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似有恨----晏好古

作者:  录入:04-25

相逢似有恨
作者:晏好古

文案
一个是形影相吊的孤单琴者,一个是情深意浓的少年帝王,他为报儿时之恩不惜掩盖性别,却终不能果;他则相守身边不计情诱之嫌,终赢得芳心。(本文有生子情节~慎入!)

内容标签:阴差阳错 生子 年下

主角:李炎祁,余恩泉

零壹
纷纷扬扬落了三日的大雪及至黄昏方才停定。
此时,肃王府宅内灯火通明,宴乐靡靡。一曲歌舞做罢,四座不免一阵痛赞,六王爷李瓀略略应酬一番,见大家酒兴高涨,起身向旁边的小厮做了些指示。不一会儿,一名家仆搬了一把红木藤花的椅子置于厅中,随后一个袅娜身影缓缓移上前来。厅内顿时一片安静,只见一个二十上下的女子,身着玉色夹袄,手里抱着紫檀琵琶,低眉颔首,徐步上前。一头青丝松而不乱,发间也不戴花,只插一根白玉簪珥,白雪似的鹅蛋小脸上一双秋波凤眼,两片樱桃薄唇,虽是淡妆素饰却宛若一缕暗香清风,所过之处沁人心脾。席间之人多半已然看得痴痴如醉。
“这莫不是宝珠楼上的那位琴仙吧?”突然,一位老人抖着嗓子叫了一声。
“哈哈,邬大人真真好眼力。正是如假包换涌泉阁上的余恩泉。在下也是费了许多周折方才请到了这尊真神啊!”李瓀大笑,随后转向那琵琶女道,“恩泉,今日万不可再懈怠了,在座都是当朝的尊贵人物,快把你最最得意的曲子弹来大家尽兴。”
那女子向众人行了个礼,坐在椅上,凝眉想了片刻,十根削葱玉指活动起来,顿时间乐声鸣动而起,竟似个涛飞浪涌、石崩谷裂,而间隙之中又如杜鹃啼春,思妇泣别,愈烈愈浓,愈浓愈艳,让人一颗心生生地碎成了几瓣,又淌出些血泪来。
一曲奏罢,竟无半点声息。
还是李瓀身边的少年呜咽开口,赞道:“好一个冰泉冷涩,银瓶咋破。让人听得肝肠俱断,好不痛心!”席上顿时叫好连连。李瓀又站起身来,笑道:“这都是恩泉不对,好好一个宴会夜,偏要人落下泪来,实在是该罚、该罚哈哈,来来,这杯酒是一定要饮的。”说着便叫人把酒杯递过去。余恩泉亦不作态,抬首便饮了,又引来周边一片笑声。李瓀又强他弹两了支轻快曲子,珠玉之声淋淅而至,恰似个荷上蜻蜓,微雨燕子,让人不由心旷神怡。
宾客又吃了一会儿酒,都散了。
李瓀送去了宾客,缓缓回到院中,皓月清冷,照得院中几树梅花影影绰绰,斑驳中那修长的身影更显单薄,轻轻唤道:“馀儿”
“王爷”虽然并未更换衣装,但发髻已被放下,脸上本就清淡的薄饰也早已抹去,月下之人愈加明朗俊彩,听见叫他连忙转过身,笑问道,“我弹得可好?他可听着?”
“弹得极好!”李瓀慈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又叹了口气,“只怕他一介武夫未必能够听懂。”
那人微微一笑:“无妨,能与他弹上一曲已了我心中夙愿。”
“我只怕你不值!”
那人只笑而不答。
“你要为他弹曲,我已替你如了愿,但今后你又做何打算?”
“……”两弯淡眉骤然隆起,“并无打算,也许……回去……”
“莫非你还要回宝珠楼!?”李瓀失声问道,随后又黯然地拉了那人的手,“馀儿,这几年我看你长大,自然知道你是个清高的人,何必还要回那污秽地方?不如来我府上……我年世已高又无子嗣,不如认你做义子,你有个正经身份,我也可老有所养。你看可好?”
“……”月影疏斜,夜风微冷,那人蹙着眉头沉默良久,忽而跪下身来,“王爷,今生能遇见您是恩泉前生修来的福分,但此刻若不回去终有放不下的心事,求王爷再给我两年时间,若两年后仍然不能如愿,恩泉变当自己于今日已经死了,从此一心一意服侍您老。”
李瓀被他这一跪,不由心痛万分,连忙搀他起来,长长吁了一口气:“你又何必用情如此!也罢,快快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已当你为己出,日后再不要这样随便跪下了!”
又是飘雪季节,余恩泉轻抚着那把泛着清光的琵琶,少时梦中那颀长的背影恍惚又在眼前,不敢伸手碰那斑斓的梦,亦不敢偷偷瞧一眼他的神情,纤唇若有似无慢慢开阖:“我已会弹琴了啊……”
情未至,梦勿醒……

