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浩方只跟著童年去见了见自己的姐姐,之後就躲在角落里喝闷酒。原本跟上丞说好婚礼当天就回去的,为了照顾堂弟,童年不得不推迟时间。通电话时,童年明显感觉得到上丞不高兴了,不过最後还是点头答应推迟一天。
跟童年一起把童浩方送回家的还有个女孩,很巧的,就是火车上的那个对座女孩。她是大婶认的干女儿,跟童浩方有类似“娃娃亲”的关系。这是童年把人送回家後,接到的电话里,大婶唯一跟自己说的话。
童年识趣得多,挂了个电话要跟上丞说现在就回去,结果响了好几次都没人接。也不算什麽大事吧,童年心想著无所谓就收拾东西走人了。
回到X市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绝大多数的公车都停了。童年庆幸地拿出围巾绕上脖子,呵呵气,数了数还剩有的钱後才放心地拦了辆的士。
一边紧张地看著打表器,一边就到了目的地,时间过得忒快。童年把仅剩的5块零钱塞回口袋就“噔噔噔”冲上楼。外面实在太冷,鼻子已经开始抗议了。
当发僵的手打开门时,沙发上两具平板的裸体还在激烈交缠著。
童年只觉得脑袋里轰鸣一声,有座慢慢搭出形状的积木瞬间倒塌。他厌恶著突然颤抖起来的身体,一边轻轻关上门,默默逃离现场。
那把鲜少启用的钥匙,仍旧插在锁孔里,象柄短剑插在一颗心上。
童年 第二十三章
深秋的夜晚,南方的街道没有扬洒一地的黄叶,只冬青树周旁铺著一层卷曲泛黄的小叶子,秋意最浓。
童年站在冗长冷清的街道上,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真是别人豢养的喵咪却在一夜之间被主人遗弃了。没有想像中重获自由的久违舒适感,反而还隐隐觉得委屈与无措。
算算日子,彼此住在一起也近四个月了。如果不是自己不时的回头掐查起时间,童年也不敢相信日子居然过得这样快,而且基本是和谐一路。
过於和平吧,所以才会常常忘记自己的身份,就像上丞说过的,连带今天也是。要不是刚刚的那一幕,自己或许还会遗失在表像里。以为真正有人爱自己爱得偏执爱得不顾一切,以为彼此会一直一直在一起,比如血脉承接下的习惯,比如情人许诺下的一生。
好像後知後觉的人在回味一个冷笑话,童年越往深处想越发觉得搞笑,一种冷得让人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的笑意。
紧紧围巾,深沉的秋风却仍是蜂拥而进。再望向前方,灰白的路灯把街道修饰得惨澹,一片迷惘。瞬间,童年想起了高中时,自己难得参演过的一部反串式的话剧,《白毛女》。他演的是喜儿。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冻得乾涩的薄唇轻启,总是过於柔和平板而显得懦弱的眉眼也鲜活了起来。虽然那时只是因为没有男生愿意反串喜儿而拿了自己顶上,可表演时台下不时响起的掌声还是让自己满足了老长一段时间。
想到这儿,迷惘处也明朗起来。童年想到可以上哪儿了。这时候,万籁俱寂,众人皆睡,回那所门检尤其严厉的母校最好不过了。
再次拢紧围巾後,童年就抱著土气的旅行袋朝与方才出来的社区方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越离越远。
学校离得远,但童年知道快捷方式,仅花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走来的路上,童年以为自己是欣喜若狂的,一定会果断的潇洒的翻墙而进。可事实是,他只站在大门前看了会儿有白炽灯灯光映照著的直拔冲天的木棉花,之後便离开了。
只半个多学期的时间,曾经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居然陌生了好多。新换上的校牌,扩展过的校道,不见了凤凰木的花圃栽种著猜不上名字的花木。那麽,以为恒久的东西又能真正留存多久。
童年转身的时候很果决,之前的潇洒猜想全耗在了这个动作上。
沿著旧路,童年行走不多久,两个小时之前的迷惘再次袭上心头。於是,半路上转了个方向,去了那个人声沸沸扬扬一时而再不敢光明正大踏入的名校。
缅怀般,童年从墙上跳下後,就很仔细的在还来不及唱起骊歌就要离开的地方默默行走。
经过植物园时,寂静的夜里突兀的响起意义不明的人声。细微,陆陆续续,媚然却不甜腻。是两个男人在野媾。
童年一阵面红耳赤,之前绵延不断而显得矫情的心思统统被埋葬。数秒里,童年都忘了反应,直到有人高潮般,低低的粗吼了一声。
慌乱的要离开,就像误撞上李猛好事的那一次。依然的凑巧,或者说是倒楣。童年如上回般,又出了意外,被乱弃在一旁的啤酒瓶滑倒。这回可追究不上林群的责任了,童年心下刚抱怨了一句那些总乱扔垃圾的人,手臂就被钳住了。
微弱的手机屏光照在脸上,童年突然就爆发了,“我对告密没兴趣,犯的著这样吗?”好像连对李猛的那份怨也一起吼了出来,整个人立马舒心许多。
被吼的人却没了反应,童年正不好意思要再说什麽时,那人就迟疑地开口了,“……童年?”
