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衡,你还好吧?打扮成这个样子我都认不出来……一个月不见怎麽瘦成这个样子”,郑泽见我出神有点担心地凑近了看我,顺手按了对讲机吩咐外面:“两杯黑咖啡,一杯焦糖马其朵”,随即跟我解释:“出版商在路上,他开车误入单行道,刚才饶了个圈子”。
男人身上有薰衣草混著松脂的味道,凑近了就能闻见,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我定下神,揉揉脸笑:“我没想到,你现在居然为XX出版社做事”。
“呵,我其实一直对打理图书馆感兴趣”,郑泽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侧头笑:“XX出版社跟我定了长期和约,要买断我那些书的版权。他们非说按照惯例稿酬不能再高,我就说除非给我间图书馆才能共享电子版权,他们居然就说,”,男人吊一吊眼角,耸耸肩膀换成德文:“‘你自己指定图书馆好了’”。
我盯著郑泽嘴角因微笑堆起来的小小弧度,忍不住就拼命回忆他那片皮肤的触感。男人一直用薰衣草混合松脂的沐浴露跟须後水,如果趁早晨洗漱後去亲吻,就能尝到薰衣草略带苦涩的味道,以及他嘴里清新又微咸的竹盐气息。
“……青衡”,郑泽见我发呆伸手在我面前晃晃:“你还好麽?”。
“啊,呃”,我回过神,自己觉得脸上发烧,好彩秘书送了咖啡进来,身後跟著个金发碧眼的德国人:“这位是XX出版署的负责人”。
“Markus”,对方声音低沈,身材非常高壮,大概四十岁上下的样子,伸出来的手坚实有力,掌心冰冷。
“呵,欢迎……外面很冷了吧”,我笑著寒暄,示意对方就座:“难得您对我们图书馆感兴趣,开这麽久的车从柏林过来”。
Markus爽朗地笑,在郑泽身旁坐下,靠得离男人很近,侧头道:“嗯,其实也不是从柏林过来,我前两天就到了的”,他指一下郑泽:“一直住在他家”。
“呃,你们两个以前就认识吗?”,我心跳漏掉一拍,几乎有点面无人色地疾声问:“你们一起住在皇後大道吗?”。
“嗯,我们认识有几年了,Markus是XX出版社亚洲区的负责人,我的书基本上都是他们出版署分社印的”,郑泽微笑将秘书送进来的黑咖啡递给Markus,把焦糖马其朵推到我面前。
分手了还是这麽体贴,我莫名其妙地有点焦躁,抬手叫住秘书:“给我换成黑咖啡”。
郑泽扬起一边眉毛笑一下:“嗯……接下来我的书要翻译成德文出版,所以基本上我的事情,就都是Markus在负责了”。
Markus也笑,从公文包取出文件:“郑泽一直跟我说起你这家图书馆,既然他喜欢,我觉得有必要投资”,男人一手轻轻拍一下郑泽手背:“至少这样他会常驻德国,否则我真怕他去哪个非洲部落采风就不回来”。郑泽只是笑,眼角吊得不像话。
啧,我看著觉得浑身不舒服。
说话就说话,你出版商爱惜作者就爱惜作者,但是请你不要对郑泽这样动手动脚。……还靠得那麽近,什麽意思啊?
郑泽你也真是没节操,被这个鬼子吃豆腐吃得渣渣都掉不下来了,还不躲开麽?不过是跟你分手了,又何必眼巴巴跑过来故意在我面前示威?
