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似有恨----晏好古

作者:  录入:04-25

“……”余恩泉眉心一蹙没有回答。
李炎祁唯恐他不肯,连忙伸手在脸上抓挠起来:“不行,朕身上痒得很,哎呦痒死了……”
余恩泉一听他喊痒,不由担心,想到他方才地上、河里,又打滚又抱鸭子,别是身上藏了什么虫子,连忙带他回到屋里,让丫头们准备洗澡用的东西,又让吴仲立回去拿换洗的衣裳,上上下下一阵忙活。
李炎祁泡在大木盆里,水温适中,清濯透明,面上飘着杀毒提神的花瓣,好不舒服。翻了个身趴在木盆边缘,小皇帝眯着眼睛,轻声哼着小曲,身处那人的房间,嗅着那人的体香,霸占着那人沐浴时用的浴盆,白烟袅袅之间,仿佛余恩泉就站在自己面前,长发捶胸,穿着单薄的里衣,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水瓢,侧着身为自己调试水温,拨琴弦的手指在水面上打个晃,圆润的水滴从他的指尖坠落掉进胸前的水面上,水光潋滟,荡得人有些迷离,突然脑袋里一热,身上竟跟着起了反应。
自从上次糊里糊涂与余恩泉缠绵一次之后,李炎祁就再没碰过他的身子,两个多月时间,正值血气的少年早有些把持不住了,断断续续发出些让人面红的声音,“嗯……恩泉……”幸好余恩泉回卧室去了,门外只有举着干净衣服的吴仲立,紧闭着绿豆大的小眼睛,一副非礼勿听得样子。
李炎祁清洗干净,又刚泄了欲火,此刻正格外地清醒,跟余恩泉一起用过晚膳,只赖着不肯走。
余恩泉却早已乏得不行,两只眼睛直打架又不好对他不敬,只能懒懒地答着。
“恩泉,你累了么?”李炎祁又玩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的疲倦,凑过来问。
余恩泉点点头:“我的确有些累了,不能再陪皇上了。”
“嗯嗯”李炎祁声声应着,将他扶起催促道,“快,上床去睡吧。”
余恩泉说了声,随即拉开他的手道:“皇上也快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朕不想走了,朕就留在这儿陪你。”
余恩泉当他还在为昨夜担心,因道:“我已经没事了,皇上不用再陪我了。”
“不,不,恩泉,朕真不想走了,朕今夜睡这儿好不好”小皇帝可怜兮兮地哀求,“要不然还像昨晚一样,朕呆在你边上就行,好不好?”
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大男孩苦着脸望着他,像这得不到宠爱的小动物,余恩泉不堪地别过脸去,也不说话只是摇头,李炎祁见他有些松动,索性闹起来:“朕不管,朕今夜就睡这里,谁也别想让朕离开!”
以为是皇帝发怒了,谁还敢再拦,余恩泉无奈地躺在床上,侧身向里不去看他。农历三月虽然已经入春,夜里却还是冰凉若水。想到他多少是为了自己,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叹了口气,将身子向里挪了挪腾出大半的空间,对身后的人说:“天太冷,你还是上来吧。”
李炎祁坐在床头,窗外夜风飕飕,正有些后悔就听见余恩泉要他上床,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他就知道余恩泉只是嘴里冷淡,其实最容易心软,飞快地脱下外套,钻进被子里,不一会方才冻得微凉的手脚就暖和起来,不由自主地向那人靠近一些,觉得余恩泉身上温温的,好想伸手抱住他,又怕把他惹恼了得不偿失,小皇帝窝在一边人神交战,挣扎了大半宿,直到天快亮了才幽幽睡着。
到是余恩泉,他本来就不习惯跟别人同睡,偏又碰上个不老实的,翻来覆去也是一夜不得消停,早上起来就觉得不大舒服,怕是着凉了。小皇帝着急他却死活不肯看医生,捂着厚被子睡了一天,到了黄昏时居然就没事了,连李炎祁都不得不暗自佩服余恩泉体质实在是好,但他才不会承认,原本还想借这机会跟余恩泉再亲近一些,谁知扑了空,小皇帝有些不甘,倒情愿他多病几日,不过好在自那以后他又多了一个能经常见到余恩泉的借口。

相逢似有恨(三三)