“……陈,诺?!”童年难以置信的转过身。
“……嗯。”勉强应道。
童年一时忘了最後一堂课上陈诺的表现,听出他的勉强,以为是自己打断了人家的好事,忙说,“你忙吧!我就回来看看,马上就走。”话後,真要走。
陈诺死死拽住童年的手,英气的眼睛在星光黯淡的夜里异常明亮。
童年疑惑地看著他,眉头微皱。
许久,抿紧的双唇才轻轻张启,童年听到一个异常陌生的声音诚挚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在‘HKL’会被人刁难,把你的宝贝送到明澈手里,你会毫不知情而撞上李猛的好事,越来越糟的宿舍关系,还有照片的事,都是我挑唆人做的……”
足足用了十分钟的时间,童年才弄明白自己是如何的演绎成一颗棋子的角色。
陈诺的哥哥居然是末届的“十三少”之首,之後恶俗的泡沫剧情节紧套著童年一集集演下去,直到以平凡无奇的男主角一身狼藉离去为剧终。这部泡沫剧有唯一的一集续集,其中却没有了童年的登场。上丞运用了与生俱来的优势,财力人力齐齐砸下,揪出为兄出气的好弟弟教训了一顿,很野蛮的手段。微白的天光下,童年看到了陈诺眼角的伤,拉的细长。
陈诺没有明说,童年自己看的真确,心下也了然陈诺衣服遮掩下的伤痕估计会触目惊心,对他的怨恨一下子转为同情,甚至带了点点的歉意。
分别前,陈诺请童年喝了杯酒。他说,那些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每个细节以及童年的每个反应。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放手,却又担心少了这些事,彼此的关系会不会单薄脆弱得只剩一般同学间的友情,连恨都不如不够。他终究循著计画走了下去。陈诺还问,童年,你听明白了吗?
童年放下空酒杯,淡然一笑。陈诺紧紧抱住他时,童年没有挣扎,他在他的耳边轻轻吐出三个字,“不明白。”那是童年第一次暗暗尝试到裁决的爽意。
陈诺没有再解释什麽,带著顿悟般的释然,放开了童年。
童年望著泛著鱼肚白的天空,低喃,“为什麽你们都可以借著爱的名义伤害人?”你是,昔涵是,上丞也是。或者这只是游戏,名为爱情却实为驯服的游戏。
陈诺没有接话。他不明白童年究竟是不是在问自己,更不明白,就算问的真是自己,他又该怎麽回答。他只知道,眼前的人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天空彻底透亮起来,太阳顶著额蛋黄的色彩冉冉升起。
陈诺捂著胸口,咳嗽了好几声,把身上的大风衣披在了童年身上。
童年依稀记得,数月前第一次见到的陈诺。他身材高大健硕,标准的体育生,现下虽然仍旧高大,可整个人却透著股病态。不用细想,童年也猜到是为什麽。勉强一笑,他接受了陈诺的心意,只当是在维护对方的自尊。陈诺本身就是个骄傲不凡的人啊。
没有回头,童年为心底突然泛起的感伤不明,要笑时才发现眼角有点乾涩。
都说落叶归根,童年走在往返了近十年的小土路上时,就恍惚觉得自己老了数十岁。不是海归,衣锦还乡,而是狼狈仓惶得像在逃命。追杀者是不时的迷惘,是只身的孤寂,还是什麽时候再想起自己又会突然变得穷追不舍的上丞?连童年自己都想不清楚了。
