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听了他一番话,笑意更深,长剑抖出:“不愧是知音。我也是正有此意。此番若少了你我一人,依谁为识?”
戚少商心中大悦。顾惜朝果然与两年前大为不同。两年前的他为了一个机会不惜血染千里,而今日听到有人用琴声相引,意为招揽却也可以谈笑风生间用一曲《神人畅》回绝,心下大是宽慰。一时听得琴声越来越近,琴音中也混带着杀气,当下明白操琴之人动了杀机。戚少商一方面怕顾惜朝坚持不了多久,又怕以内力拨动的琴省会伤到他。敛气凝神听声辨位,找准时机逆水寒一托一掷一扫,三根断枝向右首疾飞。顾惜朝心下也明了,湘水无情剑一递一抖,两根断枝也向右首刺去。戚少商的逆水寒又回旋急转,两根断枝如流星飞驰。
二中传来一声不可辨别的声响,琴声骤停。又听到有人大喊:“什么人?”然后传来两三声惊呼,一个男子的闷哼,显然是受了重伤。一个女子的尖声呼叫,看来此人也是凶多吉少。
戚少商皱皱眉,深更半夜的怎么这么热闹!
顾惜朝看了看前方说道:“看来晚上比白天忙的人不止你我。”说着迈步就要走过去。戚少商却将他向身后一扯,似有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便大步向前走去。顾惜朝又是一笑,皱了皱鼻子。
二人一前一后寻过去,却见地上斜放着一张紫檀古琴,琴是好琴只是断了一弦。琴旁散落着六根断枝,又相视一笑,看来那人真的受了伤。不远处又一男二女站在一处,男的身形伟岸眉目硬朗,借着昏暗的月色依稀认出来人。那人也似刚看清楚走过来的二人,开口叫道:“戚少商,顾惜朝!”
“铁手!”二人疾走两步,果然是铁手。又见他半扶着一个姑娘,容貌端丽脸色似雪,又吃了一惊:“玄霜!”
“师傅?”另一个姑娘听到铁手喊出声时早已眉开眼笑,抢先一步来到顾惜朝的身前,又甜甜地叫了声:“师傅。”
“燕燕?”顾惜朝一笑,随即又目光如电瞪视铁手:“你怎么带她出来了?”
戚少商先去看了看玄霜,见她双目紧闭脉象虚浮似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心下正自不解。忽听道有人娇娇俏俏地喊了顾惜朝一声师傅,便寻声望去,这一看不由得浑身一僵,人也呆住了。
18、燕燕
顾惜朝伸手去搭玄霜的脉门,皱了皱眉:“铁手的内力果然不同凡响。”
铁手脸一红,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凭空就跑了出来。我本来要出手对付的是那操琴之人。”
顾惜朝也不怀疑,点头道:“幸好你点了她的穴道,不然只怕她现在已经上了黄泉路。只可惜让那人跑了。”走过去看了看那张古琴,刚才还是杀人的利器,现在却被主人遗弃荒野,人也不过如此,当下一声冷笑。又见那琴却是七弦中断了一弦,细细思索,道:“戚少商,你是不是又惹上了什么人?”
“我?……我没有啊!”戚少商的语气一断一续,多少有些不安。
顾惜朝看过去,见戚少商上下看了看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姑娘,睫毛忽闪眉心纠结,当下会意。对身边的小姑娘说道:“燕燕,他就是戚少商。”
小姑娘听了眨眨长长的睫毛,抿嘴一笑,几步来到戚少商面前,歪着头问道:“戚大侠?你就是‘九现神龙’吗?”
“嗯。”戚少商重重点头,细细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也只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样子比楚扬还小。眼角眉梢低眉顺首间都有几分似曾相识。只是那人以前和自己说话从来都是秀婉温言进退有礼。又见眼前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神采灵动,看着自己又是垂眸思索一番,好像在费解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戚少商你真的没惹上什么人?”顾惜朝见他们两个像两块石头一样互相打量,怕他没听见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戚少商叹了口气,道:“我天天和你在一起,又能惹得了什么人?”说着走到顾惜朝身边问:“怎么了?”
