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白雨枫转过头,多少歉意都说不出口。柳寒笑了笑,伸手抚了抚他眼角,轻声道:“我问你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只要老实说便好,不用管其他。”
白雨枫怔怔望着柳寒憔悴的面容,还未有所反应,便听他问道:“这个孩子,你想要么?”
终于,白雨枫和柳寒那么一闹,白洛云那边着实瞒不过去了。那日,白洛云带着凌雅月到了两人的房间,一句话都没说就反手把门给锁上了。白雨枫猜到没有好事,刚抬了手就听白洛云冷道:“坐下。”
白雨枫假笑一下,心里嘀咕好在是没让自己跪下。
“你们两个在闹什么?”没顾凌雅月轻摇自己的胳膊,白洛云像是打定了主意要问个究竟。
“能不能不说?”抱着一丝侥幸,白雨枫的确是不想说。
“不能。”一点没给白雨枫机会,白洛云道:“专程去神木青龙请来大夫,回来又是三天不吃不喝,还砸了一扇门。你们两个到底在干什么?”
“门不是我砸的。”忙不迭的否认,白雨枫想着一切办法想要逃开问题。可惜白洛云根本不想给他这个机会,目光犀利一点不客气。
坐在一旁的柳寒见瞒不过去,刚大着胆子要说话,没想还未开口,喉间直泛起一阵恶心。
白雨枫一见,连忙拿袖子遮了柳寒脸,柳寒侧了身,却又吐不出来。白洛云见这情形,更是疑惑。凌雅月连忙上前,担心询问道:“这是怎么了?吃坏东西了?”
柳寒一难受,多少话都说不出了。白雨枫眼看的确瞒不了,只得咬牙,将事情说了。
“此事我只告诉你二人知晓,还望替我和柳寒保守这个秘密。”
白洛云不吭声,目光一点不漏的停留在白雨枫脸上,听着他说。
“我初识柳寒之时,是在八年前。那日我上山去看羽尘,无意听说他收了个徒弟,一时好逗,便玩笑了一番,这个人就是柳寒。”说着顿了顿,笑了笑道:“不知你们可否记得救了羽尘性命的小夏,就是我带回来的那位,原神木宫圣医夏憬源。”
白洛云答应了一声,没怎么说话。白雨枫见此,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日晚上,我与小夏无意间谈起柳寒,小夏告诫我万不可太过好逗柳寒,我百般询问,他方才愿意和我说。”说着,皱眉低声道:“慕柳寒原名萧寂夜,神木青龙萧家长子,族中祭司传闻二子拖累哥哥染上怪疾,唯有送走火葬方能救得哥哥性命。家中父母不愿,故此族长秦霜桐出了主意,将长子送到夏憬源处,以求一方。”
“怪疾?”白洛云反问一句,竟是轻易找到话中重点。
柳寒垂了垂眸,似是又想起八年前的那些。
“萧家长子萧寂夜,从十二足岁开始,每隔两月便会腹痛一次,六七日之后,便又自行转好。”说到这里,白雨枫看向白洛云,低声道:“若非开口的是夏憬源,我绝不会信。柳寒上山寻方,求的正是缓他阴阳同体的药方。”
凌雅月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手指不自觉的抵上嘴唇,一双眼睛睁大着看向柳寒。白洛云也是一脸惊异,不敢相信的又重复问道:“阴阳同体?”
