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大门慢慢开启,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聚光灯下,众人齐望,发现是一个扎了俩羊角小辫、身穿淡青色裙子的小女孩,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关系,门一打开,小姑娘就不安地左脚踩住右脚,畏惧地看向光亮处,一脸局促的样子。那可爱的样子,活像若是有人大声叫她,她一定会转头逃跑。
有几声善意的笑声传来,小姑娘更不安了,不住转头回望,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还好有人从她身后走上前来,一手托住她就举了起来。聚光灯之下,抱着小女孩的男子似乎连眉目都发出温柔的气息,原本不安的小姑娘伸出两只细细胳臂,一把抱住男子的颈项,一头就扎进了对方的怀抱。原本梳得好好的羊角小辫立刻散了,人人都能看到她一头毛茸茸的微黄乱发。
众人又发出一阵大笑,这一回是因为小女孩的憨态可掬。
而周亚言的脑中轰然作响,这响雷又一次劈到了他。
是他!
正是门口只用一眼就煞到他的俊逸男子。
耳朵里嗡嗡地响,周亚言一边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像初哥一样冲动,一边却是近似贪婪地看着刚才找了很久都没发现的脸。
明明此前只是惊鸿一瞥,此刻细细端详下周亚言发现刚才的印象并没有错。那男子微笑地抱拥着怀里的小女孩,手微微一托,露出自己的脸,扫视全场一周,被他扫到的人都有一种“被问候到了”的亲切感。笑着的男子似乎有一种气场,让人想到温暖阳光或者天边流云这种美好的东西。
周亚言此刻只嫌聚光灯不够亮,又嫌自己的座位离那扇门太远,心旷神怡之下,只留下馋涎欲滴的本能了。
也说不好这年青人有多帅多好,只觉得对方眉梢眼角都是自己这杯茶,周亚言心底恶狠狠:老子非要把这男人弄上手不可!
周亚言赌咒发誓的对象却完全不被某些堪称罪恶级别的念头影响,男人施施然抱着还扎在他怀里的小女孩,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也不知道用什么安慰到了小姑娘,那黄毛丫头用力地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害得一头乱发又乱上几分,然后才红着一张小脸扬起头来,胡乱冲着周围的人们摇了摇手,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一张圆脸活像是太阳底下的刚熟苹果,真想让人咬上几口。
然后会场的音响里适时响起了解说,原来这小女孩是雪灾时受害的其中一员,家里的房子因大雪崩塌,父母为了保护幼儿双双死去,独留了小姑娘在大雪倾压的破屋里撑了一天,最后被救援队伍抢回了生命。而后小姑娘进了由H市慈善基金会捐助的扶助机构,安顿下来之后被H市的一对中产夫妻收养,算是正式成了H市的一员。
主持人讲得煽情至极,故事中的主人公却完全没有配合的自觉。小女孩只是一径玩着手指头,最后干脆把大拇指伸进嘴里咬了起来,像是吃着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一边啃,一边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四周。抱着她的男人轻轻笑着,很欢喜的样子。
周亚言心里一沉:难不成这个年青人就是收养小女孩的人?要是结了婚就不好搞上手了……他那委琐的心思转了好几转,最后还是没有因为对方可能是人夫人父而打消邪恶念头。
在他动着歪脑筋的时候,男子已经抱着小女孩慢慢向会场中央的舞台走去,一片光明里,周亚言只看得见他温暖笑脸,心里顿时像放进了百十只老鼠,痒得不得了,拿定主意会后就找借口把人留下来“好好谈谈”。
暴发户本色的男人打定主意,心里就意淫起来,商人本色的周亚言几分钟内就拟定了“泡男人十招”,打算对号入座一一试来,也就没注意那一贯热情澎湃的主持者在说些什么。等到再回魂时,就听到主持人“深情款款”地说:“叶氏成立专项基金,以帮助这些在大雪中失去家园的人们。让我们欢迎叶锦年先生为‘爱生’基金的成立发言!。”
周亚言随大流鼓起掌来,然后后知后觉地省悟过来——叶锦年?谁?
有着不祥预感的大老粗慢慢抬头,就看到那个笑得温暖的男人已经接过礼仪小姐递去的话筒,开始发言。
叶?叶氏?哪个叶氏?
