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飞熊等见他出招如月华流水,一只雪白的左手仿佛化作利刃,所到之处,摇风忽起,飒飒作响,不禁暗中叫好。
但玉玲珑对他招数似乎甚为熟稔,虽因功力与他相差太多,避得狼狈,又无法趁隙攻击,但滕无瑕几招出手便叫人销魂落胆、血下沾衿的厉害招数,却也对她无效。
她正想:“他下一招要使‘忽忽年华’,左手下切我右腰,右手拿我左肩” ,却不料滕无瑕立意单用左手,左手下切她右腰后,不等招数使老,忽然在《鬼手》中夹杂了《天地混元掌》掌法,一掌“天摇地动”,打她右肩。玉玲珑刺已横在腰际,上挡不及,躲又太迟,只得咬牙接他一掌,右手同时将刺上抛,刺他下颚。
滕无瑕一掌打上她右肩,察觉她内力自生。他对掌力控制自如,立刻又增加了两道力,打碎了她右肩关节,才收回力道。
他于玉玲珑抛的玉刺不屑一顾,得手后却后退一大步,防她对他吐血。
玉玲珑见他后退,便上前了半步,嘴咬了玉刺柄,疯了似的又向他袭来。
滕无瑕不由皱了皱眉。
旁观众人见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子,双臂不能动弹,受了重伤,却咬着柄玉刺,披头散发、红着双目与敌人拼命,也觉得了些惨烈。
仙桃不禁拉拉身旁金灶的袖子,道:“那姐姐做什么这么恨城主?”
金灶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但玉玲珑再拼命,也已是强弩之末了。不到五招,又叫滕无瑕在右腰上按了一掌。
玉玲珑“噗”的一口,连血带刺吐向滕无瑕。
滕无瑕吓了一跳,展开《飞影》子轻功,远远躲开。一瞬后,却又绕到玉玲珑身后,在她后背上重重一拍。
玉玲珑倒在地上,却仍旧不肯服输,颤抖着膝盖,要再起来与他一拼生死。
这时长白山七雄也已看出滕无瑕实不想取她性命,不然早已一掌了结了她,但他们心中疑惑:“他若要留她个活口问话,又何不点了她穴道,却与她这样辛苦地周旋?”
玉玲珑喘息半天,正要挣扎站起,古得道忽然冲金灶几个道:“喂,小娃娃们,还愣着做什么?自己吵着要跟来,善后也不会了么?”
金灶和凌霄闻言,忙抢到了玉玲珑身边。金灶从背后拿出金绳,将已无多少抵抗之力的玉玲珑从头到脚绑好。凌霄则撕衣服绑了她嘴巴,防她吐血伤人。
四童子快手快脚,由金灶和凌霄二人抬起玉玲珑,仙桃和梅火则去包了假滕无瑕。
凌霄看了看滕无瑕,一直冷冰冰的滕无瑕却突然对他扮了个鬼脸,笑了笑,凑到他耳边道:“多谢你了,没说出我的秘密。”
凌霄脸一红,滕无瑕已没事人般走到玉玲珑面前,居高临下,一手捏住她下巴,细细端详了会儿,“啧啧”道:“真像,真像。” 随即又冷笑,“荒唐,荒唐,亏他想得出来。”
他放开玉玲珑,拍拍金灶肩,道:“走吧。”自己先坐上了假滕无瑕坐过的红马。
长白山七雄见他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将自己等人视如无物,不觉怒气填膺。管飞熊与高大男子同时拦道:“慢走!”
两人一在马上,一在地上,一上一下同时攻向滕无瑕。
滕无瑕双腿一夹,红马无声蹿出一丈多远。转身,他正面迎上二人,双臂交叉胸前,以守为攻。
管飞熊左臂爆伸,打他右腕,旨在试敌;高大男子则从下往上,直击他双臂交叉之处。
他们不知,滕无瑕这套《五星归一功》,全部招式只有双臂交叉一式,变化处全在内力。他双臂成十字,以交叉处为中心,另有五处内力游移在双臂上,互相配合,随外力变化而变化。管飞熊二人手尚未触到滕无瑕,已被他内力所激,身不由己向后退去。
滕无瑕趁势出击,对着管飞熊推了三掌,一掌之力重叠在另一掌之上,乃是《天地混元掌》中的绝技“三染青霜” ;对着高大男子,他却只是右袖轻轻在他脸上一拂。
管飞熊拼尽全身之力,才挡住了“三染青霜”;高大男子却只是气息窒了窒,就恢复如常。
与他们同来的妇人,一直拉着儿子呆在马车内,这时却放下儿子,向高大男子走来,关切问道:“二弟,你没事吧?”
