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巷道,人家孩子更沉稳镇定了,一边儿行进一边儿开玩笑:跟C2一唱一搭,死呀活呀地吓唬人。这孙子装的比齐桓还象。
齐桓心里踏实了:不为别的,就为自己担心过自己训南瓜训成一坏人。纯属瞎操心!上边儿有袁朗在那儿摆着呢,要说缺德袁朗比自己缺德八倍,可人家不也活得劲劲儿的么?下面说就是马健了,打死齐桓也不能相信这个他亲手带出来的暴力少年能够变成一狼心狗肺的家伙。虽然这孩子小小年纪蒙起新南瓜简直手到擒来的轻车熟路。
后来的事儿挺邪,袁朗好像还真跟真理站一边儿了。都让他说对了:必死的让他给杀了,必生的让他给虏了。呃……剩下的,让他给留下了……
留下的,齐桓都中意。尤其许三多,是条对他脾气的汉子!吴哲也不错,被齐桓评价为年度白马。
开始吴哲不知道,后来袁朗告诉他的:“吴哲同志,齐桓说了,你是咱三中队白马。因为他觉得你特像故事里骑白马的人。”吴哲当时觉得齐桓夸的也太过了,白皙的俊脸“腾”地红了。小少校默唧了半天,怪不好意思地说:“齐桓觉得我像王子啊?队长,我也没那么好。”袁朗很认真地瞧着吴哲,良久,很同情地:“吴哲,齐桓他是觉得你吧,像唐僧……”
贫贱夫妻百事哀
其实那句唐僧还真不是齐桓说的,虽然他跟袁朗念叨过这吴哲实在话痨,人齐桓没那么损,他顶多说过:“娘们唧唧,我干死他。”没想到后来让袁朗一艺术发挥,A 大队的新鲜锄头就成唐僧了。可齐桓没想到自己说的那句更要命,但这是后话,咱暂且不提。
A大队要说属吴哲学历高,这把锄头自尊心也挺强的。个大硕士还真憋气了些日子,看见齐桓都别别扭扭的。齐桓为这埋怨过袁朗。袁朗嫌齐桓事儿妈。袁朗没想到为句“唐僧”吴哲还真小记恨了齐桓一把,袁朗觉得没必要,用许三多的话说:“记恨没意义。”
吴哲自己后来想,也觉得没意义,何况你记恨又如何?人家是谁啊?齐桓!菜刀!八一菜刀!县官都不如的现管!就少校自己那小小八一锄头的外号还是跟人家对应着来的呢。审时度势,吴哲决定压下这口气,君子报仇,他十年不晚!早晚找机会吧!
若干天后的某个风清朗日的下午,袁朗把大三中队所有队员拢一堆儿开了个草坪会议。三中队的队员现在是空前的枝繁叶茂,一队特种兵齐刷刷往那儿一坐,透着就那么精神。齐桓看着,心里面暖烘烘地。这队人马是什么?袁朗心心念念、梦寐以求地豪华阵容啊!兢兢业业好几年了,咱队长置下这点儿家业容易么?跟头把势地操心为难,没人比齐桓更明白。
辛苦历尽,心愿达成,许三多说:他心里茫然一片。
许三多茫然,袁朗不茫然。
差不多攒齐了梦幻阵容的袁朗同志还是那幅坐没坐像旁逸斜出地德行;说话也还是那嘻嘻哈哈没正文儿腔调;可他眼神儿很认真,三十岁的老A 中队长,眼睛幽幽深沉地清澈又透亮。齐桓知道:袁朗要给每个战士正式成为老A一员最后一课――入伙仪式。
铁大队说:“仪式很重要,仪式给人神圣感。在咱这个出生入死的地方,需要神圣的使命感。”
袁朗说:“这就是一队之长有话跟大家说。说过了,咱就是一家人了。”
虽然已经听了很多遍,但是齐桓还是喜欢听袁朗说。那句“长相守,是个考验,随时随地,一生。”齐桓尤其爱听,每次听每次都觉着不一样……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爱听,怎么听都听不够……
当然,那天下午齐桓听见的也不完全是这煽情的话。比如吴哲小告了他一状:“什么齐桓同志说了,ABCD,A最大。”
小子不服呢,齐桓心里明镜儿似的,不过他人厚道,光乐不说话。
