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不想面对他了。
曾经以为,旧时的噩梦再一次出现在面前,无论如何害怕,如何惊惶,有那个人在,总能撑过去的。
却原来不是。
一步步走去,穿过中庭,走入後进,小小的院子隔绝了前头的喧嚣,归梦走到院中树下,慢慢地软下身去,靠住了树干。
程卿,他所有噩梦的来源。
无论怎麽劝说自己不要怕,也还是会忍不住发抖,这便是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印记。
归梦轻轻抱著自己,闭上了眼。
长夜深暗,寂然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渐近了,归梦猛地张眼,抬头却看到笙歌笑著走了过来。
“他呢?”脱口问出,归梦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已经被我灌醉了。”笙歌应,看著归梦的目光显得认真,“当家,那个人究竟是谁?”
归梦一怔,随即笑道:“靖安侯啊。”
“不是,他跟你的关系……”
“哪有什麽关系,少胡思乱想的。”归梦笑骂,“你既然灌醉了他,正好歇一歇,别浪费了。”
“当家,我……”
归梦挑眉:“还是你想到前面去替了微泫欲嫋?”
笙歌噤了声,张了张嘴,终是什麽都没说,转身离去。
归梦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曲廊尽头,才缓缓长出口气,迈开了沈重的步子。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後,笙歌又自拐角处转了回来,满眼心疼地看著他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开。
他只是心神恍惚地往房间里走,开门,关门,正要点灯,却突然被谁自身後一扑,他踉跄著退了一步,而後感觉到有一个温热的身体,将他死死压在了门上。
五
炽热的呼吸混著酒气喷在脸上,归梦一激灵,随即猛烈地挣扎了起来。
压著他的人力度很大,舌头灵巧地舔过他的耳郭,带著漫不经心的挑逗。
归梦被死死钳著双手,那挣扎便显得无力了,他咬著牙,低吼:“放开我……”
“小阿七,多年不见,你竟如此无情?”
归梦闭上眼,假装自己听不见,只是一字字极清晰地道:“请侯爷自重。”
来人却正是笙歌所说已被他灌醉了的程卿。
听到归梦的话,程卿只是低笑一声,依旧凑过去细细地舔著他的耳,然後到脖子,牙齿轻轻地啃咬著,带出一阵阵让人战栗的酥麻。
归梦咬著牙往後撞去,程卿的手一松,他便如泥鳅便自门边滑了出去,直窜到房间一角,满眼警惕地看著程卿。
程卿却没有一丝恼怒,只笑著舔了舔下唇,半靠在门上,如看著美味的食物一般。
归梦吸了口气,也自端正了姿态,强抑著心中越来越深的恐惧,扬起一抹笑:“这里已经不是楼中待客的地方,还请侯爷马上离开。”
“你我是故人,与外面的嫖客哪能相提并论。”程卿笑著踏前一步,左手似是无意地抚过右手的指套,归梦便下意识地往後退了一步,略带惊惶地看著他的手。
“现在也是夜深,便是故人来访,也不是时候,还请侯爷离开。”
“你在害怕麽?”程卿一步步地走近,归梦退了两步,再也无路可退,靠在墙上,看著程卿走到跟前,伸过手来抚上自己的脸。
程卿手上的指套带著透骨的冰凉划过归梦的下巴,看著归梦往墙上贴,笑意更深了:“你在害怕什麽?”
归梦看著他,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勇气。
“那个叫笙歌的小孩,跟你真有点像。”程卿突然换了话题,唇角微挑,似笑非笑。
归梦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恐惧稍敛,却多了一分强硬:“你想干什麽?”
看到他的反应,程卿似是觉得有趣,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看著他只轻蹙眉头,却没有躲开,更是满意,这才扶著他的肩凑到他耳边,轻道:“小阿七,现在的你,有太多的弱点了。秦楼我不会动,可是,微泫欲嫋,那叫笙歌的小孩,还有……”
最後三字,格外的轻,听在归梦耳中,却是比什麽都要重。
程卿说,还有,子桑南。
归梦死死地盯著程卿,只慢慢地握了拳,低声问:“你想要怎麽样?”
