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告诉我,我脸上的伤是可以整的,我没有反对,我想告别过往的一切,并且迫不及待。
大哥说,下个月父亲和他母亲还有我们的姐姐姐夫小外甥都要回来看我。
大哥说,小外甥长的很可爱,和我有点像。
大哥说,如果我愿意,可以和他们一起住到加拿大。
大哥……
大哥……
那两个字在舌尖翻滚,却怎麽也念不够似的。
大哥让我别总待在屋子里,天气好的时候该出去走走。
喝掉了杯里的冷可可,我接过章阿姨递给我的外套准备出门,大哥的电话却打了进来。
“宵宵,让章阿姨或章伯陪你出去走走,别一直闷在家里。”
这个称呼很孩子,也很女气,我却很喜欢。
“嗯,正要出门。”
“那别忘了多加件衣服,接近春天,很容易感冒。”
“章阿姨已经拿给我了。”
“别走的太远,早点回来,把下午茶和点心吃了。”
“嗯。”
“还有……”
大哥其实很罗嗦,这些话,他每天都要叮嘱一遍。我很耐心的听他一一交代完,然後对他说:“大哥,我已经二十六岁了……”
他在电话那边呵呵的笑开。
他平时看起来总是一副风流薄情的样子,谈笑风声里从不显山露水,却没想到原来这麽居家而可亲。
相比於闹市的喧哗,这里确实要清净悠闲的多,连迎面吹来的风都透著青草的气味,仿佛呼吸一下都能汲取更多的氧气。
我拒绝了章伯和章阿姨的陪同,自己出来走动。
在金色的阳光下,再一次见到了那个人。指间夹著烟,立在车旁。
大概是最近有点乐昏了头,居然忘了,韩家的触手是无处不及的,韩立也从没有放过我的打算。
“你和苏青怡住在一起?”他扔掉手里的烟蒂,劈头就问。
我直直的看著他,不带任何情绪,也不回答。
“你让他碰你了?”
我撇过视线,企图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可惜他不可能让我得逞。
他抓著我胳膊的手很用力,我似乎闻的到他身上弥散著的火药味。
“回答我,是不是让他碰你了?他为什麽要这麽帮你?”
我挣了挣,试图甩开他的钳制,但没有成功。
他忽然愤怒起来,语气也不再平静:“给我看!”
用力将我扯向他,伸手就拉扯我的衣领,剥开一层一层的衣物。
“放开,你要干什麽!”
我奋力的挣扎起来,他的每一个碰触都会让我忍不住颤栗,我不要回到那个时候,不要再沈浸在那种记忆里。
他却不听,只是固执的撕扯我的衣服,甚至撩起了毛衣下摆,查看著我的身体,直到确定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才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感觉到他抓著我的力道松懈,我大力挣脱了出来,以为他会就此放过我,却在下一秒重新被扯回他的怀抱。久违的暖意,我却不敢留恋,怕自己太过贪婪。
“我好想你,宵!”他紧紧的抱著我,在我耳边用叹息般的语气轻轻的说。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很快便被他吻住了嘴唇。
他的唇却是意料之外的冰冷。
二月的风,还是寒的吧。
我不想去徒劳挣扎了,做完了他想做的,他自然会走,他不是来带走我的,我知道。
没有遇到抗拒,他的舌顺利的探了进来,浓烈的气息夹杂著烟味蹿进了我的嗅觉,我想关闭感官任他肆虐,可是不知为什麽,又情不自禁的被吸引。
他的动作十分小心翼翼,被他舌尖扫过的地方都麻痒不堪,直传至心脏,就像被谁拔住了一根神经,抽抽的难受。
一只大手探进我衣服里的时候,他被猛的向旁推开了。我回过神,看到大哥怒气冲冲的站在一旁,伸手搂住我肩膀。
“姓韩的,你差不多一点,他现在不是你的宠物了!”
