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他的主人。
世世代代、只要他活著,都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说……你待在他的身边……是因为他是你的主人?」
「一半一半。」
「一半一半?」
「是的。除了他是我主人这点之外……我也是来、偿还的。」
「?!」
恶魔应该要听从他的主人的所有命令,不该有自己的意志。
但是烧瓶里的恶魔却没有这麽做。
他以自己的意志决定,杀了抛弃他的创造者。
也是他主人的家人的创造者。
他破坏了主人的一切。
他背叛了,他的主人……
死亡或许还能弥补死亡,但背叛的痛却连死亡也无法弥补。
那痛苦太过强大,你只能拿另一件更痛苦的事情来将他比较下去。
他让男孩从此再也不可能相信任何人。
他让他失去爱人的能力。
这是他最大的罪。
就在弗摩尔被灭的隔天,德达那就派出了帮手。
他们封印了恶魔。不是杀他、而仅仅是封印他。
德达那的帮手对恶魔说:你不能这样死去。你必须为你的所作所为做出偿还。
──所以从现在起,沉睡吧。
──一直睡一直睡,直到有一天他必须醒来、开始赔偿所有的伤痛为止。
「你问我我为什麽会在凯的身边,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是我的主人、另一半的原因就是我有欠於他……而且还到死都还不完。」
他必须要偿还他的背叛、必须要偿还他对他的小主人的伤害。
为了……偿还伤害。
「我在他的身边从不是因为他的血脉,尽管我早就知道那血脉的美味多让恶魔疯狂。所以就算有其他的诸神的血脉对我也没有意义:我本来就不是以这为目的出生的。」
「身为恶魔却不追求力量,不是恶魔该有的行为。」
「我的力量只要够保护凯……没必要再多。」
「……」
「狄亚,我感谢你没有在凯的面前揭穿我,我也高兴你对凯没有任何威胁……因为只要你做出上述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我就必须杀了你。」金绿色的眼眯了眯,带点理所当然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杀你。」
「听起来像我该庆幸我够聪明。好吧,我也感谢你不想杀我……说句老实话,不想杀我是因为嫌麻烦、有难度还是怕我吃起来的味道更恶?对於咸度我可有无人能及的自信心。」
狄亚以为他已经把所有的选项都说出来了,但他还是看到约瑟夫对他摇头。他不相信,「都不是?」
「不是。」
「那是为什麽?」
「我不杀你,是因为……凯会难过。」
「……!」
墨色的眼睛细细打量眼前的白发恶魔。他看著他金绿色的眼睛没有隐瞒,他真的是因为那个原因……才不愿对自己动手。
呵,他突然对这个恶魔有了很大的兴趣。
他从没看过会替主人著想的恶魔……
恶魔一向以自我为中心,会替主人著想的恶魔要嘛是细心、要嘛是主人有命令、要嘛就是……
──他真的,很爱他的主人……
而这,有可能吗?
恶魔应该是没有爱的。
至少他自己没有。
谈话到此告一段落。
约瑟夫转过身,跳下十字架,违反人体力学和地心引力的在高耸屋顶上轻盈移动。
狄亚静静看著,思索对方所讲的话语。
「──等一下,约瑟夫。」
本来就要跳下的动作缓了缓。「……什麽事。」
「作为一个负责占有更高贵的血脉的恶魔,我要给你一个忠告。」
狄亚走向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只有大拇指指甲片那般大的玻璃瓶子。在那瓶子里有著暗红色的浓稠液体在其中晃动。他不顾对方反动的把那瓶子塞到对方手里,「拿著,这对你有用。」
约瑟夫的脸很臭,「我说过我对其他诸神的血脉没兴趣。」
「我知道你没兴趣,但是你必须知道:力量永远都不够。」
「……」
「等到你遇到力量不够的那天,你就会明白我的忠告。」
「……」
金绿色的眼睛审视著那小小的玻璃瓶子。最後约瑟夫还是将他收了起来。「我不会感谢你。因为这是你坚持给我的。」
「小气鬼~~虽然是事实也别这麽直接就说出来啊。」
有点受不了对方过於严谨的思考模式,狄亚忍不住翻白眼给他看。然後他转过身,「好啦,时间不早啦,我们两个都是时候散夥啦。」他头也不回的对约瑟夫潇洒摆摆手,「约瑟夫,我期待你明白我的话的那天。有空再聊啦。」
然後他就跳下了教堂尖塔。
留下约瑟夫一个人,在那静静承受高处强风。
「……力量永远都不够,是吗。」
是谁在喃喃自语,带著一点嘲笑、一点无奈。
「力量就是因为永远都不够,才会那麽珍贵……」
玻璃小瓶被手掌在空中抛接著,就像颗地上随处可捡的石块。金绿色眼睛凝视它的被抛起与落下,慢慢的、半歛下睫。
「我知道你是对的。」
「因为……力量其实真的,永远要不够。」
玻璃小瓶又一次被高高抛向空中。
可是这次它再也没有落回那白皙掌心。
它落进了一张张开的嘴中。
鲜如甘酿的美味在他咬碎玻璃瓶的瞬间、至口腔传达至四肢百骸!