相逢似有恨(零贰)

外面大雪刚停了半刻,屋里倒很暖和,只是路滑难走宝珠楼也难得的冷清起来,几个姑娘摇著丝帕蝴蝶儿一样的来来回回。只有角落里一桌赌局闹得正欢,一个衣著不鲜的少年“哗啦啦”地摇著手里的骰子。
忽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继而像被大风吹进来似的跳出两个人,其中一个身披镶著金丝的大红斗蓬,边缘一圈银鼠毛,也说话只自顾自弯著腰咯咯的笑。後头跟著的大概是个贴身小厮,虽不及主子半分,倒是干干净净,十分称头,不知为了什麽,也一边咧著嘴跟著笑,一边拍著主子身上附著的雪花。
“我当是谁?原来是苏侯爷家的小公子。”别人却还没反应得及,一个人影已经迎了上去,跟著拍了拍斗蓬,解了带子。
那人胡乱拽下帽子,露出两只水葡萄般的大眼睛,冻得红扑扑的脸蛋,褪下斗蓬,里面一身依旧一件石榴红的长袄,嗦了嗦鼻子,连声道:“妈妈好,妈妈今个生意可好麽?” 真像是红香云裹了块白灵玉,那模样实在招人疼。
“托少爷福,好得很呢。”宝珠楼的妈妈姓郭,人称郭飘香,当年也是个红人,如今四十来岁却还有些风韵,又认得几个字外加一张巧嘴,把个不景气的宝珠楼开得倒像芝麻开了花。话说这来的正是镇国侯苏建承的独子,名叫红亿,刚满十六,因平日里总穿红色衣裳,又与名字谐音,得了个红衣公子的雅号,今日见了自然分外热络,“少爷今天怎麽得空?不用跟先生念书麽?”
少年和他的小厮对看了一眼,一时又扶著肚子哈哈笑起来。那小厮机灵,憋著笑道:“妈妈不知,我们先生现在恐怕正抱著小娘子春梦呢,哈哈。”
郭飘香一时不解,又红了脸:“怎麽李先生也爱好这一口,平日里尽看不出来?”
那少年一时笑得气也喘乱了,抓了她的手,两只眼睛眯成了细线:“妈妈不记得了,上次可给了我些好东西。”
“哎呀小祖宗,你可当真使了!!”郭飘香一时唬得反手拍了少年一击,上个月软磨硬泡从她手里讨去了一钱的“海棠春睡”,不想倒用在教书先生身上了,幸好量不大倒也成不了什麽事,只是早些打发了不要让人知道,以後再不敢给这小魔物什麽东西了,便道:“你们先生也是正经人,这要被人缠上了岂不脏了名声,快快回去把那小娘子打发了吧,否则给你爹知道了,又要揍你!”
苏红亿一听更是笑得乱颤起来:“妈妈真逗,哪有什麽小,小娘子!”
“没有小娘子,没有小娘子,我们先生抱的呀……”名叫茴生的小厮用手比了个枕头大小,“可是这麽大个……老倭瓜!”
这一说把个郭飘香也笑得闪了腰伸了手要来打他。近处几个吃茶喝酒的竟齐齐地喷将出来,乱了一桌子,众人又是一阵乱笑。
好容易让到房间,倒了茶水:“难为你这麽费心出来,馀儿却不在。早上肃王府来人给请去了。”
“嗯,我知道,六王爷作宴,我爹爹也去了,本来只想街上晃晃又没意思,便上妈妈这儿来了。”
