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犹豫,转身就走。
迟了片刻,江霆急促的脚步从身后追来,我冷笑,赶在他之前扯开车门坐进去。
君陌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炯炯的光,被我在胳膊上掐了一把才老实。
“小海?你先等一下,听我说……”江霆把车窗敲得梆梆响,我侧过身体挡住他的大部分视线,避免他认出眼前这公众人物,对驾驶席上的某人露出个自己都觉得很奸诈的笑来。
大概是觉察到我的意图不轨,君陌警戒地想往后闪,但还是被我揪住,状似亲密实则用力地圈着他的脖子,毫不犹豫凑上去……
身后的江霆突然没声了——估计是呆了,即使是热恋期间,张海也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主动,更何况是在这种有人旁观的情况下——手臂环着的人也僵硬了,估计稍微用力一敲就能跟豆腐渣似的碎成一片片。
“说好了配合我演戏的,还发呆?”维持着两唇相贴的姿势,我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
君陌眼角抽搐,同样小声说:“至少先给个提示啊,这么突然扑上来。”
我挑眉:“你不是很擅长临场应变么?”
“不过确实很有意思。”他闷笑,贴着的胸口传过轻微的鼓动。
感觉肩背被手臂拥住,有别于自己的体温包绕上来,有片刻的茫然。君陌不甘心只被我“调戏”,主动加深了这个玩笑似的吻,为求效果逼真甚至舌尖都探进来,粘膜摩擦发出粘腻的怪音。
心跳忍不住稍稍加快。
君陌是“洛之馆”的常客,自然也是Gay,或者至少是双,吻技对得起他这张皮相。
“人走了。”他故意凑到我耳边笑,热乎乎的气流刷过皮肤表面带起一层鸡皮疙瘩。
走了啊,我随手推开还腻在身上的家伙,整整衣服坐直了。
“用过就扔,你还真过分。”他装模作样叹口气,扯下墨镜发动车子,“还有点时间,要不要兜兜风?”
“随便。”简单应了声,心思却在别处。
张海,不管你能不能看到,我算是抢了你的身体,多少还是想替你做点事。那个江霆不是好东西,我已经用自己的眼睛确认过,你有没有后悔?
不过你放心,我会用自己的方法修理他,等着看吧。
正把脑袋里整人的方法一一罗列,就听耳边有人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扭头,某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上去格外讨打。
那时候怎么会把他和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叠了呢?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
那人应该是……有些时候迟钝得要命,但本性很率直,从来都是想什么就完全表现在脸上,而且认准了就不会放弃,一口气冲到底的性子。
脑袋隐隐传来闷痛,果然还是想不起太多,只记得自己站在奇怪的图案中间浅笑,隔着黑灰色的屏障,看他没了独自面对无数敌人时的沉稳,慌乱地用力捶打阻隔在我们之间的东西,直到手上鲜血淋漓,泪流满面。
心脏骤然收紧,我忍不住抚上胸口。仅仅是一个模糊的回忆,就已经痛彻心扉,那当时又会是怎样的痛?究竟要怎么压抑才能那样静静站着,甚至还可以笑得如此平静。
怔怔的,有稍微粗糙的触感从脸颊划过,下意识抓住,却是一只手。
“什么?”
君陌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车,半侧着身子向这边,看我的眼神很复杂。
这时候才觉得不对劲,自己伸手一抹,有两道冰凉的水痕挂在脸上。
“因为刚才那家伙?”
他误解了,不过我也懒得多加解释,只摇头:“跟他没关系。”
“我想也是,海哪有那么没品。”
“你才没品。”我横他一眼,但气氛给他这么一打岔,倒是缓解了许多,“这什么地方?”
刚才出神,这会才注意到周围的景色已经彻底不认识了。路有些偏僻,少了晨间匆匆忙忙上班族的身影,倒显得很宁静。
君陌耸耸肩:“中午了,先找地方吃饭。我知道附近有家小店味道不错,要不要去试试?”
