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迷茫着,听到那人喃喃自语,真漂亮呢。它摆了摆晶莹的花朵,自豪的抬起头,那是当然。
随后它才知道那个夸赞它的不是植物而是人类,他经常来看它,把它当成一个有生命的倾听者一样,诉说他的烦恼,分享他的快乐。渐渐,夕的心情开始随着那个人类跌落起伏,他开心,它就开心,他失意,它也失意。
它并不清楚什么叫爱情,只是知道这个人类在自己生命中占有绝对重要的位置,每天都盼星星盼月亮希望能见到他。
一天,它听到在地上找虫子吃的几只小鸟在唏嘘不已,说是看到一朵花在开败后就被自己主人扔了真可怜之类的。
它忽然很慌乱,生怕在自己花期过后,莫言也会不再喜欢它,所以它拼命吸收其他植物的灵气来延长自己的花期。
即使知道自己这么做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可是看到莫言对它微笑后,它便什么都忘了。
现在它真的快要死了,但莫言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它,那么关心他,那么重视他,它很不甘心,它真希望莫言能看到自己,就算只是听到声音也好,它其实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只怕,这小小的愿望最终也会随自己埋进泥土,那些话都腐烂在土里,莫言永远听不到。
“我倒是可以帮你。”
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夕的沉思,隐隐约约只能在黑暗中看到来的是几个人,夕跳了跳,它对这个追着自己几天一直叫嚣着要抓自己的人的声音可熟悉的很,但见到旁边另一人手中捧着的兰花,它便清楚自己不会有危险。
看着垂着叶子的洛君漓,不知它是花多大的力气才把睡觉的两人拖来的,夕淡淡说了句,“多事。”虽然这么说,面上却是真心感激的笑容。
薛参尧走过来有些为难的说,“其他的都好办,唯一的难题就是现在君漓没有多少灵气可以给你。”
夕垂下头,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当你的传声筒。”
夕抬起头,说话的是捧着洛君漓的男人,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谢南之的声音温和悦耳:“我虽然看不到你,但是听得到你的声音。”
夕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洛君漓嗤了一声,“唉,你别惊讶了,快点决定,你不是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吗?小之可以帮你。”
夕眼里流露出渴望,但心里似乎还有犹疑,最后咬着嘴唇摇摇头,拒绝是一件艰难的事。
没想到它会拒绝,所有人都诧异,异口同声的问,“为什么?”
夕低下头,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其实这世界上有谁能比他更想见到莫言,让他听到自己的心声,可是现在的他,视线落在干饿瘪的手指上,心里发酸,一个个褐色斑点如此刺目,他不想去面对莫言,即使明明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可是他的目光依然能让自己无所适从,让自己禁不住想逃,不想以这麽丑陋的面目来面的。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样子。”原本清丽的声音如今也带著老人的沙哑沧桑。
洛君漓长叹口气:“你别傻了好不好,不管怎麽样,他都看不到你,我们只是帮你传递心意,了却你的心愿,你又何必在乎什麽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更深的伤感,惟一明亮的只有那一双眼,幽深的眸子一一扫过众人,凄凄地仿佛能在人心口上割出一道小口子:“你们真的不理解我的心情?”