相较而言,袁朗表现的就比较装孙子,他那天咬牙发狠、手脚并用地要剁了把自己当老大的家伙。表面儿上是挨了批评,齐桓低头笑,他不往心里去。齐桓知道袁朗这是杀鸡儆猴,给那些新近熬成了老A新兵蛋子降温呢。有本事的人容易狂,狂人容易栽跟头。老A是强人汇集的地方,这一帮子军中骄子,热血青年扎了堆儿备不住什么时候就能忘了自己姓什么。袁朗得给他们打打预防针。他说的挺好:“战场上没有老大,只有生死。”说着简单,没见过血的人不明白。
那天下午齐桓坐在袁朗身后,看他逗弄许三多,削吴哲的脖子。然后听他跟所有人说:“常相守是个考验……”齐桓就想起来了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跟铁大队说过:“跟袁朗同志常相守,对自己是个考验……”看着袁朗的背影,齐桓无声地笑了。日月荏苒,言犹在耳,觉着好像就是昨天……
当吴哲同志正式加入老A,跟齐桓确凿无疑地成为一家人后,他曾经想着报了那口舌之仇。人家说秀才造反,笔墨官司。果然不错,其实吴哲也没干什么。这倒霉孩子幸或不幸,他检查袁朗办公室的时候,无意中翻到了某日袁朗写的便签,上书:齐妈,帮我和马健打饭。落款:你队长我
那天,和吴哲同寝的徐睿就看见他们硕士同志挂着一神神叨叨的笑容回了寝室,也不知道想什么呢,灯底下看着怪吓人的。徐睿胆子相对小,没敢问。
不久,A大队里关于齐妈的称呼渐渐叫响,也不知道是谁嘴那么快。也没几天功夫,不止三中队,一、二中队也有所风闻。列席大队会的时候二大队长当面儿拿齐桓开心,张开双臂学马健的猫腔儿:“齐妈抱抱!”
要不是一中队长和袁朗拦得快,齐桓差点儿大队会上掀了桌子。不过经了这件事儿,齐桓齐妈的外号儿是叫地更响了。齐桓还好。袁朗不乐意了,他觉得吴哲有点儿过:你队长跟齐桓的玩笑话,你小子敢传的到处都是,就是找削!齐桓也猜出来是吴哲嘴上没把门的,不过他没往心里去。
齐桓那阵子正忙活着对付许三多呢。要说这人是齐桓人生里比较特殊的存在,百里挑一的各色人。都是同屋住过的战友,许三多和袁朗,简直俩极端!不过人家说物极必反,也是有理,这俩人真走了俩极端了,倒也有相似之处了。比如说这俩人都让齐桓模不透他们下一个表情是什么。
袁朗是永远藏着掖着、几乎都修行到当喜则喜,当怒则怒的阶段了;许三多倒不,心里想什么脸上带出来什么,害怕得时候怕地俩腿迈不开步儿,英雄的时候儿敢摘防毒面具自己跟一帮人死磕,挨了骂他呵呵笑,老乡走了泪汪汪。牛的时候上天,怂的时候成蛋。基本上,齐桓拿许三多没什么咒念。
他就随时跟袁朗汇报着情况。齐桓知道,许三多是最让袁朗操心的一个兵。他得帮他。袁朗挺理解许三多,明白他是个什么人是个什么想法儿,可是袁朗也拿他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由着他慢慢来。齐桓也赞成这是个潜移默化的磨性子活儿。袁朗说过:“培养个好战士跟磨玉一样,且费功夫呢,可磨出来了,它就是价值连城。”
齐桓觉得他们队长说话属于好的不灵坏的灵。因为实施证明,许三多他确实价值连城……
那天其实好好儿的,袁朗让上头的脑袋们叫走了。齐桓一边儿琢磨着队长又指不定接受啥任务了,一边儿抄着菜刀剁圆白菜。吴哲没事找事儿的跟齐桓那儿凑合,非给齐桓编征婚启事。齐桓本来心里惦记着袁朗让脑袋们叫去干啥了这半天没回来,又赶上吴哲在那儿满嘴胡柴。所以没听三句两句他就急了。要说菜刀这外号不是白叫的,齐桓抄起菜刀来要跟吴哲比划。摸良心说咱吴哲也是能惹能搪的八尺高爷们儿!
少校一看齐桓轮着菜刀冲过来了,踮步拧腰大吼一声,莫头就跑!齐桓抄起刀就在后面追。摸良心说吴哲跑是明智的,他就不是力量型。论搏击在三中队除了袁朗跟马健还跟齐桓有一拼,别人基本白给。
吴哲那天是边打边跑,齐桓边打边追,其实打也不是当真的,俩人偶有招式都在八尺开外,不知道的还当他们华山论剑,掌风杀人呢。小马健在旁边儿忽闪着猫眼儿起哄:“锄头对菜刀,买定离手!”
