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妙,来帮个忙。”苏兰特招呼我。我走上去,和他一起,把那张沉重的石头王座移开,露出一条向下的暗道。我们沿着有些陡的阶梯走到地下,顺着狭长的地下通道走到尽头。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扇上了锁的厚重铁门。苏兰特向我张开一只手:“把钥匙给我。”我赶忙掏出从加隆那里抢来的钥匙递给他,他有些颤抖地接过去,用了好几次才把钥匙送进锁孔。随着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喀哒声,我感觉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苏兰特一定比我更紧张,我看见他的嘴唇在发抖。不知道在门后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
门终于开了。苏兰特熟捻地在门边墙上摸到开关,打开了灯。
我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这明亮的光线,我不得不用手遮着光,把眼睛眯起来。还没等我看清楚这屋子的布局,身边的苏兰特突然发出一声悲恸的长嚎。他纵身向前扑了过去,伏倒在什么东西上面,呜咽着,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我终于看到了。那是一个俊朗的中年男人,一头灰白的长卷发,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躺在一张床上。苏兰特正伏在他身上,紧紧地抱着他,疯狂地吻着他。苏兰特的泪水流了满脸,也打湿了他身下人的脸庞和头发,可那人却像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波塞冬……波塞冬……”苏兰特像梦呓一样喃喃自语。听到他的话,我心中却是一惊。波塞冬?那不是海皇的名字吗?难道说,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竟是海皇本人?难道说,海皇党的实际掌权人早已易手?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为什么哈迪斯竟然一点都不知情?一连串的问号从我脑中冒了出来,可我不知道该怎样向苏兰特开口问询。我直直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拥在床上的两个人。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几分钟后,苏兰特终于平复下来。他直起身子,转头看向我,强作笑颜道:“对不起,让你受惊了。我实在是……唉,不说也罢,请你忘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切吧。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要问我,请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在心里推敲了半天,终于问了出来:“他就是海皇波塞冬吧?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兰特苦笑道:“你说的不错。他就是海皇大人。三年前,他还是好好的,可是,自从那个人到来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三年前的一天,从S市来了一个异常妖艳的男人。这男人不光长相好看,身手更是矫健超群,海皇手下的七将军全不是他的对手。战胜七将军后,他见到了海皇本人,俯首称臣,要求加入海皇党。波塞冬爱才心切,马上同意了。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波塞冬爱上了这个男人,一见钟情。尽管当时海龙将军和我都极力反对,这男人还是顺利地坐上了海将军的位置。之后的事情就很戏剧化了。”
“我本是波塞冬的秘密情人,自从那妖艳男人来了之后,波塞冬对我日渐冷落。我心生嫉妒,但我的实力不够,想到海龙曾和我一起反对他加入,而海龙又是我们七将军里面最厉害的,我便找到他请求帮助。我发誓,我只是想教训一下那男人,让他不要破坏波塞冬和我的关系,可我没想到,海龙居然把事情做绝。那天晚上,我和海龙分头行动,我在门口望风,海龙潜进了海皇送给那男人的房子。很快,我听到里面传来混乱的打斗声。过了一会儿,我看见那妖艳的男人光裸着跑出来。他的一条胳膊没了,半边身子洒满了血,凄厉的眼神看得我直发毛。他来到我面前,只说了一句‘救我’便栽倒在地昏迷不醒。我虽嫉妒他,但也看不得他死在我面前,救人要紧,我没等海龙,匆匆把他送进医院。”