“是。”说话的是柳寒。他接了白洛云的话,淡道:“柳寒自小阴阳同体,两脉相混,外表虽是男子,却瞒不了两脉相混的事实。”
“然后呢。”皱着眉,白洛云看向白雨枫道:“和这三日有何关系。”
“然后……”深吸了口气,白雨枫终道:“是我一时冲动,没料到会至此结果。柳寒前阵子时常困得紧,连吃都吃得极少,如今又直泛恶心……”
“啊……”凌雅月不自觉的惊呼了一小声,手也跟着颤了颤,着实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白洛云因凌雅月一声惊呼,也顿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却是不敢就那么说出口。无论如何,古今都未听到过如此事情,而这样一个人,此时竟就坐在眼前。
白雨枫料到了这二人会有如此反应,话到此,也就干脆停了不说了。凌雅月走到柳寒身边,将他向另一边拉了拉,轻声道:“柳寒,我……我跟你说些话,你过来。”
柳寒望了眼白雨枫,只见他示意自己跟着凌雅月过去,也就起身和她去了里屋。只剩下白洛云和白雨枫,干坐着半晌不说话。
“当真有了?”终于,白洛云开了口。
“是……”
“怎么可能……”
“是真的。”白雨枫说着,沉声道:“夏憬源再错也不会错得如此离谱,他说只能尽力保了柳寒性命,至于孩子,让我们莫要为难他。”
白洛云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那之后,当白雨枫问起柳寒凌雅月当时和他说了什么的时候,柳寒竟是保密的一个字也不愿意说。白雨枫也不强逼着他,还开玩笑说,他对自己的秘密越来越多了。
为了这两人考虑,白洛云在离锐金门不远处的后山,给两人安排了一处隐秘的宅子。宅子周围清净得很,只是因为天凉,四周都是稍稍有些荒凉,就连宅子后的浅湖也是只有光秃秃的枯黄荷叶垂展。
夏憬源算是彻底回不了青龙了,也就大方的在锐金门住了下来。他识相的没有和柳寒他们住一起,而是选了个离开两人宅子很近的地方。白洛云对他相当客气,也算是还了他救白羽尘的恩情,夏憬源也是接受得理所当然。
由于没有人打扰,柳寒时常都会去宅子后面的浅湖边。即便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但他心中清楚,一到夏天,就会绽开朵朵红莲。
红莲初绽时,便是孩子出生时。
那日,白雨枫见柳寒又独自一人望着那潭浅湖,放轻了脚步走到他身后,伸了手轻巧将他揽入自己怀里,柔声道:“下次叫上我一起,我想陪着你。”
柳寒顺势向后靠了靠,轻轻答应了一声:“好。”
松开柳寒,白雨枫走到他身边坐下,笑道:“这么喜欢这浅湖么?没什么东西,光秃秃的叶子。”
“待夏天的时候,就会开红莲了。”
白雨枫嘴角的笑容一僵,顿时明白了柳寒的意思。他转过头,轻声道:“想和我一同看红莲么。”
柳寒轻笑着转头,目光柔得好像化入浅湖中一般:“自然要一起。”
白雨枫笑了笑,拉过柳寒的手,道:“答应好了,就不能食言。”
“雨枫……”被白雨枫握住的手动了动,柳寒低头看着他,半晌问出一句:“给孩子起个名字,可好?”
白雨枫一怔,心中一时思绪纷乱,勉强笑道:“呵……名字,好,起名字……”
重新望向那潭浅湖,柳寒就那么看着,细长的眸中,光影轻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拉着柳寒的手一度颤得停不下来,白雨枫起身从侧面看向他,再度涌起一阵酸楚。
“我喜欢女儿。”柳寒转过身,拉过白雨枫,那样的目光轻易就落入他眼里:“若是女儿……就叫虞涟。”
白雨枫就那么望着柳寒的双眸,颤声道:“若是儿子呢……”
“若是儿子……”拉着白雨枫手终于止不住的颤了起来,柳寒缓吸了口气,稳了稳纷乱的气息,扬了嘴角笑道:“若是儿子,那便叫旒漪……白虞涟,白旒漪……”
说着,眸中晶莹随湖面清淡一晃,滑落脸颊:“虞同与……涟同连……旒既柳……漪既雨……”
“柳寒……”
“来年初夏,红莲初绽时……我与你一同看红莲……”
白雨枫再忍不住一把将柳寒揽入怀里,臂上的力道引得两人都止不住阵阵微颤。
“好……来年初夏……我与你一同看红莲……”
因为孩子无法足月,所以第七个月的时候,白雨枫便被迫住回了锐金门。夏憬源从锐金门搬到了那间隐秘宅子,根本不准任何人靠近。
之前,白羽尘曾带着一堆东西来过一次,夏憬源拿了东西就走,白羽尘也一点没有要留在锐金门同白洛云叙旧的意思,放下东西也是走的相当干脆。
白雨枫放心不下只让夏憬源一个人留在柳寒身边,但是又不能找人帮忙。虽然一开始怎么都不肯从那宅子离开,但夏憬源威胁说要不他走,要不自己走。白雨枫千万般的不愿意,还是留下夏憬源,自己住回了锐金门。
