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流年
作者:尘色
楔子
我记得你说过,你一定会来救我。
三伏天气,屋里屋外都是闷人的热,正午的阳光带著一分诡异的静,从窗外渗进来,让原本显得昏暗的房间变得班驳。
床上的被褥沾著血,一路蔓延到地,血腥与熏香混在一起,夹杂著男性体液的气味,弥漫在房间中,让人窒息。
被褥之间,一个少年双手被拴在床柱上,脸色灰白,半合的眼中没有一点光泽,他张著口吃力地喘息著,自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宛如濒死的野兽。
他的身上还裹著一件白色单衣,却已残破不堪,似是被什麽划破的口子下,露出的是少年蜜色的皮肤上,透著青紫的血痕。
裤子早被脱下,脚上同样布满了一道又一道鞭伤,严重处皮肉外翻,似是已能看见骨头了,难受地磨蹭著被褥时,血便逐一漫过,留下道道红痕,叫人看得惊心。
後庭处被塞著一串蛋卵大的云石珠子,随著少年难耐的扭动,那珠子进出抖动,让少年禁不住地发出阵阵闷哼。前方微抬的脆弱上,却被细细地系上了红绳,让欲望无处宣泄。
少年缓慢地弓起身子,僵了一阵,又猛地跌下,惨厉的尖叫自他口中逸出,却已带著无法掩饰的沙哑。
就在这时,窗外隐约传来一阵锣鼓鞭炮声,似有什麽喜庆的队伍自外头经过,少年眼中微晃,而後极缓慢地转偏了头,望向窗外,却只见那儿豔阳耀目,什麽都看不清。
“你想看什麽?”一个声音带著渗人的笑意响起,少年眼前的阳光被一个锦衣公子挡去了。
少年依旧喘息著,没有回答,在短暂地呻吟後,目光缓慢地落到了锦衣公子的手上。
那右手掌上,四指如玉,食指上却戴著一个雕花金制指套。少年静静地看了一阵,唇边露出了极淡的讥笑。
“啪”的一声响,那锦衣公子在少年脸上打了一巴掌,留下分明的指印,他本还带著笑意的脸已变得狰狞,犹不解恨地伸过手去揪住了少年的衣襟往上提:“你笑什麽?”
“咬、断、了。”少年唇边的讥笑更深,低哑却清晰地说出三个字。回应他的,是预料之中的另一个巴掌,和重重跌回床上的疼痛与折磨。“啊……”
锦衣公子死死地盯著他,最後冷冷一笑:“你还在坚持什麽?要等那个小鬼来救你麽?”
少年闭上了眼,咬住了唇,身下传来的折磨却终究让他忍不住哼出声来,而後他听到那锦衣公子开口:“你听到外面的锣鼓声了麽?”
少年睁开眼,缓慢地对上那充满恨意的眼。
锦衣公子低下身去,在他耳边低喃:“你还不相信,自己被出卖了吗?还是不肯相信?你听那锣鼓声,鞭炮声,子桑家的小神童要进京读书来年应试了,子桑家把全镇的人都请去庆贺呢。”
少年的眼渐渐睁得大了,眼中那燃起的一丝光芒又慢慢的灭去,最终只剩下比之前更深沈的空洞。
“绝望了吗?”他听到那将他拖入地狱的声音在耳边轻问。
从被捉到的那一刻起,希望已然远去。
“你恨吗?”
恨。明明说好了,一定会来的。
“想要结束吗?”
想,想。身体的每一寸每一分都在叫嚣著结束,
那声音却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短暂的停顿後,他感觉到身後的珠子被猛地扯出,突如其来的空虚让他下意识地低吟出声,紧接而来的插入让他连脚都绷直了,尖叫自喉间逸出,突兀而凄厉:“啊──”
锦衣公子死死地扣住他的手,压在他身上,一口一口重重地咬著他胸前的突起,毫无节制的冲刺像是要把他捅坏一般。
“啊、啊……不……啊……”惨叫声再抑不住,少年张著口,拼命地喘息著,却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奢侈,那一声一声,明明已经叫出来了,却又似被堵在了喉间,无法吐出。
“你这一辈子,都休想逃出这里,”那个声音一直在耳边,犹如阴魂不散,一字字地宣告著,“我要你生不得,死不能。”
“啊啊──”最後一字落下,更重更深的刺入让少年惨声叫了出来,意识一点点地远去,他只是拼命地扭动著想要挣脱那折磨他的东西,“不……已经……不……”
换来的却是让他几乎无法承受的插入与疼痛,身体似被完全撑开,捣得烂了碎了,永远无法愈合。
这样的疼痛一直在记忆里不曾消失。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再後来,就数不清了。
那个始作俑者已然离开,留下的他却依旧承受著各色的调教,被一个又一个客人压在身下,变换著各色折磨,疼痛从来没有停止过。
伴随著疼痛加深的,是恨。
“越七……不,你现在叫归梦,对吧?”