“第二天,我装作没事人的样子,照例去拜见海皇大人,没想到,见到的却是海龙。海龙说,海皇大人不想见任何人,一切事务交由他处理。我起初还以为波塞冬在生我的气。可是,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出现,我觉出不对劲了。我开始怀疑海龙。海龙私下里不停追问我那男人在哪里,我认为他是想杀人灭口,于是我偷偷把那男人从医院接出来,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海龙就找不到他了。从那天以后,三年来,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波塞冬。海皇大人虽然不再露面,但有海龙作为代言人,整个海皇党仍然正常运转,其他的海将军都没有异议,维持着风平浪静。他们根本不会了解我的痛苦。”
“那妖艳的男人始终没有告诉我那天晚上在他的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几个月前,你出现在这里,他才开了口。接下来的事,我不说你也可以猜到了。”
苏兰特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眼神里解读我的思想。可惜,现在的我,情绪早已不轻易外露了,我只轻轻点头,示意他说下去。片刻,他移开目光,看向别处,继续说道:“不错,那妖艳的男人,就是你的师父史昂。请别介意我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词。史昂告诉我,在那天晚上,波塞冬头部遭到重创,永远不会醒来了。于是,我展开调查,很快便锁定了这里,也找到了钥匙所在。是他建议我来请你帮忙拿钥匙的。”
正说话间,我听到头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有很多人闯进了宫殿。苏兰特的神情马上变了,他低吼一声“糟糕”,迈步向门口走去。可是,没走几步,他又转身回来,站在床前,凝视着沉眠中的波塞冬,紧紧咬住了下唇。他的身体在颤抖。我站在旁边看着他,没有动,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伸进怀里,紧紧握住手枪。我在等苏兰特作决定,是冲出去,还是留下来。不管他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跟随他,保护他。因为,我见到史昂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卡妙,”苏兰特突然转身,对我说,“你赶快离开这里,不要管我了。”他说着,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把墙上镶嵌的一面金色的盾牌卸下来,露出一个凹槽。他伸手从里面抽出一块方砖,整面墙壁随着方砖的抽出开始发出响动,我惊讶地看着眼前这面墙壁竟转动起来。墙壁的后面居然是一条暗道!
“卡妙,你从这里出去,一直向前,大约走一里路就会有出口。出口在后山上,出去后你绕回前面,想办法取回我的车子,我在方向盘旁边的抽屉里留了地址,史昂就在上面写的地方。你和他一起,尽快离开N市吧!”苏兰特的语速特别快,语气竟像极了遗言。
“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我有些担心地问。
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这暗门是我设计的,只能从里面开关。如果我和你一起走,没有人关门,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我坚持。我知道,如果留下他一个人,面对众多强敌,他必死无疑。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我做不到。
“别傻了,卡妙,”苏兰特又笑了,“我早已不想活。我活着,只为一个真相,如今,我得到了它,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我不想丢下波塞冬一个人。这房间,从前是我和他的天堂,如今,就让它作为我们的坟墓吧。”
我还在犹豫,苏兰特已不由分说,用力把我推进暗道,随后,他又把抽出的那块砖放了回去。
墙壁慢慢转回原位,隔断了光明和黑暗。我隐没在黑暗之中。在墙壁严丝合缝前的一刹那,我看见加隆,带着五六个人闯了进来。招待过我一顿饭的克修拉在人丛里,在背后刺伤我的隆耐狄斯也赫然在列。加隆的目光向我所在的方向扫了过来。只是一瞬,黑暗便彻底阻住我的视线,我再也看不见他们,也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我。
我的脑子很乱。我背靠在墙壁上,没有马上离开。在这里,仍然可以听到房间里的一切动静。我听见加隆斥责苏兰特里通外党,图谋不轨。我听见其他的人纷纷大声附和加隆,一副要把苏兰特撕成碎片的口吻。他们竟视波塞冬为无物,没有一个人对他们的海皇表示出应有的敬意。然后,我听到苏兰特歇斯底里的大笑。
“哈哈哈哈!你们,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家伙!睁开眼睛看看,床上这个人是谁!你们当初发誓效忠的人是谁?这些年来,支配你们的又是谁?我是叛徒?开什么玩笑!你们才是叛徒!你们全部背叛了海皇大人!”
“不要胡说!海皇党只要还存在一天,海皇大人就是我们的首领,我们心里都清楚得很!但事实上海皇大人早已失去统领我们的能力,与其任海皇党群龙无首散掉,还不如由我承担起这责任来!你以为假借海皇的名头做事很好玩是吗?如果我要叛变,我早就另起山头了!”