他不知道夏憬源所谓的无法足月究竟是指几个月,故此,自己独自度过的那一个月,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此一别,再见则难。他从未想过孩子是生是死,关心的只是柳寒性命。走之前,他百般叮嘱夏憬源不要听柳寒的话,千万以大人为主,孩子没了就没了。夏憬源口头答应,但还是丢下“若是保不了柳寒,你万不可怪我”的话。
整整一个月,白雨枫都极少从屋子里出来,凌雅月和白洛云看在眼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叶灵儿闯了过去。
那月,红莲花开,浅湖中赤红一片。
白雨枫正在屋中坐着,下人送来一封书信。书信未封口,取出便只有一张薄薄纸张,隐隐偷着墨渍。
翻开一看,简简单单两个字:过来。
白雨枫一见那两个字,丢了一个月的魂总算是找了回来,一把推开在旁等着吩咐的下人夺门冲了出去。那下人还不知所以,再抬头,白雨枫早已不见了人影。
特意来看白雨枫的凌雅月,还没来得及进屋就见白雨枫跑了出去,问起下人才知看了信就这样了。捡起地上信纸,凌雅月一见那两个字,这才明白了白雨枫为何如此心急。
舒人微风阵阵拂面,掠过那红莲花瓣引来丝丝轻摇。幽香缠绕岸旁垂柳,阳光落入树荫间,点点斑驳。
初夏已至,红莲花开,你我可否一同观红莲……?
赶到时,白雨枫并未能见到柳寒,只有夏憬源坐在屋外等着他过来。
原本匆忙的脚步在见到夏憬源的一瞬戛然停在原处。白雨枫就那么看着夏憬源,既害怕听到,又希望他开口。
夏憬源见他过来,起身走到他身边。如此四目相撞,比任何时候都煎熬着心中思绪。白雨枫气息紊乱站在原处,竟未催夏憬源开口。夏憬源见他如此,终于,一度平缓的脸上,露出一抹暖意笑容。
白雨枫一见那笑容,心中仿佛千斤巨石掉落,颤着双手紧紧抓着夏憬源的肩,低头缓了口气。
“白雨枫,你是傻了不成。若是未保得柳寒性命,我何必让你过来?”
白雨枫摇了摇头,多少话都哽咽在喉咙口,半个字都说不出。夏憬源一边骂着他没出息,一边拖他到一旁坐下,认真道:“我让你过来,只是让你安心,毕竟我现在走不开。”
“柳寒怎样?”白雨枫忙问。
“他没事,只是你听我的话,现在不能见他。”
白雨枫一怔,却还是侧过头,勉强答应下来:“只要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夏憬源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直想骂他没出息,伸手给他倒了杯茶,有意道:“你不问问,孩子如何?”
听夏憬源提起孩子,白雨枫连忙侧头,想问却又不知道怎么问。
“我听说,你们给孩子起了名字?”一挑眉,夏憬源的神情无比轻松,白雨枫却是不敢妄自猜测,只得点了点头。
“柳寒说,若是男孩,就叫白旒漪。若是女孩,就叫白虞涟。”喝了口水,夏憬源停了好一会儿,才道:“连命都差点没了,还想着给孩子起名字?”
白雨枫尴尬笑笑,淡淡道:“柳寒他……”
“柳寒他太为你考虑,连起个名字都不忘你。不跟他姓,跟你姓。”接着白雨枫的话说了下去,夏憬源向白雨枫身边凑了凑,一挑眉,笑道:“这回我做主,不能都跟你姓……”
白雨枫拿着杯的手猛一颤,温热的清茶跟着晃洒在他手上。他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夏憬源,颤着声道:“你……你说……你说什么?”
夏憬源直了直身子,取了把扇子悠闲扇着,学着白雨枫的说话语调道:“没出息,说话都岔音了。”
手忙脚乱的放下手中的杯子,白雨枫连坐都坐不住了:“再说一遍,什么意思?”
“傻了一个月,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停下摇扇子的手,夏憬源也实在是不忍心再刺激白雨枫,认真道:“之前,我曾做过最坏的打算,就是柳寒和孩子一个都保不住。但毕竟不被逼到绝路上,很多事情都不能妄自断言。”
白雨枫睁大着眼睛,张着嘴断断续续的只发了几个单音。他激动的直想说话,但直到眼睛都红了一圈,愣是半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夏憬源也不说话了,坐在那里等着白雨枫缓过神,只是这一等,险些没看着白雨枫当场哭出来。
“你……你的意思……”好不容易能说出话,白雨枫撑上石桌看向夏憬源,深吸一口气道:“你是说……你是说你也保了孩子?”