卅叁
春夜微雨,飘到脸上微微凉意。
今夜难得皇上公事繁多没有来临淅斋,余恩泉匆匆准备了一个香炉、三支香和一些糕点放进一个红漆木盒子里,趁着夜色悄悄出门,吴仲立撑着把纸伞跟在身后。
余恩泉向来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苏建承的意愿他却始终记得,前两天突然想起在宝珠楼时,有个叫阚云霄的狎客与苏红亿关系非比寻常,便告诉了李瓀,顺藤摸瓜,不出一个月果然在靠近江南的一间客栈里发现了失踪多日的苏红亿,正有说有笑与一伙人吃饭,做在他身旁的据人所述,正是阚云霄。虽然红亿这么快就忘却了丧父之痛让余恩泉有些难受,但转念一想,苏建承将儿子视若珍宝,如果苏红亿不快乐他也死难瞑目,更何况那人只是远看,并未与之交谈,也许苏红亿心中有苦有痛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好在他已无大恙,身边又有了爱人相伴,自己也了却了一桩心事,于是想找个地方,将红亿的情况告知已逝之人,算是为含冤的魂灵们超渡了。
夜路难行,吴仲立一手执着伞柄,一手提着橘红色的灯火,在余恩泉身侧为他领路,雨势微弱却总不见停,虽然有伞,余恩泉和老公公都已湿了半边臂膀。
“公子,前边就到了。”四周寂静,吴仲立不敢高声。
余恩泉点点头,顺着灯光向前方望去,夜色中的小河清涟习习,泛着淡淡的忧伤。突然河边上一团黑影动了动,余恩泉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又仔细盯住,只见那黑影慢慢拉长竟直立起来,像是个人。
吴仲立壮了壮胆,从那人影大叫了一声:“什么人?”
那黑影不回答,却看得出他在移动,好像转过身朝这边走过来,步伐有些踉跄,摇摇晃晃恰似鬼魅。
“什么人!不要过来!”吴仲立在宫里待得时间太长了,这里究竟有多少冤死的亡灵,不甘的鬼魂,只怕数上三年也数不完全,说不定这清明的小河底下早已是累累白骨,难道是遇上了冤鬼索命么?年过半百的老人想着不禁一个冷颤,大声喊着,提高手里的灯笼。
那黑影亦不怕,竟直直地走进灯火里来。
雨中的人浑身尽湿,几缕散下的青丝滴着水粘在面上,灯火之中细挺的鼻骨有几分魈利,脸色没有血色却一如既往钩着红艳的嘴角,细长的凤目欲开却合,又在醉中,玄色的衣襟里插着一束盛开的火色杜鹃,也是被雨淋湿,凉风中魅惑地抖着泪滴,竟像是与带着它们的人融成了一体。
“四王爷!”年迈的老人惊叫一声,见他淋在雨中,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只有一把伞,给了李炎旸便要淋了余恩泉,遮了余恩泉又怕得罪李炎旸,恨不得扔掉手里的劳什子,索性都淋着。他在一旁伤神,另两个人却丝毫不介意。
李炎旸蹒跚地靠过来,身上的雨水随着他的动作滚落下来,竟说不出的诡异,走到余恩泉面前,动情一笑,伸手就去摸他臂上挎着的木盒。
余恩泉一惊,连忙闪过他的手,将盒子护在身侧。
李炎旸见他行为,又是莫名一笑,拖着慵懒的调子问道:“余公子盒子里装了什么宝贝~?碰都碰不得了~?”
余恩泉知道他是又醉了,不想跟他理会,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
“余公子~你是,来找我的~”李炎旸醉得不清,站在原地仍有些摇晃。见余恩泉总是不答,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来杀我~”
余恩泉身子一抖,手上的东西险些掉落,忙道:“四王爷误会了,恩泉只不过随便走走。不巧在这儿遇见您。”
“呵呵”李炎旸颤笑一阵,突然眼光一变,带着几分妖媚几分峻利,道:“我杀了你的爱人,你要杀我也是应该的”忽而又转念一笑,“只是你何必亲自动手,是你的话,完全可以叫皇上出手嘛~嗯?”
沈醉之人酒气袭人,余恩泉不禁皱起眉头转到一边:“四王爷多虑了,皇上不是这样的人!”
李炎旸挑着眉梢看了他一眼,因道:“正是了,祁儿自小就是个光明磊落、重情重义的人……不~似~你~我~”
一字一顿,余恩泉心知他是说自己利用李炎祁的事,可他所说“你我”想是将自己与他放在同类,难道他也做过什么错事?欺骗过什么人么?
正思索着,忽见李炎旸一个闪移已站在手中的盒子前,附着身子一手抓着把手,一手拍着盒身,语气挑衅地问道:“让我猜猜这里是什么?是匕首还是毒药?”酒醉的人脸上笑意尽失,深垂着眼睑,分不清里面的颜色,一颗水珠越过眼角淌落下来,眼前的李炎旸不知醉还是醒,伸手将怀里的杜鹃拿出来放在木盒的盖子上,恬静一笑,似是非人。
余恩泉有些恍惚,那人已经擦过他的肩膀走进黑暗,提了灯照亮那人的去路,问:“四王爷要回去吗?”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天角,扬声道:“斜风细雨不须归~”
“那王爷要去哪儿?”
四王爷转过头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莞尔一笑,神秘地将食指放在唇上幽幽道:“去见故人~”说罢走出灯影。
余恩泉不知为什么格外的不安,想叫住他却知道他不会听,只能对着黑暗喊了一句:“那王爷把伞带上……”
那人却再没有回音。
立了一会儿,仿佛在目送黑暗中的人,余恩泉转身继续朝河边走,锦盒上的杜鹃花美得灼人,突然脚底下踩到一个硬物,用灯一照,却是一个白瓷的酒杯,再看附近,假山石旁,雨水打着凌乱的酒盏,叮叮咚咚……
借酒浇愁,愁却更愁……