我心头一阵阵紧缩,x的,黑咖啡就是不能喝太急,搞得老子眼泪都要飙出来,太阳穴砰砰跳。
“……青衡,青衡”,郑泽关注地凑过来,一手握住我手腕:“你还好吧?”。
他指尖温热,碰到我脉搏的地方好像带了高压电一样,我整条胳膊汗毛都竖起来,眼睛热得厉害,赶忙摘下眼镜用领带去擦:“啊,没什麽,刚才有点走神”。
郑泽“哦”地一声回到自己座位,揉一下鼻子翻看合同,随即把文件夹摆在我面前:“你看看吧,如果合适的话,就跟我说一声。我可以一周来工作三天,这样你去公司的时候我就来图书馆,我们不会经常碰上的。”。
我浑浑噩噩地点头称是,也不知道自己怎麽起身送了两人出门。看著高大的两个男人并肩离去突然就浑身失力,神差鬼使地端起郑泽喝剩下的咖啡抿了一口,唇边似乎感到某些柔软清新的触感……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从图书馆玻璃窗看出去两人刚好过了街去到车库,Markus一手握住郑泽的手,两人似乎是在客气地寒暄,但从我这个角度,德国男人的表情一目了然,他那根本不是商人打量商品的态度,他的神态……他在恋爱,他看郑泽的样子完全是梦幻少女在看爱人的表情。
我背上起出一片鸡皮疙瘩,觉得头发全部都竖起来,随即见到郑泽拍一下男人肩膀,两人按照欧洲礼仪行了贴面礼,像是在道别。然而随即我一口气没舒过来就看到他们鼻子蹭鼻子地快速亲吻了一下。
……这……这个Markus,是郑泽的新男友吗?突然就难受,胸闷得彻底喘不过气,恨恨地用拳头砸著窗棱我眼巴巴看著那两人分开。郑泽笑微微转身一个人往街角走,冬天的风将他围巾与风衣衣襟一同扬起,男人的身姿潇洒英挺到极点。
维持蜘蛛侠砸窗户的姿势一整个下午,我趴在原地什麽都不能做,有股寒气从脚底传到胸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可能再回头……先是周彬麒跟李道文,後是郑泽与Markus,我也不知道自己最近到底交了什麽华盖运,总是看到男人跟男人在我窗外接吻。
天黑的时候收拾心情打开电脑做事,身不由己先去郑泽网站看看,他倒是给我留了短消息:“前两条文献我已经收到,谢谢阁下帮助。请问最後那条,是否能找到更合理的解释?我总觉得西班牙语当中此类词汇含义非常摸棱两可”。
我揉揉脸答非所问:“我喜欢的人被别的人吻了,我该怎麽办?”。
“你该看看那个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喜欢你”,他回答得很快:“可悲的是,大多数时间,我们都会因为嫉妒做出错误的决定。”。
错误的决定……我其实早就明白自己在想什麽,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去面对。
仰头靠在椅背抽完一整盒烟,我拍拍衣襟回彬麒公寓去。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麽就没有对错之说,彬麒那麽年轻那麽需要我,我不可能这个时候才打退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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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麒与李道文正坐在客厅,头碰著头给他某只娃娃贴睫毛,见到我欢呼一声扑过来,整个人吊在我脖子上:“青衡,你今晚回来睡觉~我好高兴!”。
我心里酸软,侧头吻他鼻梁:“嗯,今天我会好好陪你”。
李道文拍拍手站起来笑嘻嘻地:“那很好啊,那麽演唱会就青衡去吧”。
彬麒从我身上下来,甜滋滋地“嗯”一声,手臂紧紧揽住我的腰:“青衡,你跟我一起去”。
呃,“什麽演唱会?”,我有点发愁,这些天累得站都站不直,这个时候只想摊平了躺下……要去演唱会麽?我怕我会中途体力不支吐血身亡。
“嗯,是Tokyo Hotel的演唱会哦,我花了好多时间才买到票”,彬麒眼睛亮晶晶,小狗一样蹦来蹦去。
“呃……这个……”,我立刻苦笑皱眉,Tokyo Hotel……这个时候我最适合参加日本古风和歌演唱会,方便打瞌睡。今天过得太惊悚,我实在没力气去听刚变声的孩子声嘶力竭地表达他们那些所谓“年轻摇滚新势力”。
“你不喜欢麽?”,彬麒见我犹豫,有点不解,凑过来侧头打量我:“青衡,你为什麽不喜欢Tokyo Hotel?”。
我实在没办法跟他说“代沟”这个词,我虽然喜爱摇滚,但也只崇拜几支比较经典的老式乐队,这些叛逆期作品跟我实在无缘。
唉,郑泽跟我就没有这种麻烦,我们都喜欢Metallica跟Arosmith,前年柏林摇滚音乐节AC-DC来访的时候还一起去演唱会现场露营……那时我耍cool剃了个比光头好不了多少的超短发型,结果连著几个晚上脑袋被蚊子咬出无数个大包,被郑泽说远看就好像如来佛祖降世一样。
“呃,其实我觉得如果你真的很累,我们就不要去了吧”,李道文见我呆呆地尴尬著出神,过来圆场:“本来就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那种风格的。”。
“是啊,呃,”,我大喜过望,但看到彬麒一副大受打击的小动物样又不忍心:“你跟小文一起去好了,我在家休息……你们回来我给你煮宵夜,好不好?”。
彬麒到底是个孩子,虽然舍不得我,但眨著眼睛看一会演唱会票子,又被李道文不住地煽风点火,也就软化,跟我粘著吻了半晌,乖乖穿外套出门去。
临走两人靠在门框,唧唧刮刮地边为了刚才那只娃娃的衣著拌嘴边穿鞋子,彬麒被李道文说得急了,拿标准德语骂对方荷兰乡巴佬,我听得一愣一愣地。这小鬼,其实适应能力非常强。
这些日子我几乎没怎麽管他,他也活得非常滋润的样子……什麽时候学会这麽一口字正腔圆的德国骂人话?