“随便,你知道我吃东西不挑的。”多数时候像吃饭这种事都是由他或者许岚飞决定,毕竟我对这些一窍不通。今天君陌居然会用这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询问……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原来也是个懂得照顾人的,不知以后哪个女孩有这福气能天天给人宠。
“看什么?”他微有些发窘,戴上墨镜就伸手推我,倒像不小心被人猜到心事的小孩,“走了走了,吃饭去!”
脑子里不知怎么蹦出小一号的君陌鼓着腮帮子撅嘴的别扭模样,然后就跟精神分裂似的,那幻觉不停地在眼前晃来晃去,一个没忍住,于是喷笑。
还是极没形象的那种。
“抱歉……我实在是……哎!我错了!”笑得面部肌肉抽搐,余光瞥见脸色越来越黑的大明星终于恼羞成怒伸手要来抓我,赶紧一把推开车门撒腿就跑。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后则是某人边追边嚷:“你给我站住!听见没有!”
暗自撇嘴,自古以来追人的永远是这一句,你让我站住我就站住,那我还跑个什么劲儿?
好在街上没什么人,两个人一个追一个跑的冲出去接近百米,可惜我这“考古学家”的身体终归不如后面那个久经锻炼的,最后还是被他一把揪住了后领子。
“你……你谋杀啊!”我深谙恶人先告状的道理,一边抚着差点让衣领勒断的脖子,一边低头弯腰猛喘。他倒没我这么狼狈,气定神闲地插着手,只是头发乱了几根,身上衣服多了几道摺而已——反正是休闲装,多两道少两道没差。
“给我解释清楚了,刚你想什么呢,笑得那么奸诈?”一脸的凶恶。
等喘息好不容易平复了些,做无辜状:“我哪有奸诈。”
他气结:“离这么近,难不成我还能眼花了?”
我还是想笑,对着那张戴着墨镜的颜色精彩纷呈的脸,甚至能想象到黑色镜片后眼角会挑起怎样的高度。
噗。
旁边慢悠悠晃过去的自行车车胎没问题,大娘您不用特意下来看了。
“抱歉抱歉……是我自己想笑,跟你没关系……”有必要去看看心理医生了,难道是因为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引发了精神症状?我一只手撑着他的肩膀,一只手去擦笑出来的眼泪,刚刚剧烈运动,再笑上那么一阵,都有点缺氧了。
本以为被惹恼了的君陌会给我后脑勺来个毛栗子,可等了半天都没动静,余光悄悄往上瞥,发现他居然没什么反应,至少墨镜遮掩外的不分表情不变,黑色的镜片反射着晴朗室外的自然光,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怪了,这家伙想什么想出神了?
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突然就被一把攥住了手腕,很用力。
“笑够了?”君陌一脸“该算总账了”的表情,慢慢凑过来。
我眼角抽搐了一下,连忙赔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先去吃饭吧,你下午还有安排不是吗?”
“吃饭……确实是吃饭时间,”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很刺眼,“不过陪了你一早上,又不计形象演了那么一出,海是不是应该有点表示?”
“呃,那我请你吃饭?”小心翼翼地问,摸摸口袋,他刚说了是家小店,今天带的钱应该够……吧。
他露出个笑来,可看得我后背泛凉。
“既然你还算有诚意,地方就由我自己点吧,这边来。”
事后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君陌嘴里的小店跟我这种平民老百姓的定义是完全不同的,三层楼的店面,精致的装修,优雅精干的服务生,以及……一杯最便宜的果汁能喝掉我三天伙食费的价格。
“苦着张脸干什么,嫌这里环境不好?”
我僵硬地摇头,这样两个人一顿饭吃掉将近800块钱,他倒点得准,要知道我今天出门时身上就揣了800,还是昨天许岚飞新给的某次特技替身的补贴,在结完帐,给了服务生消费后再多一分也没有了。
他心满意足地用纸巾擦了嘴,把墨镜戴好,才拉着我出了单间,边走边小声说:“其实我就是算好了才点的餐。”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昨天小飞给你的工资啊,既然你都带在身上了,不花也没意义……”
我想我听到了自己手指骨节捏得啪啪作响的声音。
人能气死人么?
