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不算安静的大厅,现在是鸦雀无声。
漆夜琏有些奇怪的看着少年,张嘴,又闭上,然后又张嘴。
“我对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没兴趣。”漆夜琏如是说道。
“你你你——”岳亦楚指着漆夜琏。
漆夜琏微微一笑:“我我我?我什么?”
“漆夜琏你是个大笨蛋——!”
“哈哈哈……”可谓满堂彩,全客栈的人都跟着笑起来。这叫告白没成,反而落得笑柄。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哈哈哈……小孩还是小孩啊!”漆夜琏拍拍岳亦楚的脸蛋笑道。
“我就是小孩,我就是小孩,怎么着?反正我也长不大了,长不大了!”最后一句“长不大了”是吼出来的。少年眼中挂着晶莹的东西,潇洒地一甩袖子,跑出客栈。
漆夜琏愣住。
“主子,他又跑了,追回来吗?”红裳道。
漆夜琏叹气,摆摆手道:“不用了,他闹够应该会回来的。红裳,你回去给父皇禀报,就说……龙族出现了。”
“是。”
父皇,您叫我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身边莺环燕绕,香气袭人,被众美人围绕在当间的少年吸了吸鼻子,又打了个喷嚏。
这一打喷嚏可好,所有的分红佳人全部涌上来。
“公子,难道是受风着凉了?”
“公子,可要保重身体啊……”
“公子,奴家给您擦擦。”
“公子……”
“公子……”
吵死了!
浑浑噩噩的,少年抬头绽出一个倾国倾城的微笑,所有的佳人都看愣住。
“不碍事,不劳姐姐们费心了。”
心中暗暗擦着冷汗。一气之下跑到这青楼妓馆,本想排解一下心中郁闷,没想到是郁闷加郁闷,简直就是……憋闷至极。
美女环身倒是很幸福,只要她们不要各各嗲声嗲气地往我身上黏,不要抹那么多的香粉,也还说得过去……
“来来来,姐姐喂你吃点心……”
“奴家喂你……”
“还是我来吧!”
“这位公子还是我来伺候……”
“我来!!!”
“我……”
“……”
“……”
喂,用的着这么卖力吗?
就在刚才,当岳亦楚踏入这家青楼大门的时候,先是一阵寂静,寂静的,让岳亦楚怀疑,是不是我年纪不够大,所以不让进,但片刻之后是一阵如下饺子般的脚步声,一阵无数美人扬灰跑来,争先恐后地招待自己。
岳亦楚脸上陪着笑,心里忐忑不安,先不说这青楼是第一次进,他身无分文,要是被发现,定被揍得半死……
算……反正我也是半死之人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喂,这小孩不学好……囧)
努力装作很阔绰的样子,大摇大摆,频频向每一个佳人送秋波。一些耐不住的人当产昏厥,剩下一些抗毒能力强的,围绕这这位丰神俊朗(并病怏怏的,哪里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到楼上雅间风花雪月去了……
(这段写的好囧)
岳亦楚尽量使自己神态自然,他端起茶盏,文雅地抿了一口,刚想来句诗吓唬吓唬满屋子的美人,就听“砰——”的一声,一个人冲进来。
少年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是那种懒洋洋的,毫不经意的。
“为什么你总是不用正常的方法进门?难道人界的门都跟你有仇?”
没有得到回答。手臂被抓住,想拖行李似的拖出门去。
“哎哎——你要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岳亦楚挣扎,无奈哪里挣得过那个人。少年仰面朝天,眼角撇到那人黑段金色暗纹的衣袍。
出了大门,视野开阔,天上白云静静飘,岳亦楚突然觉得心情舒畅,不管三七二十一,身子放松,闭上眼睛直挺挺倒下去。
耳边风声呼呼,少年嘴角上扬,后背终是落入一双坚实的手臂。
那手臂的主人忿忿道:“摔死你算了。”
岳亦楚睁眼,正巧对上那人好看的双眸,所以更加放肆地弯了自己的眼角。
“小小年纪,到那里去干什么?”鬼族太子的声音很严厉。
“我才不是小孩子。”
“说自己不是小孩子的,都是小孩子。”
“那你是小孩子?”
