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来招式圆熟,“方扶南” 虽略显散漫,但他应变极快,一时失手,也能及时补上,应势制变,反而能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三十八招上,南风来一招“金枪回钓” 使过了头,擦着“方扶南” 左胁而过。“方扶南” 若往若还,手中剑忽的脱手,向后一个转圈,剑锋落在枪上,枪无声断为两截。
二人同时转身,位置交错,“方扶南” 捉回长剑,南风来抢回断枪,使开太阴山鬼子须的《双枪阵》 对敌。
“方扶南” 心道:“这小子会的倒不少,偏偏指定了我必得以影落春功夫对付他,我对影落春功夫又不熟,这么打下去,未必能占他便宜。对了,我为什么听他的,非以影落春功夫对付他不可?”
想到这,剑法忽变,自右上斜刺左下,到中途又改直击。南风来不明所以,顺手一挡,他剑正从他两枪空隙中刺他中腹。南风来吓一跳,忙忙后退,要先看清对手剑路再拟对敌之法。
“方扶南” 捉剑如轻拈花枝,随手刺削,秀气逸生。十几剑一过,众人无不大为倾倒。
此时最为惊奇的换成了峨嵋弟子。叶娇凤对段明升道:“这使的,好像是我们峨嵋功夫啊。”
清泥也觉确是本派剑法无疑,却又想不起是哪套剑法。
一直默不作声的胡葵忽道:“不是峨嵋功夫,远在峨嵋功夫之上。”
叶娇凤与清泥皱了皱眉头,却又不好反驳。
说话间,南风来手中双枪又为“方扶南” 剑风带到,枪杆似断未断。南风来以双枪作双节棍,以溪泠谷双樵老人的《片光棍法》 迎敌。
“方扶南” 趁胜追击,不等他《片光棍法》 使出气势,一招“七零八落” ,将他手中“棍” 又削为几截。
南风来索性将断枪残截作暗器,以山鬼陈昭昭的独门暗器手法打出。
“方扶南” 手臂轻回,腰肢几转,将他打出残截全粘附在剑上,内力到处,残截又连成一枪,似连实断。恰逢南风来以《螳螂拳》 猱身攻上,“方扶南” 手中劲力一吐,枪滑至剑头,尾端附在剑上,全身犹如软鞭。“方扶南” 手腕一转,南风来身上便中了一鞭。枪截随即散开,零落一地。
南风来中了一鞭,虽不甚痛,心中却隐隐害怕。
“方扶南” 却收了长剑,笑道:“兵刃上的功夫,我们算是较量过了。来,再比比掌力。”
南风来一个迟疑,“方扶南” 道:“怎么,南少侠是想跟我比轻功么?”
南风来一听此话,新仇旧恨,一古脑儿翻上心头,激起了烈性,也不再权衡利弊,分擘敌情,双掌交搓,吸一口气,便向“方扶南” 打去。
秦彩茵在下面见到南风来搓手时,似有淡淡黑烟冒出,她不知“方扶南” 内力怎样,忍不住提醒道:“小心,他这是七星海棠花老六的《摧心掌》 !”
“方扶南” 眼见南风来掌来,也是以双掌相迎,危急中仍不忘对秦彩茵道:“放心,我有影落春方扶南的《护心掌》 。”
“砰” 的一响,四掌相交,二人身子均是一震。
“方扶南” 抚抚胸口,冲台下秦彩茵一笑。秦彩茵怕再惹他胡说八道,着了南风来的道,不敢说话。
南风来阴沉一笑,道:“内力不错。” 双掌再次交搓,这次黑烟更为明显,空气中有股焦灼味道。
“方扶南” 仍是言笑晏晏,道:“你我打成平手,你夸我,是也要我夸你么?呸,我可不上你这个当。”
庄中年轻弟子,听了他话都不禁笑出声来。年纪大的,却暗暗为他担心。
南风来恨恨盯着“方扶南” ,突然吸一口气,纵身双掌翻飞,一击“方扶南” 左胸,一击他丹田。“方扶南” 看准来势,一掌对他一掌。
又是“砰” 一声巨响,南风来一个倒翻,落在台上后又退了两步,才拿桩站稳。“方扶南” 身子晃了晃,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
南风来一言不发,第三次双掌互搓。
花老六的《摧心掌》 分为三段,南风来适才所使,是第一第二段功夫。他练功甚勤,第三段也已有了相当火候。这时眼见“方扶南” 似乎已如强弩之末,怎样也要试一试这第三段功夫,一报当年之仇,二也要扬名立万于群雄之前。
秦彩茵见南风来这次搓手,烟味俱无,双掌摊开,掌心处如有小火烧灼,隐泛红光,心中担忧,忍不住又道了声:“小心!”
