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剑拿着勺子在咖啡杯里搅动两下，「你想要的答案，很抱歉我不能给你。」他抬起眼睛注视着穆仙凤，「其中牵涉到剑子的事情——那些事情他甚至没有告诉龙宿。」
「请不要误会。我不是想知道那些。」穆仙凤紧握住手中的玻璃杯，「我只是想，有没有可能剑子会比较了解这个时候龙宿会在哪里……」
佛剑沉思了一会，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刷刷在纸上写下一个地址和一串看起来是手机号码的数字。
「你可以去这里找剑子。」佛剑把纸条递给穆仙凤，「至于他会不会对你说，会说多少，就看他本人了。」
「谢谢你！」穆仙凤高兴地看着手中的纸条，把上面的地址默念一遍。
「另外，下面的号码是我的手机，如果需要帮助，随时可以联系我。」
这让穆仙凤有点意外，「好的。」她感激地看着佛剑。她的心情就如窗外多日阴雨的天气那般，终于出现了一丝阳光。
穆仙凤按照佛剑写给她的地址一路找去剑子家，等她站在门外时，她已经设想了好多种见到剑子时的开场白。不管是装作朋友一般聊天循序渐近，还是当面劈头指责，最后都被她摇头推翻。被龙宿深爱着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她自己都快辨不清对剑子的感觉到底是疑问还是好奇，到底她是为了龙宿还是自己才站到这里？
穆仙凤终于鼓起勇气按下了门铃。
门被打开了，剑子看到穆仙凤的时候愣了一下，也许他还记得这个曾经在电梯口撞到他的女生，这下他会明白一切都不是偶然。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百分之九十都是人为故意制造的，然后赋予一个浪漫的理由叫缘分。穆仙凤想起龙宿说过的话，善缘孽缘，都是咎由自取。想必他现在一定很想推翻这些说辞。
「你是？」
「你好，我是龙宿的朋友。」第一句对话竟然和面对佛剑时一模一样，穆仙凤自嘲地想。千辛苦万辛苦的心理建设没有派上用处，看到剑子的刹那，原本涌在嘴边的千言万语全部都咽了下去。
「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她的淑女风范在此时一展无疑。
「当然。」剑子微笑着答应。他偏开身子让穆仙凤进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了起来。
大约三个小时过去，有人看见穆仙凤表情茫然地走回寝室。她打开房间的门，只有一屋子寂静的空气迎接她。和她同室的室友似乎又有约会，看来今晚也不会回来了。穆仙凤只觉得全身无力，她直接躺倒床上，把脸埋进枕头。剑子对她说的话像咒语一样一句一句环绕在脑海里，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她想如果现在立刻能够入睡就好了，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对了，她还得把剑子说的事情告诉龙宿……不，不能告诉他。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等等，她还不知道龙宿在哪里呢，现在考虑这些实在太多余。是的，不要想了……被枕着的枕头传来冰凉的触感，穆仙凤突然撑起上身，右手往脸上一抹，怔怔地看着手上一片湿濡。
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龙宿就在离学校不远处的「皇城」酒吧买醉。酒吧老板北辰胤是他的老朋友，所以才能容忍龙宿长时间霸占吧台的醒目位置。当然，也由于龙宿的酒品很好，喝醉了不过就趴在那里呼呼大睡。如果像某个叫情杀的小子一喝醉就站到桌子上大叫「女神」的话，北辰胤不顾朋友情面也要把他扔出去。
被北辰胤说起来，感情——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总没有切实能抓在手上的东西重要。比如说钞票，比如说美酒，比如说漂亮的女人。
以往的龙宿在北辰胤把这套理论搬出来的时候总会积极响应，但龙宿遇到了剑子，遇到了纯粹的爱情。现在要他把手中握着的一切拿来交换感情他都愿意，只可惜对方不要。所以他只能抱着钞票抱着美酒醉生梦死，居然还会在烂醉的时候坚持不要女人。
「爱情啊……」北辰胤看着龙宿的背影叹了口气。
龙宿在这里混了好几天了，确切的日子他也不记得，不想记得。当然更不会知道自己招来了多少注意力。一个俊美男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总令人着迷，不少人想去搭讪，却又被他眼底的阴郁给吓跑了。
北辰胤说：「失恋的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蝴蝶君说：「男人要屡败屡战！」
西蒙说：「不就是一个男人么……？」
龙宿什么也没听见。
他趴在桌上，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北辰胤向调酒师示意不要再给他添酒，这个担心是多余的，龙宿似乎连手里还抓着酒杯也忘记了。什么都忘记了，却还记得剑子。龙宿闭着眼睛苦笑，似乎看见剑子就在面前，不曾离开过。
「像你这样的年纪，失意喝酒似乎只有两种原因。要么金钱，要么爱情。」
似曾相识的话让龙宿一瞬间清醒，他抬起头来，看见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为钱。那么是爱情？」
龙宿没有回答。坐在他身边的女人径自点了根烟，龙宿不喜欢抽烟的女人，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那个女人察觉了，轻笑一下摁灭了香烟。
「多数人会在失恋的时候选择喝酒，他们以为喝醉了就可以忘记一切。而事实上，这种行为非常愚蠢，不过是在心痛的时候再加上头痛而已。」她转过来看着龙宿。从外表上看来，她的年纪似乎比龙宿大不少，盖着厚厚粉底的苍白脸蛋没有表情，说话的时候却会突然一笑，即像嘲讽又像自嘲。
