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束百合花,然后是比百合花还要漂亮的晴致。
她是今天的女主角,江维得把自己所有的忧虑和郁结都藏起来,要装出快乐的样子去衬托她。
她把花塞到江维的怀里,“送给你们,祝贺你和恩崎终于合好啦!恩崎呢?”
岳恩崎也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她。看样子也他很有当陪衬的觉悟。
也许他不是什么陪衬,他根本就是男主角。
江维抱着花傻站在一边。
岳恩崎一边招呼晴致,一边打开橱柜找出一个花瓶,把江维手里的花接了过去。
“给我,你陪晴致说话。”江维从他手上把花和花瓶都抢过来,走进厨房里接水。他听见晴致充满幸福的声音,“真的?那我一定全部都吃光!”
岳恩崎在厨房忙的时候,江维倒茶招呼晴致。
晴致朝那边看一眼,低声问江维:“你们有没有吵架?”
“没有。”
“真的吗?”
“有什么好吵的。”江维忽然没有了应付她的耐心,“你坐,我去帮忙。”
此时的他的确需要人的体贴和关心,可这个人绝不会是她。
菜做好了被端上了桌,岳恩崎拿出红酒,把餐桌布置得很漂亮。
晴致一边认真地嚼一边点头,“你的手艺比我好多了。”
“谁要和你比。”岳恩崎弯起眼睛,不屑地笑。
晴致笑着打他。
岳恩崎拿出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那是一条很美的项链,吊坠是一颗指甲大小的蓝色矿石。
江维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
“谢谢。”晴致立刻就戴在脖子上。
她今天穿着灰蓝色低领的针织衫,白皙的皮肤,很配那条项链。
然后江维也送出自己的礼物,一个佛像钥匙扣。
这和岳恩崎的礼物比实在太寒酸了,可晴致仍然很高兴地接了过去,“谢谢。”
岳恩崎意外地看了江维好几眼,表情还有点欣慰。
江维觉得很不好意思,那个东西他有一打。
晴致望着他们两个,“今天真开心。”
“你觉得高兴就好。”岳恩崎微笑着说。
“多好啊,你们现在和好了,我也不用担心了,要不然,我总觉得自己像干了坏事似的。”
“别傻了,跟你没有关系的。”岳恩崎说。
“对啊,”江维也说,“晴致,我们都该谢谢你,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
晴致轻微地摇了摇头,端起了酒杯。
这天晚上她一直在说很开心很开心,可一句说得比一句伤感。
江维不知道是不是不自己多心了,他看了看岳恩崎,想确认一下。
岳恩崎垂着眼喝酒,没看任何人。
晴致醉了,连站都站不稳,淑女形象全没了。
“我得送她回去。”岳恩崎对江维说。
江维进屋去帮他拿车钥匙。
岳恩崎不太放心地看着他,说:“你等着我回来。”
江维给他们开了门,晴致在临走时,忽然转身给了江维一个拥抱。
江维被吓了一跳,半天没反应。
直到感觉到她肩膀轻微颤抖,他才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岳恩崎靠着墙,不说任何催促的话,就静静地望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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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一走,江维就开始收拾一屋子的狼籍。把盘子洗干净放回原位,丢掉剩下的食物,擦桌子,拖地板。做完所有的事,他打算去洗澡的时候,岳恩崎打了电话回来。
江维能听到他那边车来车往的声音,还有晴致痛苦地咳嗽声。
“晴致吐得很厉害,我要送她去医院。”他担忧地说,“可能会晚点回来,你要等着我。”
“她没事吧,要不要我来帮忙?”江维分不清自己在为什么心焦。
“……不用,你先休息吧。”
江维走到阳台上,望着远处的立交桥上来来往往的车灯。
不知道岳恩崎在不在那里。
他看见万家灯火,想起了老爸老妈。
今后没有他这个儿子,他们的生活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以前他对他们来说也不见得有多必要。
他套了件外套,出了门。
他的脚步不像第一天回来岳恩崎这里的时候那么忐忑不安,因为家是他已经打算放弃了的东西,他不必有任何期待。
可是,在看见模糊和熟悉的过渡房的时候,他的心猛地揪起来,以一种扭曲的状态,停在胸腔里再也动不了了。
在走廊口遇见邻居老太太出来倒垃圾,江维顾不上招呼她,直接朝家门走去。
敲了一阵门,家里没动静。那老太太走过来,说:“你可总算回来了,前两天你爸妈吵架,你妈跑出去就没有回来,还说要去找你呢!”
“真的吗?”江维觉得脚都软了。
“可不是真的吗,那天吵得那么凶,全楼的人都听见了。”
“那我爸呢,他去哪里了?”