秦照看了看女儿,心中如有所悟。
台上“方扶南” 这时已不暇顾及秦彩茵,全神贯注于南风来。
这次他不再守株待兔,抢先攻向南风来。他一跃前,南风来便也上前发掌。
跃到中途,他已觉“方扶南” 掌力逼人,似涨潮时的海水,波涛汹涌,与适才不可同日而语。他心知不好,到了此时,也只有加催掌力,与其硬拼。
哪知眼见四掌就要相交,眼前忽的一空,“方扶南” 竟不知去向。
他这双掌已使尽全身之力,对手忽然消失,他无力收掌,人便朝前扑去。
忽听身后有人轻笑一声,道:“下去吧。” 背心又为人推了一把,人登时扑出高台外,摔了下来。
适于他身下的一桌人忙忙让开,他便摔在了酒席桌上,带翻酒菜瓜果,菜叶汤汁淋漓了一身。
他狼狈站起,“方扶南” 已在台上拱手向四方作礼。柴一笑等等不及,纷纷上台,询问他这几年来去向,台下众人也不断惊叹赞扬。
罗确摸摸下巴,点头道:“他这招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可用得妙得紧哪。” 白挞时又听不懂了,连忙向他求教。
秦彩茵见“方扶南” 有惊无险地获胜,又听人称赞他,不禁心中得意,笑靥如花。
南风来眼见众人已认定台上此人真是方扶南,且有就此奉他为盟主的意思,不禁大怒。
他见众人都围着“方扶南” ,自己说话,他们未必肯信,心里又急又怒,却又没有法子。
忽然瞥见了台下朱晓客,他对此人极有好感,便赶上去,拉着他袖子道:“朱前辈,你们上当了,这人绝不是方扶南。”
朱晓客吃了一惊,上上下下瞧瞧他,忽而一笑,伸手摸摸他头,道:“年轻人。”
南风来见他似是以为自己不甘失败,才故意撒谎骗他,心中更急,道:“朱前辈,这人真不是方扶南,我知他是谁,若有半句谎话,教我立时天打雷劈。”
他说的大声,临近几人便转了头看他们。
朱晓客脸色一沉,拉着他的手走到大厅门口,低声道:“年轻人,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柴一笑他们本就不喜你,你再这么胡搅,你和影落春的过节,我可也为难了。”
南风来跺脚道:“我没有胡搅。那人是魔教的余孽,曾经冒充君振衣的儿子混入过影落春。若非那夜出了变故,他早被方姑父处死了。”
朱晓客一惊,看了看周围,忽然叫过一个小厮,吩咐了几句话,又对南风来道:“你跟他去。这事非同小可,我一会儿就把苦禅大师和华道长他们带过来,你当着他们面,将你所知据实说来。”
南风来得他担保,心中略宁,点点头,就随着小厮去了。
□□□自□□由□□自□□在□□□
南风来被小厮带入山庄东隅一间房。房外佳木葱茏,却是一朵牡丹花也不见。此处离宴客厅甚远,宾客喧哗只剩了一点抹云样的影子,在空中浮动。
入房后,南风来见房中陈设雅致,纤尘不染,零散放置几只羊脂玉露瓶,瓶高两尺许,每瓶中插一两支牡丹,叶疏花密,茎叶曲折承顺,花却昂然凌姿。南风来此时虽一意打叠腹稿,待会儿好揭穿“方扶南” 真相,却也不由得注意到:此房中牡丹,又与别处不同。花瓣一律黑色,中间蕊丝却是金的,吞吐出一尺多长,悬于瓶外。
他正想:“这是什么品种?从未见过。” 便听到脚步声响,外头朱晓客的声音道:“这边请。”
南风来心中猛的一跳,暗道:“来得好快。” 忙收拾精神,正襟危坐。
下一刻,门“吱嘎” 作响,朱晓客已引了苦禅及华惊龙进屋,他自己随即进来。
南风来向苦禅及华惊龙行礼。苦禅微笑点头,华惊龙却并不理睬。
南风来以为朱晓客就请了此二人,正要说话,门外忽又进来一人,清雅带笑,却是“方扶南” 。
朱晓客等“方扶南” 入屋,才命小厮关了房门,守在外头。
南风来心中怀疑,又一想:“这事事关重大,朱前辈他们也不能单听我一面之辞。如此更好,反正他不是‘方扶南’ ,我便当面揭穿他,看他更有何说辞?” 想到这,登即面露得色,双目冷然瞅着“方扶南” 。
华惊龙先开口道:“晓客,你说有重要事情,把我们找来这里,到底什么事?”
