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记年的哭声吗?上了初中还爱哭得无比可爱的孩子,童年就只知道这麽一个。调头,走过去时,记年正用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著他。
果然!童年叹口气,转身,蹲下,记年便自觉地爬上了他的後头背。
小心地踩在已经开始腐朽的木梯上,童年一边低声斥责,“这麽晚了,你怎麽还敢一个人坐在外面?就算不怕著凉,那也得想想,要有坏人怎麽办?还有那个秋千,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能往上坐。你就偏不听,哪天要断了,摔坏的可是你!”
记年趴在瘦得硌人的背上,没接话,过了许久才哽咽著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童年气得狠狠掐了记年一把,“洛记年!!你可给我记好了,就算你姓洛,跟我童年丁点儿关系也没有,可你终究是我拉拨大的。你就是找到了生父,我也还是你的半个爸爸。”
“痛!”记年扭著身体,搂紧了童年的脖子,破涕为笑,“爸爸,我们今天做体检,我又长高了三厘米哦。再过一年,我铁定比你高。”
童年用头发蹭了蹭记年的下巴,宠溺一笑,“好啊!要象爸爸这样,可没女孩子喜欢。”
记年嘟嘴,“胡说!我妈就喜欢爸爸啊!”
童年沉默了会儿,闷声说,“我配不上你妈。”
记年似乎没听见,只伸手摸著童年的耳朵,感叹,“好可爱啊。爸爸要是女的,肯定有好多男生追。”
这种话有点熟悉,虽然意思并非全然相同。那人说,“那你做女的吧!”回想起来,童年才发觉自己清晰地记得那人说这话的神态与口吻,深刻得令人费解。
记年兴许是累了,沉沉地趴著,神情恬静可爱。
童年的脚步越发的轻缓,仿佛暗月下行走在屋檐上的猫,只是老态毕现,年华不再。
生物钟掐在5点多便闹了起来,童年小心翼翼地扒开记年缠上来的四肢,然後蹑手蹑脚地开始准备早饭。
小阁楼里冷得直漏风,哧啦哧啦的。
打著哆嗦收拾好後,童年才叫醒床上的人。记年没有赖床的习惯,这一点异於绝大多数的同龄人,很令做爸的欣慰。
匆匆喝了碗清粥,童年压了张十块钱在牛奶杯下,“记年,午饭时,多吃点排骨,别省。”
记年塞著牙刷,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童年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今天的雾气很重,用棉花能捞起一把水。
童年胡乱抹去脸上的雾水,跟保全和清洁工都打了声招呼。这会儿,楼里的活人不超过三个。
总是赶早过来,童年就能在正常工作还没开始前把化妆室啊片场啊什麽的收拾好。负责管理打杂人员的华哥会因此付些钱给他,算不得多,却足以令童年相信这是等价交换。
花了半小时,总算把化妆室整理好了。童年一边用衣袖擦著汗,一边抬头,这才发现已经有人进来了。成面成面的化妆镜里都映照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材。
轩微靠在门上,随意地摆摆手,声音清朗,“早啊。”
童年扶著发僵的後背转回身,木讷地回应,“早。你,怎麽这麽早?”
“兜风啊。”轩微笑得灿烂,中性的脸孔把那份阳光给挤兑掉了。
不冷吗?还能兜到这儿?童年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抽了两下。
无视童年的反应,轩微一手拖著人就往外走。
事情还没做完,童年无心合作,死巴著门,嚷嚷,“什麽事在这里说就好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大叔做出这种动作,实在谈不上美观。
轩微微笑,稍稍加了把劲儿,就把人直接扛肩上了,然後潇洒地扔进跑车里。
纯白的跑车疾驰,童年有点受不了地贴紧副驾驶座,只恨不能把自己填进去,更不敢开口,怕自己会失声尖叫。
轩微泰然自若,递了份请柬给童年,“一定要来啊。”
童年预感很不好地打开了请柬,里面赫然印有“轩凌微”三个大字。什麽都甭看了,童年僵硬地挤出两个字,“没、空!”
“不是吧。都快二十年没见了,赏个脸来参加下生日宴也不行?!太不够意思了吧?”
童年只淡然地问了句,“轩凌寒是你的兄弟?”