高大男子得她询问,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连道:“没事,没事。”
等到再想起滕无瑕等人时,他们一行早就去远了。
□□□自□□由□□自□□在□□□
滕无瑕放缓马速,与众人齐头并进。
古得道道:“城主,今夜山上不安静。刚才有人报:皇城里的禁军,也到了山上。”
袁啸空冷冷道:“他们来了又能怎样?我们和长白山七雄见面时他们就在了,还不是只会在暗处躲躲藏藏?”
滕无瑕道:“领头人是谁?”
古得道道:“是‘假面瓷娃娃’元不圆。”
滕无瑕吩咐道:“花老六,万十三,你们两人去照看下。”
花老六和万十三领命,策马返回。余人则继续前行。
不多久,听到竹声撩乱,眼前一排密密的竹子,到了滕无瑕本与玉玲珑约好、却久候她不至的紫竹林。
入林没几步,滕无瑕便拉住了马。余人出其不意,冲出去几步,也纷纷拉住马缰,退至他身后。
古得道见到前面一根竹子上似靠了一个高大黑影,不由心重重一跳,脸作贼心虚似的先红起来。
滕无瑕却微笑起来。他轻轻打马,向那黑影走去。与此同时,那黑影也正倚着竹子,转过身来。
黯沉沉的光线下,可以见到那人一张周正英俊的脸庞。此时他闭了眼,仿佛千年岩石蹲踞一处,毫不动摇。
滕无瑕道:“夜长梦多,阁下可以醒醒了。”
那人睁开眼睛,和有些灰败的脸色相比,眼睛奇异的明亮,如燃烧的黑曜石。
一直闭眼祈求自己立刻死去的玉玲珑因好奇睁眼,却从咽喉深处滚出一团模糊的惊叫,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
那人、方扶南,看了看她,微微牵动了下嘴角,便转向滕无瑕,道:“留下她,让你走。”
滕无瑕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笑问左右道:“这人是醒了,还是仍在睡?他刚才是在说话,还是在梦呓?”
左右都吃过方扶南的亏,所以只是干笑几声。
滕无瑕道:“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方扶南方盟主吧。我一直听人赞你嵚奇磊落,是个凡事以大局为重的铁铮铮男儿汉。今日一见,却也不过一蠢人尔。” 方扶南“哦”了一声,滕无瑕续道:“你身为武林盟主,众人表率,却轻易中计受伤,是一不智;你既身受重伤,却来救伤你之人,是二不智;你以重伤之身,孤身迎敌,不但以寡敌众,兼且以弱敌强,却不施暗算,光明正大与敌周旋,是三不智。有这三不智,我倒要看你今夜怎么从我手底下留人。”
方扶南听他说完,道:“那你就看着。”
他被玉玲珑所伤,本已奄奄一息,幸尔菱角儿及时醒来,挣扎着出来为他裹了伤,又告诉他玉玲珑与滕无瑕相约紫竹林之事。
方扶南本已无可无不可,但一听玉玲珑有难,也不知哪里又聚起了一股力气,就先跑来紫竹林等待。
他全仗体内一口真气维持,也不知自己能再坚持多久,雅不愿与人多费口舌。他见滕无瑕不动,便自己向他走去。
走不几步,滕无瑕身后走出一个滚圆的人来,这人手持一把方天化戢,冲方扶南道:“方扶南,你好无礼!别人都怕你,我偏不信这个邪。我家城主不轻易与人动手,你要打,就让我先陪你走个头阵。” 说着大戢一挥,凭空扫来一阵狂风。
方扶南看也不看他,湛神出鞘,轻轻一挥,便将他连戢带人砍作四段。
这一出手,不但滕无瑕等人耸然动容,方扶南自己,也意出望外。
滕无瑕心道:“虽然人人都夸他武功盖世,我只当他最多不过与那人一般,哪知竟已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江翘号称画戢神军,功夫虽不甚高,却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
他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拍手道:“早听闻《阴符经》中记载的武功,出神入化,尤其其续篇《断志》,更是震古烁今,不想方盟主竟有缘,习得了此功,真乃可喜可贺。”
他虽说“可喜可贺”,脸上却殊无喜色,眼见方扶南站在他跟前,冷冷看着他,不禁有些懊悔适才把话说满了。如果方扶南当真练成了《断志》,即便他身受重伤,恐怕也不是好相与的。
此时方扶南心中却想:“怎么他的容貌举止,与他也有几分相似?想是我要死了,看着人人都像他。”
二人对峙间,滕无瑕背后马上又下来一人,也是一身黑衣,黑布蒙面,说话声音却是女子的。她拉了拉红马的缰绳,细声细气地问道:“城主,我久仰方盟主的大名,一直想与他一战。今夜良机难得,便请城主成全。”
滕无瑕见她出马,不由一笑,道:“你既有此心,我又怎好辜负?”