朱晓客似嫌屋内气闷,推开了几扇窗户。清风吹入,本来极淡的牡丹香气,瞬间浓郁了不少。
朱晓客道:“不是我有要事,是这位南少侠有要事。南少侠,你便将想说的话,好好说一说。”
华惊龙一双冷电般犀利眸子定在南风来脸上,他头一抬,双眼微微眯拢,精光更盛。南风来被他瞅着,心中也不知怎的,先虚落落起来,倒似他犯了错,在等待裁决。
他转开眼,清了清嗓子,看着“方扶南” 道:“晚辈只想说一件事:这个人,根本不是‘方扶南’ 。”
他说完得意洋洋地看着“方扶南” ,以为他身份既被揭穿,一定惊惶失措,或者恼羞成怒,哪知“方扶南” 却只张了张眼,稀奇道:“南兄这是什么话?我不是‘方扶南’ ,那谁是‘方扶南’ ?想小佛园秦家,是‘方扶南’ 母亲的娘家人,也都承认我就是‘方扶南’ ,南兄与姓方的又是什么关系,一口咬定我不是他?”
南风来一愣,道:“我知道你是魔教余孽,自然不能是方扶南。”
“方扶南” 脸一沉,道:“好哇,我不过刚才打败了你,让你在人前出了点丑,你就污蔑我是魔教中人。口说无凭,你说我是魔教余孽,凭据在哪?你说我不是‘方扶南’ ,那真的‘方扶南’ 又在哪儿?”
南风来不料他如此咄咄逼人。他一时虽无法证明眼前“方扶南” 真实身份,但真的“方扶南” 在哪儿,他却是知道,只是不知如何启齿。
华惊龙见他低头不语,先不耐道:“你的话完了?”
南风来见他似要拂袖而去,心中着急,一咬牙,道:“我知道真的‘方扶南’ 在哪里。”
他一语既出,心中也下定决心:“我只说姑姑探听到方扶南行踪,派人去迎接,却不料有人先得知消息,杀了他。反正他们也不知是谁人杀他,这小子的弥天大谎却可揭穿了。”
果然,他一说,屋中人目光都紧盯到他身上。
南风来正要开口,忽听门外起了争执,一个宏亮嗓音道:“我知道那牛鼻子在里面,滚,让我进去!”
华惊龙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一皱眉。朱晓客笑道:“华兄,他对你倒真是锲而不舍。”
华惊龙道:“他本也是一条汉子,可惜迷恋女色,做下不耻之事。若不及早让他知道点厉害,终有一日,他要堕入妖邪一流,那倒不如趁现在除去了。”
朱晓客看看他,华惊龙道:“让他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独孤仞便已推门进屋,他道:“不用让,我要进便进。”
他在屋中一站,身形岳立,登时显得屋子狭小。他谁也不看,戟指华惊龙道:“兀那老道,也算一派之长,躲来躲去的,什么意思?我独孤仞今日就是冲你来的,我们打一场,我赢了,你跪地向我磕三个头,请我原谅;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如何?”
华惊龙冷冷一笑,道:“不知天高地厚。” 他连鞘摘下腰带上系的长剑,道,“这柄剑,是昔日君家庄庄主之物。君振衣一生诛杀武林败类,他死后,我便拿了他的剑,替他诛杀武林败类。五年来,这剑不动则已,动必见血。”
独孤仞同样冷冷一笑,道:“哦,你想以它见我的血?”