大家一愣,皆是神色一暗,怎麽不明白,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是最美好的,只是夕对此更执著更傻罢了。
恋爱中的人果然没有智商可言,夕如此自欺欺人,但大家想嘲笑他也笑不出来,因为夕对一个人对一份感情的认真。
“这麽好的机会你也想要放弃,我都想拿树根抽你了。”发出抱怨的是夕身旁的杉树,“毕竟生活那麽久了,我也勉为其难帮帮你这臭美的小子,借点灵气给你。”
夕的眼神亮了亮,显然未想到这个总是和自己拌嘴的草窝头会主动帮忙,惊异之余便是一份感动,“谢谢你,可是你一个人……”
“不止小绿啊,还有我们。”地上的小草兴奋的摇动著碧绿的身体。
隔壁的几颗树也纷纷响应号召,有个比较有学识的树还装深沈的说什麽人类中有句话叫啥团结就是力量,有句成语是积少成多。
“虽然咱们的灵气不算多,可是汇聚起来就是海洋,小夕,你还担心不能帅帅气气的见你心上人啊~”一株小草眨巴眼道。
薛参尧听不到其他植物的话,只能看到夕一个人站在那里又是哭又是笑,同时明显感觉到周围气流的变化,一皱眉,立时进入防御状态。
谢南之把植物们的话听得真真切切,虽然只能听到它们的声音,却因为那一句句发自内心的话让它们在自己心目中有了立体的形象,嘴硬心软的杉树 ,活泼开朗的小草,还有其他热心植物,每一个都那麽友好。
往旁一看,薛参尧似乎有些紧张,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好笑的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没事,弯起眼角笑眯眯的说,“它们只是在商量怎麽帮夕,而且全部都热情积极参与。”说著又挑了几句话翻译给其他人听。
薛参尧浑身绷紧的肌肉也放松下来,撇撇嘴,没想到这些植物到是挺好心。
小草的灵气是淡淡的青色,杉树的灵气幽幽的蓝色,还有各种各样的色彩,汇聚在空中宛如飘渺的彩虹,环环将夕包裹, 灵气慢慢融入他的身体,使他发出柔和朦胧的白光,苍白的头发像被水墨泼过,一丝丝染成了乌黑,干瘪的皮肤逐渐恢复原先的白皙通透,褐色斑点淡化直到最後消失不见。
莫言一个人静静的坐著看星星,马上就要离开,他想好好回忆一下在这个森林度过的时光,把点滴珍藏下来。一幕幕闪现,想起最多的竟然是和那株开在树根下落叶堆里的水晶兰度过的时光,他一直都自作多情的将水晶兰当成一个值得倾诉的对象,看他对著植物自言自语,人人都把他当成怪人,他却乐在其中。
一动不动的盯著夜空,莫言眼睛渐渐有点酸胀,许是乏了,眼皮开始上下打架,脑袋越来越沈,意识也有些模糊,朦胧中他听到有人在呼唤他,好像是从森林中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森林深处走去。
莫言跟著声音走,四周弥漫著白蒙蒙的雾气,幸好不至於让他眼迷离,看不见周围景物,嫣红翠绿,稀稀泉音,飘渺的白雾使森林令人仿佛置身於仙境。
莫言发现走过的路如此熟悉,越过一老态龙锺,树根凸出紧紧盘在地上的参天大树,走过沈睡的几道郁葱草木,等眼前出现熟悉的景物与晶莹的花时,是了,就是这,水晶兰开的地方,他已经不记得这条路走过多少次,只知道每当有烦恼或者开心的事都会第一个想到这里,想到这里的一株花,想与它倾诉,似乎那株花是与他交心的密友。
莫言感到气氛有些怪,但第六感告诉他没有危险,而且总隐隐约约觉得身边有人。
“是谁?”话音刚落,空气中有淡香浮动,莫言忽然想到小时看的童话绘本,那里面总少不了花妖树精的故事。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温润的声音蓦然响起,那股淡淡的香味也在飘动,似乎离他近了些,就在面前,还能察觉到身边温度的提高。
“我想代替大家感谢你。”
“感谢我?”没头没脑的一句,莫言不解的皱眉。
“你为这个森林付出很多,不管最後能否保住这里,大家仍然非常感谢你。”
莫言因这句话理出些头绪。
那声音又沈默下去,夕静静的凝视著眼前的人,他的眼睛宛若漆星,如今在笑,更是灿如繁星,白皙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眉眼,顺著脸部轮廓细细描摹,他要把这模样刻在心里。
