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那天吗？」
正巧在同一个时候想同一件事情，这就叫心有灵犀。剑子轻轻笑了作为回答，那放纵的一天恐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经历。从下午到夜晚，没有拉窗帘的落底玻璃，剑子还记得阳光从金黄到橘红的渐变，最终完全消失。
那个时候两人什么都不懂，龙宿唯一知道的是准备好润滑剂和安全套。「会很痛。」他神色严肃地说，剑子也像赴刑场般地点头。虽然前戏的气氛很美好，但到这里就什么浪漫也没了。剑子痛得要叫出来，龙宿却不顾他的意愿紧压他的唇，一边往他身子里挤。剑子想叫，想挣脱破开他身体的凶器，想狠狠给龙宿一拳。但他的手最后被龙宿紧紧握住放到嘴边亲吻，血从身体里流出来，白色的羊毛毯被弄得一团糟，龙宿的房间整个就像凶杀现场。
现在想来，若非那天他们都实在太想要对方，否则怎么能够忍受那么糟糕的性事。可是当时，他们的脑子里除了要「结合」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什么温柔什么快感，竟然都没有撕裂身体的疼痛来得让人满足。性欲真是一种可怕的欲望，可以将人轻而易举地变成不知餍足的兽。剑子闭起眼睛，龙宿在轻轻咬他的后颈，他出现自己被吞下去的错觉。
但龙宿只是吻了吻他的耳朵，「睡吧。」好象咒语一样，剑子不知不觉就真的睡着了。
「龙……宿……」
第二天，趴在桌上补眠的龙宿，听到前方传来阴险的嘻笑声。他睁开眼睛，被双手攀着他桌子、表情诡异的穆仙凤给吓得以为自己在做恶梦。
「干吗啊！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出人命诶！」龙宿向后仰去靠在椅子背上。
穆仙凤「嘿嘿」笑了两声，「龙宿，你看起来好疲倦，昨晚太累了吗？」
龙宿防备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穆仙凤拉了把椅子坐到龙宿身边，故作神秘地放低声音，「昨天，你是不是又和你那位白衣飘飘的剑子共同渡过一个甜蜜又醉人的夜晚？」
「你去找过剑子！」龙宿不满地看着她，「好奇心毒死猫，你想让我替你收尸吗？」
「喂！别说的那么恶毒！」穆仙凤生气地吼一声，转而一想，又笑起来，「龙宿，原来你的独占欲那么可怕。啧啧，剑子一定很辛苦。不过我能理解，昨天看到剑子，他的样子啊，恩……你知不知道有首歌这么唱的，『那一片白衣飘飘的年代，那白衣飘飘的年代』……」
「行了，收起你的破沙锅吧。」阻止穆仙凤高昂的兴致，这时两个红色的信封传到了龙宿和穆仙凤手中。信封上有三个烫金的大字：邀请函。旁边是他们名字的小楷体。
「这是什么？」龙宿纳闷地把信封打开，抽出里面同样颜色的纸张瞥了瞥，下一秒顿时瞪大了眼，「这是什么！」
「同性恋权益示威。」穆仙凤拿着自己的那份，把上面最大的几个字念了一遍，随后恍然大悟地说：「哦！学生会每年一度『世界等同』的大口号贯彻！」
「上次是反战裸体游行，上上次是行为艺术大展示的那个？」
「没错。在这里，您可以看到最不可思议、最荒诞绝伦、最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的画面。」穆仙凤摹仿广告词的语气说着。
龙宿冷笑一声，「只有我们学校培养出的学生会不厌其烦地进行这种徒劳无益的事情，因为他们有钱也有闲。不过我很怀疑，我们学校的GAY已经多到需要跳出来要求『权益』的地步了吗？」
「一定是你和剑子今早光明正大拉着手来上学的画面给了他们莫大的刺激。年轻人是很容易热血的，哈哈。」穆仙凤无所谓地说着，「不管如何，活动当天全校停课倒是众望所归，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串串烧和捞金鱼。」
「拜托……这不是日式游园会好吗？还有，我和剑子根本没有手拉手！」
「这有什么差别。」穆仙凤有时候真的很聪明，一个答案就应付了两个问题。
