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1----绾刀

作者:  录入:04-29

因为时常有机会呆在慕容垂军中,他发现慕容垂军令如山,军纪严明,赏罚有理,对犯了错的属下,就算是至爱之将也绝不顾惜。他麾下有些将领虽然被他惩罚杖责,但也俱是心服口服,对他的军威五体投地。安东将军治军之严早已声名远播,他的军队战斗力之强也是威震北方。
这日,上庸王慕容评下了早朝,步出大殿,拐进殿墙外的小路,准备离开。行走间想着这几日朝堂之上皇上一直无精打采,今日早朝连他一向敬畏的大司马慕容恪上承奏折时也仍是一副烦燥不奈、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又是什么人什么事惹到他了。
正寻思间,身后急冲冲地赶上来一个老太监:“王爷,请留步!”
慕容评稳住脚跟,回头一看,原来是皇上身边的呼公公,点了点头道:“何事?”
呼公公一路小跑上前,道:“皇上请您去御书房一叙。”
慕容评思考了一下,知道此刻慕容俊心绪不佳,定是要向自已发发牢骚,诉诉苦水,还需小心应对,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况且自已又有约在先,稍后要去后宫见皇后可足浑,就有点想托事不去。正待告假,却心念一转,想起现在的储君———侄孙慕容暐因为才智韬略远不及其幼弟慕容冲,这几年来越发不得皇上宠爱,现在他向自己抱怨、担心太子异位之事早已不是一次两次,几乎变成了家常便饭,因此,对这事自已也开始颇为关注,也担心若是真的等到皇上下旨实施,一切便为时已晚。当下打定主意借此机会探一探慕容俊的口风,便道:“公公,前面带路。”
一踏进御书房的门,只见慕容俊一脸愤愤然地来回跺步,慕容评心下立刻就明白了几分——害他烦心之事定是和慕容垂有关。
慕容俊平日里也是一位英明威武,刚正不阿的明君,虽然口碑不及大司马慕容恪,但燕国上下无论是百姓还是朝臣对他俱是心存敬畏。只是凡事一旦扯上他的弟弟慕容垂,这位明君便似变成了一名妒妇,行事无理、用心歹毒,两眼只被嫉妒和愤怒蒙住,再看不清其他东西。
“皇上,不知召臣前来所为何事?”慕容评低头行礼,明知故问。
慕容俊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有些烦燥道:“慕容垂又立功了。”
慕容评站直身子,“哦”了一声,道:“几天前皇上不是亲自加封‘吴王’了吗?”
慕容俊急急道:“他立了功,大司马帮他请功,这‘吴王’我不能不给,真正气煞朕了!”来回走得更急了些。
慕容评叹了口气道:“皇上,他几年前训练军队之时,座骑受惊而坠马,折齿而垂,‘慕容霸’这么嚣张的名字已经被下旨改成了‘慕容垂’,您也该消消气,为他气坏了不值得。”
慕容俊恨恨道:“他也‘霸’了几十年了,就差把朕的皇位都‘霸’去。”他一拳重击上案桌,道:“众人都只见他为国屡立战功,只有朕知道他真正的心思其实是朕的位子,只是目前隐忍不发而已!哼,少时仗着父皇的宠爱处处都要占尽威风,现在又偏有四弟帮他撑腰,朕又不得不给他加官进爵。”
慕容评听言,脑中急急转了几个弯,道:“大司马是惜才所至,慕容垂武力超群,勇冠三军也是事实,”他说到这里,偷眼看向慕容俊,见他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些,连忙又道:“不过,他若觊觎皇位便是大逆不道,什么功也不能掩饰这样的大罪。”慕容俊听言果然点头表示赞许。
“慕容垂的能力朕怎会不知晓,只是他虽然表面上对朕毕恭毕敬,却心存鄙视,只当朕这皇位是受祖礼所保,这样的人,我怎能容得下?他这次被封‘吴王’,气势必涨,心里定会更加小瞧了朕。你看他朝堂之上言谈有理有节,却都不正眼瞧朕,想来心里不知怎么诋毁蔑视朕呢!”