……
“痛吗?”
……
“你想活下去吗?摆脱这一切活下去?”
不,已经不想活了……
“活下去才能报仇,不是吗?”
……
“我可以帮你,让你远离那个人,让你摆脱种种疼痛,甚至,替你达成一切心愿。”
“啊……”
“乖孩子。可是我不收无用之人,等身体养好了,你就跟其他小倌那般接客吧,我会跟老板说,不许再给你接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
他第一次,觉得迷惑了。如今这样,死亡已经不远了,为什麽还要撑下来,承受更漫长的折磨?
“若你熬过了三年,我的许诺,都会成真。要赌一把吗?”
你的绝望,你的恨,你的不信,甘心就这样与死亡一同沈没吗?
不甘心。
子桑南,你说过,无论如何,你都会来救我的。为什麽要失约?
“好。”
面前都是不归路,他不过是赌一把,换了一条踏出脚步。
而这一步踏出,从此万劫不复。
一
白日里的扬州,是满地落花春醉醒。春风十里过淮扬,一路的妖娆,一路的明媚。
黑夜里的扬州,是楚腰纤细掌中轻。伶歌一掷千金轻,满城的喧嚣,满城的奢华。
最极致处在城东。潇湘馆翠竹雅韵,凤栖阁里胭脂色,秦楼三绝。
只要到过扬州,总会在记忆里空出方寸,记忆那盛世的繁华。
秦楼卖的是男色。
夜幕降临,华灯四起,秦楼里嬉笑声交错,杯光酒影,美人如玉,叫人倾心。
城中首富陈老爷堆起一脸横肉递过去一杯女儿红,秦楼当家归梦施施然接过了,仰首而尽,翻手将杯底朝天,以示酒已经干,脸上依旧是醉人的笑意。
陈老爷大笑:“好,不愧是梦当家,依我看,你这楼里的绝豔绝色都比不上你啊!”一边说著,手也不安分地伸了过去,抓住归梦握杯的手,“我看,今天就不必微泫欲嫋来陪了,就当家你陪我吧?”
归梦没有挣脱,只是笑道:“陈老爷你是在笑话我了,你看我都老了,哪里比得上那两个孩子?”
陈老爷的手慢慢地自他的袖口往上抚去,眼都笑眯了:“哪里哪里,当家风韵夺人,扬州城里,哪里有人比得过你?”
“陈老爷这样说,可真是伤了微泫的心啊。”一个低柔的声音响起,陈老爷抬头看去,便看到一人走到归梦身旁,月白色的外袍套著半截白色单衣,丝质领口处锁骨隐显,越发将人衬托得玲珑细致,眉目间似笑非笑,仿佛万事不挂於心,配著那一句轻嗔,却竟让人心中酥软,不忍说出让他伤心的话来。
“我的好微泫你可来了。”陈老爷赔著笑走过去拉他,平日对著谁都不会露出那麽谦卑的笑容来,这时对著一个小倌却毫不吝啬。
归梦似也看惯了欢场中的易变,只扶著微泫的肩笑道:“陈老爷会说话,每次都把归梦哄得心花怒放的,可是见著了微泫,归梦就什麽都不是了。”
“当家可是多少人心中的向往,可惜不是人人可得,我只好等梦当家哪天心情好了,看我顺眼了,再来高攀。”陈老爷笑著应,心思却早已落在了微泫身上,一边赔著笑意,一边伸手去倒酒。
微泫依旧不紧不慢地应付著他,一边朝归梦眨了眨眼,归梦低声啧了一下,靠在他耳边轻道:“他就不必我来教你如何应付了吧?”