也许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痛楚。那一下推的促不及防,他摔在了地上。
韩立慢慢的站了起来,整理了自己被弄乱的衣服,讥诮的扫了我们一眼,说了句“我会让你知道他是谁的!”就钻进了车里扬长而去。
直至回到家里,我还心悸於他临走前的那一眼和那句话。
大哥拍拍我的背:“不用担心,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的。”
我向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心里却仍然忐忑。
我不是怕韩立对我怎麽样,再过分的事情他也对我做过,我没什麽好害怕的。可是,他最後那句话却是对著大哥说的。
我大概真的是一个浑身都沾满晦气的人吧,走到哪里都会给人带来灾厄。
父亲和姐姐他们半个月前就请了年休假安排回国,昨天晚上该到的航班,现在却生死不明。
大哥整晚都没有回来,章伯和章阿姨夫妻也都跟去了机场,而我留在家里,守著这一室的冷清。
我想我是没有心的,对於还没有见面就要失去的家人,我只是觉得可惜。
今天天一直沈沈的,竟然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没有灯光的屋子里,黑暗笼罩了空旷。我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站起来去开灯。电话上的指示灯刺眼的亮著,就像我在那个十九层的公寓,等候韩立的每一晚。
我总是在乞求一些难以得到的东西,到最後又总是空欢喜一场。也许我该彻底的死心,相信一个人才是幸福,但每每看到一点希望的时候,又忍不住主动的靠向前。也许那个时候我在想著,哪怕是个海市蜃楼也好,至少在靠近的过程中得到过满足,即使过後是更加无尽的悲凉。於是,一次又一次的,独自一个待在黑暗里,劝服自己,那不过是个廉价的东西,不要也罢。
夜光的电子锺跳向深夜十二点,我穿起外套,走到打开著的大门口,换上了鞋子,准备在没有人来责怪我之前离开这个地方,去待在那个小巷的垃圾筒旁,等著被捡第三次。
出门没有几步,天空就飘起绵绵的雨来。我仰起头,感受那些液体落在皮肤上。老天都代替我哭泣了,我还有什麽悲伤的理由。
公路上几乎没有车辆,路灯下的雨丝分外明显,淅淅沥沥的,竟已下的那麽大。我抬手摸了摸头顶,发上积累了颇多的湿意,我却一直没有感觉到。
步子渐渐的有点沈,但是道路似乎漫长没有尽头,一个人的路程竟然是那麽遥远而孤独。
偶尔经过的车辆,如果能有一辆为我停下,就算是不轨的歹徒我大概也会高兴。正这麽想著,迎面就驶来了一辆,车灯开的过大,耀眼的很。我抬手遮住一瞬白茫的视线,等著它开过。
高速的车子呼啸过一阵冷风,而後是刺耳的刹车声,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去,未恢复视力的的眼睛见到几个人打开车门下来。
“宵宵!”是大哥的声音。
我失神的看著那个方向,视线一点一点清晰,大哥焦急的跑过来,後面跟著章伯章阿姨,还有……
“宵宵,爸爸他们都没事了!你怎麽一个人跑出来了?电话打了很久也没人接,我还以为你有什麽事呢!”
那一刻,我确定自己是流泪了。
XXXX年2月22日 天气:多云
不知道该怎麽形容现在的心情,看著他们每一张笑脸,听著他们每一声的“宵宵”,仿佛是更换了一个人生。我在他们的注视下坐著,感觉手足无措。
“小舅舅!”姐姐两岁的儿子嘉嘉拉著我的衣袖,仰著小脸,奶声奶气的,有点口齿不清。
我想摸摸他的头,却不小心拉扯到了他的头发,他撅了下嘴,哇的就哭了出来,我相信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僵硬。
姐姐笑著把他抱回去哄,全家人都被逗乐了。
“宵宵,你不要那麽紧张啊!”
我确实……有点紧张……
父亲的鬓角已经有点斑白,很有学者的气质,当年那个为钱潦倒的男人和蔼的看著我笑,他有些感慨的说:“宵宵,你能原谅爸爸吗?”
我不解,不是应该我来乞求原谅的吗?因为我是那一个不应该的存在。
“是爸爸的错,不应该答应你妈妈那种条件,让你受了那麽多的委屈,这些年,你一定很不好过吧?”