「我的头确实很痛……」龙宿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要命。
女人看着龙宿手中的空酒杯，「那你这里呢？」她指指龙宿的左胸。
龙宿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我醉了好几天，可以借你的床给我睡么？」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眯了起来。
剑子离开之后，龙宿反复地想去回忆起没有剑子时他的生活是怎样的。那个别人口中高傲、自恋、危险、快乐至上、没有节操的男人听起来是那么陌生，而那竟然是曾经的自己吗？剑子让他长大、教他去爱，最后狠狠让他记住了痛的滋味——这笔仇可真是结大了。
龙宿躺在一个陌生女人的床上，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却也睡不着。真奇怪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借一个陌生女人的床来睡——他相信背后北辰胤和蝴蝶君的嘴巴一定张成了「O」字形，而西蒙会向他举杯庆祝吧，也许。
他意识朦胧间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问他：「不要做爱吗？」
「不要。」他很快地拒绝。
那个女人似乎笑了，然后他听到关门的声音，再然后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醒过来的时候，四面单调的白色墙壁和陌生的房间布置着实让龙宿呆了半天。他花了五分钟时间确定自己不知道这是哪里，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这里。当一个略有姿色的女人走进来，他的惊讶更是膨胀到了顶点，差点就要爆了。
他很快看了下自己，衣服穿得很好。
「放心，我没有乘人之危。」那个女人笑了，像嘲讽又像自嘲。她知道龙宿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但她只是递给龙宿一杯茶水，「我想现在你需要这个。」
「这是哪？」
「我家。」
龙宿接过杯子很没风度地一饮而尽，「我知道，我想问……」
「想问为什么会在这里？每个在这张床上睡醒的男人第一句话都是这样，真无情……那么轻易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那个女人口气轻佻，她饶有兴趣地看着龙宿，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那里不妥。「你真的不记得？可是你自己提出想到这里来的。」
「一个醉汉的话也能随便相信？」龙宿完全清醒了过来，只是醉酒时候的事情仍然全部没有记忆。他看着对方一摊手，十分无奈地说：「那个时候你看起来非常清醒。如果你一定要找一个理由责怪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的话，不如说是因为你的酒品太好。」
「这个笑话不好笑。」龙宿躺回床上，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我昨天干了什么吗？」
对方煞有其事地回答：「有啊————把我的床睡得乱七八糟。」
这个答案让龙宿不满地咕哝一声，继而又放心了，「这么说我只是和你的床折腾了一夜，而不是和你……」
「错了。」那位女士打断他，然后十分优雅地点起一支烟，这回龙宿没有皱眉头，他听到对方狡黠地说：「是折腾了一天一夜，你和我的床。」
龙宿借浴室洗了个澡，不死不活好几天之后他这才觉得自己又有了点人样。时间是治疗一切伤口的最好良药，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的，不管是头痛还是心痛。他会记得剑子，记得剑子给他的所有美好的东西，永远都不忘记，以后想起来就会感觉很幸福。
「把你的脏衣服换了吧。」那个女人肆无忌惮地打开浴室门走进来。
「喂喂。」龙宿抗议地说，「男女有别，麻烦您也矜持一点。」
「有帘子遮着你怕什么？」她把龙宿的衣服随意往浴室门外一扔，「何况我对心里有人的男人没兴趣。衣服我放这里了，你看看合不合身。」
「哦，谢谢。」龙宿道谢后听到她关上门，这才想起来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知道名字有什么意义？等你从这里走出去，我们就再也不会见面。就算我告诉你，你也很快就会忘记。」那个女人已经卸了妆，素面朝天的脸仍是十分苍白。她坐在床上，看着从浴室里走出来的龙宿像评估师看着真正的古董一样点点头，「恩恩，这套衣服还是更适合你。」
「Versace给人的感觉太招摇。」龙宿不习惯地拉了拉袖子。
「正好和你相得益彰，不是吗？」
「它掩盖了我本人的气质。」
「哈哈。」那个女人开心地笑起来，「真是个迷人的男人，我有些后悔昨晚没有乘人之危了，反正你也醉得不省人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吧。」
龙宿走过去，坐在床边用审视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很古怪地回答：「我会醉到连男女都分不清么？」
「男女？」盘腿坐在床上的女人愣了下，不过她很快恢复过来，「你爱的是个男人？」
「觉得难以接受？」
「怎么会……」她笑得十分温柔，「我只是很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你在酒吧醉成那样……」
「一个可恶的人。」龙宿埋怨地说，「他教会了我最甜蜜的事情，却又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你能体会这种感觉么？对着一个人摇了半天尾巴，最后得到的只有一颗糖——Just a little！该死，我还不愿意责怪他。」
「那可真是糟糕。」
「最糟糕的是除了他我已经无法拥抱别人。」龙宿的语气不自觉地哀伤了起来，虽然他尽可能地使用轻松自嘲的方式，但依然掩盖不了无奈的痛楚，「我忘不了他，也不想忘记。难道我这样一个大好青年的下半辈子就要在无尽的幻想中渡过吗？」