微泫接过陈老爷递来的酒,只沾了唇,便又递了回去,陈老爷便一脸紧张地叫过人来换酒,微泫依旧噙著浅笑,一字一字极轻地道:“只盼当家也不必微泫来教你如何应付子桑大人。”
归梦表情不变,轻啐:“多管闲事的小鬼!”
微泫轻叹:“子桑大人都在那儿站了大半天了,微泫真怕他再等下去就要派人来封楼了啊。”
归梦这才漫不经心地往门边看去,那儿一张桌子显得分外冷清,一人著墨绿长衫,二十来岁的模样,眉目清俊,分明便是扬州知府子桑南。只见他手执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双眼却始终盯著同一个人,黑亮的眼中隐著一撮火焰,微微地闪烁著。
“哎呀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下去啊,不做我回去睡觉罢了。”
耳边响起微泫的长叹,归梦瞪了他一眼,换来一个不变的笑容,才转了身往内走去。
秦楼是以两座小楼和中间的庭院组成,後进都是楼中人休息之处,归梦一路走去,四下来请酒调笑的人源源不绝,等出了前进穿过庭院,刚进门便已经被人自後面扣住了手腕往怀里扯,归梦反射性地回手一巴掌过去,啪的一声响过,四下皆静。
那人只是一愣,随即便把人往一旁床上带了过去,一推一送,往床上一压,湿热的吻便已落下。
归梦挣扎著躲开了落在唇上的吻,感觉到那灵巧的舌头沿著脖子顺势下滑,不自禁地一颤,他低叱:“子桑南!”
子桑南只是不应,钳著他的手臂,一寸一寸地吻过去,最後停在那胸前的突起处,隔著衣物,细细地磨蹭起来。
“放开……唔……”磨蹭带起的兴奋让归梦难受,低哼一声,挣扎却微弱了下来。
子桑南依旧不肯轻易放过他,依旧一下下地吻著他的身体,小腹,腰身,那微热湿润透过单薄衣衫传递到身上,更让人觉得暧昧与挑逗。
归梦的手无意识地抚上了子桑南的背,感觉到那个人一点一点地往下,就著衣物系绳处的空隙慢慢舔过,每一次突如其来的接触都让他忍不住轻颤。
身下的衣物被褪下,微台的欲望突然被含进温柔的软腔之中,归梦低呼一声,睁大了眼。
子桑南却只是专心致志地舔著那涨硬之物,间或恶作剧般地用牙齿轻刮而过,或是缓慢地吸吮,听著归梦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喘息,眼中露出了一丝沈醉。
“子桑,别……够了……子……唔……啊……啊──”终究耐不住那费劲心思的挑逗,归梦尖叫一声,乳白的体液喷薄而出,他的身体从脚尖到脖子都绷直了,好半晌才软了下来,陷在被褥之间重重地喘息。
子桑南伸手将他搂住,看著他因为释放而微微眯起的眼,沈默一阵,道:“归梦,把秦楼关了吧。”
“嗯?”尾声微扬的鼻音,归梦甚至没有动。
“这种地方不要也罢,你把它关了,跟我处日子吧?”
子桑南的话停下後是很漫长的寂静,长得让他以为归梦已经睡著了,却突然小腹一痛,归梦屈膝顶了他一下,将人拉扯起来,伸脚便是一踹,子桑南毫无准备地滚落在地。
“你他奶奶地给我滚出去!”
子桑南的脸色一下子沈了下去,狼狈地爬起来吼:“你又发什麽疯?”
归梦冷笑道:“秦楼这样的地方,实在供不起子桑大人您这尊大神啊。您还是请回吧,归梦就不远送了。”
“本就不是什麽体面的地方,我的话有错吗?”子桑南走到床边,“跟你说了多少遍让你关掉跟了我,你还非得守著它。”
“你凭什麽要我关掉?你瞧不起秦楼瞧不起我还说什麽让我跟你?你当你的知府大人我当我的秦楼当家又有哪里不好了?”