小孩儿一喊,齐桓就不追了,他老觉得自己得给马健他们竖立个好榜样。齐桓菜刀收势斜指,给吴哲个你给老子当心的动作,就想回去接茬儿切菜去。废话,那儿还一堆洋白菜没切呢,一会儿队长回来吃整个儿的啊 ,他又不是兔子。
要说树欲静而风不止。齐桓不想打,吴哲还想打呢。这少校也是一红脸儿汉子,真敢叫板:“菜刀!是爷们儿咱堂堂正正!比谁力气大!”齐桓不含糊:“怕你不是老A !”
于是俩人决定:一人抱俩队友儿,看谁走的远。要说人硕士是不傻,左右手抄起来了相对轻量级的连虎和徐睿。齐桓搔搔脑袋,就近夹起了许三多,还差一个。再一回头,马健腆着猫脸儿蹭到了他身边儿,臊答答的朝齐桓伸出了双小爪儿……
那次比试以齐桓胜利结束,不过他也付出了惨重代价:裤腰带折了。
这帮老A 平常没缝儿的蛋还恨不得下蛆呢,可赶上齐桓出洋相了,一拥而上,几十号人拼死拼活的阻挠齐桓同志野外着装,更有甚者,像吴哲等存心不良的捣乱分子,甚至寻衅把人齐桓裤子给扒了。最后齐桓没辙,双手死死按住裤衩儿蹦达着跑开的。
然后,袁朗就回来了,带着任务回来的。
对于齐桓来说,那是诸多次任务当中不太难的一次。没有太多的惊,也没有很多的喜。一上战场,袁朗一如既往地派齐桓去自己距离最远的战斗位置。齐桓心里明镜儿一样:队长他愿意和自己一起去看地形,却不会再带自己在身边。那次战斗,齐桓不紧张,射击间隙甚至有闲情和袁朗讨论着目标肩膀上的小蝴蝶……齐桓喜欢蝴蝶,他喜欢那样地触感,轻柔飘忽若有似无……袁朗没回答。齐桓知道他在操心新兵。
而新兵自己紧张着自己,吴哲和许三多,经历了他们人生的第一次实战,第一次亲手毁灭了生命。老兵们都说,杀过人的人会变得不同,如新刀见血,如处子落红。许三多说的对:杀过人的人,不再天真……
许三多在为他地不再天真付出代价,他丢了魂儿似地。齐桓、吴哲都上阵了,怎么哄都没用。齐桓费劲八茬地把钢七连地保留诗歌念出来,许三多都没给他个笑模样。齐桓就知道,事儿大了。
袁朗在为他过早地把许三多带上战场付出代价,如果把铁路的批评埋怨忽略不计的话,三中队长实打实地没了一个月工资。齐桓知道,袁朗那个月没买烟,想抽的时候就猛灌水。吴哲悄悄嘀咕:“菜刀,队长最近是越来越水灵了啊……”齐桓愣一愣,说:“谁说不是呢?”
齐桓那次出去给袁朗捎了条烟回来,说:“队长,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一个月工资就给出去了。你倒给自己留点儿啊。”袁朗“切”一声说他:“没见过世面,这么点儿钱就心疼。”齐桓当时是觉得不服气,不过后来跟那二十万比起来,齐桓还真是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不像他们队长,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给出去了,然后自己回来在愁地撞笼子。
二十万!不是小数目,当兵的拿出来为难。袁朗那阵子是真急地在屋里团团转。齐桓虽然家境好,可是架不住他手松,平常爱跟队友们下个馆子,再好收集点儿枪模儿什么的,他没什么存项儿。就这样儿,齐桓还是咬牙捐了一个月工资。齐桓说:“杯水车薪,聊胜于无。你总不能去抢银行吧?”袁朗一听抢银行眼珠子就直了,怔怔看着A大队财务办公室发呆,吓地齐桓直拦:“队长,你要干什么?就是咱大队的财务室抢了也要上军事法庭啊。”袁朗朝齐桓呲着牙,笑得狰狞又邪恶:“里面儿有咱三中队的工资不是么?”
那天下午,袁朗带着齐桓挨门动员大家捐款。要说三中队的家伙们都算够义气,一下午功夫儿就敛了全中队的工资回来,大家都挺痛快,就是到吴哲那儿,锄头愣了愣神儿。徐睿朝齐桓挤眼儿:“硕士有钱……”齐桓没说话,袁朗转眼珠儿。
点着大伙儿的工资,齐桓说:“队长,这还差不少呢。”袁朗扭头就走,给铁大队跪了半天儿门又借回来五万。袁朗是个骄傲人,为了许三多的事儿跟领导软磨硬泡的他也不好受,何况铁大队家也不特富裕。
所以袁朗那天拿着钱回齐桓宿舍,“扑腾”一声就把自己扔到那张曾经属于自己地床上了。他也不说话,眼珠儿发凝,呆了半天,跟齐桓说:“我把吴哲赁给铁大完善数据终端了,明天政委来领人。”齐桓拿着账本嘬牙花子:“卖儿卖女啊。”袁朗翻个身,赌气似地:“租,租出去而已!”