“你看这琴。”顾惜朝用湘水无情剑看着戚少商示意。
“断了。”戚少商老实回答。
“是断了。你看它断的是哪一根?”顾惜朝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谁都看得出那琴断了一根弦。
“哪根?”戚少商用逆水寒剑尖去按琴弦,一一数来:“宫,商,角,徽,羽,少宫,少……”突然脸色凝重。
“师傅,是哪根弦断了?”小姑娘也跟过来,忽闪着大眼睛问。
“戚少商。”顾惜朝回答:“是少商那根弦断了。所以你的麻烦来了。”
“嗯。”戚少商无可辩驳,只闷闷应了一声。
“师傅你的脸色不好啊!”小姑娘细心地盯着顾惜朝。
“我没事。”顾惜朝展颜一笑,安慰她:“快去帮帮铁手,那姑娘……误打误撞被他伤的那么厉害。”
“嗯。”小姑娘伸手拔下头上的金簪转身去铁手那边。
见戚少商盯着琴闷闷失神,轻声说道:“她不是晚晴!”说着走向铁手二人。戚少商身子一震心中明朗,对,她不是傅晚晴。
小姑娘伸手在玄霜的背后又揉又拍又推,用金簪在背后几处要穴以针灸手法刺入。没有一会儿,见玄霜悠悠醒转,吐了一口污血,看样子神智清明人是救回来了,但是只睁开一眼便又昏了过去。小姑娘又说道:“这位姐姐伤的好重。一定要找个地方好好地调理才行。”
“是非之地,我们还是赶快离开的好。”戚少商提议。
“这里阴风惨惨的,我们还是快走吧。”小姑娘毕竟柔弱胆小。
“好。”顾惜朝点点头,突然胸口一阵气血翻涌,闷声地咳出一口血来。摇摇晃晃的身子被戚少商扶住。看见戚少商和小姑娘一脸担忧的样子,忙道:“是刚才不小心牵动了内息,一会儿就好。”耳中又听到远远有人呼喊,抓紧了戚少商的手臂说道:“是,楚扬。”说完身子一软,便晕了过去。
五个人中晕过去两个,剩下三个人心中隐隐不安。戚少商打横抱起顾惜朝说道:“我们走。”率先奔出林子。铁手抱着玄霜和那小姑娘紧紧跟在身后。没走几步果然看见前面过来一辆马车,赶车的人正是楚扬。
楚扬见几人神色忧虑,受伤的受伤,顾惜朝也是昏迷不醒,心下大骇,跳下马车问道:“公子?戚大侠,铁二爷,我家公子他?”
“没事,我们先回客栈再说。”戚少商顾不得解释,见淳于信元从车厢内探出头来,伸手将顾惜朝递过去:“小心接着。”
“吾晓得。”淳于信元也是大惊,伸手将顾惜朝抱进车厢内,然后又接了玄霜抱进去,口中大呼:“此女子苦也!”戚少商也不理他,又把小姑娘扶上车,淳于信元一看之下,也愣住:“燕燕?汝来此何事?”
淳于燕乖乖低头唤了声:“爷爷。”趁淳于信元一个不注意溜进车内。
戚少商也进了车厢,小小的车厢内坐了五个人甚是拥挤。淳于燕抱着玄霜,躲开淳于信元眼中的锋芒。戚少商将顾惜朝抱在怀里,心下惶惶不安。车帘放下,铁手和楚扬挥动马鞭,向客栈跑去。
一路兜兜转转只敢走小路,怕巡城的士兵发现解释不清,又平白惹了麻烦。回到客栈门前,戚少商把盛兴客栈的门板砸的山响。好久,店小二才磨磨蹭蹭嘟嘟囔囔地打开一块门板,戚少商一把将门板推下,哗啦几声现出门口大的缺口。戚少商转身抱回顾惜朝,直冲上二楼。铁手二话不说抱了玄霜也跟了上去。把个店小二看的一怔一怔半天没有反应。淳于信元淳于燕和楚扬也向里闯进去,店小二才发出点声音:“哎哎,你们……”
楚扬把随身的腰牌一亮,然后再也不容他说第二句话,吩咐道:“去喂马。”说完也转身上了楼。
“哎,好。”店小二根本没看清那是什么字。只知道,这是一位官爷,看样子也惹不起。只得认命的出了门,大半夜的把马牵去后院。
原来戚少商和顾惜朝二人去追三个蒙面人后,玄霜也在后面跟了过去。楚扬怕出去之后全军覆没自投罗网,只得按捺住性子在客栈里等。可是过了两个时辰仍不见有人回来,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嘱咐了淳于信元两句要走。淳于信元心惊胆战早已成了惊弓之鸟,死活也要跟了去,伸手把三辨鹦鹉关进衣柜,拉着楚扬往外走。一来不知道二人去了哪里,偌大一个幽州城用脚跑遍了肯定也找不到,说不定还会错过;二来淳于信元人老体弱,走不了几步路就累的呼呼直喘。楚扬没有办法,花钱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寻踪追迹也被他误打误撞找到。更兼顾惜朝和玄霜昏迷不醒,这样一来解决了五人走路的大麻烦。