彬麒穿好鞋子直起腰吻我嘴角:“我会很快回来”。
“嗯,好”,我从皮夹抽出些大钞塞进他牛仔裤口袋:“看到喜欢的纪念品跟CD就买下来好了”。李道文在旁边笑,我也有点脸红,X的,搞个年龄这麽小的男朋友,弄得两人相处,情侣不像情侣,父子不像父子的,啧……也不知道跟我刚开始那几年,郑泽到底怎麽熬过来。
房子总算安静下来,我趴在沙发上百无聊赖,拿手机听一会音乐便就地上网。手机信号不是很强,但要浏览郑泽的网站还是绰绰有余。翻来覆去地看了会大家留言,一转眼瞄到网页上显示的日期……呃,原来明天就是郑泽的生日了哈。
我揉一下脸,下意识要打电话给郑泽,快拨号突然想起,现在这个样子,我有什麽资格再跟他道贺?以往每年他生日,我都亲自下厨,做些清淡鲜美的菜肴,之後就是没完没了地滚床单,他常说自己要是女人,这麽滚了十年,我们孩子都能组足球队了。
这麽想著就非常沮丧,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爱情真是太过脆弱。世界上那麽多男女间的婚姻也不见得幸福,然而就算其中一方犯了糊涂,也总能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然後两人的关系就被这种叫做“家庭”的东西牢牢黏在一起,孩子生得越多粘得越牢。
我之前一直反感那些为了孩子勉强在一起的男女,这时却格外迫切地幻想自己如果是个女人,不,如果郑泽是个女人,我们现在说不定真的有了孩子,那麽就算我跟周彬麒做了错事,郑泽看在孩子份上,也总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男人跟男人之间就是这样,哪怕曾经在一起十年,一旦分手,也就立刻什麽都没了。
这麽想著就有点要泪如泉涌,活到这麽大,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就像看著有人按动了毁灭世界的按钮,却没办法做出任何挽回的措施一样的那种感觉。翻来覆去滚来滚去,把Ipod音量开到最大也止不住心里的轰鸣,身不由己就跑到郑泽网站发条短消息给对方:“最近在听什麽音乐?”。
呃,发出去後就有点後悔,无端端说这种话……但我实在想知道,如此良辰如此夜,郑泽是不是正在跟那个德国人Markus滚床单?