转天,三中队之花吴哲同志就让政委强拉走服劳役去了,铁路那边儿工作量挺大,可逮住个光电硕士了,把个吴哲支使地跟狗似地。当天晚上,吴哲回来找袁朗谈话,几乎哀求:“队长,别让我去了,行么?”袁朗很无奈:“咱欠着铁大队钱呢。拿了人家手短啊。我还想跟政委借。锄头,你说没个好表现,能行么?”吴哲蹦起来:“我们家给我汇款在路上呢。这一半天就能收到。我给自己赎身还不行么?”齐桓气的摇晃吴哲:“你怎么不早说啊?”吴哲无辜地眨眼:“还不是怕你再说我娘们唧唧干死我!我本来预备拿来钱再跟你们说的。”袁朗一如既往地笑呵呵:“吴哲啊,队长我作主了。钱汇进来,你就不用再去铁大那里帮忙了。”齐桓默契地拍拍吴哲地肩膀,同情并坚定地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那天,惨白地月色映衬着三中队之花苍白的面孔,吴哲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齐桓分队长的宿舍,仿佛深受打击。之后,吴哲又足足忙活了两宿一天才让政委给放回来,大硕士困地东倒西歪,回宿舍正预备昏过去。
缺德徐睿喊了一嗓子:“锄头!你们家来电话,说钱打到你存折儿里了!”话音未落,这厢早已就绪的马健跟薛刚健步冲出,一左一右拽起来吴哲就去取钱。可怜吴哲睡眼朦胧、脚底下还迈不开利索步子呢,就被不由分说地拉了出去,好一似被那狠婆子押出去的病晴雯……
后来钱取回来了,袁朗真诚地跟吴哲倒过歉:“吴哲,委屈你了。”吴哲也挺真诚地叹气:“哎,队长,菜刀。我理解,你们这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不如故
就为那一句话,吴哲让袁朗罚的挺惨的。负重急行军加了个二十五公里的餐,寻找N个炸点带限时的,这在老A里也算大体力高强度。要说吴哲不孬,咬着牙完成任务按时跑回来,到达指定地点就瘫地上吐了。可怜大硕士呼哧带喘的脑门子上青筋都立起来了。袁朗在一边儿掐着表看着,嘴角带了个满意的笑。吴哲心里骂:队长你就一法西斯!
那天吴哲是累到个极限了,几乎是让马健跟徐睿给架回宿舍的,马健是猛,到地方儿就让哐当一声就给吴哲扔床上了。齐桓在后面儿喊:“慢点儿!小心他脑袋。锄头就一脑袋能使,马健你给磕坏了队长不削死你!”马健一吐猫舌头,把吴哲轻拿轻放地搁那儿了。吴哲苦笑:“菜刀,你这是夸我呢么?”马健挺认真地说:“锄头哥,齐分队是夸你呢。”
齐桓一屁股坐吴哲身边儿,把他作战靴扒下来帮他检查血泡一边儿念叨他:“锄头,猪八戒不成佛,全坏在你一张嘴上。明摆着出钱出力,让队长都觉得不合适了,莫大功劳全让你碎催的一句话给遮了。你说你亏不亏?”
吴哲筋疲力尽,哼哼着说:“队长跟我成不了莫逆。我们俩开局就不好,他嫌我给他挑刺儿。”齐桓抱着锄头的脚丫子,给他挑泡:“你个没眼里见儿的!队长想要你这么个高科技人才都想魔怔了。你看他什么任务都带着你。他能嫌弃你?我说你那么大学问都念狗肚子里去了。让队长欺负你也活该。”说着又给他刺穿了个血泡。吴哲:“嘶!”了一声:“疼!”齐桓说:“疼就对了。叫你不长记性!”说到这里,齐桓觉得袁朗这么小题大做的惩罚吴哲,倒好像也是对他体能做最后的考验。齐桓直觉的知道:袁朗最近正酝酿个大事儿,不是大演习,就是大任务。吴哲应该是袁朗手里的一招好棋。
不过齐桓没问袁朗,袁朗照旧什么也没说。不说也没关系,齐桓有信心,自己早晚得知道。这么大事的儿,队长什么时候拉下过自己啊!对这条他毫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