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让顾将军好好休息。我们先不要打扰他了。”赫连老将军一挥手，带着众人出去。
息红泪看了戚少商有些迷离的眼神，突然心里感觉到了什么不好事情。
戚少商却没有注意到，也没跟着大家出去。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床上的顾惜朝，到底他还有多少面是他不曾看到的？现在他们嘴里的这个顾惜朝是从前在连云寨里一身才气却暗藏凌厉手段残忍的顾惜朝吗？眼前的这个顾惜朝，舍己为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深受大宋百姓和士兵们爱戴的将军，也是他吗？
“你看够了没有？看了那么久，还看不清我？”顾惜朝睁开眼睛，仿佛能看穿他心事一样。
戚少商摇头：“看不清，真的看不清。你到底是手段狠辣还是雷厉风行，你到底是运筹帷幄还是步步为营，你到底是真心诚意对他们还是在收买人心？”说着走过去，握住顾惜朝的一只手。
“你到底是夸我还是在骂我？”顾惜朝有些气恨，用力抽出手，眼睛不去看他。
戚少商反而释怀一笑：“我觉得自己在雾里看花。之前我只知道你有满腹的才华……现在越和你接触，就越觉得不能了解你是一种错。对于你，我还当不当的‘知音’二字？”
“当然是错！我顾惜朝还用不着收买人心。也不稀罕！”顾惜朝索性闭上了眼睛。
“惜朝……”戚少商柔声地又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我姓顾。”嘴上说的硬气，可是手却没有再抽回来。
“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让我看清你？给我时间多了解你一点，好不好？”
“你不是已经够了解我了么？追杀你千里了解的还不够？”
“那不一样，惜朝。”
“戚少商……”
“嗯？你答应了？”
“我姓顾……”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失血过多有发着高烧，说着话，人竟然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戚少商伸手探到他鼻下，见他呼吸平稳才舒了口气，展颜道：“顾公子，你现在不说话，不反对，我就当你是同意了。给我时间陪着你，就这样看你一辈子。”
握着他的手，一颗心从来没有这么安稳踏实过。忽然觉得帐中有些异样，抬头看时，却见门口站着三个目瞪口呆集体呈石化状态的精明小将。看样子他们是来给顾惜朝送药的，估计是看到自己握着他们公子的手，对着他们公子说那些暧昧不明的话才被吓到的吧！戚少商心里格外的清爽舒畅，伸出右手食指对着他们：“嘘——。”
9、担当
一夜无话，第二天日上三竿后顾惜朝才迷迷糊糊清醒一点。戚少商去摸药碗，发现药有些凉。随手帮他换了一条凉帕子，轻轻说道：“惜朝你等等我，先别睡。等我回来。”安抚好他，端着药碗出了帐子。
刚热了药回来，就看见几个士兵带着赫连春水进了中军大帐。戚少商看了一眼，想来是些什么军务事也不便管，忽然看到穆鸠平出来，才问：“老八，小妖怎么了？”
“老将军生气了，要审小妖。”穆鸠平看了看戚少商手中的药，惊道：“大当家你病了？哦，你不会是给顾惜朝送的吧？”
“老八！”戚少商白了他一眼：“现在需要这碗药的是个抗辽的将军！”
“可是他是顾惜朝，他是个杀人的魔头！”穆鸠平认死理，咬住不放：“我不管他现在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他以前做的那些事。大当家，你难道忘了？他们白死了吗？”
“没有，我不会忘！”想着从前连云寨出生入死的兄弟，毁诺城无辜的女子，雷卷和沈边儿一剑穿心的惨况，高风亮死不瞑目的怨恨，戚少商拧紧了眉，忘，不可能的！
“可是你现在为什么对他这么好？难道就是因为他打了几场胜仗多久了几个老百姓，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穆鸠平哼一声：“他救人是救人，杀人是杀人，我老八还是会分的清楚的。”
戚少商看他用鼻子吹着冷气，也不去理他。转身就走，在外面站了半天，药又凉了。