如果被气的那个心脏不好,答案就是肯定的。
君陌笑眯眯地拉着僵硬的我走向车子,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压抑下一拳捶上他端正面孔的冲动。
“别那么小气,一顿饭而已嘛,还有点时间,我请你喝东西。”
我赌气:“那喝什么也能我自己点?”
“当然。”
“那我还要Blood。”略带得意地瞄他一眼,果然,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伙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点气势都没有了。
他半央求地说:“我们换个地方行不行?”
“不行,我现在只想喝那个,而且莫雨上次答应我了还欠我一杯他亲手调的。”语气坚定,外加落井下石,“你下午有工作,晚上还有个应酬,别奢望任何人会给你一丁点儿带酒精的东西——会被小飞扒了皮的。”
真不清楚为什么,明明是个完全不能耐受酒精的主儿,可就是着了魔似的,独独对Blood——还必须是莫雨调的——情有独钟,哪怕喝一口就要长一堆痒得要命的红疹,也得想尽办法满足自己的舌头。
“你在报复。”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我抿一口猩红的液体,感受着微凉的Blood沿着喉咙滑下,甜与苦在舌尖蔓延开来。
被迫从经理室出来重操旧业的莫雨正苦命地收拾调酒那套工具,顺手推了杯西瓜汁给我旁边的状似蔫黄瓜的君陌。
“反正是你自己身体不争气,怨不得我不讲义气。”伸手戳戳那气鼓鼓的脸,柔软度稍差,但弹性一流,“下午的台词背好了?”
“那种东西,开拍前10分钟看不就行了……”
这不敬业的家伙。不过到目前为止,他确实没出过岔子,大概是长时间玩忽职守磨练出来的惊人记忆力吧。
正在腹诽,冷不丁旁边有人照着君陌的后脑勺就是一锅贴。
许岚飞神出鬼没的技术是越来越高超了。
“就猜你在这里混,想今天下午开天窗是不是?”
君陌揉着脑袋嘟囔:“我哪敢啊。”
一打老厚的资料扔到他怀里。
“拿好了,车上看,到场之前该背的都给我背熟了。”
许岚飞揪起比他高半个头的大孩子,还记得嘱咐在一边看戏的我:“海下午不用去,晚上记得准时到酒店就好。”
“知道了放心吧。”顺便冲苦着脸的君陌眨眨眼,然后被狠狠瞪了。
莫雨收拾好了东西,支着下巴坐在我对面。
“相处的不错?”
我怔了一下,笑:“还行吧,天天也就打打闹闹的。”
“那就好。”他笑得很温和,一如初见时给人的安心感,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成熟可靠的味道。他眉眼间却总是有淡淡的愁,特别是将鲜红的酒缓缓倒进杯子时,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会落下泪来。这样的好男人这年头已经快绝种了吧?又是怎样的人或者事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
“怎么了?”察觉到我的目光,莫雨有些讶异地问。
真失礼,别人的心事还是不要乱猜比较好。我忙摇头:“没事没事,折腾了一早上有点累了,发呆呢。”
“君陌他们的生活总没有规律,很不习惯吧,要不要睡一会?”
这么说倒真有点困了,小小打了个哈欠。
“那就打扰了。”
于是一个下午窝在了莫雨的办公室里蒙头大睡。
“小飞你确定这家伙在这种场合出现没问题么?”我小小扫视了一下,全场满是西服革履的绅士和盛装的淑女。虽然早已见过君陌人前装模作样的情形,多少还是有点担心,这不是台上摆摆Pose或者摄像机前小表演几下,一整晚啊,他不会出什么状况吧?
许岚飞浅笑,露出左颊上一个小小的酒窝,看上去说不出的清纯可爱,可说出来的话让我不禁小小打了个寒战:“没关系,我威胁过他了,今晚敢给我出状况,下面半年就把他的所有档期都排得满满的,别想再拿到一个小时的休假。”
后我们一步进来的君陌一副全然不知的无辜表情:“你们站在门口干什么,还没喝酒就吹冷风玩?”