你知不知道,有个人的视线总是追随著你心也牵挂著你,你知不知道有个人每次偷偷将头靠在你肩上,偷偷握著你的手时,便会欣喜若狂,你知不知道有个人会因为你的一个笑容就会辗转反侧,彻夜无眠。
每次在你低潮时想要安慰你,为你加油打气,在你面前说尽千言万语,做尽鬼脸想要逗你开心,明知是你看不见,明知是徒劳,却仍想这麽做,最後只能看著你离去的背影,但即使就是这样看著,他也充满了幸福,虽然这幸福里夹杂著一丝苦涩和无奈。
这些的这些,都是因为一句话,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却重如千斤,字字发自肺腑。
周身安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虫鸣似乎都在这一刻沈寂。
“我喜欢你。”鼓足莫大的勇气,终於说出来,夕荡漾开最美的微笑,让百花黯然失色,它已经破坏了花谢花开的正常规律,在体内的灵气消散後,便会迅速枯萎死亡,从此尘归尘,土归土,世上再没有夕这个人,可是他已经无憾了。
莫言一怔,眼神里片刻的迷惑,瞬间明亮起来,“你是……”话未完,只觉唇上像被落下的花瓣轻轻扫过,风一样的轻,留下一缕淡香。
“不要再叫我蘑菇。”
只这一句话便完全解了莫言的疑惑,证实了他的猜想。
那是他们打一次相遇,莫言见到落叶堆里的水晶兰,便夸了一句漂亮,水晶兰骄傲的抬起头,可万没想到那人下一句就是,这麽特殊漂亮的蘑菇,不知道味道怎麽样。玩笑的语气,弯起透著笑意的眼睛都落在水晶兰的眼里。
然後没有人知道,为什麽水晶兰绿了,那是它被气的。
莫言醒过来时打量著四周,篝火已经熄灭,他又回到了帐篷边,迷茫的望著天空,直到最後一点星光消散,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刚刚的一切似乎只是一个梦,一个很美的梦。
莫言想起什麽,立刻起身往森林深处走去。
一样的路,一样的树木,一样的落叶,却没了那优雅晶莹的身姿。
莫言立在那,怅然若失,真真假假,他分不清,但他知道随著那身姿的消失,心就像缺了一角,空空的。
莫言收拾好行李,他有很多事要去做,不得不走,离开前再次回望,有些人有些事即使消失,也会永远留在某些人心底。
莫言背著背包与一人擦肩而过时,再次听到梦境里那温润如玉的声音,直直的撞到心底,云墨,你怎麽那麽偏食。
莫言的身体顿时僵了僵,缓缓闭上双目,也许一切并不是梦。
那个他看不到的人,一直陪在他身边,那个他听不到的声音,一直想对他说一句话。
最後通过另一个人,终於传达到他这里。
第二十二章
从森林里出来后,谢南之任务重大,因为许多植物都拜托他帮忙传口讯,景区开发后,开发商在度假区的绿化方面大多是直接就地取材,造成植物们‘妻离子散’,这是那些植物一把鼻涕一把泪对谢南之哭诉的原话,于是谢南之一会儿给山脚下的树嘘寒问暖,一会儿给超市门口的盆栽真情告白,忙得团团转。
云墨乖乖地跟着谢南之忙前忙后,心里也觉得甜蜜蜜的,千纸鹤也是赖定云墨柔软舒服的白毛,连自己的主人都不跟了,靑未则跑去薛参尧欣赏风景去外加与各种妖精交流交流。
洛君漓的出现也在森林里引起不小心的轰动,他辛苦地面对一大堆追求者,听着那些追求者的肉麻话,刚恢复过来的他差点又要两眼一翻倒下去。除了此行旺盛的桃花运外,还有一个人也经常打电话给洛君漓,一开始洛君漓还沉下脸,渐渐地,他从原来对沈淮也从冷嘲热讽变成了沉默应对,时不时也好心情的回应几句。
几天平下心来接触,他忽然觉得沈淮的声音也不是那么讨厌,说的话也没有那么令人恶心,对于自己这样的变化他还没察觉,有些事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下去。
“下一个地点是……”谢南之摸着下巴努力回想松树交代的地点,云墨马上递上本子,谢南之疑惑地接过来翻了翻,眼神蓦然亮了,本子上歪歪斜斜的记录了那些植物们要传达的话和传达的地点。
“你都记下来了?”谢南之使劲揉揉云墨的头,夸道,“哈哈你真聪明。”云墨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脸红通通的。
“不过……”谢南之顿了顿,左右研究了一番云墨的字,干咳几声说,“你真要好好练练字。”用句老话,这才是真正的狗爬字。
云墨窘迫得脸更红了,扯着谢南之的衣服,一下凶巴巴的想咬一口,一下又委屈的睁着黑黑的眼睛盯着谢南之。