青蓝的天空,清冷清冷。风吹在脸上刺刺的,已染上了冬的气息。
童年虔诚地感激起了陈诺的大风衣,一边又加快了脚步。
大楼里一片静谧,男人们大多出去扛水泥或跑去修东家屋顶西家门,打些诸类的零工,而女人们则在田地里继续著一年的劳作。老人有上街卖菜的,有出去碾谷子的,只除了岁数实在太大的留在家里做些简单的家务。总是打闹成一片的孩童,也大都到了学龄。
熟悉的清晨,熟悉的景象,熟悉的宁静,把童年空荡荡的心填得充实。一路欢快地穿过荷塘相承的碎石径,杉木杂放的前楼院地。
太多方面破败得要接近贫困区了。这里的房屋采光都不好,再加上瓦数低得离奇,每当万家灯火齐上的时候,远看这座大楼都让人不禁突然害怕起来。害怕它是腐朽的,大风一刮就塌倒,只留了一地的破碎迎接第二天的朝阳。
童年也一度这样想过,特别是在之後回到自家屋子里时。墙角里浓稠得抹不净的黑暗,甚至让人疑心有鬼魅潜伏。比如现在。
推开早就潮朽得毫无必要上锁的木门,童年习惯性的往厨房里张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微微佝偻的乾瘦背影早就不在了。记忆力一下子残败成这样,童年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苍老了,又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渐渐力不从心的。
再推开里间的木门时,发锈机械运作般的嘎顿声响起。
童年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黑得叫人心里发悚的墙角,从开得极高的小木窗里投下薄薄的晨光反而把这份黑暗映衬得生动。
果然,浓稠得象灌满柏油的墙角里慢慢显出一张脸,冷若冰霜。冷漠带媚的丹凤眼却仿佛蕴养了两只火凤,灼烈得要刺痛人。
上丞徐徐走进那片薄薄的晨光里,墙角依旧黑黢黢。
童年愕然,心想那个自小就让自己疑神疑鬼的墙角里果然住了个魔鬼,只是万万未想到这个魔鬼居然好看成这样,就像个天使。他又恍惚了。
童年 第二十四章
“昨晚你上哪儿了?”天使咬牙切齿地说。
本质里果然还是个魔鬼啊。童年平静地说,“我大伯家。”
上丞把鋥亮实重的钥匙扔在童年的脚下,恨恨地说,“你是傻了,还是把我当傻子?”
童年懊恼了,当时怎麽就忘记把钥匙给拔下来了。可是,拔下来了又怎麽样呢?结果会更好吗?有点迷惘。
“昨晚你究竟上哪儿了?”上丞再次问道。
童年似乎看到了一口森森白牙,打心里发寒,不自觉地捏紧了身上的大衣。而後,他用琥珀色的眸子直视著上丞,用陈述的口吻说,“去了三中和N大。”
上丞显然不信,犀利地盯著童年身上的大衣,一字一顿地问,“这大衣是谁的?”
“陈诺。”童年脱口应道。
上丞上前,冰冷的目光直直刺向那对琥珀色的眸子,眼睛渐眯渐紧,最後阴沉地问,“再说一遍,昨晚你究竟上哪儿了?”
童年突然觉得全身无力,有点想笑。同时又有种怨恨,恨彼此真不是情人关系,否则现在只有自己质问别人的份儿。也为这种想法感到可笑,童年觉得自己应该是太累了,累得有点糊涂,有点爱胡思乱想,有点冲动。他居然冷静地回望著那双冰冷的丹凤眼,带著挑衅般的口吻说,“陈诺的床上。”
上丞怔了怔,怒极反笑,“你吃醋了?你在报复我?”
