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忧夜,似乎被这一声惊天巨响震得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赵奶奶面前,拉住她急道:“是谁?!是什么人干的?!”
赵奶奶脸上布满了泪水,驼了多年的背越弯越低:“不知道……不知道……孩子啊,为你爹娘报仇,为你爹娘报仇啊!”
忧夜眼中再抑制不住泪水,转身就冲到屋里。卓少昂追他不及,拾起地上的剑,向赵奶奶道:“老人家,人究竟是怎么死的?您都看见了么?”
赵奶奶抹着脸上的泪,喃喃哽咽:“萧家……多好的人家啊,怎么会惹来这样的灾祸啊……”
“您是不是都看见了?是什么人干的?告诉我可好?”扶着赵奶奶坐到一旁的小木凳上,卓少昂蹲下身,极力想要问出些什么:“您都知道对不对?告诉我,快告诉我。”
赵奶奶不稳的坐在那里,浑浊的目光里,满是恐慌与不安,伤心与悲切:“那帮畜生……那帮畜生不是人!他们杀了人……他们杀了人还不解恨……还把他们夫妇……还把他们……”
“把他们怎么了?”卓少昂急道。
“还把他们……把他们的尸体……吊在……吊在前厅……前厅横梁!”愤恨的声音,却又满是无助和悲伤。赵奶奶紧紧抓住卓少昂的手,越发哭得伤心:“我与这一家邻里几十年……小伙子,你要替他们报仇啊!他们是好人……他们是好人啊!”
卓少昂缓缓站起身,转身看着那被柳寒震碎的木门残骸,转身向老人道:“您放心,我一定会替他们报仇的。”
慌忙的冲进屋,却是毫无目的。柳寒望着满院子的狼藉,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跟着破灭。
原本干净整洁的院子,早已没有了以前的祥和。藤桌翻倒在地,藤椅上染满血迹,地上都是四溅的血渍,打碎的花盆。
寒风袭来,卷起地上的尘土,一阵一阵迷了眼睛。柳寒站在原处怔怔的望着,竟半晌没有反应。
“柳寒……”白雨枫从他身后走上来,却未伸手碰他。他不知所措,不知要说什么,不知要做什么。
仿佛是风沙吹入了眼睛,柳寒的眼睛通红,却没有落下泪来。忧夜大声的喊着爹娘,冲入大厅,冲入侧间,失魂落魄的穿梭在长廊间,哭得几乎惨白了脸。
“爹——!娘——!你们在哪儿啊……忧夜回来了,忧夜回来了啊!”
实在不知要怎么做,白雨枫轻手覆上柳寒的肩,张嘴竟是沙哑的声音:“柳……”
柳寒动了动嘴唇,那细微得几乎看不到缝隙里,似是有声,却隐在风尘间,瞬间就被卷得无影无踪。
“娘!娘你在哪儿啊!爹!娘!”忧夜依旧还在空旷的屋子里到处寻找,足下踉跄着几次都险些跌倒。白雨枫闭上眼睛,心里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柳寒半垂的眸子里,空洞得几乎什么都没有。暗下的天色几乎把一切的狼藉都渐渐吞噬干净,就连眸中唯一一点亮,都收得干干净净。
“爹……娘……你们在哪儿啊……”重重跪倒在前厅前,忧夜摔靠在门边,喉咙已是哑得说不出话来:“忧夜回来了啊……你们怎么都不来理我……”
“忧夜!”急忙跑上去将忧夜扶起来,白雨枫紧紧扶着他的肩道:“你冷静点,不要这样。”
“白大哥……白大哥……”死死抓住白雨枫的衣服,忧夜抬头看着他,原本灵气的大眼睛里此时早已是悲伤一片:“我爹娘不见了……他们不见了……”
白雨枫抱着忧夜,却是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再望柳寒,他还是就那么站在原处,眸子里空洞一片,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那老人家没有记下凶手长相,只说不止一人动的手。二老的尸体被他们事后从横梁下放了下来,安葬在后山墓地。”卓少昂从门外进来,走到柳寒身边,低声道:“夏憬源为救二人,重伤昏迷至今生死不明。白羽尘也受了伤,显然不敌那些人。”
