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苏菲·周[上]

作者:  录入:02-19

南风来心中一紧,冲口问道:“怎样?”
朱晓客笑了,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南风来听他这般夸赞自己,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觉得眼前这人,亲切又有眼力,不愧是武林名宿。
朱晓客似有意结纳南风来,让人牵走了他的坐骑,亲自将他迎入庄内。
金牡丹山庄占地广阔,整整一条街,连着后山几百里,小桥流水,连阁云蔓,处处有牡丹花招摇,大多为别处所无佳种异种。花气随风,香无断际。
朱晓客搭着南风来肩头,不时询问他这一年来影落春情况,听他诉说擒拿采花贼一事,连连点头称赞。南风来受宠若惊,又不由得心花怒放。
随他走进来的柴一笑等人可看不下去了。段明升糊里糊涂地听了半日,听朱晓客又说起“英雄出少年” ,再也忍不得,冷冷道:“朱前辈退出崆峒后,韬光养晦,武艺如何晚辈不敢揣测,这嘴上功夫可是更加的了得。”
柴一笑连忙斥道:“四弟,乱说什么?” 虽是斥责,却有气无力。
段明升丝毫不惧,反更惹动了气性,大声道:“我乱说什么?想朱前辈当年对着我们师父,也是三句话不过,就要斥责的。师父常说: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朱前辈肯斥责他,是看得起他,一心要他上进。可今日朱前辈却不断夸南少侠,想来是朱前辈慧眼,看出南少侠将来飞黄腾达,远胜我师,不需提点,也能成大业了。朱前辈当年执掌崆峒,言辞何等犀利,今日退隐洛阳,却化钢铁为绕指柔,人说柔可以克刚,可不是比昔日又厉害了许多?”
他一口气说完,南风来早变了颜色,朱晓客却笑指段明升,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指责老夫,今非昔比,所以要甜言蜜语,攀上‘南少侠’ 这根高枝么?我原先倒不知你这么有口才。”
柴一笑忙忙道:“四弟口没遮拦,出言得罪,还望前辈大人不计小人过。”
朱晓客冷笑道:“贵师弟这么厉害的嘴,我怎么敢跟他计较?”
段明升见朱晓客动气,微微后悔,又一想,却又觉理直气壮。今日来者是客,他不愿太过冲突主人,找了个借口,自行先进去金牡丹山庄大宴客厅。
他一走,枯黑如一段柴火的胡葵便也跟着走了。他冲朱晓客抱抱拳,话也不多半句。
柴一笑不断对朱晓客道歉,朱晓客摆手道:“算了。” 他看看南风来,见他一脸愤懑,敢怒却不敢言的样子,又道,“阿葵和明升也都不小了,怎么还如此想不开?当年的恩怨,谁是谁非,已然难以说清。这孩子最近言行,可是一一入了大夥儿眼里。又何必将上代恩怨,带到下代头上?你多劝劝你的师弟们。”
柴一笑唯唯应是,心中却道:“明明是他们姓南的,设计害死了我师父师母,又害方师弟生死未卜。我们从小深受师恩,若轻易忘却此仇,反奉仇人为主,与牲畜何异?”