周亚言第一反应就是转头看与自己隔桌的叶氏老大,就见叶望天看着台上年青人,笑得甚是欠扁。
一副老怀甚慰的样子。
周亚言这一晚上第三度被雷劈到,这一回是真的五雷轰顶。
就算台上的男人已经结婚生子,也及不上他竟然姓叶这一项事实来得让人震惊。
老子春心N年不曾动,怎么一动就动到了叶家的崽子身上?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于是众人和乐鼓掌的时候,台下只有周亚言一人,脸部肌肉狰狞而可怕。
周亚言觉得自己坐上了云宵飞车,一时在天,一时入地,教人晕眩。
上一刻都已经赌咒发誓要得手的人物,下一刻就成了自己对手的幺儿,即使刚被一见钟情这四个字砸到头,周亚方都知他要泡上叶锦年的机会,基本等同于他这辈子有幸被航天局邀请坐上飞船体验太空漫游。
那个光彩夺目的台上人物明明近在咫尺,周亚言却深知,此刻亘在自己面前的就三个大字:不可能!
现在放弃,应该来得及吧……周亚言很认真的考虑着,以至于根本没听清叶锦年在台上讲些什么。
心神恍惚之时,周亚言忍不住转头,端详叶家老头,仔细观察的无聊结果是,叶家父子还真没什么相似之处——即使是成功商人,叶望天单论外貌却毫无出色之处,笑时像旧时乡绅,邻家老人一般的慈霭而已,而叶锦年却是长眉朗目,笑起来像春天的微风吹过刚抽芽的树梢,又像是冬日早晨的阳光拂着大地。
这样想着的周亚言对自己有些着恼:怎么就把叶家小子想得这般美好?然后就半恼怒地又细细看叶锦年,结果却失败地发现,对方还真长着一张让自己越看越欢喜的脸。
娘的!叶家祖坟冒青烟了么?以叶望天这样的老狐狸居然能生出这般人模人样的仔,分明就是天要绝我!
周亚言咬牙切齿的时候,叶锦年短短的发言已经结束。周围人等都分外给叶家面子,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鼓掌,掌声似乎在集体表示“叶少说得对”。唯有周亚言因为太不专心,起始就慢了一拍,又因为太过用力的关系,在一片和谐声中听来突兀。
叶锦年的眼光淡淡扫来,就看到灯光下那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端坐于席上,眼神灼灼,直盯着自己。
虽然久居海外,对于自家的地盘H市的情况不甚了解,但叶锦年却还是认得出这张脸——周亚言。
这个眉毛看来横斜入鬓,抿唇严肃时看来甚至有几分杀意的男人,曾让自家老子心心念念寄挂许久,也难怪叶锦年今天刚一打照面就认了出来。
关于这个鲁男子,叶家老头子曾经与儿子忿忿提过一句:“那个杀千刀的流氓!”叶锦年的耳朵里也陆陆续续听到一些关于周亚言的传言,比如神奇的发家史之类的。叶公子出生至今,认识的多半是有钱人,对于金钱实在没有概念,因此周亚言的掘金史对于他而言实在无甚特色,让他记忆深刻的却是一件小事:
周亚言早年入手汽配市场,单枪匹马就入驻过去,但那市场存在经年,虽然一直不景气破落得紧,但不妨碍阿猫阿狗占地为王,经营户中就有几家平时声粗胆壮,俨然算是土霸王的主儿,听说新来的市场所有者只是个修汽车出身的毛头小伙,就动了歪念,想来一招“新官上任三把火”。某日就有人专程“拜访”周亚言的办公室,说的话却不十分客气,软的硬的齐上,中意意思是“老子在这里干了五年,你既然入了这行,还是守些规矩为好”。还没等他奔入正题点到具体要怎么做,周亚言也不多说,慢条斯里地从破旧的办公桌底下掏出一把杀猪刀,“啪”地剁到桌上。
饶是对方见多识广,忍不住也是眼皮狂跳,身体不禁向后缩了一缩,心想老子狠,这年青人更疯,这阵仗,是要杀人还是要砍人?