“打就打，我知道错但是我不后悔！我赫连春水爱息红泪世人皆知，全天下人都知道！”声音何其……壮哉！戚少商端着热好的药没走几步，就听到赫连春水一番“豪情壮志”。一句话说出来被边关的北风送到大军各处，一时人人停了手，瞪了眼，脸上的表情都有些错愕有些吃惊然后又都是赞叹。
接着就是一阵木棍打到□上的声音传来，“啪啪……”
戚少商摇头，这小妖对红泪一片痴心倒真是不假。为了红泪，甘愿一怒冲关，甘愿受此惩罚，也许，小妖才是红泪最好的归宿吧。转过中军大帐，却看见息红泪正转过头来，神色有些为难有些黯然。
“红泪……”戚少商看得出来，现在的息红泪对小妖也不是无动于衷。不过好像是自己把她向赫连春水那边推过去的吧！
息红泪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来就是一巴掌。打完才问：“痛不痛？”
“……”戚少商被问的有些发蒙。
“还有感觉吗？刚才听了赫连春水的话又有什么感觉？”息红泪被气的嘴唇微微发抖。
“有。你生气，我也心疼。红泪，是我负了你。”
“戚少商，可是你偏偏没有负天下人是不是？也许今天我们已经走到尽头了。”
“红泪……”戚少商苦笑，任何一个对自己好的人都被自己辜负了，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
“你是义行天下的侠士，本来就不是被人束缚的。可惜我花了七年时间才明白。”息红泪握紧粉拳，松开。与他擦肩而过。
“红泪，对不起。”戚少商转身看着那个孤独痛苦的身影，心也跟着难过起来。他知道她是一个多好的姑娘，他知道她对自己的一片真心，他也知道今生注定对她有所亏欠，也许这种亏欠在有生之年也难以还清了……可是，从什么时候其，她在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自己不主动去拉她的手了？从什么时候起看到她伤心的样子自己没有勇气追上去安慰她了？从什么时候再也不能替她摘下一朵蔷薇花，再也没有亲手插在她发鬓上的权利了？
从什么时候起……难道自己真的变了吗？
又是一个毫无头绪，像条条疯狂滋长的茎蔓，虽然细密弱小却紧紧攀住了他的心。这样的难题总是被自己遇到。
长长吁了口气，想不通就不要再想了，自己本来就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话说恃才傲物做事偏激的人才爱钻牛角尖的吧！这个顾惜朝！突然心怦地一跳，又皱紧了眉头。边关的春天还是冷，果然药又凉了。
第三次热了药快步冲进顾惜朝的大帐，放下药件顾惜朝紧紧闭着眼昏睡，取下额头上早已变得有些温热的帕子，见他微皱着眉头，苍白的脸露在被子外面有些怯怯的。戚少商又一阵心疼，连昏睡的时候也能感觉到痛吗？要怎么样我才能分担你的痛苦？我看不得你一个人受苦，惜朝。双手紧紧握住顾惜朝伸在外面的右手，感觉到不那么凉了，才稍稍放下心。趴在床头也沉沉睡去。
一连两天，顾惜朝都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戚少商趁他醒的时候为他吃药，昏睡的时候拿凉帕子为他在额头上降温。在戚少商和楚扬几个人的精心照顾下，顾惜朝的高烧总算是退了。
觉得整个身体都轻松了不少，伤口也不那么痛了。嘴里却是一片苦涩。顾惜朝睁开眼睛，有些气苦嘴里的苦涩，皱皱眉，然后又紧皱了眉，发觉整个右手都是麻的，想动都动不了。
好像是察觉了身边人的异样，戚少商警惕地抬起头，正对上顾惜朝有些精神的眼睛，便笑道：“你醒了。饿不饿？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顾惜朝还是皱着眉，试着让自己的声音清楚些：“手，麻了。”
戚少商才意识到自己抓着顾惜朝的右手，都这样抓了两天，当下一笑：“顾公子，你睡了两天，手能不麻吗？”
10 、丝连
“我竟然都睡了两天？楚扬呢？陈笑飞？”顾惜朝支撑着做起来。不知道辽人那里有什么情况，两天时间虽然不长，如果有心，也会生出不少变数。
“公子！”楚扬，陈笑飞，武青三个人说曹操马上就到，看见顾惜朝醒了，压在心头的石头也放下了。
“回禀公子，耶律重德未曾出兵。只是萧翰里刺带人骚扰过，被刘相明将军击退。目前在三十里外扎营。”陈笑飞当然明白顾惜朝醒后为何找他。他的首要任务就是侦测敌情。
“嗯。原来是刘将军。”顾惜朝似笑非笑。