「你没有想过去找他？」
「我害怕……他的态度那么决绝，我觉得重来多少次都一样。」龙宿不愿意去回忆那一天，虽然相信痛苦一定会过去，但谁知道究竟要花多少时间？一年？十年？一辈子？
那个女人似乎看出了龙宿心底的想法，「不是重来，是继续。既然痛苦避免不了，那就面对它。」说着这些话的女人突然起身向龙宿靠过去，一只手伸向龙宿的双腿之间。
「喂！你干吗！」龙宿反射地抓住她的手，被欺骗的恼怒瞬间淹没了他，让他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女人却笑了，「你在害怕什么？」龙宿的手很用力，但她却无所谓的样子，「如你所说，除了你爱的人之外你无法拥抱别人。那任何挑逗在你面前应该都没有作用，何必介意？」
「这是……」
「这是两回事——我知道你要这么说。你在害怕你的肉体会背叛你的心么？」女人感觉到龙宿放松了手劲，就把手抽回来。手腕上一圈淡淡的青色印记让她撇撇嘴，「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那又如何？」龙宿的口气还是不太好，「你想我承认其实我也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没关系，我承认，原本我就是这样的人。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面对任何人勃起——甚至不用挑逗！这样你满意了？」
「不要那么生气。」那个女人愉快地看着龙宿的脸色越来越黑，「生理需要而已，那也没什么好可耻的。问题是无意义的性交对你来说是什么？发泄的手段？逃避的方式？那样你会感觉快乐吗？」
「别给我上课。」龙宿转开脸去。
「不要逃避。」女性柔和的声音像一条链子勒住了他的人，「就算你可以对任何人勃起，就算你的身体会背叛你的心，但你的心永远背叛不了你的身体。」
龙宿听了，虽然仍是倔强地转开脸，但其实这些话已经让他妥协。「……你想我怎么做？」
「那还需要我来告诉你么？」
龙宿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为了一个放弃他的人从此过着只抱着爱情的禁欲生活那不现实，而想单纯依靠性来忘记爱情那更是不可能。事实上面前只有一条路，龙宿本来视若无睹，却被人逼得走了下去。
或许是要有个人来逼迫他。
「如果你不甘心，那就回去找他；如果你死心了，那就忘记他。在你做最后决定之前可以留在这里，当然，如果最终你还是被抛弃的话，也欢迎你再回来这里。那个时候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而第二天，房间里面已经没有了龙宿的身影，少了一个人的房间意外地安静。那个女人裹着鲜红的外套站在窗前，看见龙宿正在人流中，快步向她视线不及的地方跑去。
「范凄凉啊范凄凉，什么时候你竟然成了一个爱情顾问？哈哈。」她一把把窗帘拉上，把所有光线都阻挡在了外面。
「穆仙凤，今天你一定得给我说实话！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失神了好几天的穆仙凤终于让默言歆忍无可忍，他拉着桐文挡在穆仙凤面前，大有「今天你不交代就别想从这里过」的气势。
三个人站在走廊上对峙半天，谁也没有说话。路过的学生都感觉到这边气氛凝重，不由自主绕道而行。穆仙凤看着面前最亲密的人、最好的朋友，内心「说与不说」交战激烈。她答应过剑子，那天交谈的内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但她现在快要憋死了，只有一个人扛着一个秘密是多么沉重，她这才能体会剑子的心情。
「仙凤？」
「对不起。」穆仙凤摇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很抱歉。」
「不要跟我们道歉。照照镜子看你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默言歆觉得自己的好脾气快要被磨光了，「发生了什么？」
「不，不是我的事情。」穆仙凤深吸口气，看着面前焦急的两人，她终于作下最后的决定。「我们再去龙宿的房间看看吧，如果他还是不在，我想……留些话给他。」
默言歆和桐文对看一眼，「好吧。」他们没有问下去，这份体贴让穆仙凤安心不少。
三个人静默地朝着龙宿的房间走去，各有所思。穆仙凤挣扎着要怎么写才能把可能会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这个时候，她才庆幸不用去面对龙宿，如果看着他的眼睛，自己一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吧。
他们乘电梯到十八楼，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让人意外的是从龙宿房间的方向那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好像有人在争吵。
难道是龙宿回来了？三人均是一愣，赶忙加快脚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在龙宿的房间门前站着两个人，一个当然是失踪了好几天的龙宿，还有一个——
「佛剑学……」
穆仙凤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只看到佛剑一拳砸在龙宿脸上，没有防备的龙宿向后摔倒在地，捂着自己的脸，细细的血丝从嘴角流下，龙宿一直引以为傲的脸破相了。
其余三人更是惊呆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那边的两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到来，只是互瞪着，视线中完全没有其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