他颇有心计,知道要扳倒南家,尚须依赖江湖上德高望重如朱晓客辈,是以不去冲撞他。只是看朱晓客把着南风来手臂徐徐而行,宛如将他视为自己子侄,也觉扎眼,忍耐不下,正好见一干昆仑子弟从身旁走过,其中有两人认识,便借故也离了朱、南二人。
四侠中只有石澜一个,面如铁石,始终波澜不惊地跟在南风来身后。他阴骛的眸子里如有倒钩,紧紧钩住南风来不放。
朱晓客拉着南风来在前走,眼角瞥了瞥身后石澜,笑向南风来道:“小伙子,你在影落春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南风来这时已视他为自己人,闻言苦笑道:“不瞒前辈说:庄里大半人,不是对我们姓南的侧目而视,恶言恶语,便是如这位石大侠般,时时刻刻窥探着,一等我们出错,就要上前一口咬住。我自认这几年在江湖上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也没坠了影落春威风,不知他们怎的,总对我怀着偏见,有时我真……”
朱晓客本是随口说说,不料引出他真心话来,面色一僵,颇为尴尬,又似有几分歉疚。
南风来话出了口,也有点后悔,心道:“我是来争武林盟主的。一旦我为武林正派之首,一切难题自当迎刃而解。我现在抱怨,难道还指望他人助我么?也太没志气。”
此时二人堪堪走到宴客厅前,便正好揭过话头,踏入厅中。
一到厅中,朱晓客顿时被几人拥住拉走。
南风来一人剩在偌大厅中,不觉有些无措。幸而山庄中的小厮们训练有素,他站不多久,便有人上来问他姓名帮派,将他引至大厅中央一桌。
南风来见柴一笑等四人已经落座,心里苦笑一下,也只好坐下。
同一桌上另有三个空位,南风来坐下不久,小厮便又引来三人。三人中,一人是峨嵋三凤之一的叶娇凤,现已是段明升的夫人。另两人,一个是叶娇凤师妹俏观音清泥,一个是清泥的俗家哥哥:潇湘剑侠孙志明。
柴一笑等从未见过孙志明,当下互相寒喧起来。孙志明要招呼南风来时,清泥却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孙志明看她,她使了个眼色,孙志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便不再去理南风来。
南风来将一切收于眼底,暗中冷笑。
酒过三旬,宴客厅中更加热闹。这日,来参加英雄大会的人中,真正来夺武林盟主的人少,来看热闹、借此机会多结识朋友的人多。因此,不断有人站起,去别桌敬酒,往来无停。
段明升不愿与南风来同桌,略吃了点菜后,便携妻子去峨嵋一桌上叙旧。他们一走,清泥、孙志明也走了。柴一笑和胡葵一交换眼色。
柴一笑道:“刚才忘了问昆仑于掌门近日可好,我还是去那桌坐坐。二弟,你来不来?”
胡葵点头,跟他离开。
南风来与石澜闷头喝酒。不久,武当郑关携师弟郑平纹前来敬酒,就坐下陪石澜说话。
郑平纹二十多岁年纪,打扮得富家公子哥儿模样,脸上一堆痘子,眉目含骄。他看了南风来几眼,便问他道:“你就是那个南风来?”
南风来点头道:“正是。”
郑平纹道:“你今日也来争武林盟主之位?”
南风来一犹豫,尚未作答,郑平纹先道:“武林盟主,唯有德者居之。”
他口气轻佻,全不把南风来放在眼里,南风来一听之下,悖然作色。
正要站起发难,忽瞥到朱晓客走到了厅前方,两个小厮在他身旁击鼓,大厅中人声顿时一静。
朱晓客先冲厅中众人抱了抱拳,寒喧一番,随即道:“老夫十多年前,便已退出崆峒,论理,这个英雄大会,不该由我主持。”
众人大多知道他退位让贤,将崆峒掌门之位让于比他小二十岁的师侄韩舒尧之事,听他如此说,纷纷道:“朱前辈太谦。”
“你不配还有谁配?”
“我们就是冲着朱前辈来的。”……
朱晓客微微一笑,摆摆手,等众人静下来,才道:“多谢各位抬举。各位都是爽快人,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五年前,方世雄盟主夫妇不幸遇难,影落春少主又下落不明,自那以后,江湖中虽仍有不少英侠冒出,替天行道,但正派群龙无首,力量却是每况愈下。”
他说到这,席中倒有大半人将目光投往南风来身上,或谴责、或怀疑、或憎恨。南风来当即满面通红。
朱晓客不理会他们,自顾自道:“所幸,我们最大的对头坠仙教,却也因他们教主暴毙,群魔争斗不止,死伤惨重,未能对我们造成危害。
“但近来,我与几位好友却忽然得到消息:魔教立即便要选出新任教主,打算卷土重来。反观我们:却仍是一盘散沙。
