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是温柔的蛊惑----眷书

作者:  录入:03-18

闻人暖一震。
逐渐缓慢地呼吸,与之相反急促的心跳。
愤恨,恼怒,仇视,委屈……
那么多的情绪突然涌来,不可控制不可压抑,第一次这样地又恨又痛一个人。才知道,原来并不是自己以为的不在意,以为的只是一个挑战、一场赌注,已经为了他花费了那么多心思,现在放弃真的不甘心。
我付出多少,就一定要得到多少。
恨和痛,都不单纯。
少年的神色风云变幻,医生怜爱地拍拍少年的肩。
“魂兮归来!”医生五指一抓一收,笑眯眯地:“淡定淡定,少年。”医生一直是唤闻人暖少年,他喜欢看少年听见他唤他时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时的神情。
其实也没有大不了,不管他为什么来。闻人暖深呼吸,压下情绪。
医生目光里闪过异彩。
“我带你去见他。”医生说:“去不去?”
当然去。现在还不是赌气的时候,至少要知己知彼,反正想躲也躲不过。
闻人暖沉默地跟在医生身后。
“其实,他早几天便来了。”医生在前面说,看不见表情,语气是一贯的吊儿郎当:“他向厅长要你。但是,那时候你的眼睛还不行。厅长就没同意。”
身后少年的呼吸,沉默而压抑。医生眼角的余光,看见少年的手紧握成拳,回头,少年的表情却是疏离飘忽的温和。
“你一定不知道,厅长啊其实是爱着小九的。”医生边走边说,顺便径自下结论,语气平常暗含调侃的笑意,像平时任何一场随意的谈天。
少年依旧沉默。
医生于是继续絮絮叨叨:“厅长和小九有个交易,少年,你想不想知道?”他这样问,却不要别人的回答,然后继续说:“小九不准厅长动他的人。”
闻人暖想笑,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笑出来。
医生转头:“少年,你怎么就是小九的情人了呢?”
闻人暖说:“是啊,我怎么就成了他的情人了呢?”
转过回廊,便是前厅,闻人暖才发现原来这别墅居然是分前后两院的。真是豪华,不知收敛了多少钱财。
闻人暖停下脚步。医生站在一边。
青年倚柱而立,姿态闲适高贵。
听见脚步声,漫不经心地转过头。
如果不是足够理性,那就任仇恨蒙住眼堵住耳。看不见他一闪而逝近乎松了口气般的清浅微笑。
别人说,相濡以沫,不如相望于江湖。闻人暖不知道,两个人遥遥相望,心底会有怎样的百转千肠。
一步,两步,三步……
青年走近他。
伸出的手,骨节分明,纤长秀美。
闻人暖甚至知道它的温度,它的温度比自己的,总是低了一点。
“我来接你。”
青年说。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只是仔细听,便能听见其实已经有些嘶哑。
闻人暖抬头看着朝九。
清冷的眉眼,清冷的气质,依旧精致的五官。好象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折损他一点光彩。
如果,真有骨气真的任性,就应该偏转头,冷若冰霜地对他表示不屑,招呼他一巴掌或者对他视而不见。心底的痛苦难过悲哀难堪全部都还给他。
前尘往事于是俱罢。互不相欠。今生来世,相逢就是陌路,再无瓜葛。
可是,不甘心!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去爱的人,如果就此失去,以后会不会就再也找不到了?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什么都还没收获,怎么就能放任自己离开?太吃亏了!!
寒风里的伸出的手,固执坚定地伸向对面的少年。
见到他无恙,朝九终于安心。他承认,这个少年,真的特别。撇开“喜欢”或者“爱”这些感情,这个少年他要,不能放手。
如果人生真要一个伴侣一起前行,那么,他选他。
说不出这少年有多重要,只是失了他,灵魂就一直动荡,整个人都躁动不安。
“我恨不得杀了你!”
冰凉和微凉相握,朝九,你的手心握住谁的心疼?
“你骗了我多少,隐瞒了我多少?”