相逢似有恨(三四)

卅肆
摆好准备的东西,余恩泉手持细香跪在淙淙的小河边上,对着无月的夜空拜了三拜,心里默默念道:苏大人,恩泉无能,没能救得了您,实在没有颜面再来见您。只是您临行时的托付恩泉一直铭刻于心不敢忘记,红亿现在与心爱之人一道,正在前往江南的路上。恩泉身陷囹圄虽未能亲见,但听打探的人说,他过得很好。苏大人,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轻烟袅袅,飘近夜色里,据说烟气直上便能与逝者相通,余恩泉望着缥缈的烟纹沉默了片刻,将香插进香炉之中,心中积蓄许久的话语堵在胸口。杜鹃花红艳欲滴,躺在杯中冽酒旁边,不禁想起某人。
苏某不怕死……孤雁哀鸣,声声泣血,是情到了深处。
淡淡的思念随水而逝,苏大人,恩泉注定今生走不进您心里……您可如愿么?奈何桥边,是否已经遇见了那个让您日夜怀恨难眠的痴心人,他必定还在那儿等你,但愿你们不要再彼此错过……
雨后新晴,雨水带走了灰土的沉闷,也似漂去了磨人的忧愁,空气新鲜了许多,每至夜里更加怡人。
“公子,饭菜要凉了。”
身边响起吴公公催促的声音,余恩泉回过神来,看了看桌上的饭菜,一碟油焖笋,一碟香菇青菜,一盘清炒虾仁,一小碗香油蒸蛋,已是应了他的口味,做得极简单极清淡了,却依旧勾不起一点食欲,想到下人们为他费心准备了许久,又有些过意不去,勉强吞咽了一口白饭,终还是放下了碗筷。
“公子再用一点儿吧,您都连着好几日没怎么进食了。”吴仲立心里有些埋怨又不免担心,为让余恩泉多吃一点,上上下下没少花费心思,却还是不能合了他的胃口,这也太难伺候了吧?但看他样子的确不太舒服,又偏偏顽固得很不肯看大夫。
余恩泉知道他的心思,也确实有些过意不去,只好又端起碗,拣了一片碧绿的菜叶放进口中。吴仲立看他又吃了,连忙趁热打铁给他夹了几枚晶莹的虾仁,嘴里亦少不了劝道:“这就是了。身子是自己的,公子再有什么心事也不能不吃饭不是,总是这么茶饭不思的,别说您自己盯不住,万一有个好歹,皇上定要心疼,奴才们也少不了要挨罚。公子是个善人,只当可怜可怜我们做奴才的。”说着又夹了些蔬菜。
余恩泉机械地磨着嘴里的青菜,勉力听着吴仲立的唠叨,这才发现李炎祁已经有两三天没有来过临淅斋了。不来也好,余恩泉心里静静念着,嘴里的一口菜已嚼成渣滓,没有一点儿味道,看了一眼身边满面期待的老公公,又不好吐出来,只能勉强咽下。又夹起一只虾仁,只咬了一口,“唔……”
吴仲立看见余恩泉吃东西了,心里正是高兴,突见他丢下筷子,伏在桌上紧紧捂着嘴。这也不是头一次了,连忙拿了个铜盆过来。余恩泉正也撑不住,对着铜盆一阵急呕,刚吃进去的几粒米一下子全给吐了出来。
吐完的余恩泉撑在桌上蜡黄着脸,有些抱歉地喘着气:“对不起公公,我,实在是吃不下了。”
吴仲立五十多岁的人了,没有孩子,别人这个年纪早已做了爷爷,但他却连个家也没有,虽然身边都是和自己遭遇相仿的人,可他依旧向往着平常的日子,枕边有糟糠,膝下有儿女,这样简单的要求几十年来一直缠绕着他,却到底还是一个梦,有些心疼地抚着余恩泉的背脊,老人似乎有了些为人父母的感动,叹了口气,柔声道:“那就不吃吧,不吃罢。”
余恩泉点点头,有些委屈,思量自己这般光景,怕已是时日无多了,之前寻死觅活了那么长时间,都是吴公公相伴左右,费神劝说,刚刚斩断了情结却又得了这样的怪病,举头三尺有神明,兴许就是自己的劫数,盼只盼自己能死在公公归乡之前,好求他能将自己的骨灰带出去寻一个有田有水的地方埋了,也算是为自己漂泊的一生找到了定所。
吴仲立见他样子很是凄楚,拉过他的手道:“公子,还是让太医给您看看吧,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您不是常说自个儿身体好嘛,或许吃些药就治愈了。”
余恩泉听了他的话,心里思量着,自己生来就不明不白的,如今快死了,也应死得明白一些,于是点点头道:“也好,今天晚了,明天再叫吧。”说着便要站起身来。
吴仲立见他起来,想他大概是要睡了,连忙上来扶住,余恩泉还有些难受,走得有些慢。两人正要走进里间,忽听外边应门的丫头跑进来喊道:“皇上来了~!”