华惊龙道:“你强抢丁二的妹子,霸为己妻。荒淫无度,人所共弃。但念在你尚有几桩善行的份上,我先攻你十招。十招之内,我剑不出鞘,你若悔悟,我便饶你;十招之后,你若仍执迷不悟,那么,你瞧……”
他朝窗边一朵黑牡丹一指。众人目光顺他所指,似觉眼前有一道银光滑过,又似空气折射了阳光微微一颤动。
众人正不解,不知何时飞来停在牡丹上的一只黑斑彩蝶忽而振翅飞离。清风微动,黑牡丹花瓣竟碎成无数片,随风飘摇落地。更奇的是:每片碎瓣均呈菱形,连大小都似相等。
众人回头看华惊龙,他仍好端端坐在椅上,离那朵黑牡丹至少有三臂之遥,不知何时离椅出的剑。剑法至斯,也真足以骇人了。
南风来一直对自己身手颇具信心,之前败给“方扶南” ,也只怪他狡猾。但此时见了华惊龙身手,心中蓦地里一凛,顿时矮了半截,至此才真正领略到何谓“坐井观天” 。
独孤仞却仍似无动于衷,淡淡道:“你功夫好便又怎样?功夫好便能蛮不讲理、任意妄为了么?今日你除非将我杀了,不然,哼哼……”
华惊龙已不耐烦多说,连鞘刺出一剑,道:“第一招。”
独孤仞这时已自知远不是他对手,趁手兵刃又在刚才为“方扶南” 所断。他也不躲闪,迎着剑头而去,任凭剑鞘戳在身上,双手连环三扣,扣拿华惊龙手腕。
华惊龙心中点头,剑倏收倏转,剑鞘头转弯,后发先至,打中独孤仞双臂曲泽、内关,独孤仞手一软,《凌虚爪》 便使不出来,十指空落落搭上华惊龙小臂。
华惊龙剑鞘回戳,内劲先震得独孤仞十指发麻。
但独孤仞全不顾惜自身安危,抛却攻防之道,一心只想与华惊龙拼个同归于尽,不理他剑戳,纵身绞手扑上。
华惊龙一皱眉。他本坐在椅上,这时不得已起身避开。“喀嚓嚓” 一阵响,他身后椅子已被独孤仞捏碎。
所谓“一夫拼命,万夫难敌” ,华惊龙论武学修为虽远在独孤仞之上,但剑不出鞘,又不愿与他死拼,匆匆十招过去,竟未奈他何。
华惊龙本有意在十招内折服独孤仞,免得他就此死于自己剑下,但见他拼命,心中也起了杀意,想:“如此凶顽之徒,若任他留在世间,不知还有多少人要受他祸害。”
眼见独孤仞大吼一声,如野狼般扑向自己,他中指一弹,剑鞘飞脱剑身,就要取他性命。
但他快,有人更快。他剑鞘刚离剑身,黄袍影晃,一人已伸手抓了剑鞘,也不知怎的,轻轻巧巧,竟又套回了他剑身。
与此同时,独孤仞如腾腾击鼓、阗阗风雷般的一招,也被人化解于无形。
二人同时退开一步,看向黄袍人。
苦禅手捏莲花,慈眉善目地祥和一笑,道:“什么恩怨不能化解,需要性命相拼?老讷是出家人,尚有寺里一帮子大和尚小和尚要操心,二位便没挂心之人么?我们本是来听南施主说话的,现在倒成看你们打架的了。晓客,你是主人,你来说他们几句。”
朱晓客站起身,笑道:“苦禅老和尚说得对,你们要动手,出了我的庄子,凭你们去拼个你死我活;在我这儿,就得先解决我的事情。”
苦禅笑道:“这人说话不中听,说得倒是实在话。唉,被你们一打,老和尚头都晕了。”
南风来本全神贯注于华惊龙与独孤仞,不知他们的恩怨如何了结,听苦禅说“老和尚头都晕了” ,忽觉自己也是脑袋昏沉。
坐他对面的“方扶南” 忽然“咕咚” 一声,连人带椅倒在了地上。
南风来急看他,见他双眼紧闭,衣衫上不知何时停留着几只黑斑大彩蝶,正轻悠悠翕合双翅。
他鼻子忽痒,打了几个喷嚏,惊动了一只黑斑大彩蝶在他眼前乱飞。他鼻中吸进一股夹杂了黑牡丹气味的异香,腿一软,也倒在了地上。
倒下去瞬间,听到华惊龙逼紧的声音道:“是谁放毒,滚出来!”
随即便意识全失。
□□□自□□由□□自□□在□□□
南风来再度醒转时,只觉鼻际淡淡一股醉香萦绕,眼前无数只黑斑大彩蝶扑翅乱飞,耳中似有人在大声咒骂。他动一动身子,却发现浑身如一段木桩,已经动弹不得分毫。
他心中一惊,彻底醒了。
睁眼,只见自己被五花大绑于一张石头椅上。椅底与地下石板相连。转头,发现自己已到了一间密室之中,除自己外,“方扶南” 、苦禅、华惊龙及独孤仞,均被一条金黄粗绳绑缚在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