慕容评心里一阵无奈,先皇在世之时独宠五子的状况导致了现在这做兄长的皇上对他的五弟一直心存芥蒂,而且越积越深。现在的慕容俊已经不管是非对错,只想尽力打压慕容垂,最看不得他这个弟弟有威风八面的时候。当然,这件事本身对慕容评并没有什么坏处。现在燕国势力最大的就是他的四侄子慕容恪,慕容评虽然也兵权在握,可是与大司马慕容恪却无法相提并论,这一点也一直是他心里的疙瘩。慕容垂目前算是慕容恪一边的,皇上打压排挤他,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变相地削弱慕容恪的势力,慕容评倒是乐于稳坐观望,当然,适当的时候他也不忘顺水推舟一把。
于是,他点了点头道:“那皇上的意思,是不是想挫一挫他的锐气?”
慕容俊目光一凝,转头看向他,道:“你有办法?他行事素来小心谨慎,应对也恰当得体,想抓他的错处,只怕很难。”
慕容评摇摇头道:“皇上说的是,不过,只是想灭一灭他的威风倒也不难。”
慕容俊叹了口气道:“如果朕亲自插手此事,四弟定会怪我不识大体。”
慕容评微笑道:“若皇上不弃,臣愿为皇上分忧。”
慕容俊喜道:“如此甚好。”
慕容评沉思片刻,接着道:“不过要借皇上身边护驾高手一用。”
慕容俊道:“你想借谁?借多久?”
“独孤月。几天即可。”
慕容俊笑道:“这有何难,明日我就让他去你府上,由你差遣,事成之后你让他回宫复命即可。”
慕容评行礼道:“谢皇上。”
然后,他却并没有退下之意,反而又上前一步,试探问道:“皇上这几日的烦闷皆因加封慕容垂而起?”
慕容俊疑道:“难道还会有其他什么事?”
慕容评道:“只是近日来,臣听人传言皇上似有废长立幼之意……”他一边说,一边对慕容俊查颜观色,“臣觉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所以……”
“所以你也想证实一下?”慕容俊冷笑一声,“你素来独宠暐儿,虽然朕不知他有何过人之处令你看好,但你此番借机寻根问底,定是因他心有担忧。朕现在还没死,废谁立谁当然是很远以后的事情。不过,逆流而上,不进则退,我们大燕国若想王途霸业,一统天下,一国之君势必要有盖世无双的文韬武略。”他踱至慕容评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点点头,沉声道:“君不强,则民不强,民不强,则国不强,这个道理朕以为你知道的。”
慕容评心下一沉,脸上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他为王为官这么久,早已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他听闻慕容俊的言语,知道皇上应该已经动了重立太子的心思,于是行礼道:“世子乃皇上交给臣教导辅助,做了太子师傅这么多年,人非早木,臣关切之情也是必然。不过,皇上说的有理,目前龙体康健,这确立储君一事倒是来日方长。皇上若没有其他事情,那微臣就此告退。”
慕容俊点点头,示意他离开。
书房内空无一人时,慕容俊坐在书桌后长叹一声:
也许,父皇当初能力排众异,一意孤行立五弟为储君,自已反而会活得更轻松;
也许,五弟不是胸怀乾坤,腹有兵甲,自已便不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也许,有太多也许自己根本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也许慕容垂真的比他适合那张盘距在最高处的龙椅!
只是,有些东西如果注定得不到,便不会心生渴望,可是,一旦机缘巧合落到手中,就算是不择手段、费尽心力也要紧紧攫住它,死也不能让与旁人。
“皇位”,就是这样的东西。

第7章

第七章
早上,号角声响起,三长一短的节律催促着全营所有人到校场集合。这种人数众多的集聚场面在神机营里实属难得,匆忙着从各帐中向校场上走去的人都知道一定有事发生。
容楼疾步出了寝帐准备去校场,展燕然也随后跟了出来。他突然面露顽皮狡猾之色,暗自偷笑一声,猛赶几步,借着冲力在容楼身后不远处一个跃起,猛地扑向他后背,双手压住他的肩膀,双腿用力吸在他腰间。
容楼没有防备他突然搞出的恶作剧,向前踉跄了几步后终于稳住了身形。展燕然虽因没有扑倒他而有些失望,不过见令他动作狼狈心里也一阵得意,未等容楼将他掀翻在地便放手松腿,从他背上滑落而下,哈哈大笑。
容楼恼他嬉戏不合时宜,正要回身摞倒他,展燕然却一把拽住他,神秘兮兮道:“凤凰,我听说今天有大人物要来视查我们神机营。”
容楼“哦?”了一声,右臂顺势搂上他的肩,臂上故意加了几分劲力,分明是对他刚才恶作剧的报复,道:“来就来吧,神机营又不是见不得人。”
展燕然的肩被他压得死死的,吃痛得紧,颇为受不了,忙讨饶道:“你这身高、气力在汉人中实属少见,若非那张脸,我可不敢把你当成汉人了。”他的确比现在已经八尺有余的容楼矮小了许多,挣扎了一下见摆脱不了,于是嬉笑道:“快放手,我认输还不成?”