“好好,那少爷先歇歇吧。”说罢退了出来。
苏红亿也并不觉得无聊,教茴生出去探著消息,自己在房里调弄起琵琶。忽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却不认得,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著打扮并不惹人注意,歪著头细细打量,却见那消瘦脸上剑眉星目,英气十足,嘴角勾著一抹笑,倒分外耐看,手里拿著一个漆木小桶,摇了两下,凑到耳边轻声问道:“要玩玩吗?”
竟与个生人靠得如此之近,苏红亿连忙退了两步:“不要,你们做庄的大多有些把戏,我猜大你便开小,我猜小你又开大,横竖都是骗人。”
那人笑了一声,又凑过来:“那你来掷,我来猜,如何?”
又退了一步,摇摇头。
“输了也不要你钱,只当看你无趣陪你玩玩。”那人见他闪躲便不再上前,自己坐到桌子边上倒了杯茶,又挑眉看了看他。十来岁的孩子本就好奇心重,一经挑动便也坐了过去:“先试一把再说。”於是拿起罐子晃起来,那人也不急,只顾喝著茶。
晃了几下,放在桌上:“猜吧。”
“我也不说大小,只告诉你点数,是两个一一个六,八点。”苏红亿打开一看,分毫不差,一双杏眼顿时瞪得圆溜溜的。不信邪有猜了两次毫厘不爽。
那人也颇是得意,抬起了下巴,又加进三个骰子,仍是百猜百中。
“定是这罐子做了手脚。”苏红亿翻来倒去看那罐子却看不出一点名堂,两弯细眉愁得打结,淡红的嘴唇微微翘起。
那少年这才踱步靠过去,夺过罐子,又在他耳边摇了摇,慢慢道:“这叫猜声法。”
“什麽猜声法?!”
“便是听声猜物之法。”
苏红亿从未听说过这个,正要细问,只见茴生冲了进来:“少爷,那边散了!”连忙转身要走,有转头问:“等我回去问先生,若你真的会那法术,我还来找你,请你教我。”
那少年笑著点了点头,又忙叫住他:“徒儿姓名?”
“还没认你呢”巧笑微嗔一句,“小弟苏红亿,兄台大名?”
那人仍不过瘾,翘起腿,虚做了一个拈须摇扇的动作:“为师阚云霄。”
苏红亿不禁笑出声来,鞠了鞠手,跟著茴生急急地赶了出去。
夜已深沈,马车在静谧的街道上碾过,发出清晰的声响,苏建承皱紧了眉头靠在车上,往事浮沈,恍惚间那人犹站在回廊之上,月光如练浸透那白色的长衫,牵过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腹上,里面突兀跃动了两下。苏建承一惊,却被那人拉住,明亮的眼睛微微露著温柔,轻声说道:“将军也不是无所牵挂的人呀。”声音水波一般,和著微风,飘进耳朵,又是那首浮云般的歌儿……
莫失我约,君且珍重……莫失我约,君且珍重……
江雪……!