对方的脸色从白转青,周亚言的笑容却是丝毫未变,瞅都不瞅桌上还晃悠着的刀,平静地把手摊放在桌面上:“不用怕,我是文明人,从来不砍人。我向来都很讲道理的。你我现在也算绑在一条船上,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塌台砸场。大家都是混饭吃的,干什么不是求利发财。你自己心知肚明,在这地方捣腾了几年,赚了多少油头?这些年下来你还没闹明白,以前的套路是玩不转的。我到这里来的目的简单,你们发财,我就有赚。你要是有意见,喏,刀在桌上,我光棍一条,命摆在这里。实话实说,我的全部身家都扑在这市场上了,现在欠了一屁股银行债,没你们帮忙出了什么事割了我这百来斤肉都偿不了。你要是信不过我,觉得自己再赔钱都无妨,倒不如直接一刀劈来,我也轻松。”
这番话听起来光棍得很,其实剥掉那些听来客气的话,完全暴露了周亚言的流氓本质。可对方却是遇强则弱的料,看着明晃晃的杀猪刀良久,居然也就这样灰溜溜地起身出了周亚言那间破落门户。从此之后,周亚言这“流氓”之名响誉H市。
然而从此之后,周亚言在自己的地盘声名雀起,当年那个“有幸”对上杀猪刀的人后来对周姓流氓很是服气,时常对人说“我当年就看得出周亚言不是池中之物”。
这话偶尔传到周亚言耳朵里,他只一哂,无动于衷,内里却是好笑:一把杀猪刀就震住的人,哪里谈得上什么眼力呢?
如果命运不发生改变的话,周亚言也许会成为汽配大亨,从而走上一条不一样的人生路,然而他的人生到底因为那次神奇的市政规划而改变了方向,周亚言也从两手油黑修汽车,正式翻身炒了一回地产,从负资产以乘火箭的速度晋身为资产新贵。
初听到这件事时,叶锦年笑了很久。他身边满是成功人士,然而拥有周亚言当初那样玩命似的狠劲的,却是一个都无。叶望天虽然对周亚言的发家梗梗于怀,除了“流氓”之外又称呼周为“投机分子”,但即使是他也不能不承认,周亚言这个人还是有本事的。
正是因此,叶锦年更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物,居然让自己一向眼高于顶的老爸做出这样矛盾的评价。
会场外的见面让叶锦年满足了好奇心:陈乔生给他的印象太差了:毫无公德心又暴发气十足。观其友知其行,周亚言这人,想必也是如此。
再一次见到面,那人的眼睛却是咄咄逼人,叶锦年忍不住想是不是哪里得罪过周家土财,这印象又深了一分,可惜并不算是好印象而已。
彼时一个台上,一个台下,目光交错之间,周亚言眼神中带着几分饿狼一般的贪婪,叶锦年却全然不知,平静地扫过那个路人甲,把麦克风交还给主持人,准备下台。
刚要下去的时候衣襟却被人揪住了。被他抱上台的小女孩用力地抠着他的衣角。叶锦年抱她只不过几分钟,却已经成为小女孩视野中唯一认识的人。现在这个“大哥哥”居然一副要抛下她的样子,叫这个还未懂事的孩子一阵心慌。
圆圆的带了点水氲的大眼睛击中了叶锦年心头柔软的部分,本来按照事先说好的安排,他把女孩带上台后就完成任务,可以下场,而小女孩则将由主持人领着唱一首歌。但那双单纯的大眼睛让他打消了主意,于是在主持人的惊讶之下,叶锦年俯下身,向小女孩伸出双手。那小女孩顿时甜甜地笑了,笑容里还带着几分奶气,一头就扎进了向她畅开的温暖怀抱。叶锦年起身,抱着小女孩就要下场。
主持人被他的不按理出牌惊了一下,开始暗中头疼接下来的串场要找什么节目,嘴中却机灵地说道:“看来叶先生的魅力实在惊人,短短几分钟就俘虏了我们的小嘉宾哟。”
叶锦年微笑着,也不搭腔,自自然然地就迈步下台。
此时场中的灯光依然全部汇聚在叶家大少的身上,男人烟灰色的西装因为小姑娘的一番动作而微皱,连头发都已经凌乱,可是单这样站着的男人,似乎只能让人想到一系列美好的词句,这一刻,所有人的眼中只有他一个。
小女孩因着进了安心的怀抱,闻着熟悉的味道,终于敢大了胆子从叶锦年的怀里钻出脑袋来东张西望,突然很高兴地用力亲了亲叶锦年的脸颊,一副天真漫烂的样子。
场中一片善意的轰笑,笑声里,叶锦年一怔,然后绽开一个笑容,纯然的欢喜。
像是一抹流云划过竹林梢头引来一阵清风,黑暗中的周亚言又是胸口一闷,再度中了暗招。
鲁男子用力地捏着自己的大腿,恨恨认输:老子认栽!还不行么?