“我当然……”顺口说出,却发现有些不对劲,漆夜琏狠狠盯着怀中笑得狡黠的少年。
“算了,快跟我回去。”
“好,走吧!”
“你没有脚吗?”漆夜琏看着整个重心都放在自己身上的岳亦楚。
“岳大爷今日格外开恩,准许你抱我回去。”
周围的行人很多,路当间的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靠着已然成了焦点。岳亦楚已经准备好对方的冷嘲热讽,或者冷冰冰的拒绝。下个时刻,身子腾空……
岳亦楚呵呵笑:“尊贵的太子殿下还真听话……”
“你怎么这么轻?”边走着,漆夜琏问道。
岳亦楚伸出食指一摇,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也是取悦人的一种方式。我这是专门为了让抱我的人觉得舒服。你想啊,一只猪和一只猫,你喜欢抱哪个?”
“猪和猫都没抱过,怀里的这只猴子,倒颇让本殿下舒心。”
“你——你竟然骂我——!”
“咦,我刚才说什么了?哈哈……”
“可恶——”
没有言语的默契,好像几千年几万年就如此了。只是微笑,相视微笑,眼中,只有彼此。
蝶梦以为自己在做梦,一大早,太子殿下就抱着一夜未归的岳亦楚回来。两人——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脸上都带着笑容。
“殿下,今天,还出发吗……”蝶梦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见自己主子像没看到自己似的,径直走进准备好的客房。
随着关门的声音,蝶梦嘴撅的老高。
“什么嘛……这就有新欢了?”少女小声嘟囔。
将怀中瘦弱的身躯放在床上,漆夜琏坐在床沿,不由得伸手抚上少年的脸颊。
“等一下,”岳亦楚用手挡住脸,“你老实跟我说,你喜欢我?”
“嗯。”
“因为我是岳亦楚,还是因为我像青浅?”
“你……”漆夜琏沉思。
岳亦楚觉得一阵心灰意冷,就想坐起。被漆夜琏按住。
“我仔细想过了。你岳亦楚,不过一介凡人,哪里能跟圣洁的芙蓉仙子比?”
“……你什么意思?耍我?”岳亦楚用力挣开漆夜琏的手。
漆夜琏乖乖松手,岳亦楚坐起。室内的空气似乎是凝滞的,让他无法呼吸。
漆夜琏突然抱住他,头埋在岳亦楚颈间。
“但是我放不下了,怎么办……”
“……”岳亦楚想说点什么,让他松手,让他难堪,让他以后别打注意……但是……放不下,放不下啊……这个怀抱,才是真正属于我的。
少年认漆夜琏抱了很久,很久。
“那……那……青浅怎么办?”很久之后,岳亦楚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已然软到自己无法置信的地步。
“我会跟他说。”
“其实,”岳亦楚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漆夜琏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脸,“你不可能跟他说。再过两年我就要去填幽冥河了,你的浅还要将近三千年才会醒……”
所有种族死后,灵魂都会飞落于幽冥。
岳亦楚会死……
心中莫名的抽痛着。
“跟我回鬼界,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不会?”岳亦楚看着他,渐渐收回柔和的光,“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有没有同意?”
漆夜琏一震,像从噩梦中惊醒般:“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岳亦楚的目光变得……有些玩味?
“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笑话……我想,两千年前的青浅,应该是足够单纯,才会被你骗了吧?”
“你……什么意思?”
“对青浅都没做到的誓言,你以为我会傻乎乎地相信你能为我做到?”
“这次,我觉不会……”
“一夜没睡,我困了。”
岳亦楚拉起被子,舒舒服服地躺下,眯起眼看了一眼漆夜琏,不知在想些什么。闭眼,翻身。不再看,不去想。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有人上了床,在岳亦楚耳边轻声道:“也好,我陪着你,直到你心甘情愿跟我走那天。”
“漆夜琏,怎么能让你如愿。”白衣男子合上手中折扇,身形一闪,如苍鹰般跃起,消失在耀眼的阳光中。
远处,隐约可见鬼族太子一行人落住的客栈屋顶,立在错落的房舍屋顶之间。
漆夜琏就这么和衣躺在岳亦楚身边睡着了。并且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是东海那片无际的水芙蓉,然后青浅凌波而来,逐渐走近。他看到浅眼中浓浓的忧伤,浅伸出手,轻抚他的面颊,柔软的,轻柔的。记忆里浅从来没有这样摸过自己。
——浅,你知道了是不是?