下课后龙宿去找剑子，两幢教学楼之间的距离很遥远，遥远到龙宿可以把学校整体规划师暗骂二十遍。他跨进大楼，在楼梯口听见脚步声，于是不由自主地抬头，和他对上视线的，正是龙宿自认第一号情敌。
龙宿记得剑子曾经说过他认识很多名字古怪的人，佛剑分说肯定是其中一个。英俊的眉目与眼中坚毅的光芒让人很容易掌握他的性格。龙宿慢慢地走上去，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都侧了侧身。龙宿想起佛剑并没有见过他。
剑子对佛剑和他的关系的解释是，兄弟。对此龙宿并不满意，以他的直觉感应，剑子和佛剑之间一定有更深刻的牵绊，甚至是他都无法介入的。
直觉？这不是女人的台词么？什么时候也轮到了自己……龙宿自嘲地想，爱情——怀疑、嫉妒、独占欲——这些都是爱情。
「你不打算参加吗？」全校学生都有邀请函，剑子也不例外，回到龙宿的房间，两人很自然地聊起这个话题。
「我觉得……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性向这种隐私，哪里轮得到别人来多嘴。同性恋又怎么样，尊重又不是靠施舍得来的。」
「真难得你会给我那么正经的回答。」龙宿和剑子并排坐在床上，窗外的天空是一种妩媚的蓝。「不过。」剑子接着说，「有没有觉得你对这次活动特别抗拒？」剑子按在龙宿手上，「你在烦燥什么？」
龙宿一把抓住剑子的手，「剑子，我会让你感觉到困扰吗？」
「困扰喜欢上同性吗……」剑子笑了笑，靠过去亲吻龙宿，「这么没自信，可真不像你。」
「只有你会让我失去自信。」龙宿压着剑子的后脑勺不让他离开，「我只在乎你的想法。」
剑子望着龙宿近在咫尺的眼睛，「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吗？」他提醒龙宿，「一个吻就可以高潮，要再试试吗？」
龙宿听了，抱住剑子笑个不停，「你被我带坏了。」他向后倒下躺在床上，让剑子压在他身上，他们的嘴唇贴在一起，接吻时战栗的感觉无论试过多少次都一样美妙。
龙宿翻了个身，让剑子躺在他身边，「这样就够了。今天早点休息吧。」
「你也会喊STOP啊。」剑子揶揄地说。龙宿低骂一声，咬了下剑子的嘴，「如果你还想明天准时上课好拿那该死的奖学金的话就闭嘴！」
剑子呵呵笑着，「好，我闭嘴。」
「不只闭嘴，睡觉还要闭眼睛！」
龙宿伸手按掉床头灯的开关。剑子的手穿过他的腋下和他相拥，黑暗中，两人呼出的空气像情人一样缠绵。
活动开始的那天操场上很热闹，虽然没有穆仙凤期待的串串烧和捞金鱼，但是有很多很多玫瑰花和安全套，它们都是免费发放的。另外，只要是情侣，不管异性同性，都可以得到一个气球，将两人的名字写在气球上放飞，恋情就会得到祝福。
「这是在扮家家酒吗？」龙宿看着四周，说话的语气很不屑。他拉着剑子在操场上走来走去，觉得非常无聊，「除了安全套之外，其它所有的布置都是浪费，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根本不懂应该提供什么！」
站在操场上，除了听听学生会的口号式发言外便什么也做不了。比起以往的活动来，这次连空气都异常沉闷。没有人大声喧哗，没有人扔蛋糕，更没有人拿着颜料往建筑楼面的墙壁上洒，话题的敏感性让大家都好象变成了乖孩子。
「你知道为什么吗？」龙宿问剑子。
「因为没有安全感。」剑子回答。他们终于停下脚步，从站立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操场上临时搭建的演出台，上面有个漂亮的男生在说话，内容断断续续传到龙宿的耳朵里：「……当然，保障同性恋权益的必要前提，大家应当注意自己的形象和行为，不给他人带来影响……」
龙宿冷冷哼笑一声，「听到么？」
「什么？」剑子没留意。
「他们承诺的权益和维护方式。比如说，防范AIDS的方法不是去寻找更有效的预防和治疗措施，而是要求我们不再性交。」
「你一定要用这种限制级的比喻来形容吗？」剑子踢踢他的腿，被他扯过去抱在怀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盯着他们看。