随后的表演让小女孩很是兴奋,缩在叶锦年的怀里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直盯着台上。坐在叶锦年身边的叶家老头满脸笑容地跟小女孩说话,一边还给女孩剥了好几个沙糖桔,任小女孩抠着桔瓣一瓤瓤地把小嘴塞得满满当当。周亚言隔桌相望,心中颇酸的猜到这老头八成是想到了若有孙女绕膝,含饴弄孙的美景。
叶锦年逮到好几次那个男人的视线,最后皱着眉头直视了过去,周亚言脸皮甚厚,冲着他那厌恶的视线咧嘴一笑,叶锦年有些悻悻:都说这姓周的是个聪明人,今天看来却是傻的,而且是十足傻。
小孩子的生物钟到底与成人不一样,在热闹非凡的演出嘈杂声中,在叶锦年与周亚言偶尔来往的眼神交汇里,小女孩终于抗不住睡神的干扰,眼皮子开始打架,到最后,小脑袋点得像鸡啄米,要不是叶锦年抱住,大概早就栽到地上去了。叶锦年看看小丫头打着哈欠的样子,小心地把她拥进怀里,打算到场外把孩子交上她目前的监护人手上。
才走出会场,叶锦年就发现身后多了一人,不用回头,都能猜到大概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周家傻冒。
他还真猜不透这个眼神分外执着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只不过第一次见面,眼神的表现却活像多年前失散突然偶遇的家人一般热烈。
他原以为周亚言会趁着机会凑上来说些什么,结果对方竟然只随着自己前行,甚至不着痕迹甚至相当不避嫌地踱到了自己的身边。
一时之间出现了奇怪的局面:沉默的两个男人并肩沿着明亮的过道前行,把身后的喧闹抛诸身后,气氛十分古怪。
很快有基金会的工作人员迎了上来,身后跟着的是眼巴巴等待着养女的新上任父母。怕吵醒小女孩,叶锦年压低了声音说话,抱过女儿的父亲憨厚地笑着道谢,母亲把早准备好的厚斗篷小心地盖住女儿全身,一家三口又跟工作人员说了两句后就告辞了。
看着父母慢慢走远的身影,叶锦年和周亚言同时都沉默了起来。
气氛太过古怪的结果,是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从开始的讪笑到最后的识趣告退。
剩下的两个人似乎在比拼谁更耐心。只是叶锦年是因为周亚言的奇怪举动而有些不悦,而周亚言则是丢人的突然不知道该说啥好。
明明平时虽说不能口若悬河,至少也是能说会道,这一刻周亚言突然卡壳了。
最后以叶锦年沉不住气而告终,男人皱着眉头慢慢转身:“周先生。”
周亚言这辈子没尝过啥叫受宠若惊的味道,这一刻总算见识了。
叶锦年一边叫着他,一边伸出手来,微皱着眉头保持礼貌微笑的样子看来都那么好看。周亚言深知自己中毒不轻。
即使如此周亚言还是乖乖伸出手,内心很带着些诚惶诚恐味道地握住了叶锦年的手,同时想着些没边没沿的事,例如:他的手指真好看。
总算他还记得称呼对方:“叶先生。”
叶锦年淡然抽回手,为对方满脸古怪笑意蹙了眉头:“周先生一直跟着我,有什么事么?”
被对方听来礼貌实则冰冷的声音给冻回了神,周亚言终于恢复了正常——至少是表面:“本来想和叶先生好好聊一聊,不过刚才小女孩在睡觉,不想吵醒他,所以只好沉默了。希望叶先生不要把我看成是奇怪的尾随者。”
这番解释让叶锦年对他原本一直falling down(下滑)的印象稍稍挽回了几个点。
“想谈什么?”
周亚言的脑子急转:“关于‘爱生’基金的操作,我想和你聊聊。”
叶锦年扬了扬眉:“为什么不找慈善基金的人?我相信找他们谈对你会有利很多。”这个“有利”两字用得很玄妙,事实大多数有钱人玩慈善当然有真的想帮助人的念头,不过商人与生俱来的功利心使得他们的慈善活动更像一场秀,一场可以以小利而搏大彩的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