——我……对不起……我无法再等你了……
空洞的声音回响在梦里。漆夜琏没有说话,但是这声音,的确是自己的。
然后浅哭了,眼里跌落的泪珠,在坠落的过程中绽出一朵朵白色的水芙蓉,在落入地面的瞬间,如风花般破碎成晶莹的颗粒,最后消失。
漆夜琏想走过去,想安慰他,想抱住他,想擦干他的泪……
可当他走过去之后,却发现那不是浅,而是岳亦楚,流着泪,冲自己微笑的岳亦楚。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脸颊上。
漆夜琏缓缓睁眼,自己侧身,对着背冲着自己的岳亦楚。脸颊上,冰凉的触感仍在。
他伸手一摸,是湿的。
然后漆夜琏看到背对着自己的岳亦楚肩膀在微微抖动。
岳亦楚真的哭了?!
“喂,你……”
岳亦楚缓缓转过身来,眼睛弯弯,笑意浓浓:“不好意思,刚才把口水掉到你脸上了……”说着,还咽了咽口水。
岳亦楚回身又躺下,漆夜琏没有看到,少年手中一柄寒光森森的匕首,水溶般消失在空气里。
“奇怪,你的口水怎么是咸的?”漆夜琏意识到不对,却发现少年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
叹了口气,漆夜琏也躺下来:“难怪你都不爱吃饭,原来是‘自给自足’啊……”
浮离山,坐落在郑国与离国交界处。山势陡拔,山顶常年有一团灰黑色的云围绕。
马车已经行至山脚下,岳亦楚透过车窗望去,远处的天,是阴霾的灰色,天似乎低的就要落到地面,浮离山的黑色的山峰正好从地上拔起,直直顶住天,就好像,支撑天地的石柱。
眼前的一切,让人感到莫名的压抑。
然而,更压抑的人正坐在岳亦楚身边。漆夜琏挨着岳亦楚,整个身子重心几乎全靠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岳亦楚觉得身边人的呼吸有些沉重。
“喂,你怎么了?装死?”岳亦楚不客气问道。
鬼族太子坐起身,将这个纤细瘦弱的少年揽入怀中。
“浮离山,你知道其中有什么玄机吗?”
少年摇摇头:“不过是一座山,有什么玄机?”
“也是,你是人类,感受不到灵力。”漆夜琏沉沉道。
岳亦楚抬头看着他,发觉漆夜琏脸上,有些许疲惫:“这和灵力有什么关系?”
“这座山,曾经是龙族与东青族的战场。”
龙族和……东青族?
岳亦楚眼睛眯起。
世上曾经存在着一个东青族。东青族属妖族的分支,他们的族人,是都是植物的化身。曾经,东青族在神州,是个令除神以外的所有种族都顾虑的一个强大种族。他们的故乡,就是浮离。据说,他们有强大的灵力,可以变幻出一个盾,将整个神州保护起来,还据说,他们族人的血,是长生不老药,只要喝了他们的血,就可以不惧怕幽冥,更有甚,据说,他们才是近神的种族,龙族也在它之下。
然而,东青族却不是一个好战的种族,他们喜欢安逸的生活,喜欢音乐,喜欢舞蹈,他们会在月圆之夜,搭起巨大的紫藤架,让紫藤花的芬芳散遍整个大陆,他们喜欢在雨中发动全族人一起跳一支舞,喜欢在阳光明媚的时候爬上高枝,唱响天际的歌谣。
东青族,没有自己的军队。偏安于浮离,整日歌舞不断。
不知道是哪个原因,使龙族对东青族发动战争。
当东青族还沉溺在自己欢乐的生活中时,龙族的军队已经深入大陆深处,潜伏在浮离的四周;当东青族搭起紫藤架子的时候,龙族正整装待发;当东青族沐雨旋舞时,龙族战士已经悄声踏入浮离境内。
这场战争……也许神州历史把它叫做战争,但我还是认为,这根本就不是战争,而是强势龙族的一场灭绝东青的屠杀。
浮离山的大火,烧了多久,没有人能算清,只知道天,是红色的,即便你是在神州的西边的角落,离浮离很远很远,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浮离山上流下的血河,据说要比幽冥河的河水还要浓密黏稠。龙族士兵喝了多少血,更是无法算清。
直到战争过后几百年,浮离山才重新有植物长出,却无一不是暗色的叶子,就好像血涂抹在上面。浮离的山顶,终年有一团乌云,人们都说那是东青族没有去幽冥的灵魂,他们整日在浮离山上徘徊,为自己的族人唱着挽歌。
岳亦楚叹口气道:“很惨。但是跟你装死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装死,而是,这山上灵压太强,超过我灵力感知的负荷。”
“灵压太强?”