铁手在屋中为玄霜疗伤。淳于信元喝了口茶,缓过一口气忙着数落淳于燕。说她不该如此不听话私自跑出来,还要麻烦铁手。楚扬急得转来转去,戚少商抱着顾惜朝进屋已经很长时间了,却还是没有动静。
不一会儿铁手一脸疲惫又万分庆幸地走出来,对着淳于燕笑道:“姑娘果然好医术。若不是有姑娘的金簪相助,铁某就算是内力再深厚,也回天乏力。
淳于燕一笑:“举手之劳,铁二爷不必客气。”大眼睛一转,说道:“爷爷想和铁二爷好好聊聊,我就不打扰了。我去看看师傅。”说完也不管淳于信元的吹胡子瞪眼,转身到顾惜朝的房间。
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应了一声。淳于燕推门进去,看见戚少商坐在桌前脸色阴沉一语不发。走到床前,见顾惜朝脸色苍白呼吸低缓,伸手去试试脉门。皱眉道:“我师傅怎么会中了毒?”
19、失心
“中毒?”戚少商脸上血色俱尽:“怎么会?不可能!”
淳于燕叹着气,皱着眉说道:“我师傅中的毒名叫‘透骨草’。这种毒专门化解人的内力,内力越深厚毒发的就越快。师傅他虽然被爷爷用金针封住内力,在平时看来与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没有差别。只是‘透骨草’的毒流进了血液,师傅又牵动了内息,差一点引得阴寒真气反噬。不过,现在看来师傅是伤了元气,体力被‘透骨草’消耗着。若是这样下去,就会体力消耗殆尽,浑身虚弱麻痹而死。”
戚少商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体力消耗而死?你是说他现在昏睡着是因为‘透骨草’的毒在消耗元气?”
淳于燕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只得小心回道:“是。”忽然提鼻子闻了闻,眼睛转了转叫道:“解药。”
“什么?”戚少商一呆,又问:“你说解药?在哪里?”
“酒。在酒里。”淳于燕盯着桌上的青瓷细口小酒瓶,喜道:“这就是解药。”说着跑过去握在手里,忽然觉得不对,手中的分量,明明是没有酒的空瓶子。
戚少商心中一凉,惨然笑道:“解药?你说那是解药?”那解药分明在两个时辰前被他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解药混在酒里,药效会更快。只不过喝下去后会满嘴苦涩辛辣还会有一点点的腥臭。酒也是一味药引。”淳于燕看着一呆,看着他的样子,想了想问道:“戚大侠之前是否觉得浑身无力,头脑混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戚少商一笑,笑得心里发苦。那哪是什么新酿的梨花酒,分明是炮打灯做了解药的药引。自己和他都中了毒,他只不说才骗我喝下解药。他这哪里是奔波劳顿,分明是中了毒,在消耗着自身的元气!可笑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他蒙在鼓里!可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发现!
“戚大侠?戚大侠?”淳于燕见他神色惨然眼神涣散,怕他出事,伸手在他的右手虎口处使劲一掐。见他没有反应,又伸手拔下金簪对着他的虎口处连扎数下。直到扎出血来,戚少商才转为清醒。
“你做什么?”戚少商浑然不觉地问。
“扎你啊。”淳于燕重新别好金簪。闻了闻空酒瓶说道:“师傅真聪明,选这么辛辣的酒配解药。一定很好喝。”
戚少商不理她,走到床边欲抱顾惜朝。淳于燕见了忙拦道:“戚大侠你要做什么?”