容楼放开手臂,一扬眉笑道:“你以为汉人都似你这般矮小?。”
展燕然被他戳到短处,瘪嘴有些恼怒道:“别拿我身高说事!”
这时,号角声又再度响起。容楼回身一把拉起展燕然,道:“不闹了,快走,迟了定要挨罚!”两人一起跑向校场。
校场之上,各队由负责教头们带领,按方阵排列,各队间并列一字摆开。虽然神机营只是培养死士游勇之地,没有编入正规军队,但这阵势整齐、士气高昂的架势,一眼望去倒也似军纪严明、威风凛凛的“安东大军”。
容楼和展燕然匆忙赶至悦离、慕容令身后的队伍中挺身而立。
正对着营中所有队列的是一张木桌,桌子很长,桌后却只坐了两个人--慕容垂和慕容评。桌子和队伍之间留出了一大片空地,空地左边立着武器架,上面摆满了各色兵刃。
慕容评左顾右盼。慕容垂却面无表情,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慕容评身后站着的人。这人他认识,只是不明白一向呆在皇上身边的高手怎么会随着王叔前来视查神机营。
慕容评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看向慕容垂道:“垂将军,不知营中人员可曾到齐?”
慕容垂目光扫向各教头,大家齐声高喝:“到!”
他点了点头也随即站起,大声道:“今日,上庸王代表皇上前来视查神机营。”
慕容评笑着摇头道:“将军言重了,代表皇上实不敢当。只是,皇上知道你不会负他所望,对这营定然下足了功夫,是以,此地必是人才济济,他甚是关注,我不才自动请命前来,是想看看将军把他们训练得如何。”他说完,转身来到独孤月身边,耳语了一阵,然后示意他走上一片空场。
待这锦衣阔刀的护驾高手兀自站定,他又高声道:“这位是皇上身边的带刀护卫,想必将军也不陌生。我特意借了他来考量一下你营中高手的武力水准。”
慕容垂沉吟片刻,心下便知慕容俊的用意:派人视查是假,前来踢营是真。他与皇上之间宿怨已久,处处受制,不用费心想也知道二哥派慕容评带上这带刀护卫前来,不过是要当众杀杀神机营的威风,小出一口怨气罢了。
他正色道:“皇上身边高手如云,我这小小的神机营中又怎能有人比得上,独孤护卫实在是太大才小用了。”
慕容评坐下,缓缓道:“将军不要谦虚,还是叫出营中最强之人同独孤护卫切磋切磋吧。”
慕容垂绕过长桌,却并没有走向营中最强的“种子队”,而是随机选了一队,用手指着队中一人道:“你来。”
被选中之人虽然颇感意外,却也毫不含糊,走出队列,来到武器架前选了一把长枪,随后步入空场中,来到独孤月对面,抱拳道:“在下齐勒平,多有得罪。”
独孤月面无表情点了点头,两人便杀将一处。
慕容垂慢慢走回座位,默默坐下,目光并未留在场中交战的二人身上,却只看向一脸不解的悦离等一班教头。他仿佛对二人交战的胜负丝毫也不关心。
空场之上尘土飞扬,刀光雪亮,红缨闪动。独孤月明显未尽全力,只如猫儿戏鼠一般与齐勒平游斗。
慕容令面罩寒霜,想起了两年前神机营中的“夺令旗”事件,他悉心调查却一无所获,始终也没能查出那个假冒“秋绮縼”的绝顶高手是谁,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实在疑惑不解之下,他将事情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禀告慕容垂,希望他能指点一二。一开始慕容垂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他罢手不必再查,另外提醒他要小心防范有人暗算加害。在他一再追问下,慕容垂才长叹一声,道:“那个假冒的高手明显是冲着你去的。这种事情只有一个人能做的出来……只是,他真的有这么恨我?”他似乎是在问自己,又似乎只是发泄情绪。