「这种形容才通俗易懂。」龙宿讥诮地笑，他亲吻着剑子的脸颊，「你说我们是不是该给大家做个榜样？」
剑子扯着龙宿的领子，「你不是已经在这么做了吗……」
站在台上的活动发言人很快发现下面听众的注意力开始转移，他的视线顺着众人的焦点望过去，看到在操场中央拥吻的两个男人——毋庸置疑是两个男人。他张大嘴呆在原地，却无法转开自己的眼睛。阳光没有遮挡地照在他们身上，留下一片朦胧的光晕，众人围在他们身边，有默契般隔开一定的距离，不敢过于接近。那画面实在太美丽了，终于有人开始鼓掌，有人开始欢呼，有人把玫瑰花瓣撒向天空，更多的人开始接吻。
「你们真是棒极了！」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龙宿转头看向对他们说话的人。
「法瑞芙？！」
「要叫老师！」法瑞芙小姐手里的一大束玫瑰砸在龙宿脑袋上，「哎哟！」龙宿缩了下肩膀，不堪折腾的花瓣从他的头顶落到地面。年轻漂亮的女老师随后把掉了大半的玫瑰塞进剑子手中，「送给你，祝你们好运！」她微笑着踩着高跟鞋离开，留下剑子和龙宿莫名其妙地对看一眼，然后同时再看向手里的玫瑰。
「它们怎么办？」剑子苦恼地问，他觉得捧着一大束花的自己像个傻子。
「收下吧。」龙宿倒是很满意他那个样子，「这是我们尊敬的导师承认我们关系的重要证明。」
「现在呢？」剑子看见刚才发言的男生跳下台向他们走来，龙宿也看到了。
「当然是离开这里。」他很快地说。
他们穿过重重的人群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但人群外还是人，好象整个学校的人都出现在操场上。每个人都认识他们，都跟他们打招呼，还有女生冲着他们尖叫。阳光亮得惊人，从没有云朵的天空直直照射到操场，照得人无法睁开眼睛。那么亮的阳光却没有一点温度，剑子觉得自己似乎在发抖，他有点冷。上下课的铃声敬业地大叫起来，仿佛突然炸开在脑子里，让剑子一阵晕眩，他抬手想按住耳朵，不小心脚下一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剑子？」龙宿抓住他的手臂，揽住他的腰，「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好差。」
剑子紧皱眉头，努力把焦距对在龙宿脸上，他发现周围的人潮已经不见了，只有龙宿担懮地看着他。「呜……我没事……」剑子按住太阳穴甩了甩脑袋，「刚才人太多，让我有点头晕……」
「找个地方休息下吧。」龙宿温暖的掌心抚上剑子的额头，另只手还是牢牢地固定在爱人的腰上。他感觉剑子几乎把所有重量都交付给他，这让他十分满意，同时又担心。「可以预见今天活动的唯一结果就是榨干这个学校所有人过剩的精力……头痛吗？」他帮助剑子按摩太阳穴，剑子没有说话，摩蹭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龙宿听见有个略微迟疑的声音在叫他，「龙宿？」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桐文。「你怎么在这？」龙宿显然忘记了这个特别日子，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出现。
桐文的手里拿了很多气球，他腼腆地一笑，取出其中一个递到龙宿面前。
龙宿没有看那个气球，「难道你在为这种毫无建树的活动当志愿者？」他很奇怪为什么桐文这样单纯到随时会脸红的乖宝宝也会被牵扯进来，后来想想肯定是穆仙凤那个女人干的好事。龙宿不知道穆仙凤跟桐文说了什么，要是他，一定会让桐文立刻、马上回家去！这种环境要把一张白纸染黑实在太容易。龙宿本意是好的，但总喜欢抢白人家的表达方式让他留给人的印象不会是等同的好。