“我要带他走。去找解药。”戚少商揭开被子,欲抱人。
“你去哪里找解药?”淳于燕十分好奇,拦也不拦。
伸出的手中途放下,一阵阵失落,懊悔排山倒海般袭来。是啊,凭我,又从哪里去找解药!戚少商突然觉得心里很闷,每一下呼吸都好像割在心里。一口浊气压在心肺间,快要窒息。
“戚大侠还有这样的酒吗?”淳于燕问。
戚少商胸口压抑,几乎要崩裂般疼痛。
淳于燕自顾自解开顾惜朝手上的纱布,说道:“戚大侠要是有酒的话还可以帮师傅消消毒。嗯,看样子师傅中的毒还没有超过一天。师傅身上有好闻的药草味,他之前一定碰过药材,没准解药就在那些药材里。”
戚少商眼睛一亮,踉跄着脚步奔出屋去。刚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随手一抹,只管冲出去。
淳于燕看了,舒了口气说道:“这下清醒了。”
戚少商在门口抓住楚扬的领口问:“你买回来的药呢?”
“药?”楚扬愣了愣,当即明白:“在我房里。”还未等自己进屋,戚少商已经转身进房果然看见桌子上有几包药材。随手一划全抱在怀里,脚下不停迈出屋子。
铁手和楚扬见他脸色青灰,失了魂魄一样出来找药,都在心中揣测不安,也要跟进去。淳于信元忙拉住他们:“休得鲁莽!莫要坏事!”二人此时就是着急也帮不上忙,只好站在门外守候。
淳于燕在一堆药中挑挑拣拣,找出几味对症的药后,戚少商也帮来了一坛子酒。闻了闻味道:“这个,不像是师傅用的药引子啊。”
戚少商摇头,炮打灯,现在去哪里找炮打灯?
“这个也好。”淳于燕把药材磨碎泡进酒里,顿时满室酒香。倒出一碗来,用干净的毛巾沾了些在顾惜朝的右手伤口上擦拭。戚少商见烫伤的地方果然红肿异常,快好的地方也微微泛青,全然不似之前换药时的粉嫩之色。当下心中百抓柔肠,恨不得以身相待。
淳于燕见他死死盯着顾惜朝的伤口发愣,安慰他道:“你放心,一会儿我帮师傅换个伤药,保证连疤都不会留下。”边说边将擦的满是血污的毛巾扔到面盆里,从袖口处取出一只小小的白玉瓷瓶,打开塞子飘出一股清香。淳于燕手脚麻利地帮顾惜朝上药包扎停当,才说道:“戚大侠,去倒酒来。”
“好。”戚少商依言找了只杯子,满满倒了一杯端过来。
淳于燕皱眉:“汤勺呢?没有汤勺我师傅喝不下去的!”又皱眉,男人到底不细心。
“好。”戚少商又在桌上拿起已经放凉了的莲子羹里的汤勺。又顿了顿,他连晚饭都没有好好吃!深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住散乱的心神,在茶水里洗好汤勺,又用酒冲过一遍才拿过来。
淳于燕又皱眉:“这个杯子起码有二两酒。你的酒也很烈,我师傅身体虚弱你也不是不清楚。人还没醒呢一下子就喝二两?我师傅的酒量从没这么好过啊!”
“好,我知道。”戚少商舀了一汤勺:“先喝一点,半个时辰之后再喝。”
“对,大侠果然是大侠,一点就通。”淳于燕扶起顾惜朝的身子说道:“喂吧。”
戚少商觉得手臂酸软无力,勉强将勺子送到顾惜朝的嘴边。可是顾惜朝现在昏迷不醒牙关紧闭,哪里喂得下去?试了几次都顺着嘴唇流了下来,急得淳于燕连叫怎么办。戚少商也做不得多想,喝了一口酒,用手按住顾惜朝的两腮强撑开牙关,然后将嘴里的药酒给他喂了下去。
淳于燕看得瞪了瞪眼,想到,大侠果然是大侠,做事不拘小节果然够爽快!想了想又问:“师傅说你遇到了麻烦。到底那麻烦是你的还是我师傅的?怎么累的我师傅中了毒?”
戚少商摇了摇头,帮着淳于燕安置好顾惜朝。想起那条被斩落的小蛇,又联想到大宋军营中顾惜朝一剑斩落的蛇,沉声说道:“也许是我们两个的。”
“可是为什么师傅说那断弦的琴是因为你?”淳于燕听糊涂了。
“也许他们要对付的是我,却连累了你师傅。”戚少商又是一阵恍然。以前追杀自己千里他都没事,现在不过才和自己同行几天,就把人弄成这样。真的是自己连累了他。
“我师傅心思缜密什么能逃得出他的眼睛!也许他早就猜到了所以才要你喝下解药。你们在明敌人在暗,师傅只好保存实力,救下你也就是救了他。”淳于燕见他失神落魄的样子,忙思索着安慰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