悄悄给他个怜悯的眼神,看得大明星莫名其妙:“没什么,进去吧。”
许岚飞是君陌的经济人,而我的公开身份是则是经纪人助理。所以说实话这种场合我所要做的就是捧着酒杯跟在他们俩后面,必要时做出纯善状与人打招呼,顺便替某个酒精过敏的家伙打打掩护。
酒店的大厅装修很华丽,空间也很大,只可惜空调排换气功能大概不好,时间稍久……就是一屋子人肉味儿。以身前正与某家淑女交流的大明星为掩护,我悄悄拽了拽西服领口,习惯了休闲装,这种东西穿着很累。
视线游移时,突然有一个熟悉的背影进入视野。
我一怔,那个人刚好转过身来。
是江霆,上午刚刚“亲自”见过本人,当然不会认错。
许岚飞确实说过,今晚是某个成功的企业家组织的私人性质聚会,来宾大部分是他的客户或者从商伙伴,也有少量君陌这种所谓的知名人士充场面,那江霆算哪一类?
他从路过的侍者手里拿了杯清水,刚凑到唇边,视线与我相撞。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我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讶异、惊慌、怀疑,以及故作镇定。
在重要的酒会上发现了以前被自己抛弃的同性恋人,足以让他慌张了吧?我笑,毫不掩饰地向他的方向轻轻一举杯,果然他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立刻大乱,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最后终于壮士断腕般的慢慢向这边挪过来。
“江霆!你来啦~怎么也不跟我打招呼?”他刚挪了两步,就被半途冲过来的娇小女孩扑上,粘着他的手臂不放。
距离不远,女孩声音又大,这边人的视线大多被吸引过去,他们立刻成了小焦点。江霆整个人僵了一下,强自露出笑脸:“我刚到,正找你呢。”
君陌显然也注意到了,我站在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问旁边的淑女:“那位是何家的小公主何菁?”
“是啊,旁边的是她男朋友,据说很有能力,现在已经是分公司经理了吧。”
何菁确实是一身小公主的漂亮装扮,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笑起来很甜,是大多数男人喜欢的类型。江霆小心应付着在身边撒娇的女友,偶尔不安地往这边瞥上两眼,却完全不敢和我的视线相碰。
我低眉,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既然他还有勇气面对,今晚就稍微留点面子给他好了,毕竟我自己也是君陌的跟班,闹僵了总免不了连累他们。
而且……都知道了他的弱点,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甩掉玩腻了的拖油瓶,又攀上高枝,这种人我不介意在适当的时候稍微教训他一下。
不着痕迹地碰碰君陌的胳膊,他会意,转过身全当不认识江霆。
江霆明显地松了口气,小心地往我这边瞄瞄。
我毫不吝啬地送了他一个极灿烂的微笑,不理那边瞬间僵硬的家伙,扭头继续当我尽职尽责的跟班。
“熟人?”许岚飞果然观察力敏锐,在周围众人被某明星装出来的“忧郁气质”迷得不知道东西南北的时候悄悄捅了捅我。
“嗯,大学校友,不过没什么深交。”撒个小谎遮掩过去,对着他怀疑的目光我倒是能做出坦荡荡的样子,估计上辈子也不是个纯善的。
他又看了看我,没说话,继续帮君陌应付下一个端着酒杯过来的麻烦了。
虽然早就知道人不可貌相,但这一晚上我又重新认识了许岚飞的彪悍。鉴于某人明天还有工作,实在不适宜长红疹,几乎所有的酒精都被他拦下,就算红酒没多少度数,这么流水价的往下灌……总会撑得慌吧?估计也是这种场合练出来的,谁让旁边这家伙有个不争气的胃。
至于剩下的那部分漏网的,全都进了我的肚子。边喝边悄悄皱眉,还是更喜欢Blood细腻的味道。
到后来,已经有点头重脚轻了,再看看人家许岚飞,那张娃娃脸愣是面不改色,笑得依然完美。于是佩服他的功力,外加鄙视只抱着清水一脸老神在在的君陌。
揉着胀痛的头,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夜的冷风吹进少许,顿时清醒不少。三人里只有君陌没喝酒,所以开车这种事责无旁贷地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