程卿却没有回答,只是笑著去执他的手,归梦被火灼到似的缩了手,程卿却硬是捉了过去,捏在掌中,轻揉慢捏的,仿佛对待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归梦只咬紧了牙,感觉手上被程卿抚过的地方传来针刺般的疼痛,他却只能死死抑著,不敢一动,强迫自己不要去回想那已过去的噩梦。
程卿只拿戴著指套的食指细细描画著归梦手指的轮廓,那修长的手指在金制指套的衬托下越发显得白皙,却要极仔细地看,才能发现每个指头的关节处,呈现著不自然的弯曲。
那是被人一次又一次生生折断又接回来的痕迹。
“小阿七,你逃不掉的。”很久,程卿才缓缓开口,“你以为有人护著,逃过这许多年,就可以逃过一辈子麽?我说过,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些年来欠下的,咱们慢慢算。”
“侯爷……”归梦的声音终是多了一分哀求,手没有抽回来,那种记忆中的疼痛却让他不自觉地卷起了指头。
程卿只是一笑,慢慢地靠过去吻住了他,归梦被动地接受著,感觉那舌头在口中肆虐,他闭上了眼,没有动。
“哦,对了,梦当家要我离开呢。你看我这健忘的……”片刻离了,程卿笑著拍了拍自己的头,“程卿这便告辞,他日定当再上秦楼,与当家亲近亲近。”
说罢,转身便往门外走,就像刚才种种,只是归梦的错觉。
“侯爷!”归梦慌然地唤了一声。
程卿顿了脚步,意有所指地道:“京中反诗一案牵连甚广,本侯爷奉皇上密旨,来扬州察看。”
归梦又是一震,那一夜子桑南说过的话,他都听在耳中,如今看来,程卿果然如子桑南所想,明著是来游玩,暗著是来查案。
只是子桑南一个小小知府,如何牵连到反诗案之中,又为什麽会由堂堂靖安侯爷来查,归梦却无法想通。
转念之间,程卿已穿过了中庭,归梦只恍惚地跟在後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踏入了前进。
程卿却突然回过头来笑道:“当家不必再送了,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那以先前完全不同的温柔与话中的隐意让归梦又是一惊,猛一抬头,才发现子桑南依旧坐在老位置上,正一脸阴沈地看著自己与程卿。
归梦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子桑南站起走了过来,归梦怔怔地看著他,却见子桑南停在了程卿跟前,道:“侯爷要回去了吗?”
“是啊,子桑大人是要留下来继续玩呢,还是陪我回去?”
“侯爷,还是由归梦陪您回去吧?子桑大人既不风趣,也没半点风情,让他陪著,岂不是败了侯爷的兴致。”
程卿看了子桑南一眼,对归梦笑得越发温柔了:“程卿不敢劳烦当家相送,我看,不如就让笙歌那孩子送我吧。”说著,目光往归梦身後扫了扫。
归梦回头,便看到笙歌已自中庭走进来,只朝他笑了笑,便主动地走到程卿身边,软声道:“这是笙歌的荣幸。”
程卿也朝归梦笑了笑,搂过笙歌的腰,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归梦才反射性地往子桑南的方向看去,子桑南只是看著他,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归梦走上前两步,便又往另一边转了过去,笑著接过殷勤递来的一杯酒,没再看子桑南。
半晌听到欲嫋带著半分焦急地轻唤一声:“子桑大人!”
归梦脸上的笑容越深了,宛如描画上去一般,精致,却没有一分生气。
他知道子桑南已经走了。
心里隐隐地难受起来,他想过去解释,解释程卿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想过去挽留,叫他不要走,叫他陪在自己身边。
只是,那个人亲眼看见了自己对程卿的讨好。如此卑微,抛却尊严,那一刻就好象在提醒自己,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拉近过。那麽地远,远得让他无法走到那个人面前,低下头来。
六[上]
笙歌这一陪便是一夜,直到天色大亮,归梦才看到一人自外面跑来,依稀是子桑南府里的。
那人跑近,看到归梦,便笑著迎上来,喘著气便道:“侯爷让小人来给当家传话。”
归梦心下一凛:“说什麽?”