终于确定,你在这里。
你在这里,我的心在这里。
我答应你,绝不欺骗你,在你有所察觉之后。
“我喜欢你。”
微微用力,扯着少年转了个身,从后搂住少年,相握的手,十指纠缠。
“我们来交换,用你的喜欢交换我的喜欢。”
这个时候,是最好拿乔的机会。闻人暖知道,比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谁要你的喜欢?应该说,你以为我稀罕?应该说, 你去死吧?应该说,现在知道后悔了?应该说,你又在玩什么花样?应该说,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
表情要带不屑的,要鄙视的,要痛心疾首的,要悲愤欲绝的,要歇斯底里的。要讥诮的。
动作可以是推开他,给他一巴掌,踹他一脚。
什么都可以。
就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回答,说,好啊。
表情是感动的,有点忧伤的,声音是略带哽咽的,有些委屈和无助的。
动作是放任的,十指纠缠,越缠越紧。
恨不得连皮带骨,都收进自己的掌心里。
这一场赌,闻人暖知道自己没有输。至少,朝九是把他自己陪给他了。
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和难过,仇视和挣扎,忽然之间都变得可笑起来。闻人暖忽然之间觉得有点倦,于是闭上了眼。
这是朝九第二次看见这个少年的眼泪。比起上次,这次少年无遮无挡,任泪水满面。
这是医生第一次看见少年的眼泪。在少年失去光明的时候,在少年被身上的伤痛折磨得辗转反侧的时候,在少年一个人在黑暗里慢慢摸索前进无数次摔倒的时候医生没有看见少年过一次眼泪。
这个少年身上的气息,总是温润的甚至是温和的,只是从没有被谁强大的其实压倒过。
这个少年,可以与任何人比肩。
医生叹气,他怎么就选中小九了呢,多可惜啊。
回廊尽头,在正月的风里,两个美好如画的少年,唇舌纠缠,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啃啮,好象,若不见血,誓不罢休。
没有花前月下,只有风花雪月。
医生望向厅长,隐在阴影处的中年男人,五官模糊。有种山长水远的隽永感。
医生几乎是幸灾乐祸地咧开嘴无声的阴笑起来,每个人都有他的天劳地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遇见那个人,那个人给你一半光明一半阴影,除非忘却或者重叠,否则,天大地大,逃无可逃。
缘来是债,缘去是劫。医生望着厅长的眼神温柔,李,我已经认命,而你也终于要死心。
握住少年的手,与少年比肩而行。路过医生的时候,闻人暖向医生道别,说谢谢。
医生摸摸少年的头,说,你是个傻孩子。
闻人暖露出浅笑,表情温润,说,没关系。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医生也笑了,看向厅长,说,你是个聪明孩子。呵呵,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啊。
厅长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在朝九面前,表情好象一下便苍老了十岁。朝九静静望着他,神情平静,微弯的唇角似笑非笑。
厅长说,小九你终于懂得爱恨。
朝九微微点点头。
厅长望着闻人暖,神情温和的笑了,说,真不知道杀你是好还是留着你好。
闻人暖说:“留着好。留着我帮你讨回他应该给的。”
厅长逗他,讨到了你会还给我么?
少年笑了:“我会收利息。”爱给我,恨代他还你。
厅长看似很怅惘的叹口气,眼里却带着温暖的笑意。
看那两个孩子相携而出。
医生过来抱着厅长,笑眯眯地道:“这硕大明亮的灯泡终于走了。”
厅长靠着医生,望着天,说,他们其实很相配。
医生啧啧嬉笑:“小九如果不懂保藏,我怕那少年回去就会消失。”
厅长叹了口气,细细想来,忽然道,曾,原来我们也有十多年了。
医生沉默一会,才笑:“往事月明。”
“你还恨我?”厅长想转身,却被医生紧紧固住。
“你把余生都给我,下辈子,我们再也不要遇见了。从此恩怨两消。”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
闻人暖出了大门,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人,只怕时日无多,如果不是因为李大伦罪证被握,实力削减,朝九怎么可能轻易攻破李厅长的铜墙铁壁找到他。闻人暖不知道在医生帮他的时候有没有后悔,现在想来却只是不胜唏嘘。
其实,爱情也不过如此。
闻人暖想。看了眼身边的青年,青年的目光悠远,不知看向何方。
登上了山顶之后还可以做什么?