「哼……」
约瑟夫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但他很快、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吃下了那一小瓶血。一小瓶不知出於何系……却的确比凯尔的血脉高贵的血液。
「……难怪他会对凯的血脉没有兴趣,的确……连我都有点想知道,这血的主人到底是谁了。」
力量满满的涌现。
比以往更加强劲、强劲了至少超过三十倍的力量。
才那麽一点血,就能让他得到这麽多力量。
如果再多一点的话……那他的力量、一定会更强,更强,更强……
约瑟夫意犹未竟的舔了舔唇。
他开始有点後悔刚就这麽将那血给吃了下去。
因为,那是会让人上瘾的、甜美血液的味道……
(8)
约瑟夫从尖塔上下来,回到了他的主人所在的房间。
半夜四点,凯尔应该还睡的很沉吧。
约瑟夫掏出房间卡,轻轻的刷开门,探头进房,诧异的看到本来是关著的电视现在竟然是亮著的。电视萤幕上闪著的是点点跳动的灰白,细小的杂音告诉他节目早就播送完毕……淡淡的萤幕光线映照在半躺坐沙发上、脚靠放前面茶几的凯尔身上。
……自己出门的时候,凯尔明明还安稳的睡在床上。怎麽他一回来,凯尔就从床上转睡到沙发上?
约瑟夫皱皱眉,转开床头的小夜灯,拿遥控关上早就没节目好播的电视,不其然的忽然有股力量把他拉倒在沙发上。还能有谁呢?约瑟夫看著起身拉著自己衣角、一脸睡的迷迷糊糊的凯尔,不禁摇头。他推推凯尔的肩膀,「怎麽好端端的从床上睡到沙发上来了?谁把你赶到这里睡?」
「……你去哪里?我睡到一半没看到你,想说你应该是出去干麻很快回来,所以乾脆坐在沙发上等你回来开门……」还不是很清醒的凯尔挣扎出这麽几句,头晃著晃著又想倒下去睡。约瑟夫拍拍他的背,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等他回来开门?
「我只是出去吹吹风,没什麽。你忘了我有房间卡吗?你根本没必要这麽做。回床上睡吧,睡沙发对身体不好。」
被约瑟夫半扛半哄著拖到床旁边,接著一丢,整个陷到床铺里的凯尔虽然困是困,但是他该问的还是要问。
「出去吹吹风?」他疑问,「你干麻出去吹吹风?要吹风有阳台可以吹啊……而且现在是冬天,你出去有没有穿大衣?手好冰。」
「……我顺便去便利商店买点东西。快睡吧,凯。」很快带过对方疑问,约瑟夫根本没打算让对方问清楚自己的行踪。凯尔迷蒙的郁绿色眼睛盯著他,良久。
然後他不满的声音响起。
「……什麽嘛……」
「凯?」
「你真的很奇怪……为什麽每次我只要问到你的事情,你就会把话题转开?」
「……」
「你有什麽我不能问的?」
「……我有什麽你好问的?」
「很多,像是你每次陪我吃饭时吃的东西都很少、不然就是常常在晚上外出……」迷迷糊糊的问了自己一直很在意的问题,凯尔的眉越皱越紧。他又感觉到烦躁。
「……」
「看吧,你又不回答……烦死了。你不回答就算了……」
翻了个身,凯尔卷起被子把自己紧紧包住。
留下约瑟夫在旁边静静的看他。
你每次陪我吃饭时吃的东西都很少、不然就是常常在晚上外出……
──是吗?