“好好不笑你。”谢南之被这么一看,哪还敢笑半句,只剩下讨好了。
等他们传完信息已经是几天之后,薛参尧和靑未玩回来,只看到累瘫在床上的谢南之和趴在他怀里的云墨,夕阳的余晖洒进窗内,两个疲惫的人睡得香甜,嘴边挂着一丝浅笑,画面温馨恬静。
薛参尧悄悄地走进房吗,坐在地板上,靑未已经变回了猫的样子卷缩在他怀里睡觉,摸了摸靑未小小的脑袋,他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如此充盈,满足,甚至希望时光就此凝固。
谢南之一行人离开时,整个森林无风自动,树木枝叶繁花都在摇来摇去给他们送行,云墨趴在车上,凝视着越来越远的森林,心里念念不舍,倒不是多舍不得这里的青山绿水,而是跟小之没有外人打扰的在一起,云墨想到这,有点害羞地缩了缩头。
回到家后生活又恢复到往常的平静中,洛君漓回公司继续工作,但谢南之发现他明显跟以前不一样了,或者更确切来说是对一个他曾经深深厌恶的人态度变了。
以前每次提到沈淮,洛君漓是恨不得把人踩到地心里去,现在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说不出话来就算了,更可疑的是洛君漓还会脸红,谢南之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分耐人寻味的意味,有时偶尔问几句,他干脆往花盆里一跳,这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至于靑未是直接叛变,跑去黏上了薛参尧,不过因为薛参尧工作的特殊性,他们没有固定居所,四处东奔西走。
家里没有蹦来跳去的靑未也少了几分热闹,就连云墨也经常趴在窗台边思念起靑未霸道的爪子锅贴,现在白天,谢南之和洛君漓都要去上班,云墨无聊的很,它也不敢去扒拉洛君漓的叶子,只能对着兰花纤细的叶子发呆,俗称发花痴。
最近对面搬来新住户倒是给云墨平淡的生活增添了点点趣味。
云墨在家经常能听到乒乒乓乓的装修声,但到了午休时间和晚上一定会安静下来,它在门边开个小缝,趴在那里打量新住户,要知道上次有个人搬进来,一天到晚没日没夜的装修,谢南之投诉了几次都没用,对于耳朵灵敏的它来说更是折磨,经常要钻进被子里埋着,所以,云墨对于有这样一个有素质的邻居还是蛮感兴趣的。
‘咔嚓’对面的门被轻轻推开,最先出来的人五官长的很平凡,但是整个人都散发着亲和力,和小之倒是蛮像的,不是长相,只是气质,云墨此时对新来的邻居更多了几分亲切感。
随后跟着出来一个人,云墨呆了,那是难以言喻的美,比它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明星都要漂亮不知道多少倍,虽然也是面带笑容,看似亲切,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傲气,洛君漓也美,它是带着空谷幽兰的淡然之美(不过云墨清楚,那是不动的洛君漓,一动起来简直就是火爆的凤凰花),眼前这人却是立在云端之上,不是常人所能触及。
云墨也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个人会给他这样遥不可及的感觉。
它有些怯了,那是动物的本能,眼前这人不好惹,诺诺的退了一小步。那人也看见了它,朝它笑道:“小狗,偷窥可不是好事。”
云墨一颤,迅速拍上门,还犹自惊慌,虽然明知那人不会做什么伤害他的事,可即使那人在温和的笑也能感到压迫感。
云墨暗自嘀咕,这次搬来的邻居可不得了。
谢南之下班回来,难得云墨没有欢乐的跑出来迎接,这让他稍感意外,在家找了一圈,发现它躲在自己床上,缩成一团,看上去像超量赠送的大号棉花糖,摸了摸云墨白白的毛,它现在惊慌的样子就像刚来的时候,谢南之不免有些担心:“怎么了?
云墨爬到谢南之怀里寻求安全感,蹭了蹭说,“太可怕了,对面的人。”
谢南之疑惑的皱眉,他虽然没有正面和新来的邻居接触过,但是对他们的印象还是蛮好的。
“长的很凶?”
“不是。”云墨想了想,那样子应该算长的很好看了吧,于是反复的强调关键点,“关键是气势是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