夏憬源给他一个白眼,连话都懒得再说。若是他所猜没错,白雨枫定是没听清他先前的话,还会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男孩还是女孩?”果然,夏憬源刚想完,白雨枫果然脱口就问。简直哭笑不得,夏憬源苦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先前是怎么说的?”
“你说不能都跟我姓。”一句话说完,白雨枫的嘴又闭不起来了。这回,像是受惯了夏憬源的刺激,俯身凑过去小声道:“双胞胎?”
夏憬源无心和他打哈哈,嘴角一扬:“错,龙凤胎。”
那年初夏时,浅湖红莲朵朵绽开,农历六月初八,男孩名旒漪,女孩名虞涟。
白雨枫在那之后依旧没有见到柳寒,却是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儿子。因为都不足月,孩子小得白雨枫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抱。
凌雅月和白洛云闻讯赶来,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彻底说不出话来。两个孩子还都没有睁开眼睛,却是能看出生得秀气端正。只是实在太小,一点看不出究竟是长得像谁,唯有旒漪的额头上,一点极难看出的褐红美人痣。
“看来旒漪长大了,定是和他爹爹一样漂亮。”轻手抱起旒漪,凌雅月一脸宠溺的笑说。
“哪个爹?”白雨枫好不容易把女儿抱在手里,总觉得没一点分量,小心走到凌雅月身边道:“我也是爹。”
凌雅月看了眼白洛云,把旒漪抱到白雨枫眼前道:“你看,长得像柳寒。”
“哪里像了……”盯着旒漪的小脸看了半天,白雨枫眨了眨眼睛,半晌冒出一句:“美人痣很像。”
凌雅月玩笑说白雨枫是乐傻了,伸了手指轻轻碰了碰旒漪白里透红的脸颊。旒漪小嘴瘪了瘪,动了动脑袋就向凌雅月的指头蹭了两下,凌雅月欢喜的紧,连忙抱给白洛云看。
白雨枫抱着睡得熟的虞涟,笑着低声喃喃道:“待涟儿睁了眼睛,和你爹爹一同看红莲……”
两个孩子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白雨枫闲着没事哄他们睡觉的时候。当时,凌雅月和白洛云都在屋子里,因为夏憬源要守着柳寒没办法离开,孩子又需要奶娘照顾,故此从出生之后就一直留在锐金门,完全没有见过柳寒的面。
那晚,白雨枫伸着手指逗孩子的时候,旒漪的小手刚一把拽住他的手指头,白雨枫轻轻向外一拉,旒漪一直闭着的眼睛就那么睁了开。
白雨枫兴奋的跟个孩子似的直喊睁了睁了,凌雅月以为什么大事,和白洛云慌忙就跑进了屋。这阵动静一闹,睡着了的虞涟也被吵醒了,小丫头不满的呜咽一声,紧接着就哇的哭了出来。
白雨枫连忙抱了哄着,没想越是哄,虞涟就越发哭得厉害。虞涟一哭,旒漪也跟着凑热闹,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哭得大声,白雨枫没了主意,光是抱着连哄都不知道怎么哄了。
凌雅月急忙接了过来,一边数落白雨枫手笨一边帮着哄虞涟。说是让他哄着睡,怎么给哄哭了。再说小丫头,一到凌雅月手里就跟到了娘的怀里似的,哼哼了两声立马就不哭了。凌雅月实在是喜欢的紧,就那么抱着一夜没松开。
也是从那一夜开始,孩子染上的日夜颠倒的毛病,白天一个劲的睡,晚上怎么都不闭眼的闹腾。白雨枫叫苦连天,心里嘀咕这俩孩子不会跟柳寒似的,刚见自己就觉得自己很讨厌,所以一抱就哇哇的哭?
孩子满月那天,柳寒还是没从那宅里回来。夏憬源哄着说就快能回来了,还抱着孩子哄了好一阵。白雨枫心里挂念,别扭了半天还是问夏憬源这一个月里,柳寒有没有提自己。夏憬源瞥了他一眼,有意道柳寒只问孩子不问他,白雨枫从牙缝里啧出一声,一把将孩子抢了过来,这才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夏憬源说是旒漪大,还是虞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