慕容令聪慧过人,当即便知是当今燕国皇上使的卑劣手段。面对那个人,自已的父亲从来都是能避则避,退让到了极限,只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那么恨自己的父亲,甚至于想要暗里害死他的儿子。
所以,他此刻虽然心存屈愤,却也明白慕容垂的用意:皇上分明是派人来出口恶气,这等无关大计的事情,让他一着、能忍则忍才是善为人臣,所以,父亲没有派出营中高手,实是因为一开始就已决定认输。
慕容垂这样的人当然明白折了面子事小,再开罪这小肚鸡肠的皇上事大。
片刻后,独孤月不再游斗,而是欺身抢入迫近齐勒平一尺以内,令对方长枪毫无用武之地。只见他刀刃翻转,刀背用力拍向齐勒平握枪的双手手腕,后者手上一阵剧痛,长枪瞬间脱手。
这时本该胜负已分,齐勒平自然不再防备,胸前门户大开。见此情形,独孤月却不罢手,身形一转,继续抢入对手怀中,刀尖冲下,刀柄向上,自下而上,一击出手,那刀柄就重重地砸在齐勒平的下巴上。
齐勒平惊呼一声,满口鲜血带着折断的牙齿喷将出来。
独孤月这才猛然退出丈外,收刀挺立,淡淡道:“得罪了。”
齐勒平一脸狼狈,满面羞愤,因为技不如人也不便发作,只拱了拱手便自退下。
慕容评“哎呀”了一声,又叹了口气,皱眉冲着场中的独孤月大声道:“独孤护卫,你胜了便罢,何苦打断别人牙齿,让人折齿而垂!”
此话一出,明显是故意去犯慕容垂的忌讳,嘲笑于他。那坠马折齿、被迫改名一事本是他一生中的奇耻大辱。在这一刻,只要稍有些血性的人,纵是涵养再好也不可能不为之所动。
慕容垂平日里不动声色的脸上显现出了怒容,望向慕容评,道:“你……”
慕容评又叹了口气,道:“垂将军,你神机营中的顶尖高手居然是这种水准,其他人还能看吗?真是令人失望。给你花费了这许多的人力、物力,却训练不出个象样的人才来,唉。到底是皇上高看了将军的才能,还是将军本能力过人,却根本不把皇上的意思放在心里,对这神机营只是敷衍了事?无论是哪一样,都非我大燕之福啊。”说完,站起身准备招呼独孤月一起离开。
慕容垂闷哼一声,点点头道:“我营中年纪最小的队员却偏好胜心最重,他也想向独孤护卫求教一下。”言毕,他也站起身来,手一挥,道:
“凤凰!出列!”
慕容评听到这营中也有人敢叫“凤凰”不由怔了怔。
正从营外走进来之人听到这名字,心中也不由怔了怔。
这人个子奇高,腿也很长,英俊的面庞上一双眯着的眼睛看上去好象一直带着笑意,那长长的笑纹便是岁月给他留下的痕迹,仿佛已经成了眼线的一部分,让人觉得若是那双眼睛睁开了一定大得惊人。
他步伐稳健缓慢,有自己的节奏,却又好象只几步就从营门口踏进了校场,这人的一举一动给人的感觉就象是明媚灿烂的阳光,他走进校场时仿佛也带进了一片温暖。
慕容评和慕容垂齐声吃惊道:“大司马?”
慕容恪此时已经走到两人面前,平静道:“听说王叔来神机营视查,我也跟来瞧瞧。”
他早上听闻上庸王带着独孤月来神机营,就明白一定是慕容俊又让人来找慕容垂的麻烦,于是便跟了过来。
慕容恪看了看慕容评道:“王叔要走了,难到我来迟了?”说是“看”却难免有些牵强,因为他一直眯着的眼睛能够看到别人,别人却只能看到一条长长的眼线。

推书 20234-04-29 :玫瑰与灰烬----V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