轩微很认真地思考了会儿才说,“算吧,不过不是同个妈生的。”
童年脱口而出,“私生子?”
轩微愕然,缓过神才无所谓地笑了笑,“不是,不过这命糟得那儿差不多。所谓的大家族其实就是旧社会的残馀毒瘤,一个男的可以把三四个老婆同时养在家里。我妈最小,也最得宠,不过那命也是最惨的。大妈使了些手段,我们就被发配边疆了。”
“你,你妈?!”想起那个给过自己方糖的老奶奶,童年难以置信啊。
轩微脸都黑了,白了童年一眼,“没出息!就记得那几块方糖。还有,你不吃就不吃,不会拿了再偷偷给扔了??一副嫌弃的模样,害得我奶妈难过了好几次。”
我那才多大啊?!不便计较,童年只尴尬地扭开了头。
轩微又冷冷地瞥了童年一眼,继续,“坐火车去山乌村的时候,我妈不知道是跑了还是给人拐走了,反正就是没影了。我奶妈人好,无依无靠的,把我当亲孙子疼。可她那命也不好,等我爸良心发现派人来接我时,她就脑溢血死了。那会儿我已经十岁了,爹不疼娘不爱的,越发觉得我爸碍眼,连带著他的大小老婆和那帮小兔崽子。正好,那帮小兔崽子也看我不顺眼,可劲儿地欺负我。老子哪能给他们欺负,抡起石头就扔,最後没扔著人,倒把我大妈的小宠物给砸死了。这人还真不如狗,我大妈为这事儿差点没把我打残了。我爸一急,扇完我大妈就把我扔国外了。这一去就快二十年了,要不是SI要进军国内,我也不回来了。”
童年听得一愣一愣的,说感动不假,却也觉得惊奇。小心地避开主题,童年察言观色般地看著轩微,“那SI不是咱们国家的吗?”
轩微看童年跟看外星人似的,然後拍著方向盘哈哈大笑,“童年,我还不知道你这麽逗呢。你调刘气氛哪?”
童年笑不出来,撇开笑点不说,轩微这麽笑就让童年觉得自己很蠢。不过他不介怀,十几年都过来了,何况这麽点儿小事。
轩微笑意未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孩子,你参与娱乐圈的工作也快4年了吧?”
“这有关系吗?”童年开始不悦。听轩微这话,很明显就是有查过他。
轩微不接话,又问,“那你知不知道Riddle的成员是哪些?”
Riddle?!童年似有耳闻,不过仅限於它是SI力棒的Super组合,影响力遍布全球。可这又不能当饭吃,他一扮小丑的天天给那些嘉宾当沙包当陪衬地练,还嫌不腻味,屁颠屁颠地再去查那明星底刨那组合根的?自问还没病!
轩微不知道童年的具体想法,只当他又不知道了,虽然这是事实。带著挫败的表情,轩微基本把情况介绍了一下,“共七个,其中有三个是欧亚的混血儿,最後的就是涵、澈和舞贵。哦,舞贵是日本人。”反正童年也记不住。
童年试探地问,“涵是昔涵,澈是明澈吧?”
轩微鼓掌,“孺子可教!七个人你认识了三个,也算得上名人了。”
童年没接话,只问,“他们不都是家族内定的继承人吗?”全跑光了,不要紧吗?
“他们都是业馀的。”轩微说完,又笑,“说出来都吓死人,红成这样还只是业馀的。”
“你不也是?”
轩微眼底的精光一闪,“暂时不是。”
童年木讷讷地点点头,未察觉到轩微的异样,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很想很想。同样是大家族的继承人,他却不知道怎麽样了?不看财经报纸不看电视不看……不看没得看的那麽多,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吧。
轩微把车停在一旁,仔细地看著童年的侧脸,“你在想他?”肯定的疑问句。
童年怔了怔,突然抑怒地挤出一句话,“你们都习惯掌控接触过的一切事物,可我是人!!”
轩微不怒不辩,只轻声地问,“你是在指控我们,还是仅仅因为我提到了上丞而发火?”