“我与几位好友商议来商议去,觉得虽对方老弟不起,但武林安危至上,不能再等他后人出现了。当务之急,是立即选出新任盟主,万一魔教再找上门来,也好有个领头人,带领我们与魔崽子们拼个高低。”
说到这,群情又开始耸动。
朱晓客连挥几次手,续道:“这武林盟主的位子,不是闹着玩的。我知道这里有不少少年英豪,自负身手,已经迫不急待等我宣布摆擂台比武了,” 席中人一阵笑,“但武功高低,只是其一。今日比武占优之人,还须经过几位前辈一致认可,才能当任武林盟主。
“这几位前辈们,少林掌门苦禅大师是一个,武当掌门华惊龙道长是一个,小佛园秦老爷子本也算一个,只是今日他老人家另有急事,派了他公子秦照秦大侠代替,最后一个,就是老夫了。此外,峨嵋披云师太,昆仑于掌门等数位,人虽未至,也由弟子带信:若少林、武当、小佛园等掌门无异议,他们也就无异议。”
他一边说,一边已有人撤开他身后一面巨大屏风,露出其后一个早已搭好的高台。高台长三丈宽三丈,约有两丈来高。高台下两侧各摆了两张椅子,左侧首位坐着一个白须和尚,慈眉善目,不笑也似含三分笑。他下首一个中年男子,相貌英俊,看去虚怀若谷。右侧首位坐着一个老道,一身道袍大半染成了红色,他脖子曲长,相貌枯槁,谁与他眼色一接,都要机泠泠打个冷战。他下首位子仍空着。
朱晓客简单说明比武规则:这次比武,只比输赢,不比生死。先上后上无所谓,一人连战几人,自觉累了,可于下轮动手前请求下场,等精力充足后再战。但有过了一次失败,便不能再上。胜利者,在一炷香内,若无人挑战,便算是最终胜者。
他说完规则,便下去坐在华惊龙下首,凑在华惊龙耳边低语几句,华惊龙无声点头。
席中人眼望高台,又望望高台两侧的四个人,不少年轻人顿觉气氛紧张,磨拳擦掌,便有心上去一展身手。
郑平纹斜眼看了看南风来,道:“喂,你上不上?”
南风来一皱眉,道:“我上不上干你什么事?”
郑平纹一笑,似颇看轻南风来,他道:“你怕什么?朱世伯这个规则,早上晚上都一样。”
他说完,径自站起,绕过桌椅,走至台前,也不见他怎样伸手抬腿,身子往上一冲,已到了高台之上,使的正是武当派心法:“一炷冲天” 。众人登即暴天价叫了声“好” ,既赞他轻功,又赞他敢于为先的气概,更顺便拍了下华惊龙马屁。
华惊龙却仍一脸肃容,宛如不见。
南风来听到众人欢呼,已自后悔,做什么不第一个上去。正要上台挑战,弥补过失,却已有人先他一步,上了高台。他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是也曾与他同桌过的潇湘剑侠孙志明。
二人台上也不多话,郑平纹手里捏个剑诀,出手就是《太乙玄门剑》 。手分阴阳,身藏八卦,步踏九宫,虽是一把剑,却蕴含了道家无为而为、无锋自锋的道理。
孙志明的剑法虽也矫夭多变,暗藏风云,无奈与武当剑法一比,登时相形见绌。
郑平纹出身富家,无心为官,却一心向武。他父亲最是宠他,大把银子,等着为他在江湖上谋个出身。郑平纹自知:凭他这身本领、及他父亲的钱财,若真要当武林盟主,也未必就当不起。
但他今日来意,却不是为了盟主之位。
这个盟主之位,在他看来,虽然风光,却受制良多,凡事不能全权由自己作主,万一有错,恶名倒要由己一力承担,实在是不当也罢。他感兴趣的,是武当未来掌门之位。
他知华惊龙今日在此作审,是以一上手,就是自己的绝招,要他为己震动,好将衣钵传给自己。
南风来在下看了一会儿,听周围人评说这套《太乙玄门剑》 如何如何奥妙,一时倒不急于上去了。他要先将对方武功看个大概,心里有了底,再出手。
孙志明不久便败下阵来。接着又有两人上台挑战,郑平纹忽而使出《八仙剑》 ,忽而使出《龙华剑》 ,将那二人也打败下台。
郑平纹偷眼瞧华惊龙,见他抱胸而坐,面如沉水,似浑没在意适才的比武,不觉有些气馁。转念又想:“这些对手太过庸俗,显不出我的本事,须得打败个有大本事的,才能让掌门对我另眼相看。”
想到这,便向南风来看去。他把剑一竖,手指弹剑,目光轻佻中满含挑衅。
南风来暗自握了握拳,从随身包袱中抽出长枪。
席中众人目光一齐转向他,苦禅与华惊龙也向他看来。
南风来胸中激动,呼吸也困难起来。他一步步走向高台,只觉自己苦练武艺,一意行善,多年努力,全在今朝。
他已经走到高台下了,正要飞身上台,忽听厅门口一阵喧哗,一个粗大嗓门高喊着:“让我进去,我知道华惊龙那牛鼻子在里面。我管你什么请柬不请柬的,给我滚!”