原来你有在注意我吗?
约瑟夫看著没一会儿光景就睡著的男人,伸手替他拉拉被子好让他不会窒息,然後伸手关了小夜灯。
房里突然陷入黑暗,只剩下一双金绿色的眼睛隐隐反射窗外月光。
约瑟夫离开凯尔的床旁,回到厨房。
他关上厨房的门,然後靠著门板慢慢滑落、坐倒在地。
门口对面的玻璃窗上映出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人脸,却绝不会是人类的脸。那张脸上满布饥渴,一双金绿眼瞳亮的吓人、深深流露出对於力量与血液的渴望。
这是一张恶魔的脸。
「……唔……」
只不过是几滴血,就带来了力量、就带出了欲望。
约瑟夫粗重的呼吸著、冷静著,拚命压抑自己站起身,打开门,然後杀了外头睡得安稳、浑身上下满是美味飘散的『诸神的後代』。
他开始有点後悔刚就这麽将那血给吃了下去。
因为,那是会让人上瘾的、甜美血液的味道。
因为那让他开始怀念起血液的味道。
他已经太久没吃到人类的血液了。
八百年的禁欲足以引发这一瞬间的疯狂。
身体里传来极度空虚的感觉。他在饥饿……他必须要吃点什麽……
约瑟夫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费了很大的劲才不让自己转身去碰门把、而是不稳的走到冰箱前,然後一把将冰箱门拉开。
附属厨房里的对开式冰箱很大,里面被约瑟夫细心的整理过,哪里是鱼哪里是肉,哪里是什麽和什麽,一目了然。
在冰箱里微弱的LED灯光照射与流泄出的冷气竉罩下,约瑟夫拉开了最底下的蔬果冷藏区。
如果有其他人在这看见的话,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因为在拉开的透明盒子里,没有任何新鲜翠绿的蔬果。
只有一大块一大块,暗红色的柔软肉块。
而如果有人在这看著的话,他们或许会发现,那些冰在一起肉块似乎不是猪肉也不是牛肉……因为约瑟夫拿起的那一大块,看起来像是男人粗壮的小腿……甚至连在末端的看起来都像是脚掌。
那怎麽看都不像是猪或者是牛该有的身体构造……
约瑟夫想也不想,一口就咬了下去,甚至连煮也没煮过。尖利的犬齿撕开了柔软的红肉,生血从肌肉组织中渗出、溢出口腔,一滴一滴从下巴滑落在地。
浓重的恶心的味道在味蕾上覆盖,慢慢取代掉原本让他疯狂的美味。
「……恶……」
不管吃了几次都还是没办法习惯。下级恶魔的肉。
可是现在也只有这种恶心的味道可以压过刚刚那滴血的味道……如果再让他回忆起那种美味的话,他说不定真的会走出去把凯尔杀死。
而那并不是他希望做的。
他该要做的一直都是保护他,不是伤害他。虽然他以前曾经伤害过他,不过他现在不会再那麽做了。
他不想再伤害他……因为伤害他的话不只是凯尔会痛,他自己也会很痛很痛。
他已经在八百年前就嚐过那痛。
那痛一直到八百年後,还是会不时出现在左边胸口。
利齿又撕扯下一块腿肉,约瑟夫靠坐在大门敞开的冰箱前,一脸冷静的慢慢咀嚼著,偶尔吐出一两块懒得咬碎的脚趾骨头。
现在的他已经冷静下来、有办法好好思考……虽然他现在生吃人肉的样子在常人眼里,怎麽看都像是疯子。
「所以我才不想问那血脉是谁……害我又得回来吃这恶心的肉。」
他想起刚刚凯尔的问题。
他说他每次只要问到他的事情,他就会把话题转开。
他当然得转开话题啊……否则他该老实回答吗?