童年不明白上丞哪来的这麽强的理解能力,或者说是这麽自以为是。来不及继续进行口舌之战,童年就在不解中被打趴在了地上。
在校门口的第一拳,舞室里的第二拳,坑洼泥路上的第三拳,居然一直记得这麽清楚啊。童年趴在了地上,笑得肚子有点痛。
上丞揪起童年的领口,看明了他脸上无声却浓醇的笑意时,阴鸷的目光一下子转淡。转头间,有股莫名的忧伤在眼底一闪而逝,童年却错过了。
肚子仍然隐隐作痛,磕倒时兴许把膝盖碰伤了。冬天里的身体总是更容易受伤,伤起来也痛得更深更久。童年闭著眼睛,细细体会那若隐若现的痛意,脸上丝毫未褪的笑意让人看著心疼。
上丞松开手,转而抱住童年,在他耳边叹息般地说,“据我所知,你对我还没在乎到会吃醋会乱交的地步吧?”似疑问却又全为肯定的话。
这句话说得突然,其间的信任与感叹让童年恍惚了一下。感激之後,他再次觉得自己不免贱了点,别人给了一百句的批评却在唯一的一句理解般的话语里溶成了糖。那毫无预兆砸下来的拳点也变得不足轻重了。
暗中约定般,两人回家後很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件事。上丞没问童年为什麽那晚又会突然回来,童年也忘了问那个与上丞翻云覆雨的男人是谁。一个或许是故作无心,一个却是深知份量不够,自知而默。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一开始,只除了两人间日比一日,渐渐少得只剩一两句的对话。上丞又重新开始了同居时早出晚归的忙碌生活,有时甚至彻夜不归。
童年则每天在家打扫後,就捡起大一的课本看,为的是大一下学期开课时能跟得上别人的脚步。心无旁骛,他看得很认真很投入,一本接一本的,有时候会直接趴在书桌上就睡著了。但每天早上睁开眼时,童年总能看到自己卧室里白白净净的天花板,身上盖著有自己味道的被子。他不会白痴地以为是自己梦游回到了床上,但上丞不点破,他自然也不会去说。
直到有一天上丞半夜回来时,看到童年依旧趴在书桌上,显然是已经睡了大半夜。上丞摸到童年的手脚时,被冰得连连移开。可酣睡中的人却毫无知觉,想来是的确非常累。
皱著眉头,上丞把童年抱回了床上。调温度时,他才发现童年房间里的是KF式空调,跟自己房间里的不一样。
这个笨蛋居然都没提过!愤愤地想著,上丞又把人抱到了自己房间。调了温度,脱了衣服,上丞搂住了凉飕飕的身体。入睡之前,上丞在童年的耳边轻骂,“明天要敢再感冒,看我不修理你?!”
童年啧啧嘴,往上丞的胸膛上蹭了蹭後继续睡。
上丞只觉得下腹一热,恨恨地瞪了童年的头顶一眼,之後直到天破晓了才入睡。
这一夜里,有些东西暗暗萌了芽,连带著那些抽枝长叶的东西的悄然消逝。童年在起床之前,偷偷拥抱了一下上丞。很亲昵的动作脱离了思维在进行,童年被自己吓了一跳,脚步微带混乱地进了浴室後,才发现镜子里有张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在惬意微笑。
之後,本是越离越远的距离一下子被突然拉近了,甚至胜比之前两人最融洽的那段时间。平时会一起进餐,假日偶尔还会一起出去购物,或是童年在做家务时,上丞会上来搭两把手。种种,仿佛无欲而满足的生活,随著时间的脚步在周而复始著。
风一天比一天凛烈,窗隙里挤进来的呼呼声像是怪物的嘶吼声。
童年越发不爱出门了,缩在暖气十足的小空间里兜兜转转,十分快活。
上丞有提前说过今天中午不会回来吃饭,童年为此暗喜可以偷懒一回,反正他自己也不饿。从柜子里摸出一包饼乾,童年准备再就著水打发一下午餐。
此时,门铃却壮烈地响了起来。
误以为是上丞回来,童年慌得要藏起赃物,乱掀一把房间後才想起上丞是有钥匙的。松了口气,童年叼了块饼乾後,就跑去应门了。
一打开门,冰冷的风蜂拥而至,童年打了个结实的哆嗦。
“浩方??”等看清眼前的人时,童年愕然,什麽冷意都抛得老远了。
童浩方笑得阳光地说,“堂哥,我被赶出来了!”
童年再次愕然。
童年 第二十五章
冬天的夜来得快,成片成片的墨色搭拉著,头上的天仿佛要倾蹋而下。
同样以黑色作基调的厨房,在明黄的灯光下泛著混沌的光,好象一丛丛升腾出黑烟的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