柳寒抬起头,看了卓少昂片刻,这才闭上眼轻声道:“谢谢你。”
这一席话,让白雨枫怀里的忧夜彻底没了方向。他一时停了哭泣,怔怔望着头顶染血的横梁,仿佛看见了二老的尸体悬挂于上的景象。
“谁锁的门。”睁开眼睛,柳寒向卓少昂问道。
“是镇上的人。他们本想连这里都一同打扫干净,但怕破坏了什么线索让我们不好查,所以就翻墙锁了这门。”看着满院子的狼藉,卓少昂走到忧夜身边,伸手将他抱住:“不要再哭了,把眼睛哭坏怎么办。”
忧夜无力靠在卓少昂怀里,已是什么声音都出不了。
白雨枫回到柳寒身边,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他。柳寒对上他的目光,上前一步拉过他的手,半晌才道:“雨枫,不要阻止我。”
白雨枫看着眼前,早已惨白了脸的柳寒,点了点头:“走吧。”
夏憬源的医馆,就在邻街转弯的大道上。柳寒一路过去,镇上早已家家关门闭户,就连酒馆店铺,也封上了木板。
到了医馆门口,也是同样如此。
“老人说这医馆一直照常给人看病抓药,门是关了,但夜里也给瞧病。”卓少昂像是在赵奶奶处打听了不少东西,只是这句过后,他便不再说话了。
“从后门走。”柳寒闪身拐进一条小箱子,脚步并不快。白雨枫一直没有吭声,静静跟在他身后。其实,他心里是担心的,柳寒这样并不正常,即便他一直都是个果断冷静的人,但这样的冷静只是在憋着,而不是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卓少昂和忧夜也跟着进了巷子,忧夜没有再哭,但眼睛早已红肿得不成样子。
四人绕到后门,柳寒没打招呼,一把推开屋门就走了进去。屋里伙计正要开骂,见是柳寒,试探道:“您……您可是姓慕?”
柳寒点头,干脆连话都不说了。
伙计连忙请了几人坐下:“小的这就去找白先生下来!”
四人纷纷坐下,柳寒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白雨枫看在眼里,却也是不动不说。忧夜红着双眼睛,偶尔抹上一把眼泪,卓少昂小声的安慰着,脸上也满是担忧。
烛光印得满屋子暗光,摇曳着烛影,恍惚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就在此时,木梯上落下脚步声来,四分纷纷转头,见到一个白发男子。
柳寒站起身,却没有说话。白羽尘看了眼四人,目光落在白雨枫脸上好一阵,才开口道:“来。”
四人跟着白羽尘上楼,只见他推开其中一闪屋子的门闪身进去,便都跟着跨进了屋。
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一张桌,两把椅,一台柜,一张床。床上躺的不是别人,正是奄奄一息的夏憬源。
柳寒眉微微一簇,正待开口,就听白雨枫道:“他怎么样了。”
白羽尘看了眼夏憬源,摇了摇头。
四人心里一沉,卓少昂赶紧敲了敲忧夜的胳膊,忧夜一愣,像是领会到了意思,干净上前跪到床沿,拉过夏憬源的手。
白羽尘眉头动了动,却也没有伸手阻拦。白雨枫见此,上前向他道:“羽尘,究竟怎么回事?”
白羽尘先是没有回答白雨枫的问题,他看了眼柳寒,半晌才道:“抱歉。”
柳寒一颤,动了动嘴角,却是怎么都扯不出个表情来。
“怎么样?”卓少昂上前,急忙问忧夜。
忧夜皱着眉,手没放下来:“伤得好重……”
“你……”白羽尘看向忧夜,想要问什么却好像不知道要怎么问。白雨枫解释道:“神木宫圣医邱禾的徒弟。”
“邱禾。”白羽尘静静看向忧夜,再不说话了。白雨枫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你们怎么不请邱禾过来看看?他伤得那么重难道就这么等死?”
白羽尘张了张嘴,却将目光落在了夏憬源苍白的脸上,随即又看向了白雨枫。白雨枫看着白羽尘的目光,试探问道:“小夏他……不愿意?”