“可能是找你妈妈去了吧,前几天看见他很早就出去,又很晚才回来,不过,这几天都没人看见他了。”
老太太要拉江维进她家去喝杯水,可江维哪有那个心思。
江维拿出了钥匙打开了门。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江维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他摸着墙壁找到了电灯的开关,可是灯泡可能坏了,摸黑找出蜡烛点上,他借着微弱的光打量屋子。
然后他看见了床上躺着的爸爸。
“爸!”他扑到床边。
爸爸正睁着眼睛。
那一刻江维查点昏厥,爸爸一动不动,他还以为他已经,已经……
“维维,”爸爸的神志却意外的清醒,“给我倒杯水。”
江维赶紧去倒水。
爸爸的身体单薄得不像话。像他这个年纪的人,都该或多或少地发福,那并不仅仅是脂肪的囤积,还是阅历的积累、成就的见证。
他辛苦着喝下水,他的喉咙像梗着什么东西,连咽水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他把杯子递给江维,缓缓往后靠去。
“爸你不舒服吗?”江维小心地问。
爸爸摇摇头。
江维四周环视。
“爸……我妈呢?妈去哪里了?”
爸爸沉默一阵后反而问他:“你还担心她去哪里了吗?”
江维有点心虚:“当然担心啊。”
爸爸问:“这段时间,你都在……他那里吗?”
江维不知道算是算是,所以就不正面回答他,“爸,其实那事跟你的病没关系,是我自己要跟他在一起的。”
他不知道哪一种事实对于爸爸来说比较容易接受。可即使现在他对爸爸说得那么干脆,其实他还是没有完全明白自己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想借着对别人坦白,来试着发觉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和爸爸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他希望爸爸能够指引他,是好是坏,他总得知道他现在的处境。
“爸爸,他对我很好,可能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了,我不想错过他,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我都认了。”
爸爸的眼泪流了下来,“维维……”
江维努力不让自己脸上的坚定散去,但他实在不忍正视爸爸的脸。
“……你从小我没好好关心过你,我不是个好父亲……”爸爸断断续续地说着,隔一会儿就停下来吸气。
说话的人辛苦,听的人更辛苦。
“……我知道我没资格管教你,可是,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样,稀里糊涂过了大半辈子,到头来一无所有!”
江维放在衣袋里的手机响了,电子音乐衬着爸爸的抽气声更显得刺耳。等到爸爸都已经安静下来,音乐还在响。江维只好在衣袋里偷偷关掉了电源。
沉默得令人窒息的气氛让江维无可奈何又理所当然地想起了妈妈。
如果这个家没有妈妈,如果江维和爸爸之间没有妈妈,就只剩下凄凉的沉默。
妈妈的吵闹甚至是无理取闹,现在看来是多么的珍贵。
“爸,你没有一无所有,你有我妈妈呢,你这样说,她会多伤心啊。”还有他这个儿子,虽然他总让人失望。
“可我对不起她,我没让她过上好日子。”爸爸不断地摇头,“我也对不起你,我没给你一个好家庭,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指望,我就是不希望你再跟我一样啊。”
江维一直守着爸爸睡着。
他看着爸爸的睡脸,心乱如麻。
一无所有的滋味,他当然知道。他无需等到爸爸的年纪,就已经有深刻的体会。
他走出屋子,到了马路上,在一棵大树底下,拿出已经冰凉的手机,打开电源,赶紧给岳恩崎回了电话过去。
岳恩崎问:“你去哪里了?”
“我回家了。”
岳恩崎的语气平静到了诡异:“回家干什么?”
“看我爸妈啊,我刚刚……不方便接电话。”
“早不回晚不回,怎么偏偏选这个时候?”
“反正,你也不在啊……”江维说不下去了。
寂静了几秒钟,岳恩崎暴怒的声音才传过来,“江维,你能不能让我安心点!你动不动就不说一声就跑掉,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是有极限的,我不可能每次都会等着你回心转意!”
“你在想些什么啊,我只是想看看我爸妈!”
“你敢说你一点逃避的意思都没有吗?”
江维不敢说。
“江维,我也不想这样逼你!我有时候真希望自己能糊涂一点,那就不用这么痛苦了!”说到痛苦两个字的时候,他已经带哭腔了。
“瞎说什么呢,你可不能糊涂啊,连你也糊涂了,那以后谁来教育我啊……”江维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调整着不稳定的声音,“那咱俩不就完了吗,我不想跟你完,”他撑住大树,头抵着树干,“……你以为,糊涂的人,就不会痛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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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恩崎出现在昏暗的路灯下,江维从树后走出来,让岳恩崎能一眼就看见他。
岳恩崎跑过来,停在他面前喘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妈学我离家出走。”江维笑着说。
岳恩崎把他摁回大树的阴影里,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江维仰起下巴把嘴堵了过去。
江维被狠狠地压在树干上,背部感觉到树干上粗糙的纹理。他只觉得自己如果不被嵌进树里,就会被岳恩崎吞下去。
江维趴在岳恩崎肩上,闻到岳恩崎身上酒精发酵的酸臭味,把脑袋抬起了点,挨着他的耳朵问:“晴致好些了么?”