子桑南张了张口,话却被哽在了喉间,半晌一咬下,往床上一跪又压了过去。
“子桑南你个混蛋!放、放……唔,啊……啊啊……”本是极有气势的怒喝,再後面却又轻了,到後来,便只剩下极暧昧的低浅吟哦,一声声地融入黑夜之中,叫人颠倒。
激情过後,归梦赤裸著伏在床上,身上覆著薄被,似是沈沈睡去,脸上却还含著一丝愠怒,反让他显得动人。
子桑南半靠在床头,低眼看他,眼中渐浮过一丝无力。
“你怎麽就总是跟我作对呢?”一声轻问,不知是自语还是问他。
“我是真心想跟你过一辈子的……换作从前,慢慢等你服软便是了,可是如今……”
话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子桑南叹了口气,看著归梦始终闭眼不动,似是真的累了。
“京中反诗一案闹得沸沸扬扬,这种时候,靖安侯程卿要来扬州,实在不是什麽好事。他这个人……就怕到时,我也要牵扯其中了。如果你肯如今跟我走,多好。”自嘲一笑,子桑南闭了眼,好一会才睁开,却见归梦张著眼看著自己,已不知看了多久了。
心下一咯!,子桑南问:“怎麽?你都听到了?”
归梦慢慢地翻了个身,懒懒问道:“听到什麽?你又说什麽坏话了?在耳边唠叨个不停,烦……滚出去,别扰我清梦。”
子桑南目光一黯,利索地爬起来,整了衣衫,推门出去,只有在门被摔上的一刹那,才显出了他的怒气。
归梦怔怔地看著那被摔上的门,眼前渐模糊了,手脚开始发冷,人也逐渐颤抖了起来,怎麽努力都无法压抑。
那种自心底升起的害怕,无论怎麽告诉自己没关系,也还是会忍不住战栗。那是已经深入骨髓的恐惧,无法逃避,无法战胜。
就在他轻颤著抓紧了被子时,窗外突然响起一声轻敲,让归梦整个人吓得跳了起来。
二
四下寂静,好象刚才的声音不过是幻觉。
僵著身子死死地盯著声音传来的窗,恐惧还没有褪去,归梦咬著牙,却依旧阻止不了指尖的颤抖。
过了一阵,那边又传来“笃笃”两声轻敲,归梦这才慢慢放松了紧咬的牙,抑著声音中的轻颤,问:“谁?”
“我。”外面传来的是一个男声,带著不容忽视的尊贵,归梦却舒了口气,眉目间多了一分惊喜。
快步走过去开了窗侧过身,一人自外头翻身而入,立在窗边,负手看来,嘴里淡淡地问:“怎麽了?”
归梦手微抬,似是想去触碰那个男人,半晌却又垂了下去,收在身後,低声道:“那个人……那个人,要来了。”最後一字终究忍不住,声音微哽,那满满的惊惶倾泻而出,他早已全然不像平日里气势夺人的秦楼当家了。
“谁?”那人眉头微扬,脸上看不出一丝变化,“哦,你是说程卿吗?”
“是……”归梦低眼,突然不愿再在这人面前流露出软弱来。
那人勾了唇,似是一笑,道:“景容从不打妄语,说过会护你,便不会失约,除非你先背叛了我。”
“是,归梦知错。”归梦没有抬头。那样的安抚明明高高在上,他却还是觉得安心了,仿佛这个人所说的话都会成真。
有这样的感觉时,归梦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浅笑,到底是时日太久了,都已经变成了习惯。习惯这个人高高在上的姿态,习惯了看著这个人的话逐一成真,习惯了相信这个人。
他不过是比谁都下贱的玩物,不值得当今天子的皇长子费心思来骗。
景容像是看见了他唇边的笑意,伸过手来,挑起他的下巴,双眼眯起:“你瘦了。”
依然是带著强势的话,归梦唇边的笑意却禁不住地加深,甚至已恢复了平日惑人的风采:“主人深夜亲临,就是为了对归梦说这一句话?”
景容一直微蹙的眉头终於解开,放了手,只面无表情地盯著归梦看。
归梦有些莫明了,好一阵,终究忍不住低声问:“主人有何吩咐?”
“没什麽。”景容的语气依旧很淡,仿佛面前的不过是只有灵性的动物,又是一阵沈默後,他却突然开口,“只是突然想起你,便来了。”
归梦心中一颤,顾不上尊卑,下意识便抬了头,直直地对上景容的一双眼。
景容眼中竟还是没有一丝波澜,与归梦定眼对视片刻,便果然地别开了眼,道:“很久没来看你,也不知道你最近过得怎麽样了。”
归梦这才收回了目光,粲然一笑:“多谢主人挂心,这日子,过了这许多年,也早习惯了,哪能有新的变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