“前天，老将军盛怒之下打了少将军一百五十军棍。”楚扬也忙将营内的事情回禀给顾惜朝。
“该打！不过，”顾惜朝抬起头来看着戚少商，心情很好的笑道：“该领这一百五十军棍的人是你戚少商才对。”
“我？”戚少商有些愕然，这赫连春水触犯的军法关他戚少商什么事！
“你若一早将息红泪娶回去，现在就不会有赫连春水因为息红泪的一场病而擅离职守前去探望，更不会有人因为这次探病而想出声东击西的办法要活捉老将军。”顾惜朝又狡黠地一笑：“这罪魁祸首可不是你戚少商吗！”
戚少商知道他在强词夺理，也不去争辩，只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啊，如果戚大侠再一点把息城主娶回去，我家公子也不至于会受那一刀之苦。”武青气哼哼的为顾惜朝抱不平。
戚少商却因为这句话完全傻掉。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吧息红泪娶回去？为什么自皇城一战后二人分开两年，本以为快刀斩乱麻一样会解决掉很多事，包括顾惜朝。他和顾惜朝生生撇清了矛盾以为今生再也不会遇到，谁知道他们之间像是一刀切断的藕，人分两边，却还是千丝万缕的联系，挣不脱也甩不掉。这个难道就是藕断丝连吗？嗯？哈哈！想到这儿戚少商不由自主地傻笑了两声。
“说的对。这一刀还是要记在戚少商的头上。”顾惜朝完全没有注意到戚少商变了几变的脸色，一张俊脸上得意非常地写着“你奈我何”几个字。
“好，记上。”戚少商倒是爽快非常。
顾惜朝反而一愣，反问道：“你想用这一刀还你大顶峰上那一刀吗？”一双眼睛有些疑虑地打量着眼前的“仇敌”。
“顾公子害怕了？”戚少商半是玩笑的抬起下颌。
“随时奉陪。”顾惜朝一挑眉，笑容在眼中一闪：“只要你不怕再死一次。”
回来了，这个才是那个盛气凌人习惯掌控他人的顾惜朝。戚少商满意地点头，只是欠缺了一点，现在顾惜朝的眼里面分明是笑嘛！
楚扬把药端过来，很细心地说道：“公子，上官大人再三叮嘱你醒后吃了这碗药。”
一股浓烈的苦味之冲上大脑，顾惜朝皱紧了眉心：“不喝。不过我有些饿了。”
“这……好吧。昨天陈笑飞射下一只鸽子，公子说过鸽子肉能解毒养血，我们就把那只鸽子炖上了。我出去看看。”楚扬说完转身跑出去。
“我还让人盯着熬了糯米大枣粥，也是给公子补血的。我也去看看。”武青连忙也跑出去。
戚少商听着有些奇怪，他们说的那些全是顾惜朝说过的，什么时候顾惜朝也会替人看病了？
“我看过晚晴留下来的医书，还曾经遇到过一位杏林高手。久病成医也用不着奇怪。”顾惜朝白他一眼。自己虽然不是无所不会，但是除了懂兵书战策、天文地理、阴阳八卦、琴棋书画这些外再会点医术也用不着傻成那样吧！先把他放在一旁不管，抬头拿眼睛盯着陈笑飞。
“公子。”陈笑飞嘿嘿笑了笑。
“拿来吧。别告诉我你打来的那只是野鸽子。”现在才是三月初的天气，能在漠北这地方发现野鸽子才怪。顾惜朝下床，推开戚少商意欲搀扶的双手，强行披衣坐在书案前。
戚少商暗自摇头，看你要强到什么时候。
“早知道瞒不过公子。本来想等你大好了再拿出来，可是鸽子都进锅了，我们就知道你会问。”陈笑飞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小纸条，递给顾惜朝，才皱眉道：“不知道有什么。”
顾惜朝打开卷曲的纸条，见上面果然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更别说能看出什么痕迹来了。示意陈笑飞道：“点灯。”
11 、烫心
“是。”陈笑飞拿出火石火镰打燃，将书案上的蜡烛燃起，放到顾惜朝的面前。
顾惜朝将纸条放置于烛火上方，良久却还是毫无结果。这时楚扬和武青早端了一盅鸽子肉一个小空碗和一小碗红枣粥放在桌子上，顿时大帐内香气四溢，提鼻子闻上两下就让人食欲大增。
“公子还是先吃了东西再看吧。”楚扬见顾惜朝这样不由得皱眉。