“说是很喜欢笙歌公子,所以留公子在那边一日,晚上亲自送回。”
“麻烦你跑一趟了,小小意思,当是归梦一点心意,给大哥作买酒钱。”归梦微笑著打发了那人,这才慢悠悠地关上门转回房间去。
只有心一点点地沈下去了。
是夜月色如霜,秦楼门前依旧车水马龙,好生热闹,衬著偶尔几个被带出去的小倌,便让夜色显得越发地旖旎。
归梦有意无意地在门边转,直到远远地看见一辆马车奔驰迩来,才在门边停住了脚步,笑得越发地灿烂了。
马车停稳,先下来的一人白衣单薄,颇有几分仙气,却是笙歌,他唇边蕴著浅笑,回身去扶,程卿自马车上走下,没有看笙歌,抬头便朝归梦望来。
归梦迎了上去,笑道:“侯爷留了笙歌一日,归梦都有些不放心了,就怕这孩子伺候得不够周到,如今见侯爷如约来了,才稍微安下心来。”
程卿只是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径直走进大厅,待坐下上了茶点,他才道:“子桑大人不在府中,听他家下人说,他爱往这里跑,便借著送笙歌回来的工夫看看。他不在麽?”
归梦笑著应:“子桑大人事忙,哪里有空闲往这儿跑呢。侯爷您是找借口来秦楼吧?”
程卿顺著他的话说:“心里想著当家,实在难耐,便特意想了个借口,当家你还非要说穿,真是欺负人。”
“那麽归梦亲自赔罪,如何?”归梦往程卿身边靠了靠,笑得醉人。
程卿伸出右手,以戴著指套的食指挑起他的下巴:“还是当家迷人。笙歌虽好,到底不如当家的神韵。”
“侯爷又取笑归梦了?”归梦笑道,“楼上雅房备了酒菜,侯爷不如随归梦上去,待归梦好好给侯爷您赔罪?”
程卿扬了眉,却装出几分犹豫:“这白天奔波劳累,实在不想上楼了。”
归梦知他的意思,笑著极亲密地牵他的手:“归梦扶侯爷上去,如何?”
程卿低头吻过他的鼻尖。亲昵的道:“乖孩子。”
归梦只微皱了眉,没有躲开。目光越过程卿的肩头望出门外,一个极熟悉的身影来了又走,须臾,归梦低眉笑开,道:“侯爷,归梦已经不是孩子了。”
程卿似是琢磨著他的话,直到上了楼,掩上房门,他才笑道:“只是我昨日第一眼见到你,还是马上认出你便是我的小阿七。”
归梦始终维持著一抹浅笑,开始解自己的衣扣。
程卿走过去,伸手把他往床上一带,干脆地压了上去,而後低头,缓慢地吻过他的眉眼,感觉到归梦下意识地闭上眼要别过脸,往外躲去,便轻声笑了出来。
归梦没有睁眼,只是安静地等待著程卿的动作,只有微颤的眼睫透露出了他心中的惊惶。
程卿的呼吸似离得很近,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偶尔低头吻他,也是转瞬便离,没有加深。
等了很久,归梦终於茫然地张眼,程卿只笑吟吟地看著他,如同戏弄著老鼠的猫。
吸了口气,归梦才笑著发出声音:“侯爷不要麽?”
“要。但是,不急。”
小阿七,何必著急,失了情趣。
噩梦中的话语在耳边蓦然响起,归梦的眼中露出一丝慌然,却依旧笑著,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如此良夜,侯爷竟要虚度麽?”