那女子本来担心滕无瑕一口驳回她请求,未免脸上下不来,听他爽快答应,才松了口气,转身面对方扶南。
方扶南见她从身后抽出把玉珠串成的长剑,便隐隐猜到了她身份。若在以往,他是要大吃一惊的;现今一心全在维持真气、救出玉玲珑这事上,知道后也不过微微一讶异,便过去了。
那女子摇晃着长剑,娇怯地道:“你看到这把剑,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方扶南道:“有幸领教秋水仙高招。只不知:我若侥幸得胜,你可能代替滕城主决断,还我妻子?”
秋水仙听他说“我妻子”时,目光望向一边玉玲珑,目中一片深情无垠,触动自己心事,不觉微微妒忌起来。她略有些僵硬地道:“我只向你讨教武功,其它的事可不知道。你还是先打败了我,再想以后的事吧。”
方扶南听她口气,似是要与自己车轮战了,再看滕无瑕在一边默不作声,便猜他也是这个意思,不由得心中对他起了几分鄙视。
滕无瑕见他斜视自己,便知道了他意思,却只微微一笑,心道:“你觉得我无耻,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教能获胜,手段又有何妨?”
方扶南不愿再与这些人多耗费时间,他不敢多用《断志》上功夫,怕自己身体虚弱时,定力大降,轻易被邪魔扰乱神智,因此只以《阴符经》前三篇中功夫与秋水仙放对。
秋水仙功夫大是不弱,一柄玉剑,走南闯北,端庄中杂着流丽,刚健中含着阿娜,如流光徘徊,若往若还。前十招中,竟与方扶南打了个平手。
但第十一招上,方扶南一招“穷迹孤兴” ,从最不可能之处撩刺她左腋。
秋水仙吃了一吓,慌忙后退。
方扶南不等她站稳,继一招“寥廓难承”,湛神左右横削,剑光晃漾不定。
秋水仙无法,只得以玉剑抵挡,玉剑当即碎成几段,玉珠满地乱滚。
方扶南毫不容情,踏上一步,湛神当头便砍,却不妨秋水仙忽的撩起蒙面黑布,张口向他吐了一口气。
方扶南似觉眼前火焰一闪,忙以湛神横面,只听“啊”的一声,趁机偷袭上来的秋水仙右手两指被湛神剑风带到,断了下来。
她匆忙后退,以布裹指,心中对方扶南已颇为害怕。
她见方扶南过来,不由又退了几步。方扶南无意与她纠缠,见状便转身迈向玉玲珑。秋水仙瞥见一边滕无瑕以眼角余光看了看她,似在问她:“你已技尽于此了么?” 她不禁脸如火烧,又不甘愿,又是痛苦。
她整肃了有些凌乱的衣裳,忽冲古得道道:“古老前辈,可能借你的青萍宝剑一用?”
古得道道:“仙子小心了。” 将青萍剑解下扔给她。
秋水仙得了宝剑,忽的向方扶南奔来。方扶南一皱眉,转身举剑时,她却已到了他右侧,横手便是一剑。
方扶南心道:“这招气力不小,但哪有准头?”