白羽尘点头。
“忧夜。”蹲到忧夜身边,柳寒道:“有救么。”
忧夜半起身,将手探到夏憬源颈边,又以拇指轻抬了下他眼帘,两指在肩,肘,腕,肋等多处轻压,这才起身道:“这人下手极重,目的就是想要致人于死。脉象微弱得几乎探不到,不好说。”
“没救了?”卓少昂又问。
忧夜在原地踱了两步,像是被难住了:“这已不是用药扎针能治的了。经脉皆损,又多处断骨,拖了那么长时日,拖得重了。”
白雨枫一听这话,心里有气却又不好骂:夏憬源,都快死了,还要赌一口气么。
“没救?”白羽尘眉头又紧一些,话语里明显的担心。
忧夜低头看了夏憬源许久,这才道:“我尽力试试。”
将忧夜留在了屋里,白雨枫拍了拍白羽尘的胳膊,示意他跟自己出去。白羽尘没答应也没反对,看了夏憬源好一会儿,才跟着白雨枫出去了。
“你可是替小夏先治过了?”与白羽尘并肩出了医馆,白雨枫心里格外的重。脚下的路湿滑无比,似乎一脚没有踩好,就会滑倒一般。
“嗯。”白羽尘答应一声,再不多说话了。
白雨枫脚下顿了顿,转过身看着一脸淡漠的亲弟,勉强想要笑:“他倔,你也跟着倔?”
白羽尘眨了下眼睛,将目光从白雨枫脸上移了开,又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他走得极慢,却每一步都踩得实在。雪白的发丝轻扬在像是冻了冰的微风里,看在眼里,刺得心一阵阵的疼。
“下手之人习过神玉神功,对么。”白雨枫站在原处,只是对着白羽尘的背影轻轻问道。
白羽尘停下步子,只是那么站着,轻声道:“也许吧。”
心里一紧,白雨枫闭了闭眼睛,再忍不住快步走到白羽尘身边,用力将他拽向自己,紧紧看着他:“羽尘,我知道这件事让夏憬源几乎丢了命。很多事情我不同你说,是知道你自己能够处理。但眼下,你觉得模棱两可的回答会对谁有好处?”
看着白雨枫焦急的表情,白羽尘只是动了动嘴唇,侧过头还是半个字都不开口。白雨枫见此,拉着白羽尘的手又紧了几分力气:“羽尘,快点告诉我,那人究竟在动手时说了什么,这对柳寒很重要!难道你想要夏憬源白白丧命?”
终于,白羽尘的眉头蹙了蹙,向白雨枫道:“是你欠我的。”
白雨枫一怔,完全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见白羽尘轻手挣开自己的胳膊,又摇了摇头。
恍然明白,原来这句话不是白羽尘的意思,而是那下手之人所说的话。
“他只说了这个?”白雨枫又问。
白羽尘点了点头。
“就只有这个,其他一句都没有么?”
白羽尘还是点头。
心里一凉,白雨枫这才明白,自己抱着侥幸多问,无非是逼着白羽尘说些没有意义的话而已。
动手的人动机很明显——寻仇。
“那人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气质不凡?”大概描述了一番祁岳离的样子,得来的还是白羽尘的点头。
多问无意,白雨枫揽过白羽尘的肩膀拍了拍,低着头道:“走吧。”
两人回到夏憬源屋里,竟意外没有看见柳寒的人。白雨枫脑中一空,转身就往门外跑。
“你慌慌张张的出去,准备往哪里找?”卓少昂一把拉住他,挑眉道:“一遇到你媳妇儿的事,连动脑子都省了?”
白雨枫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实在太过敏感。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他”这类的废话,白雨枫自然是不会多问,他缓了缓神,看了眼卓少昂身后的忧夜,低声问:“柳寒去哪儿了?”
有意将白雨枫拉到门外,卓少昂关了屋子门,这才轻声道:“后山。”
白雨枫皱眉点点头,背靠在门边,伸手揉了揉额头:“吓死我了。”
“我们这么多人,怎么会让他出事,况且白雨枫,你也太不相信他了。”一巴掌拍在白雨枫的肩膀上,卓少昂少有的严肃:“这么慌乱实在是不像你,究竟怎么了?”