众人齐回头,只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穿着肮脏貂衣的年轻人已经闯到了厅中。
厅外众小厮拦不住他,齐齐看向朱晓客求救。那年轻人顺他们目光一瞧,却瞧到了华惊龙。
他“蹬蹬蹬” 跑到华惊龙面前,戟指道:“兀那牛鼻子,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上个月,我派出去办事的四个弟子回来,各断了一条胳膊,说是你指使门下干的,为了给我个警告。你还说:我长白雪狼独孤仞若不交出丁姑娘,继续为非作歹,你便要亲自上门,挑了我的山庄。有没有这事?”
众人见他气势夺人,心下已自惴惴,待见他对武当掌门兴师问罪,又自称“长白雪狼独孤仞” ,座中更是大哗。
华惊龙抬抬眼皮,冷冷瞧他一眼,尚未说话,台上郑平纹就先跳了下来,怒推独孤仞道:“你在跟谁说话?”
他一推之中含了五成劲力,攻敌是次,试敌是主。哪知一推之下,内力如江河入海,转瞬即逝,对方却仍纹丝不动,只是斜了眼睛,一脸不屑地看着他道:“我在跟华惊龙这牛鼻子说话,你又是谁?敢对我动手动脚?”
郑平纹出道以来未尝有人对他如此不敬,况又当着华惊龙与众英雄之面,一口气压不下去,看了华惊龙一眼,道:“师父,这个野蛮人无礼,请师父容许弟子教训他一顿。”
华惊龙道:“你不是他对手,郑关,你来领教领教这姓独孤的。”
郑关答应一声,走上前来。
独孤仞冷笑道:“好,不愧是名门正派的掌门。我的问话,你一言不答,上来就动武。在你看来,只有你的理是理,别人的理全是放屁。” 他瞥了眼身侧高台,一个翻身,上了高台,大声道:“武当的弟子上来,你们掌门断了我四个弟子一臂,我独孤仞恩怨分明,便也断你们每人一臂。你们要怨,就怨自己投错了门派,拜错了师!”
他声音宏亮,满座俱闻,一大半人向着武当,觉得这青年盛气凌人,口出狂言,未免过分;也有一小半人持着观望态度。
郑平纹适才主动请缨被拒,知华惊龙不信任他,一张脸不由胀得通红。他本是高台上主角,独孤仞一来,人人却都忘了自己,又不忿。他试独孤仞内力虽无果,但见他上台时用的轻功,也未见高明,自来初生之犊不怕虎,他虽也听过长白雪狼的威名,但不单不怕,反觉若折了这样一个人物,自己一跃便能成为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了。
他也不理郑关已走近高台,同样“一炷冲天” ,到了独孤仞身前,道:“我师兄武艺高强,不平白与人动手。你先胜了我,再与他动手。” 说着长剑一侧,一招“清零来风” ,削独孤仞肩膀。
他一出手,郑关便在下急道:“平纹住手!” 华惊龙也皱了皱眉头。
独孤仞冷笑一声,右脚后踏一步,左掌径向剑身抓来。
郑平纹大吃一惊,剑一缓,仍是削了过去。哪知剑未触到独孤仞手指,忽被一股黏力吸引,竟偏了准头,要跃离己手,飞向独孤仞。
郑平纹一惊非小,忙用两手紧抓剑柄,独孤仞右手又是凌空一抓,他手腕一麻,剑已被对方夺走。
独孤仞刚抢了郑平纹长剑在手,忽觉右侧劲风逼来,他反手一剑,人随剑转。尚未转正,眼前一花,有物袭近,他本能闭眼退步,手中剑又被一人抢过。
他站定细看,一其貌不扬、五官堆揉在一处、似满含不平之意的男子正将到手之剑还给郑平纹,一边训斥他道:“你才在武当学艺几年?就敢向独孤前辈讨教?不说你不自量力,倒教人以为武当无人了。还不下去?”
郑平纹含羞接过剑,却用力往地上一掷,跺脚道:“我不成器,堕了师门威风。从此后,我再不练剑便是。”
他说完跳下台,穿过众人,奔出宴客厅。几名武当弟子互相看了看,一个年纪最小的弟子无奈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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