“唔……”岳恩崎模糊地应了一声,“……没事了,我已经把她送回家了。”
江维放心地点了点头,却发出长长的叹息。
按着爸爸说的地址,江维去找妈妈住的旅馆。
一路上岳恩崎像是有话要说,但江维只是担心妈妈的状况,并未注意到什么。
终于在一个小巷子里找了那家破旧旅馆,江维三步并两步地冲上了楼。
站在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没人来开门,但能听见里边有动静。
“妈?”江维试探着喊。
很快地,门就开了,妈妈张大了眼睛站在里面:“维维?”
“妈……”
她扑进江维的怀里哭了起来。
“我要跟他离婚!我伺候他那么多年,辛苦了一辈子,我没有问他要什么好吃的好穿的,我没有要他当官赚大钱,我就想要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可我连个像样的点的房子都没住上……”妈妈一边哭一边说,“他也不告诉我一声,更别提跟我商量了,他就没有跟我商量过什么,他要把我们的新房子抵给别人,那房子都快修好了啊!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今年一过那过渡房就得推了,我们上哪里住去?我是不是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的事啊,我怎么连个自己的房子都要不到?我想通了,他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我也不必跟他讲什么情意了,我这就跟他离了,从今后各自过各自的!”
“妈,别说气话了。”
“不是气话,我真的过不下去了!”
江维给她擦掉眼泪鼻涕,等她平静一点了,他问:“妈妈,你有没有吃饭?”转移一下注意力,她也许就不那么伤心了。
“不想吃。”妈妈赌气地说。
“不能不吃饭啊,把身体饿坏了就不好了。”
“饿坏就饿坏了,反正也没人心疼。”
“谁说的,”江维帮妈妈整理了一下头发,“我心疼啊。”
走出门,看见岳恩崎站在墙边。
“小岳?”妈妈很惊讶。
岳恩崎对妈妈微笑。
“他陪我一起来的。”江维立刻跟她解释。
有外人在,妈妈赶紧擦了擦脸,“这多不好,又麻烦人家小岳了。”
“不要太客气了,阿姨。”岳恩崎说。
坐在小餐馆里,江维拿起菜单笑着问:“妈妈想吃些什么?”
妈妈茫然地:“随便。”
江维叹了叹气,自己做主点了几个妈妈平时喜欢吃的菜。
等菜上桌的时候,岳恩崎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出去。
他们走出饭店门口,岳恩崎说:“一会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让阿姨去我们那里住。”
江维犹豫:“这不方便吧?”
“总不能让阿姨就住在那种小旅馆里,既不安全也不卫生。暂时去我那儿住着,以后再想别的办法。”
其实江维已经有了打算的,他想搬来这里陪妈妈一起住。
但他想到跟岳恩崎在电话里吵的那一架,就觉得不塌实。
如果他再把岳恩崎丢在一边,恐怕岳恩崎真的会离开他了。
在回去的路上,岳恩崎去商场买了一些生活用品,沐浴液洗发水,连睡衣都买了。
妈妈一直在推辞,直到到了岳恩崎家门口,还在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阿姨,没事,你就当自己家好了。”岳恩崎说。
江维不知道自己该站站妈妈的角度对岳恩崎道谢呢,还是该站在岳恩崎的角度安慰妈妈。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妈妈躺在客房的床上,还觉得不自在,左看右看,“维维,小岳家你常来吗?”
“来过几次。”江维一笔代过。
妈妈羡慕地说:“有自己房子住,多好啊。”
江维心中酸楚:“妈,你也可以住上好房子的,我会去劝爸爸的。”
“他?他从来都不听劝的……这可能也是我的命吧,糊里糊涂,都已经跟他过了一辈子了,我还能怎么样呢。”妈妈发了会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对了,维维,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没有去哪里,就瞎逛了一圈。”
“妈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维拍了拍她的手,“妈妈,放心好了,我会照顾你的。”
客厅开着小灯,岳恩崎还没有去睡。
沙发已经铺好了被子和枕头,今天晚上江维得睡在这里。
江维在岳恩崎身边坐下。
“她睡着了?”
“嗯。”
岳恩崎开了一瓶酒,两人默默地喝了一会儿。
酒精的麻醉效果让江维放松下来,整个人都像要飘起来。
他喝得稍微有点多,岳恩崎却并没有阻止他。
道了晚安,无言对望了一阵.
江维一直目送着岳恩崎走进卧室,直到门掩上,他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夜里异常寂静,江维听觉忽然清晰起来,他听见岳恩崎在卧室里翻身的声音,也听见妈妈在客房打呼噜的声音。从窗户看出去,天空五颜六色,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忽冷忽热,分不清季节。
“维维,起床了,你快迟到了!”妈妈推开门,大声嚷着。
江维猛地睁眼,看见班驳破旧的天花板,书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课本和书包,墙上贴的海报,课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