这是加隆的声音,中气十足,丝毫没有被苏兰特的话打击到信心。
“海龙大人说得对,我们早都知道海皇大人身遭不测,只有你还活在幻想里,认不清现实。”
“塞壬,不要负隅顽抗了,快说,你把那两个冥王帮的奸细藏到哪里了?”
“老实交待,我们念在多年兄弟情面上,不会太为难你的。”这是克修拉的声音。
“如果不说,可不要怪兄弟们手下无情。”
“我们的家伙可没长眼睛。”这一个,是隆耐狄斯。
这几个人,应该都是所谓的海将军吧?他们竟全部站到加隆一边,没有一个人同情苏兰特,没有一个人关心波塞冬的死活。我在心里不住唏嘘。加隆这个人,笼络人心真的是很有一套啊!
苏兰特沉默了。我可以想象到,他的表情一定非常震惊,非常痛苦。多年来在心中坚持的信念被人说成是幻想,是认不清现实,任谁都会受不了的,更何况被说成是海皇党的叛徒!
“呵呵,你们要对我手下无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兰特突然大笑起来。我感觉到了危险。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这是要鱼死网破了。没有时间再多想,我拔腿便向前冲去,尽可能快跑,离开那个房间,越远越好。
果不出我所料,几秒钟后,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从我身后传来。砖石夹杂着灰土,被滚滚的热流裹挟着,冲进暗道。幸亏我跑得够快,才没有被这冲击波袭到。又跑了一阵,我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身后一片疮痍。他们所在的那个房间,已然化为一座坟墓,而我刚才藏身的地方,现在也变成了一堆焦土。
我突然有种反胃的感觉,弯下腰去,一阵干呕。自然是没有东西吐出来的,只是眼睛湿润了。好半天,我才直起腰,抬头看向前方。那里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是出口。我慢慢地挪出来,确定自己的位置,摸回宫殿前面。
大门口的哨兵已经不见了,估计是听到爆炸声,进入宫殿探查去了。他们还能看到什么?房间里那八个人,恐怕连一具全尸都不会剩下,名噪一时的海皇党,恐怕也就此灰飞烟灭了。这个结局,实在太出乎我的预料,不过,大概会是哈迪斯喜闻乐见的吧?我感到有些头晕,踉踉跄跄地挪到苏兰特的越野车边,扭开车门,坐进驾驶室,伸手打开方向盘边的抽屉。里面果然有一张纸条。我颤抖着把它取出来,只见上面写着:在后备箱里。
第 12 章
我看着那潦草的几个字,就像看到了通往天堂的阶梯,紧张得几乎不会呼吸了。
苏兰特这辆车是宽大的越野车,并没有像轿车那样配置专门的后备箱。我正在琢磨这所谓的后备箱指的是什么位置,突然觉得身后一阵疾风袭来。由于太过意外,我的精力又不够集中,而且这攻势迅捷如电,我虽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仍然没能躲开。一条坚实有力的胳膊从旁紧紧扼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拉倒在后排座椅上。我的眼前一黑,随即,我感觉到一个强壮的人压在了我的身上。多年前被撒加侵犯的那些恐怖回忆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中流过,我的身体不由得一阵战栗。
我挣扎着,下意识地想要呼喊,却被一个霸道的吻封住了嘴。那气息,那味道,那触感,让我的感觉一下子回到了三年前,那段最幸福的时光。我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不再挣扎,而是竭力迎合着他的动作。我感到自己被爱火点燃了。泪水从我眼中奔涌而出。唇舌交缠间,我的口中溢出了因极度喜悦而发的抽泣声。
身上的那个人闻声,停止了在我身上的劫掠,抬起身,伸出一只手,轻轻擦拭我脸颊上的泪水,像哄孩子一样,温柔地对我说:“别哭,别哭,我的宝贝儿,我知道你想我,担心我,我这不是又回到你身边了吗?”