桐文愣在原地，「我只是……」他不了解龙宿的用意，所以不知道怎么跟龙宿解释，更不理解被这样指责的原因。他干什么了？委屈和愤怒的情绪燃烧着他，送出气球的手收不回来，殭硬地横在半空。他只是想做些什么而已！桐文紧咬着牙。刚才操场上的画面他也看到了，并且惊奇于眼前的两个男人竟然有如此大的影响力。所以他也想尽自己的所能，即使无法做到像他们这样。
他只是想做些什么，这样也有错吗？桐文没有低头，他坚持地看着龙宿。
恢复过来的剑子第一眼就看到龙宿在欺负小朋友。「够了吧你！」，他毫不留情推开龙宿，从桐文举了半天的手里接过气球，「谢谢。请不要在意他。这个只会浪费人家好意的家伙总有一天会为了这只气球哭的。」
「这是什么道理？」龙宿纳闷地思考剑子的话。
「就跟浪费粮食是一个道理！」剑子凉凉地回答，然后不去理会龙宿。他再次微笑感谢桐文，桐文的脸「唰」地又变通红，他摆着空闲的那只手，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用谢的。这没什么。」
龙宿呆在一边看他们客气来客气去，最后不满地搂过剑子。桐文红通通的脸十分可爱，他却觉得在剑子面前，这景象实在非常碍眼。「你真该好好想办法管教你那老喜欢变红的脸！否则总有一天你会被大野狼叼走。」龙宿恶劣地说。
剑子无奈地看着他，「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龙宿立刻站直身子，表示忠贞。「青天可鉴！除了你，我对其他同性完全没有兴趣！」
「哦？意思是异性就可以？」
「剑子！」空气里回荡着龙宿悲惨的叫声。
「哈哈哈哈！」桐文爽朗地大笑起来，刚刚郁结的情绪突然间烟消云散。「真是太好了。」他看着龙宿说，「我明白为什么你会选择剑子，你们一定会幸福的。现在，我想你们一定需要单独沟通下刚才的问题，不打扰了。记得放气球啊！」
桐文说着，哼着小调离开。
龙宿看着他的背影，完全不在状态，「……他是专门来看我笑话的吗？」
「你应该先检讨自己为什么会闹笑话。」剑子不理他，看了看一手的玫瑰，又看看另只手上的气球。
「好吧好吧，我们不要为那种没营养的问题争论了。」 龙宿不正经地说着，「来，把气球放掉，这样你就能腾出手来抱着我。」他从怀里掏出水笔，走进剑子，一手捏着气球系线的下端，一手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你的字还真是跟你的人一样招摇。」剑子把花和气球交给龙宿，接过笔，「你把字写那么大我写哪去？」
「叠在一起不就行了嘛。」
剑子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把名字写上去。「上帝能认出这是谁和谁才奇迹。」
龙宿满不在乎：「关上帝什么事。收件人是月老，希望他把我们的红线多打两个死结。」
正说笑着，远处一阵骚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吵闹声夹杂着脚步声，直直往两人所在的方向冲过来。还没等龙宿回头看一眼，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上他的后背，使得龙宿的身体不由自主向着剑子压过去……
「憉」，空气中一声短暂又刺耳的裂响。
剑子愣在原地，双手还维持原来的姿势。突来的意外让他脑海瞬间空白，原本捧着气球的左手现在空空的……一边的龙宿更是表情阴沉地盯着铺满地面碎得如同花瓣的气球残骸。「……FUCK！」他不耐地低骂，转身想找那个罪魁祸首，却被剑子拉住了。
「喂，你不是真的介意这个吧。」剑子紧紧握着他的手。
龙宿没有看剑子，他整个人静默了好一会，才使力回握那冰凉的手。「不……我只是觉得，这样很扫兴。」他扯出一个笑容，不知道是安慰剑子还是安慰自己。
「笑得真难看。」剑子伸手抚上他紧皱的眉头，「拜托，还没结束呢，说扫兴不是太早了。」
龙宿拉下剑子的手包裹进自己的五指中。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伤神还真不像自己一贯的个性。但被人撞上的那一刻，夹在自己和剑子中间那只气球爆开的声音，「憉」！确实把自己吓了一跳，一瞬间好象连心脏也被震碎了。