戚少商也怕他饿坏身子，忙伸手去盛了一碗鸽子汤边说：“也难为了他们一番心意。难道你还想像那碗鱼汤一样在吃出病来？”想起那晚他嘴硬可偏偏不想拂了他们的心意而强吞下鱼汤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顾惜朝没好气的把纸条放在书案上，伸手去接。刚要碰到碗，却见戚少商的手不知怎么的被人一幢，一时拿捏不稳，一碗汤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碰洒了出来，一阵惊呼还未落下，滚热的汤水大部分泼在了顾惜朝的受伤，汤水四溢泼的到处都是，再看顾惜朝皱紧了眉头抽回手，白皙的一只手连手腕都被烫的通红。事情发生的太快了，谁都没有防备这时候会闯进人来。戚少商又是心疼又是心惊地握住他的手。
“大……大当家……”不用回头，就知道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闯进来的人是谁。
“出去！”戚少商有些恼怒，尤其是气刚才撞他的那个人。
“大当家……”但是那个人显然不知所措。再细看戚少商握住的那只手，一颗心也吓得怦怦乱跳。
“出去！”顾惜朝吃痛地抽回手。整只手竟然被烫地发抖：“都给我出去！”
楚扬先反应过来，跑到一边在顾惜朝的药箱里找出上好的烫伤药和纱布，忙小心翼翼又手脚麻利地帮顾惜朝包扎好。
“戚大侠还是出去吧。我家公子要歇了。”陈笑飞绷着一张脸替顾惜朝下逐客令。
“惜朝你的手……”戚少商不放心。
这一次怒极反笑：“戚少商你真的不记得我姓什么了？”
“大当家！”穆鸠平立时傻眼，不过马上就警惕起来，盛怒之下的顾惜朝想要杀人是谁也拦不住的。
戚少商一咬牙，拉住穆鸠平的领口一把扯出账外。
“你们也出去吧。”顾惜朝无力地看了口气，右手火辣辣的疼。楚扬三人答应一声走出帐外，见戚少商和穆鸠平不知道在争吵什么，都气哼哼的等了两眼。见戚少商二人不走他们三个也不走开，只远远在一旁紧紧监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忽然一眼看见书案上的小纸条在汤水的浸泡下舒展开来，由模糊到清晰的显出几个字。顾惜朝冷冷一笑，一切已经了然于胸。将纸条捏在手里，手还在火辣辣的生疼。这时听到帐外的争吵声更激烈了，绕是顾惜朝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谩骂与侮辱，可是一听之下还是气炸了心肺。就听到穆鸠平大着嗓门直嚷：“大当家就当他们是瞎了眼才为你丢了性命。可是息城主吗？她比谁为你付出的少了？还是她对不起你了？眼看着她要嫁给赫连春水，你却连坑都不吭一声？你……你要我怎么对得起红袍姐？红袍姐临死前还嘱咐我要成全你们！你说过顾惜朝的命太轻贱，就算死了也抵不上红袍姐她们，这个我依你。你已经对不起红袍姐了，你难道……难道让她做了鬼也这么寒心吗？”
“老八，你不明白。是，我欠红泪和红袍她们太多了，也许我两辈子都还不完。但是这时红泪自己的选择，我只有祝福她。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你说顾惜朝的命太轻贱，为什么这两天你都在他的帐子里不理息城主的死活？你这么反反复复的我就是不明白！”穆鸠平气的直跺脚。
“老八，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什么叫不理红泪的死活？”戚少商也有些气急败坏。
“我老八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是还知道什么叫良心。如果大当家的你还觉得对不起息城主和红袍姐她们，你就应该把那个轻贱的顾惜朝给杀了，也不枉兄弟们白跟你一场！”穆鸠平步步紧逼，看来也把他气的够呛。
还没等戚少商答话，忽然“啪”一声轻响，一袭青衫倏忽而至，刺人肌肤的剑气森冷一场，一道虹影破冰而来直取穆鸠平项上人头。穆鸠平竟然一时呆住不知该如何反应。戚少商心下大惊，伸手抽出逆水寒举剑回格，“铛”一声电光石火的交汇，顾惜朝被震得手臂发麻，抬眼看向戚少商也不说话，目光之中尤其阴狠。右手挺出又回剑反刺穆鸠平，这次身法，手法，剑法皆是一气呵成，动作飘忽招式凌厉辛辣。眨眼间穆鸠平就觉得脖子上一阵发麻，冷风入体一般，不由得浑身一颤，却似乎全身麻木得厉害动也动不了一下。眼看着穆鸠平就要被顾惜朝斩落剑下，戚少商心中大骇也顾不得许多，运起十足内力斜削顾惜朝的宝剑，想要拦住这非死即伤的一记绝杀。顾惜朝眼见不好，回剑急撤，左手一扬银光闪烁下一记神哭小斧飞旋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