漆夜琏捂着头道:“我感觉不出来,这灵压太强,麻痹了我的分辨力。我想应该是那场战争龙族遗留下的灵力吧……总之,是令我不太舒服的力量。”
“你不舒服,那……”岳亦楚跳起,掀开车帘,看到同样萎靡不振的蝶梦和红裳。
红裳神情还算自然,看到岳亦楚点头示意。
蝶梦双眼有些迷离,昏昏欲睡的样子,见岳亦楚探头出来,顿时来了精神:“看什么看?”
岳亦楚挠挠头,笑道:“没什么。”
之前还在感叹这座浮离山的岳亦楚,如今,面对这坐落在山腰的宅院,表现出惊奇与怀疑。
“浮、离、山、庄——那个不怕死的人把房子建在这儿啊!”少年指着黑底金字的大牌子。
“浮离山,浮离山庄,倒是别有一番情趣。”漆夜琏从马车上跳下,走到岳亦楚身边。
“不管怎样,今天实在是不能再赶路。”红裳将缚在马上的套索卸下。头顶,阴沉沉的乌云,把本来就不亮的世界埋入阴暗中。
“天色不早,又要下雨,的确不适宜再赶路。”漆夜琏道。
“轰隆隆——”雷声夹着闪电,划过天边。
蝶梦看着面前这高门大院,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荒郊野外的,不会是鬼屋吧?”
岳亦楚好笑地看着少女:“你不就是鬼,还怕鬼?”
那边红裳也跟着微笑。
粉红衣裙的少女挥舞着拳头,追着两个少年跑圈圈。
漆夜琏走上前去,重重叩响大门。
总觉得,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在这上古的战场,东青族的故乡……
开门的是一位白衣女子。所谓艳压群芳,也不过如此。明明乌云压地,一切都是灰白的颜色,大门敞开的刹那,四人同时想到雨过天晴,拨云见日。
那白衣女子,似乎浑身上下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圣洁,不可侵犯。
勉强适应了“强烈”的光芒,看到那女子的脸,岳亦楚不由得一阵失望。相貌平平,勉强算得上清秀。主要是自己已经习惯了身边这些鬼族俊男美女,一时间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美貌无比。
女子天生笑面,二十多岁的年纪,让岳亦楚觉得很亲切。
那女子看到四人,也是一阵惊愕。
漆夜琏上前,彬彬有礼。
“我们是从西边郑国来的旅人,冒昧打扰姑娘。可否在这里小住一晚?”
岳亦楚想道,要是漆夜琏想动手,所有的女人都招架不住。
那女子只淡淡看了一眼漆夜琏,然后视线移动,扫过蝶梦,扫过红裳,最后停留在漆夜琏身后的岳亦楚身上。
然后女子笑了,那笑容如同水中漾开的波纹,轻微震动了少年的心。女子的双眸,顿时比夏日星空还璀璨,岳亦楚觉得自己心跳加快。
坏坏,这女人……
岳亦楚眯起眼,审视。
“请进。寒舍简陋,招待如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山庄内是另一个样子。
先不说雕栏玉琢的精致房屋,九曲回转的长廊,精致的假山,横流而过的潺潺小河,单看花园中奇花异草,就已经让人惊叹。更奇的是,端丽的牡丹,缤纷的桃花,清雅的梅,幽雅的兰,艳丽的芍药……所有的不同季节的花都在争芳夺艳地盛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