白雨枫动作一顿,吃惊的望向卓少昂。
“不用这么看我,兄弟那么多年,即便聚少离多,我也了解你。”松下手,卓少昂坐到地上,仰头靠上门板道:“我知道你担心他,这么不哭不闹的确反常。”
心思都被卓少昂看出来,白雨枫低头看着他,苦笑道:“在我接到书信的时候,还能静下心替他安排,可一到青龙,我就什么主意都没了。”
“忧夜哭成那样倒也正常,只是你媳妇儿他……”胡乱揉着头发,卓少昂叹出口气:“会憋出病的。”
“我去看看。”绕过卓少昂,白雨枫说着就要朝楼下去。
“等等!”赶忙起身拽住白雨枫,卓少昂想了想才道:“不论如何,你不能再有差错。”
白雨枫看着卓少昂拽住自己的手,半晌才挤出个勉强能算上是笑的笑容:“谢谢。”
卓少昂甩甩手,就再不看他了。
白雨枫快步下了楼,心里越发担心柳寒的情况。卓少昂看着他越渐消失的身影,心里隐隐掠起一丝不怎么舒服的感觉。只是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背后门板轻动,卓少昂一惊赶紧侧身让开,转身就见忧夜一脸疲惫的站在门口,手还覆在门框上。
“忧夜?”将忧夜拉到身边,卓少昂抚上他的脸担心道:“怎么样了?”
忧夜摇摇头,脸上又是疲惫又是困意:“一时片刻也治不好,况且夏先生之前好像流了很多血,如今醒不醒得过来都是问题。”
卓少昂在旁听着,却也是没有主意。医术药理他半点不懂,根本帮不上忙:“那……那白羽尘呢?”
“若是他有主意,眼下也不会束手无策了。”忧夜捂着脸,脑中一片混乱:“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别慌,你一慌我们就都乱了。”拉下忧夜的手,卓少昂道:“忧夜,已成定局的事再想也只是伤心,你懂我意思么。”
忧夜怔怔的看着卓少昂,半晌垂下眼点点头,声音却已沙哑无力:“我也想救,可……”
“你都不信自己,要我们怎么办?”紧了紧忧夜的手,卓少昂轻声道:“冷静点,只用心救夏先生就好,其他事情,我和雨枫还有你哥哥都会安排的。”
忧夜本还想说什么,却还是将话吞了回去,不说了。
后山的墓地,在一片林子的深处。那里不比镇外的树林茂密,反而空旷得很。所以,只是站在路口,白雨枫还是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柳寒。
漆黑的苍穹,污得没有半点星光,月亮不知道被藏到了那里,天就像重得随时会坍塌下来一般。
杂草沿路丛生,成片的枯,成片的干。一脚踩下去,碎得轻而易举。座座死寂的石墓,高的,矮的,斜的,倒的。鲜红的字刻在上面,每一笔都凿得深刻。
白雨枫绕过些大大小小的石墓,踏着软得仿佛可以将人陷进去的泥地,缓步走到那一直没有从视线中离开的人身边,轻声唤道:“柳寒……”
柳寒眼帘轻动,却未开口,只是那么站着,低着头,似是看着石墓上凿出的字。
湿冷的风从四面徐徐而来,吹乱了沿路的杂草,吹乱了柳寒肩头散乱的黑发。
“我下山的时候,我爹娘都舍不得。”淡淡的开了口,柳寒松了松手上的金凤剑,带出一声轻响:“你陪我回去的那次,是离家后回去的第一次。之后,陪我的还是你。”
白雨枫只是听着,低下头闭上眼睛,只觉得周身越渐寒冷。
“第一次是,第二次是,这一次也是。”转过头,柳寒向白雨枫面前迈了一步,颤着声道:“只是,再看不到他们了。”
白雨枫抬起头,眼里唯有柳寒悲伤的目光,狠狠揪着心口的疼。
“雨枫,祁岳离只有一个人,可我爹娘是两个人。”将金凤拿到眼前,柳寒望着那上面的凤翎雕文,喃喃道:“他死,只赔得了我一条命。”
白雨枫一瞬被柳寒的话震得愣在原地,他睁大眼睛看着柳寒毫无任何表情的样子,声音跟着伸出的手一同颤个不停:“柳……柳寒?”
“他只赔得了我一条命,帮我想想,我要怎么做才能报仇?”柳寒似乎是被难住了一般,眉头微微蹙着,依旧重复着同样的话语:“他只有一条命,不够赔给我,你帮我想想,我要怎么办?”
“柳寒!”猛一把抓住柳寒的肩膀,阵阵惊恐袭得白雨枫脑中一片空白:“柳……柳寒,你不要吓我,如果难过就哭出来,恨就喊出来,不要这样憋在心里,你听到没有?啊?听到没有?”
柳寒的身体随着白雨枫手上的动作就那么晃着,目光直直落在剑上,毫无半点神采:“他只有一条命,不够赔给我,你帮我想想,我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