相逢似有恨(零叁)

“咳咳……咳咳……咳……” 还未进到帐子里便听到一阵咳嗽。
苏建承端著药碗立了一下还是弯腰走了进去,毯子上一个十四五的少年,盖著厚被缩在那里,本就微微发黄的脸上病容难掩,听见有动静连忙撑起身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是摇摇晃晃一阵急咳。苏建承皱了皱眉头,走上去一把扶住放在怀里。
干瘦的身子轻微颤了一下。
“晚饭吃过了?”
“吃过了。”
“把药喝了,明早还要赶路。”
少年稍微坐正了身子,扶起药碗小口小口地吞咽起来。
苏建承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仍然有些发烫。少年自称江雪,父亲名叫江渺秋,是皇上派来的通关使节,原以为年期一满自会有人接他回去,岂料大漠荒芜书信难通,渐渐就将他忘了,这一等便是三十年,足足等到了寿终作古,却还是念念不忘,把那回归故里的遗愿留给了自己的儿子。想起这孩子冲到自己面前,险些被马一脚踏死的情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不免有些余悸。如若不是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就凭他一股不怕死的劲头,自己也会毫无犹豫地把他收进军队。
正想著,帐子外边推推搡搡挤进来个小兵,背著手扭扭捏捏走过来:“将军,小兄弟吃过晚饭没有,我们几个省出了个饼,给他吃吧。”说罢从背後掏出来个饼伸过来。
这几个孩子自己不过十八九岁,跟著他东征西伐也有一两年了,本来征战数月,每人所剩口粮就不多,他们居然还能想著别人。苏建承心里一暖,脸上却深沈几分:“他吃我的,你们自己吃去。”
“那将军不是短了!!”屋外另两个孩子一听这话冲了进来。
“我带上的人自然是吃我的,你们各自吃各自的,不要废话!”
三个孩子想说又不敢,心底知道是怕他们吃不饱,又是感激又心疼将军,一个个耷拉著脑袋走出去。
“恩公,实在对不起,害您……”江雪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自己硬是求苏建承带他回京,却没想过多一个人多一层拖累,何况自己又这样病病怏怏,手无缚鸡之力,想到这里更觉得愧疚。
偏生苏建承最见不得这些,不等他说完自己先恼起来:“你怎麽也婆婆妈妈的!”望见江雪一怔又有些懊悔,瘪了瘪嘴望向一边,“你就那麽猫大点儿个胃,能吃的了多少。我一个七尺丈夫,短一口还,还能饿死了!”
蜡黄著脸的少年不由笑出声来,苏建承回过头来正对上他望著自己的眼,竟然是碧空一般浅浅的蓝色……
往事悠悠禁不起触碰,苏建承在马车停下的瞬间从迷蒙之中惊醒过来,下了马车,脚步仍有些凌乱,在下人搀扶之下走进宅子,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身边花丛里有些息嗦响动,便大喝一声:“出来!”
不一会儿,果然见那黑暗里走出来两个人影,正是刚刚赶回来的苏红亿和茴生,两人低头看著鞋尖,叫了声:
“爹……”
“老爷……”
“大冷的天,又跑到哪儿去撒野!”苏建承醉意犹盛,口不择言。
“放了课,见雪那麽大,便,便多玩了一会儿。”
“就知道玩!”
“好了,既然回来了,还骂他做什麽!”一听这句,苏红亿顿时将“阿弥陀佛”在心中念上了好几遍,救星可算来了。原来是苏夫人在房里听见苏建承骂人匆匆赶出来,又见红亿冻得哆嗦,忙把手里个暖炉递给他,拍拍头上的雪,“你也是,怎麽不看个时辰,冻出个好歹,明天又该喘了。”一面说一面又吩咐人送苏建承回房。
苏红亿远远瞄著下人将歪歪斜斜的苏建承扶进卧房,偷笑一声:“娘,爹爹吃醉了。”
苏夫人凝神片刻,叫人送了红亿去睡,自己却披了件棉袄坐在回廊上,远处苏建承的房里还亮著烛光,忽明忽灭,她叹了口气。
公子,自你去後他再没这般醉过!

相逢似有恨(零肆)

余恩泉收拾好衣服乐器,自那日王爷宴客之後已经过了两天,李瓀盛情挽留不好推辞,只是他心里多少有些希冀,希望著那人兴许会想起他,会去寻他,想到这一层更加坐不住,急急地去向王爷辞行。
刚穿过庭院,一个人影突然从身後窜了出来。余恩泉一惊向後让了一步。谁知那人更加慌张,欲要扶他又不敢向前,嘴里直道:“不是,我不是。”两个人让了半天。
“那,那天我见你弹琴,弹得真好!”对面的少年看脸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个子却长得很高,足足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穿著一件宝蓝色的锦袍,扎著金丝腰带,别著蟠龙玉佩,天庭俊阔,鼻翼饱满,一身袭人的贵族之气,见了他却些羞赧。余恩泉细细回想了一下,竟是当日李瓀身边坐著的那个少年。
“你什麽时候开始弹琴的,弹了多长时间?”少年见他不说话,怕他要走又忙著问道。
“我八岁开始弹琴,已经弹了十六年了。”
“!!!那,那你不是已经二十四岁了!!”少年一顿惊呼道,又料想自己突兀连忙掩上嘴,小声嘀咕,“一点儿看不出来。”
余恩泉不是个爱笑的人,只不过身在是非之地,总要作些应酬,何况眼前的孩子确有几分讨人喜欢,於是微微一笑,问:“你和六王爷有些连系麽?”
那少年痴痴看著他那一笑,愣了半天,答道:“我是他侄儿,呃,远房的侄儿。”
原来是王爷的亲戚,再远也算是个皇亲,难怪身上有些珠光宝气,点了点头仍去找李瓀辞行。
少年见他要走,又连忙拦住,急急道:“我也不能常出来,啊也不是……我听人说你现在宝珠楼上,等我得了空出来,能去看你麽?”
“来的便是客,有什麽不能。”
“我听说你不大见人,我们又不熟识。”
“你即使六王爷的侄儿,便是贵客,哪有不见之礼。”
笑容顿时在少年脸上绽放开来,有些激动的抓了恩泉的手:“嗯嗯,你叫恩泉是吗,我定去的,一定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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