摇头走了。
关了院门,法净就见那人一个人闷闷得搬著石台上的花。
问他要不要搬也不说话,问他是不是出什麽事了也不说话,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也不说话。
法净就没有问下去,哂哂得上了台阶回到了里屋。依靠在门边上,就这麽看著他从东边的石台,搬到西边的石台,後搬回东边。脑子里回想著刚才濮阳广怀的话。
若是自己是濮阳攸也一定很痛苦。只不过……法净笑笑,一切法门皆以明心,静心为要。想来,这就是修佛的好处。只从受了具足戒便成了真正的僧人,修行修心。是心是佛,是心作佛。自己自然会从中解脱出来,只不过现在的只用参悟罢了。
濮阳攸转过身来,只见法净盯著自己笑,可是神绪飘到了昆仑山之外。唤了他几声也没才回过神笑问自己怎麽了。
见了那笑,濮阳攸莫名有些奇怪,半饷後才开口指指上了锁的拱门问:“法净,你想不想看那门里的东西?”
点头:“想。”
濮阳攸早知道他好奇,偏偏每次打开时,都不让他看见。
摸著随身的钥匙,一圈又一圈的锁链慌动起发出相击相扣的声音。法净走下台阶,看著濮阳攸的动作:“你说,这明明要打开的东西,偏偏要锁住著是为何?”
濮阳攸一震,锁链落地,转过身说道:“因为只有锁住,才会有解开。”
“那为何要因为解开而去锁住。”法净笑著问道,被锁困住就是为了解脱,这不正是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吗?可是他莫名的希望得到濮阳攸的回答。
“好”濮阳攸转过身来,“那我问你,你为食不吃荤腥?”
“每个生物都有他存在在世间的意义,我们不能因为我们自己的贪念而去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
濮阳攸笑笑看著他,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这就是为何因为解开而去锁住的原因。生物也罢,这冰凉的铁锁也好,都有他存在的意义。你们和尚是因为俗身因为救世而求成佛,不然就没有你们存在的意义,锁也是。锁便是锁。就像一切的烦恼产生并不是因为要解开而产生。而是因为产生了必须要解开……不过我们都是肉身凡胎,受不了解开只是因为我不想去忘记锁住时的那一方田地。”
这话,法净呆住了不知说什麽好。也许若论悟信是不是自己一定不及濮阳攸。是啊,自己早该知道。在陌上见到他俯身闻香而笑时就应该知道。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翩然出世。比自己这个执念与悟道著相的人强多了。著相……濮阳攸著相欲那一方田地,自己著相与何以出相。可是,这如开锁解锁徒劳的傻事,又该不该像他说的那般不过是铁锁存在的意义。就像不能杀生一样,自己也不能剥夺他存在的意义呢。
“别想了。”濮阳攸扯了他一把,回到那被开了门口,“一想眼睛就直打!辘圈,跟我们家的京巴似的。你还想不想看了啊?”
“想。可京巴是什麽?”
“我娘养的小狗。”
哦,啊?!法净噗得笑了出来。
等濮阳攸推开院门,法净就被吓了一跳,他一点也没想到他住了半个月的院里还有这般世外精致。
这院後也是个院,一件来闻著香,半面是水半面是高地。高地和门这边以一条不长的廊桥联通,桥下种著一片莲花,刚起了苞。水面方圆大约有左手一百丈外筑著墙,应该与外面花园的湖泊相连的。远远望去前面高地上种著一片的花木,淡竹叶石竹子不多,柳树种了两棵。一片片不认识的花直开到对面依墙而建的小间,满是山藤的,前面搭了一个竹棚。两边立著一些老榆树,高高的好像通到了天际。榆树下有四五个和外面一样的石台,放著一些自己不曾见过的花。棚是立在黄杨树中,两排齐齐的应该是不久前修剪过的。又些葡萄藤长在黄杨中绕过了矮丛一直爬上了棚架开著一片片的叶子。棚架与小间中间还有一短短甬道,摆著一个石桌两个石凳。
“那间是温室。我院里石台上的花,下雨的时候都是要搬到这里来的。还有很多。”
法净点点头。怪不得有时昨天看见的花,今天就变了色。他跟著濮阳攸望前面走。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麽不论这里的还是外面有花或著根土地,或种於花盆。”
“呵,真是的。又问傻问题了。在地上或在花盆,它的根都是在泥土里的有什麽区别。”
是啊,有什麽区别。“果真是我执著了。濮阳……不是,阿攸,我今天真正知道你竟比我悟得深。”
濮阳攸停下脚步,苦笑著答道:“对於其他看透的人,往往在另外方面比一般人对一般事物更加执著。你只不过是一时执念,而我却是心魔。”
法净不语,不时到了高台之上。他才看清楚一边是牡丹一边是芍药一边是金菊一边是……
“这是……这不是,牵牛?”法净看著濮阳攸嘴角带著笑意得点头,有些惊奇,“我以为你只爱……”
“名贵的?”