“当然不。只是,如今这样,也挺有趣。”程卿却撑起身子,下了床,整了整衣衫往外走,“你总是想著要我赶快动手,挨过去便好了,我就偏不如你愿。你不知道我什麽时候会动手,不知道我会干什麽,只是时刻紧张地等著,期盼著,这才是趣味。”
归梦有点死心地闭上了眼。
脚步声渐远,门关上时,他甚至无法相信程卿就这样放过了他。
随即而来的,却是更深刻的绝望。
那不是趣味,而是折磨。
不知道什麽时候才会开始,不知道会是如何,不知道何时结束。那漫长的等待和恐惧才是最深刻的折磨,让人会不断去猜度著是怎样的酷刑,然後被自己想象出来的东西击垮。
归梦没有多余的想象,便已陷入了噩梦之中。
那时尚年少,被捆起来送到程卿的床上,这个人也如此,只笑著有一下没一下地逗著他,不理会他的怒吼,也不理会他的哀求。
只是让他在不断的想象中,生出恐惧来。
六[下]
程卿喜欢坐在床边看著越七。
每一次他坐下去,越七那双漂亮的眼睛便会睁得大大的,毫不掩饰当中的惊惶。
而後他会伸出手去抚他的眉,越七总会马上闭上双眼,整个人都僵硬起来。细腻的皮肤在指下滑过,很容易就生了欲望。
程卿却只是轻吻他胸前的突起,略嫌粗糙的舌头在那之上磨蹭,越七只是发著抖,有点不知所措地张著口喘气,不知自己的难受何来。那微微後仰的姿势,衬著眉眼半张的容颜,因为年少未经情事而生出的惊惶与柔弱,让人在怜惜之中平生出一抹肆虐的冲动。
“唔……”一声低吟宛如猫叫,直听得人心中酥软。
程卿却停下了动作,拨开他因为挣扎而覆落的发,定眼看著那张因为惊恐而显得苍白的脸,微微一笑:“小阿七,别怕。”
“他奶奶的你想干什麽就快干!”终是抵不过这折磨,越七吼了一声,眼角渗出的泪光却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程卿低头吻去,笑道:“小阿七,何必著急,失了情趣。”
越七挫败地别开了头,感觉到程卿又俯下身来,只道他又会如刚才那般折磨自己,越七咬著唇微微地颤。
程卿的唇却只在他胸前流连一阵,又自往下,在那纤细的腰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越七如离了水的鱼一般扑腾起来,尖叫了一声,双眼都睁大了。
程卿满意地一笑,又用舌尖舔过他的腰,越七“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另一边扭动了一下。
程卿笑意更深了,张口以齿轻刮,间或舔一下,越七便不住地扭动著身子,渐渐地意识也渐有些麻木了,只间断地发出低低的哀鸣,那种细碎的声音让程卿感到身上涌起阵阵躁动,他再忍不住,半跪在床上,将越七翻过身去,没有任何润滑,便一下子冲进了他的体内。
“啊啊──”
归梦自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著气,好一阵才平静下来,依旧张著眼怔怔地出神。
是因为程卿的出现吧。那时候的事情,有频繁地出现在梦中。
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那被彻底贯穿时的锐痛依旧清晰,从梦中醒来,那种感觉好象又回到了身上,让他痛不欲生。
归梦抱著自己,坐了很久,才又慢慢躺下去,拥了被子,辗转反恻,却再难入睡了。
心里莫名地升起阵阵惊恐,好不容易平复了下去,半晌又自升起,手足俱冷,心跳莫明,叫人难受。
外面传来三更更鼓,前进还自热闹著,喧嚣远远传来,如若隔世。归梦却突然想起了那个人。
心念动处,他翻身坐起,换过一身暗红衣衫,匆匆从秦楼的後门走了出去。
离了秦楼的奢华,黑夜的大街无声寂寞,归梦独自走在夜色中,晚风凄惶,让他没有由地一抖,脚下走得越快了。
州府衙门前挂著灯笼,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的亮,知府的住处在衙门後头,归梦快步绕过去,心里那莫明的惊恐已升到了最高,他用力地拍著门,下意识地低喃著:“子桑南,子桑南……”
“谁啊?半夜三更地来敲门,还让不让人睡……”里面传来的是应门小童的声音,门被懒懒拉开,归梦没有理会那声声抱怨,径直往里跑去,那应门小童追了几步,怕是看清楚了是他,便没有跟上来了。
子桑南极少把归梦带回家中,只是日日上秦楼,归梦却还是将他府中格局记得深刻,这时左右一拐便到了子桑南房门前,伸手正要推门,门却自里面开了,子桑南就站在那儿,一脸茫然地看著他。
归梦几乎下意识地扑了过去,死死地搂著他,用力得自己都觉得痛了。
“哟……”子桑南本已摆出了调侃的架势,待感觉到归梦的力度,便将後面的话生生吞了回去,安静地任他抱著,而後小心翼翼地抬手,隔著极细微的距离,抚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