老实回答说,我每次吃那麽少,是因为我已经在厨房里吃下级恶魔肉吃到快反胃了。
老实回答说,我每次晚上外出,是因为我在外面杀戮那些对你意有所图的下级恶魔。
他该老实回答吗?
「你说我很麻烦……你自己也是啊,凯。」
把最後一口丢进嘴里,约瑟夫用力的咬著连著腿肉与脚筋的小腿骨。
喀哩喀哩喀哩……唉。
烦死了。
没事问题这麽多干麻?
那样关心他注意他做什麽?
本来一直对他不闻不问的,为什麽在最近会突然变成这样?
「你明明只要好好的……接受我的补偿就够了。」
轻轻叹口气,约瑟夫站起身来,开始著手清理他身上与地上的血液。
他脱下身上那件沾上腥臭血液的薄衬衫,一把瓦斯火烧掉後,换上了橱柜里的一件长袖T恤。
他谨慎的想了想,还是给自己多加上一件套头毛衣。
虽然他觉得一点也不冷。
(9)
之後的约瑟夫继续都在努力的当个正常人类。正常的吃饭量,正常的睡眠时间,正常的御寒衣物。
看他这麽正常,凯尔也没有再问过什麽。
日子还是这样正常的过。
除了约瑟夫开始有访客的拜访。
「唉,让我进来吗?」
在厨房的门口对面的窗户上,倚靠著一个金发男人。
如果有人在外面看到他的模样,一定会发出不敢置信的尖叫──因为他所处的地方乃是十三楼,而他仅仅是盘手把手肘靠在窗台上、脚尖随意抵在外头墙上的突起处,就有如身处平地。
头也不回,冷冷的,「休想。」
「哇啊干麻这麽绝情?不过开口邀请一下,很简单!来、跟我一起说:『欢迎狄亚·梵褚』──」
「休想。」
碰!的关上烤箱门,约瑟夫冷著脸开始调整烘烤时间与温度,摆明了不愿配合。
狄亚翻白眼,伴了个鬼脸。这恶魔还真是有够固执,既然死皮赖脸没用那打打看温情牌好了,「喂,不用对同类这样吧?我都说了我对凯尔的血没有兴趣。而且我还给你好东西喔!」
只可惜还是没用,「我也说了,我不会感谢你。」
「就算你说过你还是可以感谢我,那是两码子事!」
「休想。」
约瑟夫只要想到他吃了那血之後的後果,就会觉得没把罪魁祸首大卸八块的自己实在气量宏大。
差点失控的感觉还记忆犹新。
那样他还冀望自己会感谢他?
感谢他差点让他杀了凯尔吗?
还是要感谢他让他无缘无故又多吃一顿恶心的肉?
他往旁边横了一眼,罪魁祸首还在喋喋不休,「真是的,八百岁的恶魔都这样吗?把其他恶魔的好意当垃圾……明明马上就把它吃掉了──」狄亚得意的看著沉下脸来的约瑟夫,「好奇我怎麽会知道?我怎麽可能看不出来……你以为多出来那数十倍的力量可以藏得住吗?」
「那只代表你有点脑袋。」
约瑟夫拿出新买的瓷盘,很认真的估算自己把对方吃掉的机率有多少。
不能说很低,可是也不会高。
这个金发恶魔的年岁虽然比他低,但或许是那个「诸神的血脉」的关系,力量和他不相上下……或许比他更强大,也说不定。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他真有那个机会把他吃了,他绝对不犹豫。
他很认真的开始思索那一天什麽时候会到。
不过这动作很快就被打断了。
「亲爱的约瑟夫!!」
碰!
完全不等约瑟夫反应过来,莎莉又以比狩猎的母豹更迅捷的动作一把扑倒了对方。
不过有进步的是约瑟夫不会再只会石化。他冷著脸看著又在大吃自己豆腐的莎莉。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您摸够了没?」
把手整个探到他的上衣里正在捏他胸肌玩他乳头的莎莉抬头,一脸的天真无邪,「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