赢了这场赌注,以后应该怎么办?是不是就在一起了?是不是就拥有彼此的爱情了?有了爱情之后该干什么?
闻人暖觉得把自己的小公寓退掉其实真的不算是明智之举,且不说自己在那住了快一个学期,甭论好歹总算是有些感情了,里面的小家电什么的也是应有尽有,住着几多舒服,单就和朝九吵架也有个好的去处这一点也不该退了啊。
顾依申站在厨房的阳台,秦瑶不知道顾依申的眼睛看着的方向在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弱的阳光洒在他侧着的半身,有着可以溺毙人的温暖和光芒。让人不忍心打扰。
闻人暖满心不愿地窝在秦瑶的小厨房弄着早餐,靠着厨房门,秦瑶一只眼睛看他一只眼睛看顾依申,嘴上汲者着吸管,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可乐。
见过爱吃的,没见过这样爱吃的,秦瑶的嘴巴好象一直就没离开过食物。闻人暖承认他对秦瑶这只生物的胃腩真的是异常敬佩,比滔滔江水还滔滔江水的敬佩。
“我不知道你也会生气。”秦瑶歪着头,把注意力集中在将粥舀到大瓷碗的少年身上,忽然说:“而且还严重到离家出走。”
少年只是瞟了她一眼,口气略带鄙然:“我也是人。”
“可是,阿暖,你其实并没有真的生气不是吗?”秦瑶说:“我看不出来你生气。你的感情太过表面,表面的让人不知深浅。像……”
“像带了面具?”少年缓缓绽开一抹笑,语气温和:“是这样的说法吧?”
秦瑶点头:“我感觉不到你的情绪。”
少年只是好笑的“啊”了一声,说:“想的真多。”顺手关了电磁炉,秦瑶听见少年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低声说:“就算是又怎样?”
当然没有怎样。
秦瑶跟在少年身后进了餐厅,又看少年那这些摆放好,由衷地道:“你真贤惠。”
闻人暖不认为这是夸奖,控制不住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谢谢”说的很是别扭。秦瑶笑的很甜蜜,说,啊,不用谢。又叫顾依申:“小申,吃早餐了哟。”
顾依申从早晨的冥想当中醒过来,慢慢地度步过来,还一边噙着诡异地笑,直笑的闻人暖心里发毛。
“吃早餐。好久没吃过这么地道的早餐了。”秦瑶早拿着碗筷开动了,一副欢天喜地喜不自胜的表情。
“你在笑什么?”闻人暖慢慢地喝着粥,一边问盛粥的顾依申:“寒碜谁呢?”
“猜我看到谁了?在楼下。”顾依申笑。
“谁?”
顾依申吞口粥,倒是没有谷弄玄虚,笑着道:“是朝九哦。”
闻言,闻人暖和秦瑶都顿了动作,下意识地看向彼此,顾依申只当没看到,好整以暇的看着闻人暖:“阿暖,你还要当电灯泡多久?”
闻人暖抬眼,目里光华灼灼逼人,顾依申有瞬间被晃住,怔愣的时候对面的少年已经是眉眼弯弯,目光恢复温和清明:“我现在下去。”
顾依申没有拦,没有说“吃完早餐再走啊。”之类的话。他只是在闻人暖走后,静静地喝着粥,嘴边没有笑,目光里没有笑,整个人都是安静的。
秦瑶兴致盎然地喝着粥。顾依申说了话之后她一般很少说话。秦瑶是少话的,但是她喜欢逗闻人暖说话,喜欢听顾依申说话。
“以后,再也不能更靠近了吧。”
顾依申忽然笑着说,秦瑶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停下了碗筷,安静地看着男孩一边吃一边笑,看着他的眼泪砸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要赶走他?既然赶走了,又为什么这样难过呢?