“现在吗?嗯……Razorlight的新单曲。”,他几乎没有让我等,看来正坐在电脑旁。
我心头大石落地,看看自己Ipod正在播放的“wire to wire”,有点想笑,眼角却是湿的。其实我们在一起那麽久,生活习惯中的细枝末节都已经融入彼此血液,想要分都分不开。
分手之後已经过了这麽多天,我却越来越想念他。
在沙发上躺到脊背酸痛,无论如何也理不清思绪,其实就算周彬麒不出现,我们也未必不会分手,过去那些日子,我太过大意自得,完全将郑泽当成某种天经地义的存在,其实已经彻底失去了他……就算我不跟周彬麒在一起,也难保哪天郑泽受不了了主动跟我提出分手。
迷迷糊糊地眼看就要郁闷地睡著,忽地有人按门铃。我骂骂咧咧,头重脚轻地去开门,是快递公司来给周彬麒送货。
是个不小的信封,掂量一下觉得里面沈甸甸的怕是有本百科全书。我百无聊赖,在沙发上把信封翻过来翻过去,想起李道文说的已经把彬麒的漫画原稿付印,这个只怕就是成品了。
彬麒的爱情故事……不知道会不会提到我哈,怎麽说,我才是他现在的正牌男友嘛。忍不住就小心翼翼拆开信封,想著如果不是原稿那就封起来,假装无良的快递公司不小心毁坏了邮件好了,嘿哈嘿哈。
还真是原稿,用质量非常好的铜版纸印刷,非常金贵的样子。李道文果然还是有钱,哄小孩子开心都这麽不遗余力。呃,我也真是大方哈,这麽就把彬麒交给他带出去玩,就算他已经是van de Oost家的女婿,也不代表彬麒就百分百安全吧。
我翻翻白眼发一会呆,点支烟随手翻看彬麒的漫画。他画风细腻,人物动作流畅,画面分格做得非常有艺术感,然而却完全不会喧宾夺主。我翻了两页暗地想,就算他这次不能得奖,我也会找出版社为他出合集,这孩子的确有些才华,绝对不该被埋没。
漫画太厚一下也看不完,我伸个懒腰翻到最下面看彩页。
呃……这个……是我麽?彩页画的比较写实,基本上就是彬麒那些娃娃的真实写照。其中一张是我本人的娃娃背对著自己的背影,两个娃娃脸色一明一暗,猛看过去有点维和感,但是要仔细琢磨又想不出来到底是什麽。
下一页是彬麒的娃娃左拥右抱两只我的娃娃……不对,应该说,左边的是最近才收到的那只跟我长相最接近的娃娃,右边那只……锁骨上有彬麒的百合花签名,是那只历史比较老的黑眼娃娃。
莫明其妙地我背後就起出一串鸡皮疙瘩,心里凉飕飕地觉得有什麽不对劲,再往下翻看到附页,彬麒那有些歪扭的可爱圆体字写著:“给叶屋知哉,我的爱人”。
叶屋……知哉,是彬麒的初恋男友的名字吗?我有点愣,直觉感到真的非常蹊跷,忙翻到第一页耐著性子去读整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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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yo hotel是德国的年轻乐队,核心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视觉系……
razorlight是……嗯……wire to wire是很美的一首歌,歌词跟青衡这个故事粉般配
叶屋的名字是後宫给起的……鞠躬,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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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一目十图地扫完大半本漫画我呆住,手里的烟早就燃到尽头烧得手指“吱吱”地响,然而非常古怪的,我一点也不觉得疼。
彬麒的故事全部用的原人原名,真实诚恳到有些傻气:年轻的患有自闭症的少年从小迷恋人形玩偶,在家人安排下到年过三十有妻有子的日籍人形玩偶师家学习美术以及玩偶设计。少年渐渐爱上那位一本正经的玩偶师,然而当对方终於接受少年的心意,却发现年长的恋人患上了脑癌。很快玩偶师就陷入临终前的昏迷。少年将奄奄一息的爱人从医院偷出来打算驾车跳崖殉情,最後一刻却被恋人牺牲自己挽救了性命。爱人临死时嘱咐少年“不要浪费生命,你要去找跟我一样的人,好好爱他,等到你的寿命尽了,我会在天堂等你”。
故事情节说出来就让人觉得格外恶俗,好在彬麒笔法柔美,该大气滂沱的时候又毫不犹豫地渲染气氛,非常能够把人带进故事里面去。只是这漫画里面叶屋的脸……呃,跟我的长得象得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这一点立刻就有解释:少年开始在家人帮助下到处搜集长得跟叶屋一摸一样的男人,直到在某间灵堂,周彬麒见到了魏青衡。
之後的故事我想不必再需要多说,那些热情的告白与温柔的爱语,乃至床上几乎要把人内脏挤压出去的顶撞,原来都不是给魏青衡的。周彬麒的眼里只有叶屋知哉,而魏青衡居然被一句“我爱你”蛊惑就离开同居十年的男友,做了周彬麒的叶屋娃娃。
我其实一点也不生气,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这麽久以来,彬麒看著我的时候总是眼神恍惚,连为我画像的时候画出来的都是叶屋;而我时刻自诩英明神武,居然连这些都看不出来。
难怪李道文要时刻拿那种神气看我,难怪郑泽在分手时不住追问我是否知晓周彬麒的过去。原来一切不过是个笑话,我实在是太……我,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世界上哪一种语言里面有哪一个词可以形容我这些经历。我只是觉得累,然而胸中像有火在烧,坐著就好像要吐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