果然,他斜身一避,青萍剑便砍到了一根竹子上,将竹子顿时砍为两截。
如此几次,方扶南身边的竹子被她砍得七零八落。
方扶南再闪避时,脚下一滑,却被一根断竹绊了一下。
他连忙立正,却觉得自己周身尽是横七竖八的竹竿影子。忽的,一道月光从竹丛中挤了过来。月光如此柔和,他却不知怎的,只觉得毛孔寒瑟,本能的抬手,湛神与月光相切,却是金铁相撞、惊心动魄的一响。
他知自己陷入了迷阵,心头烦乱,挥剑砍断了几根竹子,却只觉身边一截一截的竹竿越来越多,将他围困在中间。月光之刃,不知何时,不知何处,就会来取他性命。
他将湛神挥成一团,护住周身,心中不觉叹气,心道:“想不到我今日要死在这里。”
一想到“死”,不知为何,他心中竟又有种奇异的解脱与安宁。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去寻找玉玲珑,要看她最后几眼。
玉玲珑和滕无瑕他们,倒还在那里,只是隔着许多自相编结的竹竿,无法跨越过去。
玉玲珑正使力瞪着眼睛,见他看向她,眼泪便流了下来,似乎颇为欢喜,却立刻就盯向他斜前方一丈远处的一根竹子。盯了会儿竹子,又盯他,继而再盯竹子。
方扶南觉得胸口似乎又在渗血了,他本已流失了许多血,气力不足,手臂也渐渐懈怠下来。他心道:“等我无力挥动剑时,便是我的死期了。”
玉玲珑见他招式越来越是软弱,想若非忌惮他武功了得,怕他施以诱敌之计,秋水仙怕是早就攻上去了。她心里焦躁如火,偏偏无法动弹,亦无法出口指点。
也不知是否心意过于强烈,便能传达于外,方扶南逐渐暗淡下去的双眼,忽又一亮,似终于明白了玉玲珑的意图。
周身仍是竹影连翩,方扶南却向左前方踏上两步,一剑砍去前方的竹子。竹子无声倒下,方扶南顺着玉玲珑目光,又向右走了三步,砍去那里一根竹子。
如此接连砍断了五根竹子,周身竹影却非但不退,反而更显紧密。
玉玲珑这次看向他身后几尺处,那儿却一无所有。
方扶南正一愣,却忽听金灶在那儿喊道:“喂,你做什么?耍赖皮么?” 抬手就去捂玉玲珑双眼。
方扶南一咬牙,劲凝于剑,向背后一无所有处猛力一挥。
剑掠过空气,却听到一声闷叫,周身竹影,瞬间消失殆尽,只有一个一身黑衣的瘦弱女子手捂右胸,倒在地上,血正从她白皙得脉络分明的手指间涌出。
方扶南心道:“此人武功不弱,幻术更是可畏,留她在滕无瑕身边,终究是一大隐忧。” 想到这,提剑便刺。
滕无瑕身边诸人,畏惧方扶南武功了得,不敢上前相救。金灶等四童子见师父摆的“婆娑竹门阵” 被破,又遇杀身之险,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奔来维护。
凌霄跑在头里,一招“万顷同缟”,以玉剑作鞭,要打歪方扶南手中剑准头,好让金灶等趁机移走秋水仙。
哪知方扶南忽然剑交左手,右手施展《妙手通天功》,一下子便折下他兵刃,抓了他肩头拎起。
滕无瑕大吃一惊,忙道:“方盟主手下留情!”
方扶南抓住凌霄后本欲顺手点了穴道扔在一边,这时听滕无瑕声音急迫,倒是好奇起来。他一脚踢飞了金灶和仙桃,剑背打昏了梅火,抓着凌霄倒退了几步,却不放下他。
凌霄为他抓住颈□位,不能动弹,见滕无瑕为己求情,众人又都望着他这边,不由羞愤难当,却又无可奈何。
方扶南出手打退四童子,虽然干净利落,却也牵动了伤口,连连咳嗽了几下,才对滕无瑕道:“我没什么话好再与你说:你放了我妻子,我便放了这孩子。”
他话虽这样说,心中却实无把握,隐隐觉得:滕无瑕既连秋水仙这样的高手性命也不怎样放在眼里,怕不会为了秋水仙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弟子,而放了玉玲珑。
哪知滕无瑕略不犹豫,便对左右道:“解了方夫人的绑,送她过去。”
他信得过方扶南为人,也不要他赌咒发誓,再三保证,先将玉玲珑送到了他身边。
方扶南心情激荡,同时不由想:“这人人品虽不怎样,但拿得起,放得下,决断一瞬,又有如此气魄,就难怪这许多成名人物甘愿附于他羽翼之下了。”
他将凌霄放下,却拍了他几处穴道,不将他立刻还给滕无瑕。他道:“你们去吧,明日一早,我见无人跟踪,自然放他。”
滕无瑕未及说话,一旁袁啸空忍不住忿忿道:“我们城主以诚信待你,你枉为武林正派之首,武艺过人,却对他诸多猜测,心胸这般狭小,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