於自己的过度反应,於轩微问的话,童年木然。
昨天去了医院,所以……不好意思~
童年 第三十五章
大厅布置得奢华精美,细节到一把汤勺。
灯光明亮得晃眼,童年扶住额头,开始後悔自己定力不够,最终还是给轩微忽悠来了。
理性的攀谈,清脆的碰杯声,女士矜持的笑声……身边充斥的是一个自己完全无法融入与探究的世界,童年有点发懵,十几年前的某个夜晚似乎又摊在了自己面前。
灼人的烟花,温暖的怀抱。一段陈旧的记忆在短短的数天内便接二连三地压迫了大脑,童年突然有点想哭,慌忙躲到了角落里。
厅外,尽管夜色深沉,却有不少人在暧昧的灯光下穿行。热闹得让人没有安全感。
穿著过时却崭新的西装坐在灯光照不清的沙发上,後背惯性地佝偻起来,程度不算严重却足以让人一眼看破。发红粗糙的手指象徵性地捏著一杯红酒,端稳地放在不甚平齐的膝盖上。在一群光芒四射的年轻人中,自己是多麽格格不入的丑陋存在体,童年心知肚明,温习过往也变得力不从心。他终究是怕被人注视的,无论有过多少次的相同待遇。也或许是,心底隐隐猜到,那人也会出现,以自己更为高不可攀的光彩形象出现。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却如出一辙的拥有美丽与青春。
礼貌而细心的服务生几次把托盘送到面前,童年都会微笑著摆手说谢谢,手里的一杯红酒已经足够捱到生日宴结束了。不是不想喝,是酒量实在差得离奇,他醉不起,从来都是。
还在傻愣愣地盯著杯红酒时,大厅里隐隐散发出了燥动不安的气息,童年心想也许就是主角出现了,就好比那个夜晚。直到大厅里响起数人清声合唱的生日歌时,他才稍微有了点好奇。起身,正好能瞥见小舞台的一角,某份希冀仿佛被这一角点燃,他弃而不舍地伸长脖子,好一会儿才把台上的人完整流览了一遍。
三个长相堪比那斯索斯的俊美男孩,精致可爱不复却换上了成熟男人气息的明澈,浑身浸染上忧郁色彩就仿佛情难王子的昔涵。以及,站在舞台中间但笑未启口的轩微。
Riddle。童年喃喃自语,不免带上了一丝的失望。说来可笑,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说他们命定坎坷,以前不是上家的人,今後也不是。潜台词里有种与上家的人老死不相往来的绝决之心,当然,这里并不包括一度要为上家除名的妈妈。记得在那个雨雾弥漫的早晨,他当即立断地实践了自己的话,逃得无影无踪。可事与愿违,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心早与身体背道而驰。
至今,他仍清楚地记得在被大使馆的人送进医院的时候,自己的脑海里空白一片,只是心里难过得发疼,仿佛在悼念一份逝去的执著。之後,他总不时地想起那些温习到微微泛白的画面,甚至一度幻想上丞要找到自己时,他该做出什麽样的反应。直到岁月在自己的身上刻下零星的记号,满心沧桑,再也玩不起等待。一晃居然也波澜不惊地走到了现在,只是这几天又有点要回旋到旧境地的趋势。
急匆匆地灌下一大口酒,童年突然又害怕了。
此刻,仿佛老天有心要回应童年的心境,小舞台上出现了一身白色西装的上丞,风度不凡。人群里很明显地出现了骚动,特别在上丞一手牵引著美煞一方的佳人走到台中央时。
童年看呆了,他从不知道冷媚的上丞可以绅士至此,无论他怎麽把记忆翻来复去地搜索。轻轻地放下酒杯,童年佝偻著背,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大厅。他犯了个弥天大错,他居然忘记了灰姑娘在十二点後会原形毕露,更甚的是,他忘记了自己只是个跳梁小丑,由一而终的。
今晚的风有点大,月光越发地皎洁泛寒。
童年把脑袋紧紧地缩在肩膀里,脚步一拖一拖地走得飞快,刮得地面一片沙啦声,在寂静的林间小道上显得清晰刺耳。
这条林间小道好长,长得让童年不禁错以为今生今世都走不完。来时有轩微派来的人接,这下子不告而别,只得徒步。兴许,这只是对粗人的一种惩罚,可是未免重了点。风那麽冷那麽大,连脸上的泪都在瑟瑟发抖。他搓著手,粗糙不堪,连手心也是裂痕纵横。有人十几年如一日,年华依然,有人却双鬓斑驳,日日添现老态。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十几年後竟离得愈远,如隔异度空间。
思想一度自我沉溺,无定点无所依,寂寞如浮萍。当身边突然多了辆慢行的车时,童年才勉强从自己的世界中抬起了头,往外观望。
车门猛地打开,伴随著两个字,“上车”,清朗的男音。
鬼使神差般已经迈出左脚的童年慌忙收回,退到一边,“不,不用了。”
明澈冷哼一声,探出身子,隔著副驾驶座就要拽人。毕竟离得远,就算是长臂猴,也不可能这麽轻而易举就把人抓到手。明澈明亮的眼睛一眯,直接下车逮人,一边骂咧咧,“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当还有谁能再来救你?涵?丞?还是哪些我不知名的?哼!不过,就凭你现在的姿色,比以前都还掉价,要能对你上眼的那铁定也就一瞎子!!”