“对不起……我的出生,给你们带来了困扰,我也替我妈向你们道歉”我承认这样的试探很卑鄙,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我的存在是种多余。
大哥的母亲急忙阻止:“千万别这麽说,不管是谁的错,都怪不到你头上,你才是最无辜的。都是因为我的病……”
姐姐搂住母亲的肩膀:“不要说这些了,过去的就都让他过去,以後宵宵和我们在一起,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来给他幸福。”
大哥接口:“是啊是啊,团圆是高兴的事情,干嘛说这些,宵宵回来了,就是最好的事情!还哪有什麽错不错的。”
心里忽的淌过一股暖意,我不想管了,就算是假话,我也愿意相信。
XXXX年2月28日 天气:晴
他们的年休假还剩三天,很快就要回加拿大去。到出发那天为止,是他们给予我考虑是否同行的时间。
其实我心里早已做好了决定,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家庭的生活热闹无比,老人小孩似乎都充满了活力,阳光都显得格外耀眼。
每天都蛀虫一样的吃睡玩乐,惬意的同时,又感到有点心虚。
我跟父亲和大哥提了工作的事情,他们在书房商量了很久,出来时问我:“你会什麽?”
我一怔,我只是不想整天待在家里靠人养活,却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18岁,失去记忆被韩立囚禁那年,我才上高二而已,我什麽都不会,甚至连生活的自理能力都没有,我能做什麽?
我默默的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房间。
初春的暖意已慢慢袭来,开著窗子吹著风也不会觉得冷。
大哥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坐在窗边捧著书发呆。
他大概在旁边站了很久,直到我感觉到两道有点炙热的视线转过头去,他才从怔楞中回过神。
“是有什麽事吗?”我问。
“哦,那个……”他掩嘴轻咳了一声,“我和爸商量了一下,如果你愿意跟他去加拿大的话,爸会帮你在那边安排学校。爸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什麽想读的专业。”
我想了想:“航模吧。”
“嗯”他没有再说什麽,转身走出去,到了门口又想起什麽而回过身来,“那……你是决定去加拿大
了。”
我点了点头:“其实早就已经决定了。”
“那好吧。”我听见他叹了口气。
中午又是齐齐的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大概是运动少的关系,我本来吃的就不多,但大家都不住的劝我多吃些,我竟然也多吃下了一碗饭。
大哥下午有个手术,中饭过後又急急出门了。
嘉嘉是个很会闹腾的孩子,看见舅舅开车出去了,也吵著非要出去玩不可。
姐姐磨他不过,也决定带著他出去走走。
可能是大哥告诉过他们我被关在一个地方七年的事情,大家都尽量的劝我不要待在家里。於是,我也跟著姐姐和小外甥一起出门。
说实话,我是有点不安的。说不定在那个将要去的地方,韩立正在等著我。
一路上我都在心神不宁,害怕那人突然挡在我面前,在人群中紧跟著姐姐的脚步,一步也不敢落下。
究竟是为了什麽而这麽害怕,我却不想去深究。
出乎我意料的,直到陪著他们逛完都平安无事。
在一家咖啡厅里喝完下午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算算时间,大哥的手术也差不多该结束,姐姐就说干脆到医院去等他一起回家,反正也就在这附近。
早就听说过唐氏的总院,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有点意外於它的气派。
姐姐似乎来过,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大哥的办公室,在外敲了敲,却没有人应。找路过的护士问了,说是在院长室。
我们坐在门外等了有半个小时,才看见大哥从走廊一头过来。他的样子有些奇怪,一向齐整的头发被揉乱了,面色颓唐。
见到我们,他努力的舒展了一下紧皱的眉头,却使表情更为不好看。
“怎麽了?”姐姐担心的问。
他却只是摇摇头,打开门让我们进去。才坐定,又进来了两个人,警察制服,刻板的五官,没有什麽表情。
“苏医师,关於这次的医疗事故……”
“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我只觉有枚炸弹在我脑中轰的炸开……
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我就冲出了医院,疯狂的跑著,直到两腿无力也不想停下来。
韩立,韩立!