本来以为不会听到答案,男孩垂着眼,却回答了:“因为,不能让他再逃下去了。”
秦瑶不明白,顾依申的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粥,安静的表情很忧伤:“阿暖啊,他其实一点都不信任感情的。”
其实,曾经是非常信任的。只是,当初少年的轻狂和怯弱,狠狠伤害了那个少年。
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可以直面已经扭曲的心思,不知道是谁先招惹的谁,在后来被自己甩的一干二净之后,少年静默的表情像全世界都失了声,然而就好象真的只是一个玩笑一样,少年很快若无其事的笑起来。
“喂,喂,喂,阿暖,最喜欢你了哟。”
“啊,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吧。”
“当然,不离不弃。”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辈子在一起吧。”
“这是我的女朋友哦。”
“好兄弟一辈子。”
“啊,阿暖,你别告诉我你爱上我了哟?昨天晚上的女孩子很正点呐。”
“以前说的当然都只是玩笑啦,谁会当真哟?”
……
分不清谁的声音,只言片语,细枝末节,看见那个人一直在自己身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看见那个人眼里渐渐只有自己,本来是一直在自己身边的。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两个人越来越远,自己渐渐再也触摸不到这个人的灵魂。一开始是灵魂,但是至少这个人的眼里还是只有自己,但是现在,他的眼里自己也不是唯一了。
“那个时候,他一心一意的信任我。但是,我背叛了他。”
在那个少年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的时候,自己的眼睛看的是别人,怀里搂着的是别人。
顾依申只说了这两句话。秦瑶撑着下巴,闲闲地看着他。很是没心没肺的打了个哈欠,站起来说:“一点也不精彩。”
顾依申笑了笑,说:“恩。”
“和你赶走他有什么关系吗?”
顾依申舀了粥进嘴,声音有些含混:“他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你怎么知道他是在逃避?”
顾依申笑笑:“我怎么不知道?”再抬起的脸,还是他阳光少年的模样。
闻人暖下了楼,果真看见青年长身玉立,高贵无匹地立在一辆超拉风的车子旁边,眼神清冽。
闻人暖走过去,站在他对面,抬起头与他对视,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点酸。
青年面容一如既往的精致,在寒风里,不知怎么就生出凛冽的味道来。闻人暖恍惚觉得,这个人,好象生长在高山上的雪莲,不可亲不可近,那样的风采已经生生灼痛人的眼睛。
应该说些什么呢?才能够不难堪才能够保证自己最大的胜利呢?就此退一步么?咄咄逼人的质问还是忍气吞声的求全呢?
朝九看着对面的少年先是怔怔发愣,然后忽然就弯起眉眼微笑起来,说:“真是拉风啊。”声音语调俱是温柔,不过,朝九在错愣间还是敏感的听出少年话语里潜藏着的恶毒的讽刺和鄙视。
没有问你为什么要来,没有哭闹,没有争吵,没有歇斯底里,朝九沉默中回忆,记忆里的少年好象总是波澜不惊的表情,这让他觉得很挫败,心里也有些不名原由的不舒服。
有些情感,是因为在乎才会爆发的吧。
青年长久的沉默让闻人暖面上有些讪讪,心里居然有些心虚起来的感觉,这让他很是哭笑不得。
差距和代沟不是不存在的,只是从前一直忽略了。
从李厅长那里回来不过几天,闻人暖低下头看自己雪白的休闲鞋,无意识弯起唇角,几天呢,十天有么?朝九没有问他怎么会在李厅长家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他知道自己在李厅长家的事情,闻人暖于是也就没有说自己都经历了些什么事。包括整夜里的失眠,包括眼睛曾经失去光明,包括肋骨断了一根,包括身上的伤,有些遗憾只能一个人听。朝九不问,没有人问,闻人暖有时候会觉得可能在厅长家的那些日子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如果不是身上传来的疼痛告诉他这一切是真的都发生过。
朝九只看见少年急遽消瘦的身体和少年精神越加走神的趋势。除了抱抱少年或者偶尔亲吻少年,更多的只是牵着安静的少年的手,其他什么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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