“史昂……史昂……”我泪眼朦胧,鼻子酸酸的,除了会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在,我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史昂俯身吻上我的额头,又顺势把我抱起来,搂在怀里,一次次地吻去我眼中流出的泪。我抬起手,本想去搂住他的腰,却触到了他一侧空空的袖管。我顿时感觉像触了电一般,似有一股电流从指尖直击心脏。我的心在痛。我慢慢抚上了他光秃秃的肩头,轻轻地摩挲着。
“当时,一定很疼吧?”我这句话问得非常没底气。
“呵,说不疼,是假话。”史昂用闪亮的眸子注视着我的眼睛,嘴角向上一挑,坏坏地笑道,“你要不要试试看?”话音未落,他已如饿虎扑食般将我压倒,反扭住我的一条胳膊向上方用力一掰。我顿觉肩头剧痛,似要脱臼一般。我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不过,我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的整个人,整个生命早已是属于他的了,我愿意任凭他摆布,哪怕是他要我去死,我也甘愿。这点痛,自然不算什么。
见我没有动静,史昂放开了我的手,扯开我的前襟,开始轻吻我的脖颈,我的胸膛。他灵巧有力的手则顺着我的脖子一路向下,在我胸前细细描绘着,最后,伸到了我的下面。起初,我沉浸在他带给我的美好体验中,一直紧闭双眼,轻轻喘息着。但是,当他把我的皮带抽出来时,我终于清醒了。我迅速摁住了他那只不老实的手,正色道:“不行,现在……不可以。”
“呵呵!我的卡妙真的长大了。”史昂只是愣了一下,便停下手里的动作,愉快地笑了起来,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他很快替我整理好衣服,把我从座位上拉起来:“现在我们要抓紧离开,等一会儿人多了就麻烦了。”说着,他拍了拍我的脸颊,一个翻身,坐上驾驶位置,点火,启动车子,掉头,向大门驶去。
铁栅门是关着的,可是,史昂并没有减速,反而将油门踩到底,直冲了过去。随着一声钝响和一阵猛烈的震动,我们这辆车夺门而出,把那座充满压抑感的灰白色宫殿远远抛在身后,再一个转弯,便看不见它了。宽阔的马路在我们眼前铺展开,通向未知的彼岸。前面,正东方向,天光已然见亮。我们正驶向光明。
我挪到副驾驶位置上,借着清新的晨光细细打量着史昂,这个我爱了五年、并且还会永远爱下去的男人。我一边看,一边无法控制地流下泪水。三年,只是三年,他那头本来充满光泽的淡金色卷发竟变了全白,像一蓬失去生命的枯草;原本健康的象牙白色肌肤更加惨白,白得像纸,像是常年不见阳光;而我记忆中那张英俊到无法形容的脸庞如今倒是有了合适的形容词,那就是憔悴。他的眼窝深陷,颧骨高突,嘴唇也失了血色,让我看得一阵阵心疼。
史昂注意到了我的情绪,他一边开车,一边慢慢给我讲了他自和我分别后所经历的事情。他说,他接受哈迪斯的任务后便潜入N市,打入海皇党,意外被加隆袭击,之后便藏在苏兰特的宅子里,昼伏夜出,潜伏至今。大体上和我了解到的相差不多,但是,唯独一件事,让我耿耿于怀。史昂告诉我,致使波塞冬昏迷不醒的人,不是加隆,而是他本人。
听到这个事实,我震惊了。我用怨恨的目光看着史昂。我相信我的目光一定很锋利,因为我看到一向镇定的他在躲闪。我不敢想象,如果苏兰特知道真相竟是这样,他会不会死不瞑目?他的在天之灵会得到安息吗?我更没有想到,我所爱的史昂,他竟如此残忍,残忍到利用苏兰特的善良和爱心,达到他覆灭海皇党的目的。我为苏兰特感到不平。
我好像直到现在才真正认识了史昂。以前,我把他想象得太完美了,竟忘记了自己和他相处的时间总共只有三年多,而有亲密接触的时间才一个月而已。在我们相处的绝大多数时间里,我对他充满了敬畏,我们之间有无法消除的距离感,我并没有完全了解他。现在来想想,一个能只身拉起黑帮的人,一个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一个连自己的身体都肯做筹码出卖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正人君子?我对史昂的爱,其实只是建立在我对他的美好幻想中罢了,我早该认清的。撒加就是最好的见证人,我却被爱情蒙蔽了双眼。而现在的我,恐怕连退路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