你终究还是个狠辣无比的人!
医疗事故?呵……真是不错的借口!
他那天的话一直盘旋在我心理挥之不去,我希望那只是我的小人之心,可是我却对他了解过了头。
我想努力的把我们之间的所有事情都推演为过去,可是他却一直在逼著我去恨他。我很无力,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还是说,他仍旧是想报复我的吗?因为我夺去了他母亲的生命。
不惜为我催眠消除记忆,把我囚禁起来,不让我这个杀人犯成为阶下囚,不让韩家的人找到我的踪迹,即使憎恨也要去保护,我以为,他至少不会对我狠心到底,结果,原来是我太天真。
我愿意为我做过的事情负责,甚至偿命都可以,可是他却来迫害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家人……
我猛的停住脚步,突然狂不可抑的大笑起来。
我竟然自以为是到了这种地步,我竟然可笑可耻到这种地步。
我曾经夺去的,不也是他唯一的家人吗?
他做的对,他做的很对!
既然如此,我就只能和他鱼死网破!
第十九章(上)
XXXX年3月3日 天气:阴
看守所的大门沈重而高大,绿的班驳而阴沈。从内开启的时候,发出很刺耳的嘎吱声。
我从未见他狼狈成这样过。
蓬乱的头发,拉茬的胡子,还有散发著霉味的衣服。
只是保释而已,就让我们一家人四处奔走,折腾了好久。
这时候的安慰大概无异於火上焦油。
回家的路上大家都一致的保持沈默。大哥靠著坐背闭眼休息,眼眶下泛著深青色。
到家後,他母亲拿了衣服给他洗了澡,也没有吃饭,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父亲和姐姐面面相觑,却都只能无奈的叹气。
医疗事故,对一个医生,尤其是大哥这样一个优秀的医师来说,无疑是前程尽毁。即使侥幸不用坐牢,一个失去名誉的医生,还不如丢了饭碗的乞丐。
韩立那麽做,不过是要我自动回去求他吧。也没什麽,很简单的事情而已。
才被恩赐予了家人,没想到,这麽快就要我施恩图报。
我避开了家里的人,从侧门而出。
那麽多年不曾独自外出,没想到我还能记住去韩氏总部的路。
站在大厦前,我仰头望去,散射著强光的太阳高高攀爬在69楼顶部。
“我是韩承泽的弟弟韩宵。”
门口的保安狐疑的看看我。
“你们可以找他确认,我有事上69楼,麻烦你们放行。”
其中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说:“对不起,六少爷不在公司,您请回吧。”
“我不找他,你只要向他确认我的身份就行了。”我皱了下眉,“只要是韩家的人,都能进去的吧。”
只要是在韩氏工作的人,没有不知道韩家的少爷小姐数量之多的,而且没有成年,被收入韩家之前都不会过多的接触本企业内的事务,所以他们并不都认得。我这个样子,应该也可以冒充一下吧。
那个保安犹豫了一下,用无线电向内接通了对话。
从内走出来的人像是他们的总管,打量了我很久:“你是……宵少爷?”
我点点头。
他露出了笑容:“已经向上通报了,您请进!”
向上通报?是向韩立通报吧。
我跟著他坐上电梯,不用我说,他也会带我去我想见的人。
意外的是,电梯没有直达顶层,而是停在了61楼。
那人按住了开门键,微笑著示意我出去。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出去。
也对,他也是知道要避嫌的。
61楼不是办公区,而是资料室,除了负责人以外没有其他办公人员,平时都有保安巡视,今天却一个人也没有看到,我不禁觉得奇怪。
资料室关系公司命脉,设计也比较特别,螺旋式的单一通道,越是往里,文件的保密性就越高,通常除了高层负责人别人都是进不来的。眼看著到达尽头,他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算他是保安总管,没有得到允许,应该也没有直闯的权力,我突然有点不安起来。韩立为什麽要选在这种地方见面?他做事有时候虽然卑鄙,但这麽小心翼翼藏头露尾却不是他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