蹲下,用手抚了抚开了紫红色的花:“这牵牛是香云最喜欢的。”
法净是看见他眼睛里的痴迷,这该就是深情吧?!
“哎,和尚,你喜欢什麽花?”
“我都喜欢。众生在我们出家人眼里都是一样的。”
濮阳攸笑著,转过身,抬头看著站在自己身旁的法净,慢慢吐出两个字:“骗人。”让法净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连忙合十手掌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没有说话。这里的花我都喜欢。”
“我呢?你喜欢吗?”在下面把他合十的姿势破坏了,拉著法净蹲下。见边上的人不说话,轻轻一撞,“怎麽不说话啊?到底喜不喜欢?”
“喜……喜欢。”眼睛盯地上的矮牵牛,法净从手里掏除手珠不断的拨著。
“比喜欢它们多吗?”濮阳攸指得是那些花,“哎……你刚才说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不然算犯戒喽。”
法净默默在心里白了他一眼,自己不是早犯了吗?你还是罪魁祸首呢。不过嘴上还是说:“你……多。”
比起犯戒,还是修行不够轻些。谁知道边上的人贼贼得笑著问:“那,多多少?一涧溪,一条河,一条江,还是一片海?”
“大约……是溪水吧。”也许是蹲累了,濮阳攸托著他有站起来。
濮阳攸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说道:“既然这样.我会努力把小溪水引入南佛海的。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南佛海?这麽说他是想跟自己回寺修行吗?好像也不是这个意思……
从内院出来,看著濮阳攸又锁了院门,这才发现天已经!了下来。秋雁让人送了晚膳过来,院内石台上的花也搁进了偏间。法净想起内院的温室花房有种多此一举的感觉。回想起内院的那个花房,法净一阵心慌。推门进去时,他被花房里的新奇的花儿给看得没了话语,扯这濮阳攸问东问西。也不知濮阳攸是从哪里弄来的一盆花,跟自己胎记十分形似。非逼自己脱了袍子,那胎记果真和他手里的花形容一般。本来法净脸红的要命,谁知……他告诉自己这便是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法净当然知道,法华经有云:乱坠天花有四花,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摩诃曼殊沙华。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
本来这是吉祥的花,是天上的花,可偏偏是红色的。
法净坐定看见自己的斋菜放在了桌子右边的,濮阳攸已经自斟自啃起肘子时,他才拿起筷子,刚拿起便放了下来。
“我这胎记是红色的……”
濮阳攸恩了一声,继续啃著。法净便不再说话,拿起了筷子。
等喝过,濮阳攸让人熬给他的东西,两个人就便早早就寝,一夜相安无事亦无话,只不过法净却睡不著,心里头泛起的心慌和不安让他无所适从。
这一日,法净已经连著十来天未做早课。东边还未及鱼肚白便起来诵经,口中诵经心中却心烦意乱直叫他慌了神。等安定下来颂玩经却仍不见濮阳攸起来,就进了偏房把那些花全搬了出来。
濮阳攸醒来摸著旁边的温度,吓了一跳。喊了几声法净也不见有人应就套了身衫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