“那你不一活生生的典例?”宇文诺惯有的口吻,严厉有加。
明澈松开了手,眼里闪著怒火,回过头,才发现小道上停著三辆轿车,一辆接一辆的。
原来,十几年间还是有些人是不变的。茫然地看著那些车,童年却觉得欣慰,在心底。
看起来成熟,骨子里却仍是幼稚到不行的明澈在人前更是坚决不买宇文诺的账,急吼吼的,“之前是我先看上他的,这回也是。你们谁都不准插手!还有,诺,你还敢说我?!当初是谁说这家夥已经疯了的??疯子不呆在精神病院,跑这里来干吗??”
一直木讷站著的童年听到这句话,恍然想起在飞机上与宇文诺聊天的情形,继而又想到宇文诺一直是为上丞所用。小小的发现,他却变得不知所措起来。或许,他真的疯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
童年回神,讶异地看著开始对峙的两人,明澈、上……丞!
五官好看如初,只是曾经搭拉著的浏海往後梳,馀下的几小撮却仍是不服帖地垂在额前。上丞皱眉,低吼,“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里面那麽多记者,随便编两句就能上娱乐报的头条!你要不怕死就去啊,别连累组合连累公司!!”
明澈恨恨地剜了一眼上丞,愤愤地嚷嚷,“解约!!我不干了!!”开著车就跑了。
宇文诺跟著皱起眉头,“丞,你这回做过头了。”
上丞揉著太阳穴,烦燥地说,“你处理一下吧!”而後便钻回车里。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童年一眼。
宇文诺看了看童年,又看了看坐在车里的上丞,沉重地叹了口气,之後也便回到了车上。
隔著块墨色的玻璃,昔涵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童年,转开了头。
轩凌寒紧绷著的脸也随之松卸下来,笑吟吟地盯著昔涵。
轩微的眸里染有怒色,终究忍下,视线却没有离开童年,直到车开远了。
三辆车,数双眼眸的关注,却均以漠然收尾。童年看不到他们的反应,他只知道车一辆辆地开走了,带起的风更大更冷,把自己吹得发僵,心脏都要冻死了。
不知站了多久,泪也被风乾了,童年才转身,踏上归途的第一步。
不想,地上有一张封面雪白的CD静卧著。
童年要收脚时,已经来不及,整个前脚掌都踩了上去。捡起它後,他就著月光看了看,还好,只是左角上缺了一小块。
於是,一手捏著残缺的CD,一手扶著发僵的右腿,童年摇摇摆摆地往前走。
渐渐的,秋风又起,月光淡薄如纱。
谧静的小道上,有抹身影飘渺无助,一只连黑猫都不屑下口的幽灵。
一街的霓虹收敛了光彩,路灯凄艾艾地照著垃圾堆里的流浪狗。
童年看得心惊,心思总算转移到了其他事上。比如说自己刚被遣送回国,无依无靠的那段日子,比如说现在,记年会不会又坐在秋千上等自己回家。後者比较严重,所以童年一进社区就眼睛放亮的往秋千那儿张望。见没人後,他松了口气,结果在要上楼时踢到个人,那气又提到了胸口。
童年恨铁不成钢,“告诉我,坐在秋千上跟坐在楼梯口有什麽差别?”怎麽养了这麽个笨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