相逢似有恨(三五)

卅伍
听说皇帝驾到,余恩泉立刻挣脱了吴仲立的手,自己站在墙边,手臂曲了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借着墙壁微微撑着身子。
李炎祁慢慢地走进来,明眼人一看就能发现他与往常不同,低平着眉头一脸愁容,见到余恩泉也不似之前那么开心,想笑却没笑出来,最后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皇上怎么了?”余恩泉站在原地,眼前的景物有些摇晃让他不敢轻易动弹。吴仲立识趣地站在他身侧不远的地方,怕他下一刻就会晕倒下来。
小皇帝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像是被孤立了,冲上前一把将余恩泉抱进怀里,趴在他肩上,属于余恩泉的味道在鼻尖漂浮,小皇帝安心了些许,却更加地委屈,抽泣着地哭诉道:“恩泉,呜,四哥,四哥,不见了。”
“啊?!”余恩泉心头一颤。
“呜,四哥丢了,失踪了。朕找了他三天了呜……”小皇帝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好像这样便能找到李炎旸一般。
余恩泉本来已几近虚脱,又被李炎祁用力抱住,压得胃部又不适地翻滚起来,好在头脑还算清醒,挣开少年的桎梏问道:“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得?”
小皇帝挂着泪痕,回答道:“好几天了,前几天晚上下雨他没回寝宫,之后就找不见了。”
余恩泉一惊,前几天的雨夜不就是自己与李炎旸照面的那日吗?想起他当时诡异的话语和神秘的样子,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腾起来,来不及顾虑许多,脱口而出:“皇上,那夜我见过四王爷。”
“……!”李炎祁一怔,他原本只是想找余恩泉诉苦,没想到他们居然见过,而且余恩泉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李炎旸的人,“你见过?在哪里?”
小皇帝心里一急手上已然没了分寸,余恩泉被他晃了两下险些又要吐出来,但是事态严峻,如果从那天夜里算起,李炎旸已经失踪了整整四天了,四天能发生多少事,谁也无法预料,忍住不适,余恩泉尽量缓和气息说道:“在临淅斋后面的小河边上,当时下着雨,四王爷像是在河边喝酒。”
“然后呢?他去哪里?”
余恩泉摇摇头道:“不知道,夜里太黑,只知道没有回去。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去见故人。之后就再没见到了。”
“故人?故人……”李炎祁咬着眉头,反复将这两个字嚼在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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